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聂默然，他想摇头又想点头，这个问题实在太难以回答。
盖聂一直都在逃避这样的宿命，他一直躲着卫庄。他以为躲过卫庄就可以逃脱命运，然而，无论他怎么逃，卫庄都不会放过他——
卫庄可以用他身边所有的人作为要挟，卫庄可以毫不手软血洗整整一个村庄，甚至可以压上整个流沙攻打墨家机关城。
他终究逃不过。
纵与横的战争，从盖聂和卫庄踏入鬼谷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盖聂对于鬼谷子的怨念，也是从明晓这样的门规开始的。
“你们中间，只能留下一个，代表鬼谷去改变天地的命运。”
“你们中间活着的那一个就是下一任的鬼谷先生。”
“合纵，合众弱以攻一强；连横，事一强以攻众弱。合纵与连横的战争不会停止，你们之间注定会有一个倒下！”
苏秦佩六国相印，合纵六国抗秦，张仪入秦为相，瓦解六国联盟；
庞涓入魏国为将，助魏图霸中原，孙膑围魏救赵，计杀师弟庞涓；
……
鬼谷的每一对同门师兄弟间都是你死我亡，不择手段的明争暗斗！
鬼谷内每一次同门相残造就的都是天下局势的兴衰更替！
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
世人都惊叹于鬼谷弟子的惊天之才，殊不知这样的经天纬地背后是多么残忍的宿命纠缠与生死轮回。
鬼谷弟子的经天纬地背后是绝对的理智，绝对的理智是没有任何感情。
亲情、友情、爱情……一切的情都是牵绊，都要挥剑斩断！
“今天你们要斩断的就是师兄弟之情！”
这是十三年前出谷之前决战时，鬼谷子威严沉冷的话语。

十二年前，秦王政十七年，韩王安九年。
秦国内史赢腾大军驻扎韩都新郑城外。
赢腾的大帐迎来了秦王的特使少将军蒙毅。
“老弟，你怎么来了？”赢腾看着少年清俊的蒙毅，大笑着给了蒙毅一拳。。
“秦王听闻新郑旬日内竟武装起十五六万兵马，特派我来叮嘱你一声：灭韩之战为扫灭六国第一战，切莫大意。”
“没想到竟然惊动了秦王。说也奇怪，这韩国人上至韩王王族下至平民百姓，素来庸弱不堪，此番突然就群情激昂了！真真是怪事。原本我还觉得灭韩之战无仗可打，现在看来却要费些筹谋了！”
“老哥哥可有破城之策了？”
赢腾并未直接答言，一扬手，帐外军士便端进来一壶酒，几张烤馍，几块牛肉。
赢腾神秘地笑道：“老弟一路劳顿，先填饱肚子，咱喝完这酒，老哥哥再告诉你！”
蒙毅一边抓起饼大嚼，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道：“你也学会卖关子了。”
赢腾目瞪口呆地看着蒙毅如风卷残云扫荡完牛肉，烤馍和秦酒，略惊道：“老弟，你几天没吃了？”
蒙毅满足地抹了一抹嘴，笑道：“秦王令急，蒙毅一路马不停蹄的确是饿惨了。”
帐外响起急促地马蹄声，接着是马嘶之声。蒙毅并没有听见脚步声，却见得一个面色沉稳，沉静若水的青年男子掀帘入账。蒙毅暗自心惊：此人轻功好生了得。
赢腾看见青年大喜，问道：“部尉可有收获？”
青年沉声奏道：“韩军驻扎洧水南岸，新郑现有三道防线。”
“哦，哪三道？”
“洧水南岸九万韩军是第一道，洧水本身为第二道，新郑内城六万守军为第三道。”
“哈哈！这一路打下来，就这新郑的布防还像点样子。十五万人不是小数，如何一击破之？”
“一大策三小策可破新郑。”
“大策若何？”
“秦王发国书稳住五国，以防韩国联合五国合纵抗秦。”
“小策若何？”
“新郑为孤城之守，断粮则军心必乱，烧粮草为第一策。其二，洧水南岸九万韩军为临时武装的新军，无临战经验，我军气势强劲，先声夺人定可速战速决。其三，洧水天险，我军新配备的壕车开入洧水，正好可以搭建浮桥。”
赢腾大笑道：“哈哈！此两道防线一破，新郑就是瓮中之鳖了！”转而得意地看向蒙毅，笑道：“老弟觉得可否回复王命了啊！”
蒙毅一脸惊喜，向着跟自己一般年纪的青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师出何门？”
青年沉声奏道：“盖聂，师出鬼谷。”
“原来是鬼谷弟子，老哥哥你可得了好宝贝啊！”
赢腾笑得合不拢嘴：“可说的呢！有了他，老秦人几乎没有伤亡就拿下了韩国半壁江山，给秦王保存了多少兵力，哈哈！”
“是吗？那我可得好好向君上推荐一番。”
面对长帅和特使的赞赏，盖聂面色平静如水，沉声向着蒙毅说道：“特使可否为盖聂带一封书给秦王？”
“有何不可？！”
蒙毅挟书策马回咸阳复命。
盖聂之书谏秦王义战定天下，不滥杀，不毁城，安民心才不会招致六国拼死抵抗，怀柔方可定天下。
嗜杀的秦王在震怒之余，诏曰：可。

韩王安九年春三月，内史嬴腾大军对新郑发动了猛攻。
连排强弩发出的长箭，密匝匝如暴风骤雨般倾泻。
秦军无数壕沟车一排排铺进河水相连，一个时辰在洧水架起了三道宽阔结实的浮桥。
剑盾长矛方阵黑森森压来，步伐整肃如阵阵沉雷，三步一喊杀如山呼海啸。
趁着强劲气势，秦军架起云梯攻城。不曾想城楼上万箭齐发，守城韩军竟是誓死顽抗，几番攻势都被击退，不得不后撤数里。
内史腾不禁有点焦急，急忙召集帐下将领商议。
“这韩国一路打下来都没有半点抵抗，今日却这番顽强，这守城将军是何人？”
盖聂抱拳奏道：“卫庄！”
“盖部尉如何识得？”赢腾不禁诧异。
盖聂声音略沉：“此人正是我师弟。”
“师弟？师出鬼谷？”赢腾复又问道。
“嗯。”青年点头。
“他才能比你如何？”
“不在我之下。”
“此番是有恶战了。”
“也不尽然。”
赢腾不禁欣喜道：“盖部尉有何攻城良策？”
“卫庄守城，这城难以攻破。”
赢腾大为恼火：“说不尽然的是你，说难以攻破也是你，你究竟是何意？”
“韩王素来懦弱，故曰，‘上善伐谋！’”
“如何谋法？”
一阵凄厉的号角之后，盖聂策马至城下，向箭楼守军高声喊话：“城头将军立报韩王：半个时辰之内，韩王若降，可保新郑人人全生！韩王不降，城破时，夷尽王族，屠尽城！其时玉石俱焚，韩王咎由自取！”
嗖——
一支箭飞射向盖聂。盖聂伸手接住了冷箭，顺着箭飞来的方向看见了杀意凛然黑发翻飞的守城将军卫庄。
“师哥。我劝你别白费口舌，我倒要看你如何破我这金汤之城！”
“小庄！韩王昏聩，韩国已是穷途末路，你又何苦作这困兽之斗！”
“困兽吗？到底谁才是困兽？”
卫庄一挥手城楼上万箭齐发，盖聂策马急速回奔。

早有监军的宦官将盖聂的喊话报至王宫，韩王安闻言大惊。
“这可怎生是好！半日就直接攻到城下了！破城岂不指时可待！”当下神色慌张，即令备车驾。
卫庄在城楼冷看着安然脱离箭阵的盖聂。万箭齐发，盖聂竟然未伤分毫，师哥变得更加强大了。
韩王安素车白马手持韩国王玺朝城门而来。两旁有文臣默默随行，也有臣子哭号哀泣想挡住韩王车驾。
白幡飘飘，白绫翻飞。
卫庄震愕，大惊！
韩王安素车出城，立在伞盖之下捧着一方铜印，缓慢走下车驾，摇晃着身体似支持不住，双手向赢腾奉上王玺。
赢腾大喜接过王玺，高声下令：“铁骑城外扎营！步军两万入城！”
自己拼死守护的竟是这样的废物么？黑发翻飞的卫庄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直到一声凄凉的感喟声响起。
“灭韩者，韩王也！”城门之上，一老者仰天长叹拔剑自刎，血溅城楼。
“父——亲——”
望着倒下的父亲，卫庄觉得天地失色，眼中只剩下风幡的惨白和血染的鲜红。
新郑未战而降，韩亡！
卫庄的长剑还没有来得及出鞘，韩亡！屈辱地、窝囊地、悲哀地亡国。
卫庄的黑发和浓眉一丝一缕，一寸一寸地变白。
雪白，就像风幡一样的惨白，像那风幡一样随风而舞。

盖聂飞身跃上城楼，静静地看着卫庄在一瞬间须发尽白。
风卷起白发飞扬。
“哈哈哈哈……”卫庄的脸在翻飞的白发下狰狞狂笑！
“可笑我一年之内捭阖朝堂，肃清韩国内政，诛杀叛国家臣，收回王权，旬日之内集结十五万大军抗秦！”
“哈哈哈哈哈哈……” 白发在风中肆掠飞扬，狂笑声被冷风扯得遥远。
“我以为，新郑死战守得一年半载，则五国必然来救。若缓得这一时之气，坐拥天下最大铁山，再变法图强，重振劲韩雄风指日可待！”
“哈哈哈哈哈哈！”卫庄的笑已经癫狂：“师哥！哼哼！我的好师哥，你一句话，韩王就降了！就降了！哈哈哈哈哈哈……”
卫庄狂笑出了眼泪，泪水在卫庄的眼角打转。
“小庄。”看着癫狂的卫庄，盖聂心中一阵痛，举步就要走近。
噌——卫庄长剑出鞘，直指盖聂。
盖聂止步，轻呼：“小庄。”
“小庄！哼！叫得多好听。来——吧！你我今日就在这决一死战！”
“小庄——”
卫庄携剑直劈盖聂，红色剑气如狂龙巨舞。
“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一直躲？”“你出招啊！”“你怕了吗？！”“废物！”
卫庄怒喝！红色剑气削断旌旗，砍断城垛，城楼上烟尘弥漫。

盖聂终于出剑，白色剑光照耀天地。
秦军、韩军、赢腾还有韩王都屏住呼吸抬头望着城楼之巅一红一白两条巨龙狂舞。
天地风云剧变。
风雷杀、乾坤斩……卫庄舍弃防守用最为霸道凌厉的招式横劈竖砍，招招致命。
但是，盖聂能感觉出来卫庄的剑法是乱的，狂怒下的卫庄根本就是在求死。
长剑贯着卫庄的肩头而过，卫庄的肩立刻殷红一片。
血红，发白，血色白发随风狂舞。
“哈哈哈哈哈哈……”卫庄疯狂狞笑：“你杀了我呀！杀了我，你就是鬼谷先生了！”
盖聂双眉蹙着，不发一言。
“杀了我，师父就会把横剑术和鬼谷绝学授予你，你就是那个改变天地命运的人了！”
盖聂冷冷地看着卫庄，看着这个曾经同窗求学、同屋而眠的师弟。
“你还在等什么？！你还在等什么？！”
“小庄，我不会杀你。”
“你不杀我，那么死的，就会是你！”
带血长剑从卫庄肩头缓缓抽出，肩上的血淅淅沥沥地顺流而下，剑上的血一滴一滴地无声陨落。
“你走吧。”
“你以为我会接受你的施舍吗？”
“小庄，我想我们都明白生命是珍贵的。”
“如蝼蚁仓鼠一般忍辱偷生地活着，流干热血、头悬城门轰轰烈烈的死掉，我们在一起三年，你应该明白卫庄想要的是哪一种？！”
“你想要的，我不能给你。”盖聂平静的语调下掩盖着悲哀，“小庄，我只是希望你能活着。”
“哼！”卫庄冷笑一声，如狼一般狠戾的眼神让盖聂感到脊背发凉：“你会为你今天的决定后悔的，师——哥！”
盖聂永远都忘不了小庄的眼神和那一头飘飞的白发，永远都忘不了。
盖聂懂小庄眼里的恨。
若不是恨到心肠俱裂，又哪来这白发如雪？
卫庄恨，恨他没有早点长大收拾韩国那一盘烂摊子！
卫庄恨，恨他刚回到韩国，秦国就大兵压境！
卫庄恨，恨他是韩国的贵族，无法选择自己的来去！
卫庄恨，恨他有一个懦弱不堪的君上，辜负了他满目无情的付出！
卫庄恨，恨他的强韩之路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在墨家机关城，卫庄使出的百步飞剑让盖聂有不好的预感。
“师父他……”盖聂说不下去。
“爷爷——去了。”清水早就准备好回答这个问题，但终究还是没有止住泪水。
“什么时候？”
“五年前。”
“是小庄吗？”
“是！”
对于这个回答，盖聂也早有准备，但是他还是无法接受：“你，确定吗？”
“我回鬼谷之日，历代鬼谷子的坟茔处添了一座新坟。”
“你当时不在鬼谷？”
“不在。”
“难道小庄故意将你调开的？”
“不是。说来话长了。”
这话说来，的确很长。
盖聂和卫庄出谷之后，鬼谷子不甘谷里清静，便带着清水四处游历。整整七年时间，西起巴蜀，东临沧海，北入匈奴，南至百越，纵横几万余里。
清水还记得过蜀道之时，鬼谷子洒酒于道，仰天长叹：“不韦老弟啊，老哥哥我早就劝你，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偏不听，空负你‘奇货可居’的千古奇谋啊！”
策马长平战场遗迹，鬼谷子捋须喟叹：“范兄，‘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仇必报’，你败就败在不该以一己之私馋杀武安君白起啊！”
韩国旧地，一方孤冢前，鬼谷子洒下一把流沙：“非弟，惊天治国之才却只能作《孤愤》明志，不亦悲夫！到那边你这孤傲的性子得改改啊！”

幼年的清水不懂得鬼谷子在发着什么牢骚，渐渐长成才明白这些咏唱感喟中包含了鬼谷子多么波澜壮阔而又百般无奈的一生。只是随着清水逐渐长成大姑娘，鬼谷子的吊古伤怀、游山玩水渐渐变了意味。
“儒家这三个娃娃都不错，伏念虽然严肃了点，但是身为儒家掌门他有担当啊；颜二性子温和，知书达礼的，肯定很会照顾人；老三才华横溢，志气不小，长得比你还俊，看着就讨人喜欢。小妹啊，要不你挑一个吧？！啊！？”
这不是最离谱的，最离谱的是在沛地。
祖孙二人慢悠悠地欣赏着当地的风土人情，突然，一个被扒掉裤子的中年男子从妓馆里被扔了出来，落到了祖孙面前。
清水发扬淑女应有的风格，不惊呼不叫喊，只是微微侧起头，听得一句：“哪日我富贵了，定叫人拆了你这场子！”
鬼谷子却眼睛直直地盯着中年男子左大腿上的七十二颗黑痣，掐指一算，拍腿大呼：“‘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上上吉兆啊，小妹啊，你有靠了！”
这个三十好几的男人姓刘，家里排行老三，人称刘季，尚未婚配。
鬼谷子不仅给这个刘季买了一套新衣，还请他吃了饭喝了酒，还说：“你天生异相，日后定大贵，我把孙女嫁给你怎么样？”
刘季看着当时花容月貌的清水，口水流了一桌，头点得如捣蒜。
清水嫌刘季鼻子太挺，额头太宽，还一脸胡子，鬼谷子非得说人家这是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大贵异相啊！
清水嫌刘季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没个正行，鬼谷子非得说人家这是仁而爱人，喜施，心胸宽广，豁达大度啊！[1]
清水哪只眼睛看着刘老三都是货真价实的流氓，心里非常后悔当时怎么就没在儒家三花里挑一个！可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在老谋深算的鬼谷子面前一点用处都没有。
成婚当日，清水将东村里一个很爱慕刘季但是稍微有一点丰满的曹寡妇[2]扔进洞房，自己趁着喜悦无比的鬼谷子和刘老三喝得大醉，留下一截“回家等你”的布条就溜掉了。
清水不知道刘季从来都没有承认过那个丰满的曹寡妇，甚至那女子哭哭啼啼地抱着儿子求刘季取名的时候，刘季黑着脸说了“刘肥”两个字就将人打发走了。知不知道这些没关系，但是清水若知道这一走便是与爷爷的诀别，那么再难受再恶心她也会忍下。
[1] 《史记·高祖本纪》：高祖为人，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仁而爱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
[2] 《史记·齐悼惠王世家》：齐悼惠王刘肥者，高祖(刘邦)长庶男也。其母外妇也，曰曹氏

清水在逃离鬼谷子的‘魔掌’后，满心欢喜地去找庄哥哥。然而她看到的是白发翻飞如恶魔一般的男子在一夜之间诛杀故韩国侠氏家族全族。她在震惊和惶恐之余去到秦国寻找聂哥哥，然而秦宫九重之上，那个仗剑伴于秦王身侧的帝国第一剑客是多么的可望而不可即。
清水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失落地回到鬼谷，想回到爷爷的怀抱。然而她看到的是摔碎在地、残留着余毒的茶杯和磊成不久的新坟。
坟前墓碑，鲨齿刻下的‘鬼谷弟子卫庄立’七个字在阳光下熠熠闪动。
清水昏倒在墓前，整整两天两夜。风过，雨落，日晒，寒袭。
世上再没有人会记挂着这个女孩的冷暖安危，再没有人会给予她最无私的温暖和依靠，再没有人会为这个女孩的未来操心打算了，再也没有了。
爷爷，若非清儿一时负气，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好歹，生与死都可以陪你在一起。

藏名联拜年聂蓉
气盖河山，笑聂政只解舞白虹贯日
心济天下，站云端看人间木蓉花开

在老秦人的传说里，有蟜氏之女华，吞燕鸟卵生伯益，伯益和女华为秦人的祖先。因此老秦人将燕鸟作为最初的图腾。而秦人据不毛之地，在与西戎蛮族征战杀伐的过程中练就黑鹰一般凶猛精悍的性格，秦人的图腾最终由燕鸟变成了黑鹰。
黑鹰，在秦人的眼里相当于中原的龙，是秦人的守护之神。
黑鹰武士则是秦王的守护之神，从秦穆公开始，近500年的时间里，守护了23代秦国君主。
而罗网取天罗地网之意，孕育于秦灭六国之初，大量吸收亡命死囚，流浪剑客，加以残酷血腥的训练，将他们培养成致命的一根根毒刺，如同一只只潜伏在大秦帝国阴影中的蜘蛛，时刻守候着落入网中的猎物。
秦国一举灭掉六国，除了本身的军事实力强大之外，还得益于李斯“文以收买，武以刺杀，拔除敌国之栋梁”的大策。罗网刺客团的专职就是收买、刺杀以及反间，从赵国的李牧到楚国的项氏一族，六国的良臣贤将大多死于罗网之手。秦国统一天下，罗网功不可没。
如果说罗网刺客团是秦王的利剑，那么黑鹰武士就是秦王的盾。
秦王曾说他拥有天下最锋利的剑和天下最坚实的盾。
这句话被世人耻笑了许久，秦王以剑试盾，罗网所有的剑都无法攻破黑鹰骑士的防卫。然而有一把剑除外，那就是剑圣盖聂的百步飞剑。
于是秦王诏告天下，他拥有天下最为锋利的剑，长剑所指，所向披靡。这一度是秦王睥睨苍穹俯视天下的骄傲。
可是如今，这把剑已经不为他所有，他的盾又该如何来守护自己？
这是扶苏公子为他父亲东巡所考虑的最重要的问题。扶苏清楚地知道父亲出巡的风险有多大，也曾劝过父亲三思而行，但同时他也很清楚父亲的思虑远比自己更为深远。
阴阳家的云中君出海求仙已经一年了，始皇帝迫不及待地想去东海之滨等候仙人。这只是东巡的理由之中一个极小极小的缘由罢了。秦灭六国已经三年了，但是天下一统，人心不齐，这是帝国面临的一个大问题。因此始皇帝迫切需要君临天下，立威四海，让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天下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嬴政；天下也只有一个帝国，它的名字叫——大秦。
如果天下还有能挡住盖聂百步飞剑的人，那么这个人只可能是——卫庄。
扶苏仰头看了看天边翱翔的黑鹰：父皇，你给孩儿出了个难题啊！

桑海之城，夕阳晚照，落霞漫天。
天明仰头看了看天边飞翔的海鸥：三师公，你是在给天明出难题吗？
天明刚回到墨家，班老头就威逼利诱将他送到儒家小圣贤庄学习，还说什么博采百家之长，呸！儒家墨家向来有显学之争，几百年争得死去活来，老混蛋就是想让我做卧底吧！又或者，桑海之城，齐鲁之地全部都是儒家的地盘，墨家寄居此地，当然得给儒家些面子罗！满腹牢骚的荆天明不明白首领们的用意：要和儒家争显学，首先当然要全面了解人家的思想才行。墨家的祖师爷原先就是师从儒家，学儒是墨家巨子的必修课，现在既然来到桑海，当然要进当世最负盛名的儒家学馆小圣贤庄了。
天明刚回到小圣贤庄，子慕同学就一脸坏笑地告诉子明同学：三师公有请，还说什么三师公心情不错，没准会额外授你诗三百哦！呸！孔老夫子删诗删得不亦乐乎，还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儒家讲诗经就是煮白开水。猪头你就是想看我被三师公温柔地训到体无完肤吧！

临海高亭，青年男子褒衣博带款款而立。晚风轻吹，男子衣袂生风，玉面濯濯如春月之柳，岩岩如孤松之独立。
男子如白玉般的手轻轻托着翠色茶杯，手指缓缓敲打着杯身，口中喃喃地说：“不够，不够。”
三师公张良的话总是充满玄机，垂手站立于侧的天明实在不知道这句“不够，不够！”里面究竟包含了怎样的精妙绝伦的玄理。
在经过广泛地勘察和深思熟虑之后，天明看着三师公手上的半盏茶突然了悟，轻轻拿起茶壶为三师公续茶。
“不够，不够！”三师公仍旧喃喃。
天明继续，将茶杯满盏。
“不够，不够！”
天明看着满盏的茶杯，狐疑片刻。
“不够，不够！”
天明终于下定决心，继续倒水。
“嗯。”三师公轻呼一声，雪白的手指上顿时起了一串泡，秀气的脸因为痛微微扭曲。三师公在迅速恢复神色后略微愠怒道：“子明。”
“三师公不是说不够吗？”
“我不是说茶水。”
“那是什么不够？”
三师公没有接话，转而问道：“班大师说你病了，告诉师公实话，这一个月究竟去了哪里？”
“这……”
“你直说无妨，班大师当时说你病了不过是怕你大师公起疑而已，毕竟你的身份特殊。儒墨向来泾渭分明。”
“哎！我被卫庄抓走了，然后被丑女人救回来了。”
天明明显能感觉到三师公清秀的脸上有一丝诧异。
“你且细细说来。”
霞光退去，暮色冥冥，天明终于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地讲完了这次奇遇，连清水曾说过什么“纷乱杀伐都在等待一个结束”都转述得一清二楚。
三师公的脸色有点欣喜：“这么说，你的这个‘瘦大妈’武功很不错，对流沙很了解而且还有一点仁义之心啰？”
天明的头点个不住。
“三师公还要水吗？”
“够了，够了！” 三师公的嘴角轻轻上扬。
面带笑意的三师公很俊，俊到让世上所有的女人嫉妒，男人动心，俊到让世上所有的男人嫉妒，女人动心，俊到天明在三师公一声“好了，你去罢”之后仍然呆立原地目眩良久。

自那以后，天明发现三师公突然很忙，忙到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小圣贤庄，忙到原本三师公教授的剑术课都由颜路二师公替课。
颜路二师公性子温和，真真正正的知书达礼，平日对弟子们都是很照顾很关心的。唇畔的一缕小山羊胡不仅没有毁掉颜路二师公儒雅的形象，反倒让二师公显得更加温润平和，稳重却不失灵动。
“儒家剑术讲究刚，稳，平，直，正，长剑在手，浩气盈胸是儒家剑术精要。”
这是句废话，但是这样的废话每节课必讲，天明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也不知道练剑的时候要怎样才能浩气盈胸，有一次为了提住所谓的浩然之气，他一口气差点把自己憋死。
“子明，”颜路二师公亲切地说道：“你缺了一月的课程。子慕素来恭谨勤敏，今日先让子慕帮你补课吧！”
“这……”
天明想表示抗议，颜路二师公温和的双眼已经转向了器宇轩昂的项少羽：“子羽，你的武艺学得最好，你先带着大家演练一遍孟师尊的‘浩然剑法’如何？”
项少羽用得意的眼神瞟了一脸菜色的荆天明，恭谨答曰：“诺！”
儒家弟子们纷纷举起木剑跟着项少羽作浩然舞，动作相当整齐，颇有气势：
龙凤翔兮，圣王生
天地灵兮，浩然存
民生艰兮，仁人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