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每当越七苦回想起那个趴在书桌上昏昏欲睡的午后时依然会浑身寒意，纵是如今他明了一切不过都是冥冥中早已注定好，万物生长轮回自是一步一步按照定数走着，并非谁人能轻易更变，但他深知一切的际遇皆是从那天而起。那天仿佛就是一个巨大轮回的门，自他踏入了就缓缓运转起来，他的生活就打入一只翻云覆雨手，截然不同起来。
那天下午天气出奇的闷，老天死死憋着一锅子的暴雨就是不倒下来，倒是憋得人昏昏欲睡。越七苦趴在书桌上做解析几何，几道题下来就燥热头晕，“妈蛋！”骂这题目也骂这鬼天气，他愤愤地伸腿，把书甩到一边，左右觉得烦躁便起身去厨房冰箱找找有没有吃的——他记得夏初时去批发的一堆雪糕冰棍应该还有漏网之鱼。
刚出房间就看见他爹还在在客厅忙上忙下满头大汗。他娘亲上周跟着单位以考察学习的名义浩浩荡荡地去了新疆，毕竟想着新疆近来不安定，他几次打了问平安的电话过去都被匆匆挂掉，电话那边全是几个女人“看这边看这边”的聒噪声音，最后一次她以一句“这次我会给你带特产的电话就别打了长途多贵啊”终结了之后的通话。

然而就是这一周来他和他爹在家中并没有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前两天把娘亲之前做的剩菜剩饭吃完之后，第三天中午七苦放学回家看见他爹坐在沙发上有模有样地看着一本《家常菜宝典》。七苦揶揄道，怎么，难不成我妈不在你要毒死我？
“你死了你妈不把我凌迟了才怪。”这边头也不抬地回应。他爸叫越守东，比越七苦还怕他妈，多年来哄着老婆过日子倒也被赦免了许多家务活，比如做饭。
七苦没理他往房间走去，突然就被后面的声音叫住，“那个我说，我们今天吃青椒鸡♂吧。”
七苦愣了愣没说话，赵守东恍然大悟的咳了咳又接着说，“吃不吃青椒鸡？”
事实证明手艺不差，唯一的缺点就是当时买鸡时买的一整只大公鸡，加上七苦开饭前十分质疑鸡的味道而打开的几个鱼罐头，一两顿饭是解决不完的。于是下次回家又会听见他爸在厨房里不经意地说到，“今天吃青椒鸡♂吧。”

在主动表明帮忙之后又被拒绝，拒绝理由就是快半期考试了，七苦也就不多说什么回了房间。吃完雪糕之后依然觉得昏昏欲睡，他便趴在桌子睡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身上开始凉了下来，少顷又觉得似乎有冷风抚了过来，当鼻腔被腥味狠狠刺到后七苦睁开眼，看见了刚刚缩回去的暗红信子，和一个黑扁油亮亮的头，距离他的鼻尖不过十五厘米，这蛇好像不停朝他吹气，一股股腥冷的喷洒在他面上。哄的一下他浑身冒冷汗，好在没有吓傻，七苦顿了两秒后尝试着把头往测后放慢慢挪动，有了一定距离后见蛇没有动静，七苦大喊我爹救我！越守东咚咚咚从厨房跑来，甩着手上的泡沫，然而到了门口一看就定住了，那条黑蛇显然也注意到了往门边看去，嘶嘶吐着信子。越守东倒吸一口冷气，看着这条手腕子粗的蛇说了句**，七苦趁给蛇分神之际向门口挪去，幸好桌子离门不远，七苦迅速两步跨出门外，此时他爸心领神会地把门重重关上。两人在门边舒了口气，越守东说但愿它从窗外爬出去吧，七苦突然意识到以为要下大雨刚刚把窗户关上了，只留一个透气的缝。
“爸，窗户刚刚被我关上了”。

“妈的待会我去找物业！”说罢愤愤地回到厨房。
越七苦走到客厅坐下，身上的冷汗都没干一头倒在沙发上。
这一躺下门铃就响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娘亲回来了，于是起身往厨房说了一声准备去开门，越守东喊着放着我来从厨房一溜小跑到了门旁边，小心翼翼地看了猫眼，一脸诧异的开了门。
“爸……你——”
“不孝子孙！蛇在哪里？！”门外的老头提着个黑塑料袋中气十足的吼着。
越守东显然蒙了，老头一个健步冲进房间，左打量右打量之后冲到七苦房间门口，回头问到，“在里面？”
这边异口同声的嗯了一声，显然都没缓过神来。
“幸好你们没把它宰了炖了！”说完开门进去，轻轻地扣上了门。
越七苦和越守东面面相觑，不知道这老头子唱的哪一出。这人是越七苦的爷爷越聚德，脾气古怪，虽在一个城里住着但就是很少跟几个儿子见面，后来老太婆归西后索性搬到了郊区，就更少来往了，不过大家每次去见他都看他硬朗得很，也没多在意他的固执，随他去了。
但此时突然的造访，和一进门就问到蛇一事，门外的父子俩除了呆就没有别的表现了。

在这十几分钟的时间里父子俩端坐在沙发上，除了“到底怎么一回事啊”“鬼知道”之外就没再多说话。直到听见开门声这两人刷刷站了起来。
只见老头子单手捏着蛇头下，蛇身被绕了两圈又被捏着蛇尾，蛇身最粗处有人手臂那样粗，长度目测也两米有余，不知道这老头子徒手进去怎么拿下的蛇。之前七苦慌张中未仔细看看蛇，这下凑近看了才发觉这蛇黑得异常，墨染一般，没有一丝杂纹，又浑身油亮，这油亮一路延到眼睛里去，透出一股说不明的感觉，这下被老头子捏在手中却毫无凶戾的气息，四处探着，自若的吐着暗红色信子。
“乌梢蛇？”越守东问着。
“懂个屁！”老头子没好气的说到，“家里来蛇是祖先化身驾到，这点常识你忘了？！“
“这哪门子的常识啊……”越守东嘴上说着，心里却隐约想起小时候确实听过这么一说，毕竟是民间野话，也就没在意。

老头子念叨着“好在昨晚上我孙儿的太爷爷托梦来说头上的几个先人要来看看我这小孙子，我早上起来就忘了这茬，过午猛的想起才赶了过来。”他说着往祖先牌位走去，一边从塑料袋里掏出纸钱和香，一边招呼七苦过去。七苦听话的走了过去，老头子让他在牌位前烧三柱香，他默默地点三柱香，拜了三拜插进香炉，老头子又让他取了三张纸钱在牌位前烧了，同时老头子朝着神位说着“祖宗莫再来吓着这孙儿”。

原本安然无恙的黑蛇突然扭动起来，发出“赫——赫——”的声音，并不像吐信子发出的声音，更像是喉咙发出来的，仿佛是一个古稀老人在干咳。这时燃烧的纸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气旋吸了起来，悬在七苦胸前继续燃着，七苦慌张地准备向后退却被老头子抬腿挡住，老头子呵斥道“孙儿莫动，祖宗这是答应了”，七苦手足无措地愣在那儿，看纸钱在胸前翻滚燃烧，渐渐化成灰末四处飘散，此刻他第一次觉得纸钱烧得如此之慢，火苗像蚕一样慢慢吞食着发黄的纸钱。同时愣在一旁的是越守东，本来一个平常的周六接二连三的冒出这些耐人寻味的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一分钟如同十分钟长，纸钱全化为灰末之后七苦愣愣地扭头看着老头子，老头子说好了，该干嘛干嘛去。七苦哦哦的走开，走过他爹身边时父子俩默默对视，显然两人都处于“你问我我问谁”的状态。
七苦摊坐在沙发上已经听见老头子数落越守东的声音，十分钟老头子雷厉风行地嚷嚷要回去了，越守东挽留道“爸你看天也快黑了，回去你吃啥啊，留下来跟我吃青椒鸡♂吧。”
“吃你个头！”老头子风风火火开了门就关门走人了。
越守东跑到窗口看了看，念叨着“这死老头子，捏着这么一条蛇转两班公交回去真的没问题么……”回头看见在沙发上按摩着太阳穴的儿子，凑了过去，问他“你信么？”
七苦点头。

其实这样的问题谁也说不清，老头子脾气一向古怪摸不透，虽然对其他的迷信事儿满不在乎，但一家人都知道在对于祖先的事上，他半点都不马虎。莫说是越守东家中无比正式的祖先牌位是老爷子亲自嘱咐亲自监督安放的，就连远在新疆的大儿子和美国的二儿子，他也是亲自前往折腾好的。每年春节不论几个儿子是否有事，都必须回到老爷子家里，正正式式地过了节，祭了祖才能回各自的回家，然而这些仿佛都成了家规，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人落下。然而今日之事，未免都觉得太过古怪，超出了理解范围，老头子除了昨晚托梦一事之外又没做出其他解释，加上多年来受老头子的耳闻目染大家多多少少对祖先都是无比崇敬的。所以这两人心里恐怕都不会觉得此事只是巧合吧。
“呃，这事，就别和你妈说了啊。”越守东说。

“嗯，肯定……”，他俩深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之后双方都陷入沉默，一直到晚饭过后七苦跟说了句回房间看书了，越守东应了一声之外就别无他话。想必两人还未从下午的事缓过来，即使缓过来了也陷入其中。
七苦回了房间后再没心思看课本，拿着笔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回过神来时猛然才发现草稿纸上零零散散好几条蛇，七苦自己也惊了一下，草草撕了纸扔垃圾桶里。看表连八点都未到，七苦实在不知道干嘛，便掏了手机出来玩游戏消磨时间。他突然感到这夜异常苦闷。
再晚一些的时候越守东推门进来，让七苦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接待风尘仆仆的娘亲。末了越守东默默地说了一句“睡不着的话要不要过来跟我睡？”
“呃……算了吧，没事的爸。”七苦呼了一口气。
“没事就早点睡吧，啊。”
“你也早点睡吧。”
话虽这样说，七苦躺在床上却是真的毫无睡意，没有翻来覆去的毛燥，就是蜷着身子闭着休息。虽说是周末，小区里出奇的安静，气温也没有白天的那样闷热，这样的夏夜其实是最好睡觉的，然而七苦冥冥觉得有一点异样，这种感觉由心而生但说不清道不明。
带着这种怪异的感觉他也不知道他何时睡着的。窗帘没拉上，向窗外看去一片寂静，人间静止，星空斗转，多么好的夏夜，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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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蛇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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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巧合之玉

人活于世上自有一个大概的命数，每走一步无论往左往右皆不脱离此命数，就像舞台上的话剧，演员动作行为必定按照剧本所写来进行，无论演员临时变动一个调度或是改掉一句台词，剧本的结局在那儿，一切都止于那儿，不会为任何选择动摇。然而在梦中亦是一步一步踏着命数走的，唯一不同的是现实世界中你生于何时离于何时皆有一个点，而梦中没有，你何时而来何时而去都是虚无的。虽然往后日子里七苦知晓了梦世界是低于现实世界的一个存在，生活在现实世界中的人打开心智后便能跳出梦中的命数，但是今晚的他，却是死死陷入其中。
入梦不久，七苦恍恍惚惚听见门外又是老头子呵斥人的声音。“不是走了么？”他想到，然后起身打算开门看看。门拉开他着实吃了一惊，门外不再是平时熟悉的客厅，而是老头子家中的堂屋。
“呵呵这是梦。”七苦当即反应过来，然而他却看见老头子坐在堂屋的正椅上，远在新疆的大伯此时站在老头子面前，八仙桌上就点了一盏油灯，火苗扑腾扑腾的跳跃。老头子此时仿佛已经结束，他拿起八仙桌上的油布包，一层一层打开，最后看见一本破旧的书躺在其中。七苦看不清书上的字，只能模糊看见此书不厚，散发着浓浓年代感。

“这家谱我此刻传给你你自当好生照顾，下一辈的子女则是你来记录，等你如我一般的时候务必传给七苦，”老头子顿了顿，此刻门后的七苦突然觉得浑身燥热，老头子接着说，“家谱传男不传女，就只有老三家单得一孙儿，你务必传给他。”
老头子小心翼翼包好家谱，递给大伯，大伯恭恭敬敬地接过来。
“另一个更为重要的是越家十六字字辈，这是我越家的命根，往后的子孙必得按照这十六字字辈来取名，若是擅自更改必招大祸，你可清楚？”
“是。”
“这十六字字辈皆是口传，代代如此，你且死死刻在你脑子里心里，记着万万不能写下来。”
七苦好奇了，“窝艹原来我家还有这么神秘的规矩！”一股牛了个逼的感觉油然而生。
“你且记好，我多念几遍——”老头子开口。
七苦急急把耳朵凑近门缝听着，然而迟迟没见下文，转过头却发现堂屋空无一人。八仙桌上的油灯也燃到最后，渐渐灭了下去。一股寒意从脚底升上来，老头子家是老式屋子，本身就寒气森森，此刻四周一点声响也没有，七苦顿时觉得浑身都是鸡皮疙瘩。他掩上门，准备乖乖回床上躺着，然而他回了头就呆了，此刻他就在堂屋之中，手中扶着的门则是进左侧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