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时间是世界上最厉害的魔法师,它不动声色的把惊喜或者惊讶,潜移默化的转变成习惯。
距离金俊秀第一次说着报恩从天而降,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年头,他还跟沈昌珉住在一起,已经不再开口闭口的恩公,大呼小叫喊着昌珉成为了他每天的必修课,能够坦然的对沈昌珉指着他的鼻子教训的话充耳不闻,甚至在沈昌珉鄙视他低等动物的拙劣智商时,都可以理直气壮的回一句,就会凶巴巴的跟低等动物吵架,你也没见多聪明。
“昌珉,这个字怎么念?”金俊秀把童话本举到正在写稿子的沈昌珉面前,沈昌珉皱着眉头停下来,转头看向盘腿坐在他身边椅子上的金俊秀,叹口气说,我说过很多次了,我打字的时候,你不要说话。
“哦,就是这个字,这个字不会念,什么意思?”
沈昌珉认命的凑过去,看金俊秀用手指点着的那个字,肩膀垮下来然后说,你等我下,我写完这段,来给你念这个故事。
金俊秀马上心满意足的从椅子上挪下去,赤着脚蹦跶在书房的地毯上,他始终不太像个真正的人,或者是活在现代社会的人,他保持着动物单纯的本能,容易生气也容易满足,前一刻恨不得扑上来咬死你,下一秒还可以趴在你背上亲昵的蹭得不亦乐乎。
沈昌珉敲完最后一个标点,转头去看窗外的天,满天的红霞在脉脉含情的说着告别,夜幕已经亟不可待的给世界笼上了一层薄薄的暗,谁也留不住的时间,就像掌心谁也没办法延长半分的生命线。
晚上遛弯回来,金俊秀咬着两块钱一个的葱油饼,满嘴满手的油腻,兴高采烈的挨在沈昌珉的身边,大步跟着沈昌珉的步子,他已经知道不轻易去抓沈昌珉的袖子,因为抓了之后,沈昌珉会瞪眼咬牙的让他蹲在那里,把手泡在冷水里洗衣服,洗那些泡了水根本看不出来,晒干了却很难看的油渍,一遍遍的洗,直到沈昌珉消气了为止。
沈昌珉对金俊秀不好,很大声的骂人,实在急坏了,还要打,打手打背抓他的尾巴拎他的脖子,可沈昌珉对金俊秀也好,给吃给睡,还买很暖的衣服给他穿,出门的时候,抓着手也不做声。年年日日,这些金俊秀都默默的记在心里,他虽然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却知道沈昌珉还是当年的那个救过他的恩人,是个让他心甘情愿去报恩的好人。
六
二字打头的最后一个生日,沈昌珉第一次带着金俊秀去了游乐场。
金俊秀还是第一次见面时的那副小模样,但沈昌珉觉得看上去顺眼了不止一点点。
沈昌珉看着金俊秀把游乐设施一项项的玩过去,看着他循环反复的,一次次满脸期待的登上去,又一次次满脸兴奋的扑回来,沈昌珉比他高了将近一个头,把他抱起来的时候,他几乎就是悬在半空中晃荡。
如果能抱着你,大笑着甩一圈该多好,只要一圈就够了,如果能这样的话就好了。
可是沈昌珉不能,时间跟身体已经一遍遍的在发出通告,通告你乘坐的航班已经准备降落,你的目的地即将到达,准时到达的那一班,恰好被你赶上。
金在中推着沈昌珉飞快的在空荡荡的医院走廊上奔跑的时候,金俊秀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来把那滚滚向前的轮子往后扯,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的感知,不可扭转的分离,像侩子手高高抡起的刀,手起刀落,在他跟沈昌珉之间,砍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沈昌珉安静的睡在白色的被褥里,前所未有的安宁,连呼吸都无法感知。金俊秀跪在床边抓着他病号服的袖子,袖口不够大,金俊秀攀不住就用手指死死的扣着那道窄窄的边。
穿着白大褂的金在中站在逆光里,忽然转身抬手擦眼睛,一遍一遍的擦,却怎么也擦不干眼里不断涌出来的泪水,是他亲口确认的生命有效期,是作为沈昌珉主治医生的金在中,却不是作为沈昌珉发小的金在中。
沈昌珉醒过来的时候,看到金俊秀在一片黑暗中的轮廓,那发着奇妙光芒的眼,像一盏朦朦胧胧的夜灯,在安安静静的等着他回家。
“等我死了,你就回去,你来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金俊秀不出声,借着窗外走廊的一点光线透进来,其实沈昌珉并看不清他的神情。
沈昌珉艰难的抬手,摸一摸金俊秀的脸,一手的水渍:“现在我要死了,你回去吧,别看着我死,我的病,死起来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