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角站于原地,注视玄霄背影,片刻,忽然道:“喜怒无常,冰炎纠结,非是人之道。”
玄霄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
巨大虚影呼啸而过,他的身影渐渐隐没在无穷无尽的万世黑暗中,仿佛走在他只能一路走下去的命运之上,不容声音,亦不容光明。
人界,昆仑山。
琼华派位于昆仑山巅,依山而建,亭台错落,莲池碧草,尤其是山门之处,碑门高耸,直入云霄,内里靛白仙幡肃穆垂落,黄石素瓦,宽坪广坝,确实威严气派。
守门弟子正倦极无聊,忽见山门之前来了一个人,此人黑发如瀑,身上一袭蓝纹白袍极似修道装束,然而眉间三道火纹却平添几分诡秘之意,肤色苍白,浑身竟不自觉散发出一股阴冷之气,老远都能感觉得到。
守门弟子上前拦住他,道:“请留步,非本门弟子不可入内。”
玄霄目光掠过那弟子,望向高耸的碑门,喃喃道:“这是琼华派?”
守门弟子颇有得意地笑道:“此地当然是琼华派,本派由紫胤真人所创,修行至此已有近六百年,如今乃是天下尽知的仙山名派之一,你竟还有此一问?”
“紫胤……”玄霄神色不定,道。“你们创派师祖,可是名唤慕容紫英?”
那弟子道:“这等往事,我不过一名弟子,又如何知道?阁下似乎与本派有些渊源,不像是来求仙问道,却是来做什么的?我或可去向掌门通报。”
玄霄道:“无需,我只是来寻一位故人。你派师祖,如今……罢了,已过六百年,想来也不在人世了。”
“你竟是、竟是来寻我派师祖的,真是好笑!”那守门弟子却哈哈大笑起来,道。“我观你模样似是二十余岁,再如何神通,也不过是凡人,如何能与我派师祖搭上关系?你若是想找他,我不妨告诉你,紫胤真人早已于五百年前得道成仙,我等一介凡人,如何知道他老人家去何处遨游了呢?”
“成仙?!”玄霄一时思绪翻腾,心中滋味难明。“他竟已成仙……”
玄霄喃喃道:“穷尽三代人之艰苦,聚一派之全力,不惜决裂相抗,亦未有所成之事……他竟如此轻松便做到了……究竟是……何以如此……”
守门弟子“咦”了一声,道:“你自言自语的,尽说些听不懂的话,莫不是疯子吧?”
玄霄心绪万千,体内阳炎随之灼热翻涌,难以自抑,他不再理会那弟子,转身便朝山下走去。
守门弟子回到碑门下,嘟哝道:“还真是个怪人……”
玄霄心神不宁,来到太一仙径中,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温婉的声音:“玄霄?”
他回过身。对方是一名紫裳女子,发插碧玉簪,臂挽粉云轻纱,并足而立,双手叠于身前,肌如凝脂,眉如远黛,一双黑眸盈盈若水。
“你……你是那时与天河在一起的……”玄霄忽叹道。“你果然是妖。”
柳梦璃微微抿唇,点点头。
玄霄道:“云天河在何处?”
柳梦璃黯然道:“人生短暂,不过百岁,他早已离去。”
玄霄仿佛受了打击,难以置信道:“死了吗……竟会……连慕容紫英亦可飞升成仙,他内修我授予的凝冰诀,外执上古神器,又身具神龙之息,融合阴阳……资质条件哪一点不比慕容紫英强……竟然会……”
玄霄忽又道:“难道是因为需毁去下坠的琼华派,他才……”
柳梦璃摇了摇头,轻声道:“云公子身体并无大恙,只是未曾修仙,于凡人来说,这一世已是终老百年。”
玄霄完全无法理解,他道:“他资质如此好,为何不修仙?”
柳梦璃缓缓道:“生尽欢,死无憾。云公子说若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与天同寿又有何意义。他性情脱俗,本就于这一生无太多牵挂。”
她静静地立于不远处,粉云轻纱在微风中晃动,紫色身影看上去既单薄,又寂寥。
玄霄默然片刻,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我从前便不能明白他,亦不指望能明白他。”
太一仙径的山风徐徐吹来,夹杂着野草的气息,由寂玄道一路吹下,携起一片翻飞的冰叶,仿佛卷云台上的一缕白云,他依稀又看见对面站着那个肩披兽皮的少年,那少年固执道:“你做的不对,我不要你当我的大哥了!把望舒剑还来,我不想借你,就这么简单!”
山岚吹往山下,冰叶飘落到地上,玄霄低声道:“这六百年来,我于冰中反反复复忆及往事,思虑甚多,方醒悟昔年自己过于冲动,许多事亦有不对之处。尤其是对于那位韩姑娘,天河似乎对她……”
柳梦璃安静地听着,也不接话。
“当时我本以为飞升在前,救活她不过举手之事,一死一生间,她虽有牺牲,却并不会过于损失,反而能令琼华举派飞升,实是利事……”
“我初时本想着最多成仙后再与她一些补偿……未曾想到会被……”
玄霄道:“罢了,这些话我本想说与天河,既然他已不在,我于人界也再无留恋。”
柳梦璃看着他,知道他此番话等同于道歉,说给云天河,也隐约是说给其余三人。他一生有两件错事,皆是多年之后才悔悟,然而想要致歉时,竟然都与心中那个重要之人生死两隔,茫茫人海,却再也无法说出口。
柳梦璃忽然有些同情玄霄,她的目光扫过羲和剑,道:“人与仙皆入轮回,人修仙尚且难比登天,魔已跳脱轮回,你……”
玄霄淡淡道:“我如何行事,不须你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