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火!
火焰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炽热的温度灼烧着人的皮肤,空气中传来焦臭的味道,火舌包裹着那座冲天的高楼,在嘶吼、在咆哮、在疯狂地吞噬着它所能触及的一切!木制的高楼发出阵阵呻吟,在烈焰中无力地挣扎,它扭曲着身子,绝望地朝被映红的天宇伸出双手,祈求着上天的垂怜。但是没有人理会它,没有人能够越过那层层的火焰靠近它,所有人都只是围绕着它,像一场盛大而疯狂的祭奠。
狂风呼啸而过,人们停止了思考,所有的一切被血与火覆盖,摇摇欲坠的楼顶窗边,刺眼的白光划破这一片鲜红,他就像高高在上的神只,漠然俯视着楼下的所有,目光无力又坚定,神色绝望又不甘,单薄的白衣被鲜血浸透,沉重如铁,压得他喘不过气。
握剑的手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他睁大了双眼,眼前炸开大片大片血色的烟花,刺得他几乎忍不住要流下泪来。那被火焰吞噬的高楼已经奄奄一息,扭曲的梁柱正在坍塌,末日的狂欢中,有人疯狂地大笑,笑声如夜枭般凄厉而狠毒——
“展昭!任你本领通天又如何,这楼就要塌了,你上不去,你救不了他!我要你们都给我陪葬!哈哈哈哈……”
是谁!是谁在笑!他拔剑四顾,眼神狂乱而空茫,四周人影重重,如地狱的鬼魅般围绕纠缠不休。空气中的腥味浓稠得令人作呕,他大口大口地喘息,他费力地抬头想要找到一条出路,他用力地瞪大眼睛,想要抹去那厚重的血色——
然后他就看见了,看见那倾斜的高楼顶层,那被火焰笼罩的窗口,一道被红色包裹的白色身影默默伫立,他们的视线隔着鲜血和火焰在半空中相触,那样的悲凉绝望,那样的痴缠难舍,火焰映照在他们身上,像无数根红线将他们牢牢地缚住,砍不断,烧不尽,挣不脱。
他突然扑了过去!
无数地利刃趁机刺向他的身体,他看也不看地横剑扫出,强横无匹的气浪将无数的躯体斩断,温热而粘稠的液体喷洒在他的眼前,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见那道白色的身影忽然越过了窗口,似一只冲天的白鹤,那样骄傲而不可一世,以一个最决绝最凄艳最惨烈的姿态,挣脱了一切束缚,从那高高的冲霄危楼之上,从那重重地烈焰火舌之中——
坠落!
他颤抖得不能自已,拼命地想要伸手抓住他,但眼前却突然一黑,整个人似乎不受控制,沉沦于万劫不复的深渊。
黑暗迎头笼下,无力挣脱,但额上却有清凉的触感传来,像夏日的雨滴浇熄了心头的火焰,有声音在身旁响起,细细的、低低的,如春日里阳光下打着旋儿四处飘飞的杨花,“猫儿?”
微凉的手掌覆住他的双眼,白玉堂贴近他的耳畔,声音难得的低柔,“又做噩梦了?我在呢,好好的在,一点事都没有。”
展昭依然睁着眼,即使什么也看不见。他小心翼翼地呼吸着,身子发凉发僵,一动也不敢动,仿佛身处巨大而脆弱的屋宇,稍一动作,那些或华丽或清雅的装饰就会破碎崩塌,露出里面血迹斑斑焦黑枯朽的断壁残垣。
白玉一般的手指修长,静静地覆着他的双眼。展昭深深呼吸,往事忽然开了闸,疯狂地席卷过他的心。刀光剑影,鼓角争鸣,红尘纷乱,紫陌旖旎,从那少年踏月而来的一刻起,两个人便死死纠缠在了一处,那些个以为已经深藏的记忆又清楚地涌上来,比如,他想起这个动作是这些年来这玲珑心肝的人安抚他时常做的,而他第一次做这个动作,则是很久以前,因为一枚铁蒺藜。
那个被两人逼到绝路的悍匪仰天长啸之后挥刀自刎,自己这个笨到骨子的官家御猫傻乎乎地冲上去想要阻止,却被冷眼旁观的人一把推开,还不等他瞪眼,就被那白衣之上绽开的血花刺痛。
然后呢?
展昭模模糊糊地想,却记不住太多的细节了。只清楚地记得他白皙光洁的腰间,一枚狰狞地铁蒺藜深深嵌入肉里,而自己却控制不了双手地颤抖,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却不敢替他拔出——他清楚地知道,无论多么小心,这狠毒的暗器若想拔出,伴随着的一定是整块血肉,比被击中的那一刻要疼上千百倍!
那人的额头布上了细细的汗,却仍旧低低地笑,笑得没心没肺,年轻的脸上写满骄傲,带着薄茧的手就这么伸过来,遮住他的双眼,还不忘以锦毛鼠特有的方式嘲笑:“真是只胆小的猫儿啊……”
余下的话语被生生地掐断在喉咙里,劲瘦的身躯倏然紧绷,原本轻轻遮住他双眼的手一下子狠狠地压了上来,他慌忙扳下他的手去看,却见那腰上的铁蒺藜已经被扔到了床角,只余下一个皮肉翻卷血流不止的狰狞血洞,像鬼魅张开了口,嘲笑他的怯懦。
“猫儿,猫儿!”发觉身边人身体愈发地僵直,惯常的安抚动作似乎并未起到作用,白玉堂心中一慌,急忙收回手,支肘撑起身子,另一手从被子里探出来,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贴上他的脸颊,抹去他额角的冷汗。
“怎么了,猫儿醒醒!”捧住他的脸,在他耳边急急地唤,“那是梦,那只是一个噩梦而已,我还是好好的,我一直好好的在。”
木然的目光缓缓移动,视线终于停在眼前人的脸上。屋内没有点灯,展昭什么也看不见,却能够感受到他的急切和焦虑,甚至可以细致地描绘出他微皱的眉峰。就像回到了那段被梦魇缠身的日子,所有伪装的坚强与隐忍片片剥落,只剩下血肉模糊千疮百孔的心。
他的唇微微开阖,声音嘶哑干涩,轻得几乎听不见,短短两个字,却似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玉堂……”
“我在,我一直在,猫儿……”俯身与他额头相贴,让他真实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一遍又一遍地低声重复着安抚,“梦见什么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放心,嗯?”
“我又梦见,你从那上面往下跳……”展昭闭了闭眼,突然翻身一把将人压在身下,目光灼热而狠绝,似一头在暗夜里潜行的豹,“白玉堂,你就是个疯子!如果那时候我没能、没能……”
他说不下去,也不敢再说下去。他无法想像,如果自己没能挡开那呼啸而至的箭雨,没能削断那森然高举的枪头,没能及时地在那折翅的白鹤落地前将他接住——
展昭红了眼,心像被人大力撕开,痛得他几乎死过去:“你是在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