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神俊秀、仪度翩翩、清秀如玉的儒家三掌门张良牵着涕泪交加、衣冠不整、腰际别一块白布的儒家弟子子明出现在了小圣贤庄门口。
清水听见自己的周围一片惊呼，当然是女子们的声音。
“儒家三掌门原来这么年轻！”
“张良先生长得真俊，比你好看多了！”
“是啊，张良先生的眉目活脱脱是一美貌女子。”
……
当然还有其他的声音。
“一副女子气，怪不得管不住这些孩子，老侯家的孩子躺了这么久还没好呢！”
“先生就该有先生的样子，别把孩子们教坏了！”
“许是这先生给孩子们吃啥药了，咱桑海城最大富户张家的聪儿，腿都折了，还帮着这先生求情呢！”
……

“诸位父兄：儒家不肖弟子张良，身为师者，见弟子打斗流血而不顾，是为不仁；身为儒家弟子，视师门声名清誉如无物，是为不义。其行其事，有违孔孟圣贤之训，有损师道之义，有辱师者之名。今儒家掌门伏念以儒家之法惩之：鞭十，逐出师门。”一番慷慨陈词之后，伏念看着自己的师弟，威严喝道：“张良，可服？”
“张良，服！”
“好，请礼刑鞭！”
颜路温润的脸上一丝凝重，缓缓送上一把长鞭，面带忧色地看向张良。
张良只是浅笑回应。
伏念接过长鞭，试鞭于地，轻声脆响。
天明抖了抖，这样一鞭子下去，三师公这么细皮嫩肉怎么受得住，怎么受得住啊？
张良笑着示意天明走开要行刑了，天明死死抓住不松手。
清水上前扣住天明脉门，天明手一软，清水趁势便将他拉开。
“丑女人，那……那鞭子，三师公受不住的！”
“你操太多心了，你三师公可是教你们剑术的，放心，他肯定受得住。”
“可是三师公的身子……怎么看怎么弱不禁风啊？”
“很多事情并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什么意思？”
清水笑而不答，依稀听得耳畔议论纷纷。
“儒家不是讲仁德教化吗？怎么还要用刑呢？”
“儒家虽倡行德义，但是讲究德主刑辅，宽仁慎刑，这用刑说明张良先生犯了重罪啊！”
……

十鞭终于完毕，天明赶紧上去扶住张良。
张良惨白的脸上仍是笑意：“天明，我没事。”
伏念收鞭，慨然喝道：“此番行刑，一则正儒家门风，儒家弟子引以为戒；二则桑海父兄明鉴，此败坏门风之徒被儒家逐出师门，终此一生与儒家再无瓜葛，不得再以儒家弟子自居！”
“良，谨记。”
“送三师公——”子惠喊道。
“诺！”儒家弟子山呼。
褒衣博带的儒生弟子手持木剑作浩然剑舞，剑正、身直、行稳、心平、气刚。喊声如洪钟：
龙凤翔兮，圣王生
天地灵兮，浩然存
民生艰兮，仁人出
……
张良惨白地笑着，脸上一丝欣慰，眼角一滴泪：“良，谢诸位。”
天明的眼泪已经把他的脸冲洗了好几遍了，也许这一刻天明才真正发现这群同窗其实很可爱，迷迷糊糊也才明白何为浩气存胸口。

竹篁径，冬雪之后，白雪墨竹香远益清。
“三师公，你还好吗？”
张良笑笑：“我很好。”
天明突然看见自己身上有块白布，便一把取下来要给张良披上。张良背后的伤太过触目惊心。可是天明没那么高，一下子没有披上。
张良忙说：“不用。”
“这么深的伤口，最怕见风，披上吧。”
清水说着，从天明手中接过布，替张良披上，在张良胸前侧灵巧地挽起一个蝴蝶结。
张良略带感激地看着这个白纱遮颜白衣绝尘的女子，清水浅笑回应。
“三师公，对不起……”
“天明，不关你的事。”
“三师公，对不起……”
“天明，真的不关你的事。”
“三师公，对不起……”
“天明，真的真的不关你的事。”
……
“丑女人，我真的对不起三师公。”
“这不是你的错。”
“这是我的错。”
“这不是你的错。”
“这是我的错。”
……
“你有完没完！”好脾气的清水终于发火。
“我想说我真的错了。”
“你听着，你有错改了就好。这件事，不怪你！也许以后，你的三师公、你的大师公二师公乃至整个儒家都会感谢你！”
“丑女人，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你以后就会明白了！总之现在，你必须闭嘴！”
“丑——”看着清水扬起的手，天明将“女人，你敷衍我”几个字吞回了肚子里。
张良浅浅一笑，将“这是个聪明的女子”几个字掩在心里。

红日晴雪，白雪琉璃留下深浅不一的三串脚印。
天明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便以墨家巨子的身份苦口婆心地请被逐出师门的三师公一定到墨家安歇。张良虽然哭笑不得，但也相当感动。
清水忍不住打断天明巨子相当文绉绉、相当酸、相当冗长的邀请辞，喝道：“你一句话不说，你的三师公也会去你的‘寒舍’，你要是再这样聒噪下去，你的三师公可能就真不去了！”
天明当然要问个所以然了，还没问出个所以然的时候，颜路二师公出现了。青衣儒服，飞临而落，身上还挎着药囊，微微有点喘，显然是处理完小圣贤庄的事就飞快赶上来的。
“二师公，你怎么来了？还这么快！”
“你三师公伤得不轻，我来给他诊治！”
想起墨家的医仙端木蓉还躺着，天明感叹道：“二师公你真好！”
颜路浅浅一笑，转头看向张良：“师弟，还好吗？”
张良亦浅浅一笑：“还好。”
进得墨家据点，天明大喊：“盖明！快点，快点，打扫个房间出来给三师公住！”
黑衣的盖明飞快着跑了过来，问道：“禀巨子，是张良先生吗？”
“是啊！你怎么知道？”
“班首领早已安排好了，我这就带你们过去。”盖明笑着，露出一排洁白好看的牙齿。
天明的脸色一黑，看着偷笑的清水：“原来你们早就安排好了，只有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巨子大人，你要是快点长大，他们就不蒙你了！”清水嘻嘻笑着。

班老头给张良安排的住处竹林掩映，柴扉斑驳，很是清雅。
颜路扶着张良坐到床上，便要热水清洗伤口。
天明心里有愧便要自己去端水，清水一把拉住，说：“还是我去吧！”
天明老大不情愿：“丑女人，你就让我去吧！我心里会好受点。”
清水郑重其事，一脸严肃地说：“天明巨子，我觉得，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去换身衣服。”
天明这才想起开裆这回事，突然感觉身上一凉，脸一红便跑得没影，留下清水在风中轻笑。
当清水端着滚烫滚烫的热水回来的时候，她看见门扉掩上了，也看见换了新衣裳的天明巨子冲过来了。
清水想示意天明先敲门再进去，可是礼仪考试倒数第一的天明巨子明显太过急切，一声“三师公”就推门而入。
清水不可避免地向里望了一眼，微微害羞地低了低头。

天明看着三师公洁白如玉的背上血红血红的十道深痕，热泪一滚：“大师公，他也太狠心了！”
颜路正用白布替张良擦拭污血，白布已经鲜红。颜路的手僵住了，不只是因为天明闯进来了，还因为他看见了门口的清水——姑娘！他在一刹那间犹疑是否应该给师弟披上衣服。
清水的害羞只有一刹那。刹那过后，清水坦然地迈步而入，笑道：“路师兄，良师兄，热水来也！”
颜路的尴尬也只有一刹那，刹那过后，颜路笑道：“清丫头，辛苦了！”
清水拧了一把热水帕，递给颜路，又从颜路手上接过血污的纱布，笑道：“辛者自辛，苦者自苦。辛苦的人可不是我。”
“嗯……”热帕轻触到伤口，张良轻呼一声，苦笑道：“果然是苦者自苦！”
颜路和清水都笑了，只有天明在茫然中显出一副苦瓜脸：你们说话好玄，我不明白！二师公，你跟丑女人很熟悉吗？叫得这么亲热。
颜路和清水除了笑笑，也只能笑笑。
颜路极其熟稔地给张良上药，包扎，缠上纱布。
“这药里有一味姜片，防止留疤。记得少见风。”
张良笑着点头。
“我三日后来给你换药，你不要自己乱拆。”
张良笑着点头。
“还有千万千万，要忌酒。”
张良笑着摇头：“这可难了。”
“所以，我才说千万千万！待伤好了，有得你喝。”
张良笑道：“也只好忍忍了。”

天明很惊奇地问道：“二师公，这么重的伤能不留疤？”
颜路打好最后一个结：“你是不相信你二师公的医术么？”
“那你能给丑女人的脸治好吗？”
颜路一边给张良披上衣服，一边疑惑：“清丫头的脸怎么了？”
天明一脸愤恨：“被赤练那个毒女人毁了！”
颜路看向清水，清水白纱遮颜，眼角是笑意。颜路略疑惑：“当真？”
清水轻轻点头。
“你且摘下面纱，我看下伤势。”
“那你可要有所准备哦。”清水笑着，略低头缓缓摘下面纱。
纵横交错的伤口，丑陋的疤痕，颜路和张良在震惊中对视一眼。
难怪天明要口口声声叫她丑女人。但是颜路和张良记忆中的清丫头不是这个样子。他们记得那个十六岁的姑娘容颜如玉，肤如白雪，笑若春水映梨花。

颜路握了握拳头：“流沙赤练，果是蛇蝎之人。”
清水仍旧浅笑：“孟子曾曰：人性之善，若水之犹下。她也非生性如此。”
张良见清水这般释然，倒也洒脱一笑：“你还是这般好心，她如此对你，你非但不恨，竟还为她开脱。”
清水亦洒脱一笑：“恨又如何？本已毁了，便是一苦，若再添一恨，便是苦上加苦，我又何苦如此自苦？”
张良微微一笑，不知是自问还是在问清水：“若不恨，便能不苦么？”
清水看着张良，回以浅浅一笑：“若真能不恨，便真能不苦。”
“丑女人，你们能不能不‘苦’了！”天明很受不了这样的对话，赶紧岔开话题：“二师公，你看她的脸还有救吗？”
颜路仔细查看了清水脸上触目惊心的伤口，摇摇头：“伤得太久了。我只能试试。”

枯枝覆雪，雪雀在枝头雀跃，偶尔摇落几朵雪花。
树下，窗外，盖聂安静地削着手中的木剑，一刀，一刀，复一刀……
窗内，屋中，淡若落雪的女子安静地躺着，一日，一日，复一日……
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种安静。
盖聂抬眼看见了背着药箱踏雪而来的颜路，当然还有天明，雪女，清水，还有盗跖。
“我来为端木姑娘复诊。”
盖聂淡淡地点头：“多谢。”
颜路收起诊脉的红线，递给雪女一个药瓶：“雪姑娘，这是云丹，仍旧二日一粒，护住心脉。”
“颜路先生，蓉姐姐何时才能醒？”雪女一脸忧色。
“她被凤羽重伤，能保住命已是万幸。若无雪蒿生狼毒，也许便只能作长梦之人了。”
盖聂的面色下沉。

盗跖吹了吹额前两捋头发，十分不屑：“异常珍贵？怕是珍贵到没人见过吧？！”
“是否晚上还会发光？”
众人将既惊且喜的目光投向清水，盗跖忍下反驳颜路的话，电光神行步瞬移至清水身旁：“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你见过？”
“聂哥哥，你可记得在鬼谷时，有一次卫庄和我不小心跌落到了鬼谷谷底？”
“记得。师父与我找了你们整整一晚。”盖聂的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是师父说：鬼谷的野味都被小庄吃得差不多了，他不会把我孙女拿去煮了吧！盖聂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鬼谷子品评天下大事指点江山什么的头头是道，但是到他小孙女身上就开始稀里糊涂了。
“谷底虽阴湿深冷，却是花香四溢，且泛着幽白之光。方才路师兄说在云梦之地，我便想到了它，看来就是了。”清水的话也只说了一半，还有一半是：在那阴湿深冷的谷底，九岁的她在卫庄怀里睡了暖暖的一觉。
至于为什么会跌下去么？
卫庄有个习惯，隔一段时间出谷一趟打听一下最近各国发生什么大事没有，顺便练练轻功，就再顺便捎上清水，一来带小丫头见见世面，二来算是负重训练。回来的时候，卫庄脚下生风急速掠行，清水却趴在背上美美地甜甜地睡着了。卫庄见不得她这么享受的样子，便用带点狠意的语气说：“你要是睡着了，我就把你扔到谷底喂狼去！”

看到聂蓉果断进。。。

鬼气的来源是中车府令赵高及其身后的六剑奴。六剑奴是罗网中最为顶级的高手，赵高送他们每人一把上古利刃，利刃的名字便是他们的名字，他们忘却了过往、忘却了名字，成为纯粹的剑的奴隶，这就是剑奴。他们都用紧身的黑色衣裳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脸上也是遮遮掩掩，似见不得人一般。他们也的确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
花白头发，弓着腰的老头子一直在咳嗽，黑布蒙着眼睛，应该是个瞎子。如果不是背后的一柄‘断水’剑说明他是个剑客，否则所有人都会觉得他行将入土。
眼神阴厉的中年男人用黑色头套罩住半张脸，另半张脸还能看见疤痕说明他罩住的这半张脸毁得有多彻底，背后一把“乱神”剑很适合这位乱神。
一个略微有点活人气息的年轻人背上背着“魍”、“魉”两把剑，耳朵上罩着黑布，这是表明是聋子么，不过聋子有必要把耳朵遮上么？
还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女人，应该是双生子，一个面纱向左斜罩遮住左额和左眼，佩剑‘转魄’，另一个面纱向左斜罩遮住右额和右眼，佩剑‘灭魂’，这样的女人让人看着都有点不寒而栗。
只有一个男人稍微正常点，蒙面的方式比较传统，黑色方巾遮住下半边脸，身材挺拔，刚强健硕，与那把“真刚”剑的气质还挺符合的，只是眼神阴郁寒冷了一点。

赵高打量了一下卫庄身后各具风华的四位，再回头看看自己身后这怪力乱神的六位，满面堆笑地对着卫庄说道：“流沙主人慧眼无双，手下奇人异士辈出啊！”说着又诡异一笑，压低声音道：“流沙主人左拥右抱，真是享尽齐人之福啊——”
卫庄冷冷地扫了一眼这个身材魁梧但低着头陪着笑的中车府令，又瞟了一下左边的白凤和右边的赤练，然后一声不吭地调转马头，留下赵高笑容僵冷愣在原地：你再神气好歹也回应一下，我好歹在恭维你，伸手不打笑脸人你不懂吗？皇帝陛下也会说两个字再走的啊，你猖狂个什么劲儿啊？！看你能猖狂到什么时候？！
卫庄是个完完全全的真男人，面对这个不知道是否完全的男人这一番里里外外都透着诡异的话，他有足够的理由无视。
这是史上最为强大的护卫队伍：神仙一样的阴阳家，人中至杰的流沙，鬼魅无影的罗网，至忠至诚的黑鹰，还有横扫六国的精锐虎贲军。
这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强大护卫团簇拥着始皇帝以及他的文武大臣们开始了浩浩荡荡的东巡。
君临天下，迎接他们的会是怎样宏伟雄奇、壮丽无边的锦绣河山呢？

枯枝覆雪，雪雀在枝头雀跃，偶尔摇落几朵雪花。
树下，窗外，盖聂安静地削着手中的木剑，一刀，一刀，复一刀……
窗内，屋中，淡若落雪的女子安静地躺着，一日，一日，复一日……
盖聂还这么悠闲地在这削牙签而不去鬼谷采药，是因为这是冬天，雪蒿生狼毒还没开。
急促的脚步声将雪雀惊飞，摇落一地的雪。
天明和少羽噗通两声全部跪在盖聂面前。
盖聂有点茫然。
“大叔，收我为徒！”
“盖聂大侠，教我鬼谷之术！”
“你们快起来。”
天明郑重磕头：“大叔，你先答应我，收我为徒。”
少羽郑重磕头：“盖聂大侠，请你收我为徒。”
“我先开口的，大叔你收我为徒。”
“我比你大，大侠你该收我为徒。”
“大叔，你救过我，我跟你亲，你该收我为徒。”
“大侠，我会武艺，基础很好，你该收我为徒。”
“大叔，收我为徒！”
“大侠，收我为徒！”
……
“大叔！”
“大侠！”
天明和少羽对望一眼，郑重磕头：“请收我们为徒！”
盖聂将天明和少羽扶起来，淡淡道：“我不能收徒。”
天明和少羽对望一眼，惊愕：“为什么？！”
“鬼谷门规，只有鬼谷子才能收徒弟。”
“你不是鬼谷子吗？”
“不是。”
“那，卫庄是鬼谷子？”
“不是。”
“历代鬼谷子不是只收两个徒弟吗，除了你们，难道还有第三个？”
“没有。”
“那，谁才是鬼谷子？”
盖聂默然片刻，缓缓道：“活着的那一个。”
“什么意思？你们不都活着吗？”
“傻瓜！”少羽毫不客气地给了天明一拳：“活着的那一个，就是说盖聂大侠和卫庄只能活下来一个，活下来的那一个才是鬼谷子，现在他们都不是。”
“啊！是这样吗？大叔。”
盖聂点点头。
“大叔，那你快点去杀了卫庄，然后就可以收我们为徒了！”
“是啊！盖聂大侠，杀了卫庄，你就可以收我们为徒了，你看我们正好两个。”
盖聂平静地看着这两个小孩：“你们，想做鬼谷弟子？”
“嗯，我要像大叔一样强！”
“嗯，历代鬼谷子都是天地间的最强者，我要成为这个天下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