而立
该来的还是会来，世界这么大，世界这么小，有过羁绊的人终究还是会见面。
十月是在咖啡店的门口再次看见他的，他们在玻璃门前错开，都一愣，然后十月笑了笑，垂下手指，“一个人吗？”他一个点头之后十月转身，重新回到了刚刚准备离开的地方。
还是有一点变化的，相貌在离开黑月岛的时候就基本定型，但还是敌不过时间一点点打磨，
第七感也挽救不了时间——不然，就不会有那九千年。那双漆黑的眼镜是美瞳的效果，只是当初的一点点邪魅刻在骨子里了，隐约可见。
十月这样想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很老，老得有种神的错觉。
玄月一只手探进衣服口袋，贴着椅背，淡淡地说：“好久不见。”
“十二年了。”
玄月凝视着他的眼睛，“这么久了吗。”
十月啼笑皆非，然而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就停住了。十二年听起来很长，可是那些事情清晰得像是最高辨析度的高清电影，早上起床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想手上好像还有血味，或者是更残忍的，想要从床头抓来手机给九月发个短信，什么内容都好，然后，醍醐灌顶。
所以他颓然地向后一仰：“算你赢，我付账。”
“我跟你比了吗？”玄月莫名其妙，笑，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勺子上端搅咖啡，“而且应该有些诚意吧，你可是这家店的老板。”
“你知道？”
“我知道。”
“店不是我的，是沧月姐开的，我只是帮她打理，你知道，她的性子不习惯这种事情。”
玄月说：“我离开黑月岛的时候她还没有从营养罐里面出来。”
十月打断了自己想要说的话，那句话本来是这样的：在你们以世界为赌注厮杀的时候总该知道吧。说出来就弱爆了。两个曾经自命甚高——不管是自命摧毁还是拯救——的人坐在另一个曾经自命甚高的人开的咖啡店里点了两杯不贵的咖啡，几乎相对无言。
在短暂的沉默中十月还是看着对面那个人的眼睛的，即使是摘下美瞳大概也会是这样平静的眼神吧。锐气不见了。他夜里辗转反侧间会勾画与所有故人的相遇，他设想过这样的眼神，他一直相信着，玄月哥一定不会被时光磨平棱角，消掉所有锐气的，是他自己。
他曾经……无限接近于神。怎样的本心与目的都无妨，握着权柄他们都像是神。不管怎样，他终究归于平常。
“我前几天知道了，想见见你们。当初的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后悔，至少是愧对你们的，”玄月紧握了一下发烫的杯子，“不知道沧月在不在？”
“不在，她简直不称职至极。”十月的眼神飘了飘，“本来想拖啊拖，拖到你忘记道歉。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道歉。”
玄月用勺子敲敲杯壁，“我总有种，你在装傻的错觉。”
“装傻不好吗？”十月耸肩。
玄月暗自扭了扭嘴角。
十月还是能回忆起从前的，是比十二年前还要远的从前。
明明大不了多少，明明也是个孩子，却总是温柔地笑，长发末梢微卷垂到肩头，眉眼弯弯。他总是那么笑的，只不过眼里的神色渐渐改变。他垂着眼听着任务，手指轻敲桌面，这个时候，也是略微懒散的笑着。
什么时候改变的记不清楚，只记得他离开的时候是个雨夜。
撒哈拉沙漠的雨夜比大熊猫稀少得多，落珠般的雨点敲敲打打，满地沙粒柔软成泥。十月在雨打屋檐的响声中醒来，一动不动望着窗外。
很久以后一切归于平静的时候他看过三毛的某篇文章，撒哈拉的大雨中又恐惧又欢喜的人们让他的心略微柔软。那大概算是——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披上衣服推开门的时候看到另一端的房廊站着的玄月，他像是在看雨，然后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十月冲他挥挥手。
那是场一方知情一方懵懂的告别。
在那之前，玄月在那些没有血缘的弟弟妹妹心中的存在是兄长，有些时候像一个传奇。尽管他们并不十分清楚所谓的任务是怎样残酷的事情。在那之后，也不完全等同于敌人。在敌对的时候，叫做路西法的那个人垂下眼的一瞬间都会带来莫名的熟悉，他们甚至克制不住自己心里在痛苦之外的一丝骄傲，玫瑰花细弱的刺一样的骄傲。
只是，十月被迫成长。想来玄月从来没有说过“我要一直保护你们”这样的煽情话，但是他总是这样觉得。他不得不承担责任，不光是任务，还有对所有成员的责任。每当他按亮台灯默默回想一天的时候，他都会由衷的想念在撒哈拉几十年难遇的雨中微笑的那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