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狡啮赶紧拉住他,画具因为他的动作一下子散落在地,「啊,抱歉。」他显得手忙脚乱,想要帮忙收拾却又不愿松开拉住他衣服的手。
「先生……」太阳此刻已经完全地溺死在海里,周遭晦暗下来,他的表情看不清,声音里却能听出一丝无奈。
「是狡啮。」他纠正道,松开手,蹲下去为他收拾散乱了一地的画具,那人只是静静看着,并没有任何要加入的意思。到底谁才是贵族啊,狡啮心里默默地想,这个人还真是有飞扬跋扈的资本。
收拾好之后,狡啮把东西完好地交到槙岛手中,「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在这里见吧。」
对方想了想,「下午吧,太阳入海之前。」
「也好。」狡啮欣喜于对方的答应,他忽然觉得和这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迎面而来的压迫让他一时拿不出自己平日的架子,「对了,今晚有一场舞会。」他给了槙岛一张邀请函,「拿着它的话就可以入场了。」
槙岛接过看了看,「我不大喜欢上流社会的社交场所。」
「但我希望看到你出席。」
「又来了,大少爷。」槙岛耸肩,「基督能感化比他更顽固的心。」(显克维奇《你往何处去》)
「啊,我的天。」狡啮按了按太阳穴。和这样的人说话该多么考验他那该死的知识储备,他想他该感谢他还没有把那些东西丢进太平洋。
夜晚是属于有钱人的时间,在这艘永不沉没的船上尤其如此。玻璃穹顶之下便是头等舱的入口。华丽的楼梯上,狡啮挽着他的小未婚妻等待着他的新朋友的到来。
三等舱的旅客按道理是不能进入封闭式的头等舱的休闲区的,但是有了通行证的槙岛显然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很快他出现在狡啮和常守眼前。一套崭新的手工衬衫让人不禁怀疑他本身就是头等舱的一员。他走到两人面前,狡啮为他介绍未婚妻,他绅士地亲吻她的手背,然后和他们一起步入大厅。
梦幻一般,从旋转楼梯上走下,狡啮回眸一望,金色的灯光下那人年轻的面庞令岁月窒息,带着天鹅般的优雅与从容让人不忍忽视。他朝狡啮微笑,在淡漠的脸颊上惊艳如斯。
他知道自己是被吸引了,但他不知道为什么。
对方大概天生便有让人折服的能力,正如夜里海上轻微的波浪拍打着船身,让人感到阵阵眩晕。
仿佛血液里流淌的也是蓝色的海水,夜是如此的缄默,带着海上难掩的腥咸气息弥漫在人们周围,舞会上尽是纸醉金迷的奢华气氛,带着资本最原始的展现在人们眼前肆无忌惮地张扬,连酒神的美酒都不敢与这样的享受匹敌。
生命是精神与欲望的搏斗,胜者永远只有一方。
舞池中央,狡啮与他的未婚妻翩翩起舞,天造地设令人忍不住赞美。仿佛海的女儿遇到了生命中的王子,悲伤不复存在,结局改写,化成泡沫的只有被悲剧折磨得支离破碎的心。
爱情是生命中一支令人难忘的咏叹调,美得惊心动魄不忍打断,却最终是有曲终人散的一天。当歌剧演员站在舞台中央,吟叹着一曲摧心折骨的旋律,一切仿佛都停滞并为之让路。命中注定的那个人走到自己的面前,迈着旋转的舞步靠近又分离,极尽煎熬的开场,然而故事往往尚未开始便走向尽头,一曲终了才发现原来,还是回到了原点。
不是不爱,而是尚未遇到。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永恒。
两支舞曲的间歇,狡啮抬头,并没有看到那人的身影,婉拒了几位名门淑媛的盛情,他走了出去。
「你怎么在这里?」星空下,他看到了槙岛,周围灯光很暗,他一人独立,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不喜欢那个场合,我说过。」槙岛倚在栏杆上,「我不知道那种气氛究竟是哪里在吸引你们,但是对我而言,我更愿意亲近自然。」
人是自私而懦弱的动物,只有自然是公正而永恒的。
狡啮刚要开口,槙岛又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得已,没错,太多的人都喜欢说迫不得已。」
「你真刻薄。」狡啮说。
「你可以选择无视我的刻薄。」
「不……」狡啮抽出一支烟,点上,「相反,我很喜欢。」
「嘿……」槙岛夺过他的眼,一摆手扔进了茫茫的大海中,「你不能在这里抽烟,先生。」
「是狡啮。」他有些无奈地纠正道。
「好吧,狡啮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