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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虽然下定决心
6月20日 星期一 天气 雨
　　有个人可以逗我笑；
　　有个人可以让我哭；
　　有个人总是叫我笨蛋，
　　让我的心情总是因他而变化；
　　我身边有这样的人。
　　虽然下定决心不再流泪，
　　下定决心只是做朋友，
　　可是现在的我，
　　却做了和决心想反的事，
　　还是固执地追问着想要的答案。
　　又是新的一周开始。
　　一进教室，我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这是我第一次发现金明洙到得这么早。
　　我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原本想举手和金明洙打个招呼，顺便问一问他前一天突然变脸的原因，却发现他根本没空搭理我，和围着他的一堆女生嘻嘻哈哈地聊得正欢。
　　“真的吗？澈明洙，你骗人的吧？蚂蚁怎么可能嫁给大象？”
　　“不相信？你一定难以想象当大象死后，蚂蚁的心情……”
　　“蚂蚁一定很悲伤……”
　　“不对，他在发愁下半生的时间就浪费在埋大象的事情上了……”
　　“哈哈哈，太搞笑了……”
　　……
　　看着女生笑得花枝乱颤的样子以及金明洙明亮的笑脸，我再也压制不住自己，鬼使神差地站起来打断他们：“切，这个笑话已经传滥了哦，我可以讲个更搞笑的！”
　　静！
　　刚才还热闹的教室一下子变得静极了！
　　但是，过了几秒，又迅速恢复了正常。
　　“明洙，再讲一个好不好？我还想听呢！”
　　“嗯。这次讲个傻瓜和聪明人的故事……”
　　啪——
　　我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碎裂的声音。
　　可恶!
　　这群人根本就是故意的！他们刚才明明听见了我的话，却假装没有听到，完全无视我！
　　当然最可恶的就是金明洙！别人这样对我多少还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连他也这样？难道他还和昨天一样生我的气？可是我根本就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嘛！
　　莫名其妙的家伙，真是可恶可恶可恶！
　　我在心里一遍一遍地痛骂着金明洙，但是难过的情绪却并没有因此减少一点……
　　我死死地捂住耳朵，迫使自己不要再去听那道熟悉的声音。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我都一直不敢抬起头，害怕视线里那抹耀眼的金黄会刺痛我的眼睛。
　　也许，我所有的举动和话语在金明洙的心里都只是笑料而已吧？
　　我不了解他，一点儿也不了解……
　　而现在，也已经不敢再奢望了解了……
　　第三节是英文听力课。
　　英文老师大学毕业不久，总喜欢穿得很时尚，被我们班上的同学称为“时尚达人”。而今天她竟然穿了条苏格兰裙子来上课。
　　“同学们，今天我们来做个游戏。”
　　她的话音刚落，台下的学生就炸开了锅。
　　“噢耶，玩游戏……”
　　“老师，为了展示你的裙子，我们可以去户外做游戏吗？而且外面的空气很清新，对皮肤有好处。”
　　英文老师丝毫不把学生的调侃放在心上，她朗声说：“游戏就在教室里进行，以连在一起的座位为一组。组分好后，现在由我先念出一个单词……”
　　“是以单词相同开头的首字母再说出一个单词吗？”台下有人不等老师说完就开始激动地截话。
　　“不是，是以单词的最后一个字母接单词。”
　　“就像汉语一样的接龙比赛吗？”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如果有人答不出，就要接受惩罚。但是也可以选择组员帮助，不过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而且如果这个组员答不出，可以拒绝帮助。因为如果你选择帮助，但是又没能答出的话，你们这一组人就要集体受到惩罚。”
　　听老师说完规则之后，每一组的成员之间开始相互交流。说好到自己的时候要尽量想最简单的词，发音也要清晰，免得后面的组员出错。
　　准备工作进行完毕，比赛就开始了。

　　第一组比赛完毕，竟然没有一人出错，老师赞赏地露出笑容，而我们这一组的成员也和第一组扛上了。坐在前面的组长回头看我们说：“有没有信心赢他们？”
　　“有！”组员们齐声回答。
　　竞争的胜念已经完全把我们这一组激得热血沸腾，老师这时宣布开始。
　　“喂。”
　　邻桌的薇薇探身用手臂推了一下正专注地在脑袋里搜刮单词的我。
　　“嗯？”
　　我怔了一下，有点意外她会主动和我说话。
　　“等一下不要拖我们后腿啦。”
　　“哦。”
　　我点点头，仿佛受到鼓舞般更加专注地备战。
　　极快的工夫，游戏就已经轮到了金明洙。我看着他的嘴巴一开一合，耳朵里突然开始出现杂音……
　　怎么搞的，怎么这个时候……
耳朵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犯病？
　　眼看着游戏已经进行到金明洙的邻桌，接下来就是我，我更紧张了，一颗心提得老高。眼睁睁看着前面说着单词的人嘴巴张开就合上，可是他说的什么单词我根本没有听到！
　　我急得快要哭出来，可是越是着急耳朵里的轰鸣就越厉害。我们这一组的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我，眼神里有着急切的催促。
　　而旁边其他组的组员则露出了欢快的神情，他们的脸上都写着得意的五个大字：他们输定了。
　　不行，我绝不能拖大家的后腿，让我们组的人都怨恨我。可是，我真的没有听到前面的组员刚才说的是什么单词……
　　我慌乱的用视线扫射了一圈四周，看到薇薇正张着嘴对我说着什么，眼神充满鼓励和期待。
　　我看看她，又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前面的金明洙，内心开始斗争……
　　“如果有人答不出，可以选择组员帮助，但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而且如果这个组员答不出，可以拒绝帮助……”
　　在比赛开始前，老师就说过可以请组员帮助。现在，最有可能帮助我的，大概就是他们两个了。
　　选择谁来帮助我呢？薇薇，还是金明洙？
　　思索了一下之后，我把手抬起，缓缓地指向一个方向。金明洙，那次数学课上你曾经帮我解围，这次，又要麻烦你了。
　　但是，早上被无视的那一幕情景倏地蹦出我的脑海，我犹豫了一下，手指在中途硬生生地转了一个弯，转而指向了旁边的薇薇——
　　“帮助我。”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心里的紧张感竟然奇妙地跟着消失了，随即耳朵里的声音也似乎正在慢慢回来……
　　只要薇薇帮助了我，我们这组就依然有希望获得胜利。
　　这样一想，我的心情顿时豁然开朗，脸部表情也不再那么僵硬了。
　　然而——
　　“我拒绝！”
　　我清晰地听到了薇薇冷漠的声音。
　　在听力好不容易恢复之后，我听到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么冷酷的句子。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薇薇，她的眼神不再如刚才那般友好，甚至还闪现出一丝快意的光芒。
　　身体里的血液瞬间变得冰冷，我完全失去方寸，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
　　“呵呵。他们组输定了！”
　　“该死的！搞什么嘛？这么简单怎么可能答不出来？”
　　“她一定是故意的！这种人最讨厌了！”
　　我欲哭无泪。难道我能告诉大家刚才是薇薇引诱我上当请求她的帮助，然后又翻脸拒绝我吗？即使我说出来，也肯定没有人相信，薇薇自然也绝对不会承认的！
　　我难过地只想找个缺口远远地逃开。小时候噩梦一般的回忆又沿着深绿色的沼泽游了过来……
　　“聋子！都是她害了我们！”
　　“我明明跟她说了，她却说没听到！”
　　“她一定是故意的！讨厌！以后我再也不要跟她一起玩了！”
　　一张张无声而扭曲着的脸。
　　一个个嘲弄奚落的眼神。
　　那些愤怒讽刺的影像朝我扑过来，狠狠扼住了我的脖颈……
　　不要！
　　不要这样对待我！
　　我害怕地闭上双眼。
　　“喂，你干吗拒绝？”
　　一个声音打破了教室里死寂般的沉静，竟然是金明洙。
　　“我觉得我答不出来，难道你想全组人一起跟着她受罚吗？”薇薇悠然自得地回答，“现在只有她一个人需要承受惩罚。”
　　说谎！
　　她在说谎！
　　我愤怒地看着薇薇，她回给我一个极其阴郁的眼神，扬起嘴角恶毒地笑了。
　　站在前面看着事态发展的老师清了清嗓子：“那好，按照游戏规定，朴智妍同学就要受到惩罚。先站到前面来……”
　　“好……”我哽咽地答应着，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心里的难受远远不是因为惩罚，而是一张张明明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的脸。他们都冷漠地看着我，冷漠得仿佛不认识我。
　　为什么人和人之间，始终要存在着这么深的隔阂和距离呢？
　　以前，因为总是享受着异于周围人的特殊照顾，导致大家不愿意真正地和我做朋友；来到新学校，隐瞒了耳疾努力变得和大家一样，却还是遭到了排斥。
　　其实，我不过是想拥有一些善意的眼神和安慰的话语而已，这一切怎么就那么难呢？
　　但我无力去辩驳什么，只是机械地移动双腿跨出课桌，向前面的讲台走去。
　　可是，手腕被人用力抓住了！
　　旁边站起一个修长高大的身影，耀眼的金发在我空洞的眼瞳中跳跃得更加耀眼。
　　金明洙？他想干什么？
　　“老师，其实金明洙刚刚答不出来，是有原因的。”

听到他的话，我被握着的手情不自禁地轻颤了下，他知道什么了吗？他……知道那个真正的原因了吗？
　　不，不会的。
　　虽然在心里极力否认，可是我的呼吸却开始变得急促起来。看着金明洙认真的样子，似乎他要讲的正是我心里隐藏的那个晦涩的秘密。
　　“原因就是——”握着我的手紧了一下，似乎在安慰我不要害怕。然后，仿佛下定了决心般，金明洙用很快捷的语速说了下去，“朴智妍得了一种先天性遗传病，一紧张就会听不见。刚刚她太在乎比赛，一紧张就犯病了，没有听见前面的人说的单词。因此，我认为老师不应该惩罚她。”
　　他的话刚说完，教室里立即嗡嗡地炸开了锅。同学们神色各异地齐刷刷转头看向我。
　　“是吗？对不起，朴智妍同学，是老师的错。”英语老师诚恳地向我道歉。
　　可是，我根本没空去理会同学们好奇的目光，也没有回应老师的道歉，脑袋里轰隆隆地只剩下一个个巨大的问号：金明洙是怎么知道的？他怎么知道我的耳朵有病？
　　我确定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他……
　　“是不是真的啊？有这种遗传病吗？”
　　“难怪以前跟她说话，她老是会很茫然地请我重复一遍。”
　　“那……她岂不是半个聋子？听起来好可怜的样子呢。”
　　“哦，你会可怜她吗？呵呵。”
　　……
　　周围断续地传来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记忆的噩梦在现实中重新上演，那些窃窃私语像密密麻麻的利箭朝我射过来，没有任何的空隙让我逃生。
　　我再也没有勇气面对，顾不上老师和同学惊讶的目光，噙着眼泪落荒而逃。
　　逃离出教室之后，我开始茫然地在校园里奔跑。
　　心好难过好难过，我不过是想做一个正常人，想正常地拥有朋友和友谊，可是，太难了，太难了……
　　是我不够努力吗？
　　好疲倦……爸爸，我真的想放弃了，不想再无谓地挣扎……
　　浩，如果你现在出现的话就好了，我很想要借你的肩膀靠一靠……
　　“智妍！”
　　突然间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呼唤，脚步迟疑了一下。
　　是金明洙？
　　刚刚就是他说出我的秘密，现在干吗又跟出来？跟我道歉吗？还是安慰我？可是，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安慰！
　　我头也不回，加快了步伐往前奔跑。
　　但无论我跑得多快，始终有脚步声跟在我身后，我快他也快，我慢他也慢。就像一个影子一样紧紧地黏着我。
　　“喂，你有病啊？”我终于忍不住发火了，停下来对他怒目相视。
　　“哈，原来你也知道我的秘密了？”金明洙不怒反笑，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那大家就扯平了嘛。”
　　“切！我才不稀罕知道你的什么秘密呢！”看到他极不真实的笑容，我转身不理他，但脚沉甸甸地灌了铅一样，再也跑不动了。
　　于是我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灰暗的天空。
　　晦涩的心情。
　　滚烫的眼泪在眼眶里蓄势待发。
　　我极力忍耐着，警告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当着金明洙的面哭出来，我绝对不要他再看到我狼狈的样子。
　　可是，脸上依然还是湿了……
　　“下雨了！”一声呼喊，我已被金明洙一把拉起，抬头一看，天空果然下起了雨。
　　我们一起躲到了最近的一座亭子里。亭子里的空间不是很大，伴随着雨滴的声音，我们可以清晰地听见彼此的心跳。
　　“你的手像面团一样，肥肥的，不过很可爱！”金明洙突然探过头，靠近我丢下这么一句话。
　　“哼！”我的脸不争气地发烧，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抹了一把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的东西，用力甩开了他拉着我的那只手。
　　然后走到亭子边缘一角，和他保持着最远的距离。
　　在眼睛的余光里，我发现他不动声色地朝我这边移了过来。于是我躲得更远。而他，不厌其烦地再次开始位移……结果我们就像圆上的两点这样不停地来回移动。

　　终于，我放弃了这种无聊的把戏，瞪着他，歇斯底里地吼着：“你到底想干吗？看我笑话吗？”
　　“你哭了？”金明洙惊讶地看着我发红的眼睛，伸出手似乎想帮我擦眼泪。
　　“我是聋子！”我答非所问，鼻子酸得厉害。
　　“为什么哭？”
　　“你在嘲笑我吗？”
　　“怎么像小孩子一样怄气？”
　　“我是聋子，你想嘲笑就笑啊！混蛋！”
　　“咦，连吵架的方式都和小孩子一样，呵呵。”
　　“金明洙！我才不是小孩子！”
“那为什么哭？”
　　“明明是雨水！”
　　汗……
　　什么跟什么嘛？我居然会和他进行这么幼稚的对话！而且，有他这样安慰人的吗？完全牛头不对马嘴。
　　看到我的表情不再那么僵硬，金明洙抓住机会开始献殷勤：“把脸弄得好脏，来，我帮你擦吧。”
　　“我不……”
　　话刚说了半句就被迫停止了，因为金明洙根本不给我拒绝的机会，自顾自拿出口袋里的手绢毫不温柔地抹着我的脸。
　　“唔唔唔……疼啊……”我不满地怒吼。
　　这家伙不知道怜香惜玉这几个字怎么写吗？这么大力，像跟我的脸有仇似的。
　　“好了，像天空一样干净了。”
　　他抹了一圈之后，上下打量一翻，终于满意地点头。
　　什么跟什么嘛？拿我的脸和天空比？我脸上有飞鸟和云彩吗？上帝，到底是不是我太笨，老是跟不上他的思维啊？
　　“你刚才是想把我的脸抹平吗？”我摸摸还在发烫的脸颊，不满地瞪他一眼。
　　“抹平很好啊。”
　　“很好？会很丑。”
　　“嗯，很丑就没人要你了。”
　　“你的心真恶毒！”
　　“没人要你，我就只好因为内疚勉为其难地永远待在你身边了。”
　　“……”我张开嘴巴，久久没有合上。
　　心失控地轻颤，我不敢看金明洙此时的眼神，因为我怕看到那里面的捉弄，所以我宁愿不要去看。
　　可是我还是看到了，当我抬起头的时候，刚好看到金明洙眼睛里最后残留的那丝温柔神采。它们没有多作停留，转瞬间就消失殆尽了。
　　“金明洙，你怎么知道我耳朵有病的？”过了一会儿，我低声开口。
　　“哦，因为我有足够的智慧啊。”他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可不可以认真点？我在问你呢！”我望着他咬牙切齿地握紧拳头。
　　他沉吟了一下，似乎察觉到我有可能真的会生气，于是照实说出了答案：“其实以前就有怀疑……昨天在医院里碰见了你，所以特意去查了一下。”
　　“以前？”我回想了一下，我以前什么时候露出过破绽吗？但转念一想，他居然查我的病历档案，怒火开始上升，“喂，谁允许你查的？你这叫侵犯我的隐私权！”
　　“为什么你好像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有耳疾？”金明洙不解地望着我，根本不把我的愤怒放在心上。
　　“……”我赌气不回答。
　　“其实让同学和老师知道很好啊。你这样不是会让他们误会吗？如果他们知道了你的真实情况，就会照顾和帮助你。就像今天，你可以不用受惩罚……”
　　“够了！”我猛地打断他的话，“你不是我，怎么会了解我的心情呢？我根本就不想受到什么特殊的照顾，也不想成为特殊的人，不想不想不想！”
　　“……”金明洙惶惑地怔在那里，被我突然失控的模样惊呆了。
　　“那个……”我平息了一下自己汹涌的情绪，也觉得刚才冲他歇斯底里大吼的样子有些过分，不由得红着脸辩解道，“别误会，我不是冲你发火。我只是……”
　　“只是什么？”金明洙望着我，眼神里有着前所未有的体贴和真诚，鼓励我说下去。
　　“我只是不想变得特殊而失去朋友。你明白吗？”我终于挣扎着说了出来，“如果大家知道我的耳朵有毛病，平时就不得不刻意地忍让我和照顾我，这样，我就很难交到真正的朋友了。”
　　“是吗？”金明洙的口气突然变得有些异样，“变得特殊被照顾，总好过一直被无视吧……”
　　这样说的时候，他那张俊秀的脸上笼上了一层寂寥的雾，让我看不真实。
　　“怎么会？”我激动地争辩起来，“我跟你说个故事吧！有个小女孩，从小就因为耳疾被别人当成异类，常常被人欺负和嘲笑。上学后，周围的人都知道她有耳疾，于是不再孤立她，还经常给与她平常人没有的特殊照顾。可是她知道，其实他们也很厌倦这样小心翼翼地处处维护她的情绪，维护她的感受。她渐渐地失去真心跟人交往的机会，无论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真挚的友情和关怀。她因此变得更加孤单了……”
　　把这些一直压在心里的郁闷化为呼吸轻吐出来之后，心里一下子轻了很多。
　　“呵呵，是不是很难理解……”我看了看低着头仿佛在认真思索的原澈野。
　　“不会啊，我也跟你讲个故事吧。”金明洙抬起头对我展露一个有些萧瑟的笑容，“你想听吗？”
　　“嗯。”我点点头，直觉这个故事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所以竖起耳朵很认真地倾听。

“有个小男孩，在很小的时候，他的爸爸和妈妈就离婚了。他可以轮流到妈妈家和爸爸家去，可是对那个男孩来说，并不是一个家变成了两个，而是一个家变成了零个。他再也不能听妈妈讲故事，而爸爸也再没有带他去过游乐园。他觉得爸爸和妈妈都变得好陌生，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关心他。他成了一个被忽视的多余的人……”
　　金明洙说着话的时候，那一头的金发都变得黯淡。
　　我恍惚地回想起那晚，金明洙骑着机车带我到山腰上看城市夜景的情景……
　　“虽然我有两个家，但是灯火都是熄灭的。”
　　他那时候说过这样的话。难道，故事里那个被忽视的孤单的小男孩就是他吗？
　　我记得那晚在找着家的灯火的时候，他脸上的神色也像现在这样寂寥。
　　这么说来，他原来是我和一样的，都一直在默默忍受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孤独。他在学校里惹是生非，惹得老师扬言叫他的家长来学校，其实也是想引起他父母的注意吧……
　　“金明洙，你故事里的那个男孩，其实就是你自己吧？”
　　“那你刚说的那个小女孩，是你自己吗？”
　　“不是。呵呵……”
　　“呵呵，那我也不是……”
　　谜底揭开之后，我们不约而同地相视而笑。
　　淅沥的雨声也仿佛变成了最美的插曲。
　　“呵呵，照你这么说，被人当作特殊的人照顾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喽？”
　　“当然。至少说明你不会被人遗忘……”
　　“那……金明洙，对你来说，我是特殊的人吗？”我突然冲动地开口，然后紧张地用充满期待的眼神望着他。
　　金明洙先是有些愕然，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随即又开始微笑起来，笑容里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温柔。
　　他缓缓地正要开口，可是——
　　该死的!
　　我痛苦地捂住耳朵，就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耳朵里居然又开始拉风箱一样呼啦啦地响了起来。那么嘈杂的轰鸣震得我头昏目眩，几乎要吐出来……
　　胃里强烈地翻涌着，我赶紧退后一步扶住凉亭的柱子，冷汗从额头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旁边的金明洙见状，立即紧张地过来扶住我。他似乎在说什么，但是我根本听不到。
　　“唔……唔。”
　　我说不出话，喉咙发苦发酸，像是要把心脏吐出来的感觉，难受极了。我的眼泪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外滴落，头一阵一阵地晕胀。我感觉自己随时都会倒下去，再也醒不过来……
　　金明洙焦急地看看四周，我的眼泪和摇摇晃晃的身体似乎吓到他了。他猛地一弯腰，我只觉得身体一轻，已经被他抱了起来。然后他冲出亭子，向校园外狂奔而去。
　　奔跑的过程里，他低着头又对我说了句什么，虽然我听不见，但从他担心关切的眼神，我猜测他大概是说要送我去医院。
　　心里溢满了甜蜜的感动。在他的怀抱里，呼吸着芬芳的蔷薇香气，我轻扬起嘴角，安心地闭上眼，陷入昏睡……
　　意识逐渐恢复，鼻息间溢满浓烈的消毒水味道，我知道金明洙已经带着我顺利到达了医院。
　　正准备睁开眼睛的时候，隐约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看来注射进我身体里的药水暂时控制住了我的病情，耳朵里已经不再有轰鸣声了。
　　我支着耳朵，断断续续地听着房间外面的谈话……
　　“她的耳疾已经严重恶化，以前因紧张才会引发的病症现在会非常高频率地出现。就像今天出现的恶心、干呕，还有耳鸣，都是非常不好的现象。病情发展到最后，很有可能病人将永远失去听力……”
　　“有什么办法可以治疗吗？”
　　“这种遗传性病症很难治好的，不过最近国际上著名耳科专家海伦来到了我们医院，她对朴智妍的病情表示了极大的兴趣。如果病人和家人愿意，可以由海伦医师进行一场手术……”
　　“那么，手术成功的机会有多大？”
　　“这就是我们目前最大的顾虑，手术成功的机会只有50%，而且一旦失败的话，病人就会终生失聪。”

　　……
　　恶化？
　　终生失聪？
　　这些无比残酷的字眼像锋利的锯齿啃咬着我的内心，我最最害怕和担忧的事，这么快就要变成现实了吗？
　　那么，我会听不到爸爸叫我，听不到浩说话，也听不到金明洙……我无力地闭上眼，不让泪水决堤……
　　吱呀——
　　门轻轻地响，有人进来了。
　　脚步声缓缓走近，停在了我的床前。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地摸了摸我的额头，蔷薇的气息在我的鼻息间弥漫……t
我猛地睁开眼，就看见金明洙凑得很近的脸。他似乎被我吓了一跳。
　　“啊！你什么时候醒来的？”他看了看我苍白的脸色，紧张地问。
　　“我要回家。”
　　我咬着嘴唇说，然后腾地从病床上坐起来，却怎么都找不到自己的鞋。
　　“哦，你可以听见了？医生说你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金明洙试图劝阻我，“乖乖躺着，我打电话帮你请假。”
　　“我要回家！”
　　“可是……”
　　“我——要——回——家！”
　　我抬起头，无比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说。
　　我才不要待在这里，我的耳疾也只是暂时性犯病，根本就不可能永久性失聪。那个医生根本就是在危言耸听！我这样告诉自己。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在金明洙面前哭出来。
　　“笨蛋，想回家了？那我就带你回家，干吗这么较真的表情？好可怕哦。来，笑一个给我看，我就带你回家哦！”金明洙突然笑了，看得出，他在竭力想把气氛搞活跃。
　　“我又不是小狗，你叫我怎样我就怎样啊？我才不要。”正说着，金明洙从柜子底下找到了我的鞋子。我准备跳下床穿上，谁知他却伸手按住我的肩膀不让我动，然后很自然地在我面前蹲下身来。
　　我愣住了。
　　“金明洙，你在干吗？”
　　“给你穿鞋啊！”他头也不抬地回答。耀眼的金发散发出温柔的光泽，弯着的背脊修长，在灯光下投射出温柔的黑影。
　　“为什么……要给我穿鞋？”我颤抖着嗓子问。
　　“笨蛋！给你穿鞋还需要理由吗？” 我感觉到他的手捏住我的脚脖子，动作很轻柔地帮我套上鞋。
　　他的手指触碰的地方，肌肤灼热得厉害。
　　我的意志开始动摇……金明洙，你怎么可以这样？每当我毫无防备的时候，你就一步跨过来毫不犹豫地跨进我的心里。这样，你让我怎么有勇气做出放弃你的决定？
　　我抑制住内心的悸动，想起了在校园亭子里那个他没有来得及回答我的问题——
　　“金明洙……上午那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什么问题？”他帮我穿完鞋站了起来，语气疑惑。
　　“就是……就是，我对你来说是不是特殊的人？”
　　我站在他面前，仰望着他，心不安地跳动着。他的脸在阳光下如雕塑般生动，那么干净的眼神轻易地就让我心动。
　　“很想知道吗？”他笑了笑，专注地看着我，眼神里的热度让我窒息，弥漫着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房间内的气场暧昧难明……
　　哐——
　　门猛地被一只焦急的手推开，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智妍！”
　　“浩？你怎么来了？”我定定神，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是我通知的。”金明洙在一旁解答了我的疑惑。
　　“智妍，怎么样？不要紧吧？”浩一脸关怀地打量我。
　　我摇摇头：“我正准备回家去。”
　　“医生怎么说？”浩转头征求金明洙的意见，金明洙看了看我坚决的眼神，无奈地点点头，示意浩带我回去。
　　“好。那就先回家吧。”浩温和地拉起我的手。
　　“等一下。”我挣脱浩的手，跑近金明洙，低声问道，“那个问题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金明洙愣了一下，张了张口，看看旁边满脸不解的浩，沉默着没有回答。
　　“你可以慢慢考虑，考虑清楚了再告诉我，我会等的。”丢下这句话，我头也不回地拉起浩的手走出了病房。
　　我会等的，只是不知道还能等多久……
　　在我的耳朵完全听不见的那一天到来之前，金明洙，我想听到你的答案。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待在家里。虽然期末考试临近，但是我不想去学校上课，爸爸只好帮我请了长假。
　　“智妍，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爸爸这些年来的积蓄已经差不多了。”爸爸劝我再去医院检查一次，希望能尽早确定手术方案。
　　我迟疑着没有回答。
　　“那么，智妍是不是怕痛？”
　　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的心情，爸爸大概是不会明白的吧。我现在不想接受手术的原因，害怕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也许，我缺乏的是某种内心的勇气，促使我勇敢地去接受手术的直接动力……
　　耳朵时好时坏，有时候可以听见，有时候听不见。察觉到要发病的时候我就赶紧把自己关进房间里，装作学习的样子骗过爸爸和浩。
　　在他们面前，我始终保持着微笑，不想让他们担心。但是持续不断的耳鸣却让我的胃口变得很差。
　　一个人对着镜子的时候，我无数次地喊：智妍，智妍一定没事的，医生只不过是在吓唬你呢！不要担心。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可是,我知道自己的话是多么苍白无力，内心又是多么害怕。
　　好怕以后我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任何声音。更怕，我会成为爸爸一辈子的负担。
　　浩一有时间就会来看我。为了让我有胃口，他拿着一本医疗食谱研究了很久，每天都试着炒不同的菜色。而爸爸也推掉了很多工作，尽量空出时间陪我一起吃饭，一起散步……
　　但越是这样触手可及的幸福，越是让我觉得不安和缥缈。

第十章：不那样做我会后悔
7月9日 星期六 天气 阴
　　如果无法听到你的声音，
　　无法亲口听到你的答案，
　　我想我一定会后悔；
　　一直逃避着、拖延着没有去做的事，
　　因为你，
　　我找到了战胜一切的勇气。
　　我一定要让你知道
　　为了你，
　　我可以什么都不怕。
　　最近天气一直很好，阳光不是很炙热，我一个人在院子里逗弄着三只小狗。
　　它们已经住进了浩为它们修的房子里，木屋子很牢固，也够大，唯一令我觉得遗憾的是我一直都没有机会涂上那幅想画上去的日出。
　　想到关于日出的画，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了那张很久没有看到的干净脸庞。
　　我用手搔着小狗的脖颈，低声地自言自语：“一定是因为那个问题给他带来困扰了吧？不然为什么他最近连一句问候都没有呢？”
　　其实那天，我之所以在医院那么急切地追问金明洙那个答案，是因为知道自己可能将要一辈子失去听力，所以想在这之前听他说出真实的心意。
　　但是，他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
　　这几天，他也都没有来看望我，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眼睛突然有点发酸，我忍不住替自己委屈起来：“还说要做朋友呢！有这样做朋友的吗？连朋友生病都不来问候……”
　　“但是……还是好喜欢他啊……”
　　……
　　“汪汪汪汪……”
　　小狗的叫声吓了沉思中的我一跳。
　　接着，一个思念已久的声音落入了我的耳朵：“喂，自言自语是笨蛋独有的思维方式吗？”
　　我的心扑通了一下。叫我笨蛋……难道是金明洙？！我急忙抬起头，可是定睛一看却没有一个人，难道我的耳朵听错了吗？
　　“呼呼，不可思议，居然喜欢他到出现幻觉了……”
　　我懊恼地小声嘀咕着。
　　“喜欢谁？”
　　“啊！”我一个弹跳，从原地蹦起来，呼吸几乎静止。
　　这一次，我听出声音离我很近，而且就在我的身后。我怔怔地转身，立即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金明洙穿着干净的T恤和牛仔裤，双手插兜，静静地站在阳光下，耀眼的金发在光的照耀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你……你什么时候出现的？”我结结巴巴地说，脸上浇了辣椒油一样热辣辣的。
　　“很久了哦。本来连小狗都没有发现我，可是我听见你在自言自语，觉得很搞笑就忍不住笑了，然后小狗才叫起来。只有你最迟钝，哈哈。”金明洙笑嘻嘻地说。
　　听到他这么回答，我差点没晕倒在地。
　　那么，我刚刚的话他岂不是全部都偷听到了？
　　“你你你……你可恶！”我顺手抓起一只小狗，凑到他的面前，“狗狗，咬这个坏人！他刚才吓了姐姐一跳！”
　　“汪汪——”
　　可是，没想到小狗一点儿都不给我面子，不但没咬他，居然还很友好地舔起金明洙的掌心。
　　我几乎要吐血了，彻底晕倒！
　　“你看，连小狗也很喜欢我。”金明洙笑得更加春光灿烂了。
　　“你什么意思？不要用‘也’字！还有谁说喜欢你了？我怎么没听见？”我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自寻死路，完全不打自招嘛。但是他的脸就是让我失去理智。
　　这个家伙的笑容对我来说就是世界上最可怕、最无法抑制的毒药！
　　“哈哈。笨蛋生气的样子和小狗一样可爱哦！”金明洙摸了摸小狗的头，还凑过去亲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对我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我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生气。有这样夸赞人的吗？
　　“那个……你来我家干什么？”静静地看着金明洙和小狗玩了一会儿，我终于问出口了。
　　“我来看小狗啊。”他头也不抬，继续和小狗玩得欢。
　　“金明洙……”我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湖又乌云密布了，“我可不是小狗。”

　　“重量？”
　　“嗯，重量。我觉得生命是有重量的，有些人的生命好轻好轻，而世界太沉重。生命达到一定的轻度就会浮出地壳表面，永远消失。”
　　金明洙没有答话，我偏头看了他一眼。他不知道在想什么，那头耀眼的金发也停止了跃动，静静地垂了下来。脸上竟然蒙着一层让我看不懂的忧伤的白雾，干净而忧伤。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地说：“生命中总有一些不能承受的痛苦，比如生病，失恋，生离死别，还有其他更多各种各样的不幸。但不管怎样，活着的人，还是应该勇敢地面对，不是吗？不要被生活的一切挫折打败，任何时候，都应该有面对现实的勇气。”
“金明洙……”我有些吃惊，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这么认真的神态，这么认真地说话。
　　“其实，我并不是不想面对现实。”我低声述说着，“在我很小的时候，因为耳疾，爸爸经常会带着我来医院。从小到大我不知道吃了多少西药、中药、偏方……却始终无法治愈。因为病，我常常受到朋友的排挤嘲笑，一直以来都很孤单。浩，你，还有小樱，我只有你们几个朋友。现在小樱离开了，我已经失去了一个朋友。这次如果手术失败，我就连你们的声音都听不到了，永远听不见你们说话，沉浸在没有声音的世界里……”
　　“可是不接受手术，你也会有失去听力的危险。”
　　“我知道……我只是想，即使能多一天听到你们的声音都好……”
　　“智妍……”金明洙突然扳过我的肩膀，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一直沉浸在现在的处境里而不敢跳出去的话，就会永远停留在悲哀的境地。难道你这么没有勇气，这么容易被命运打败吗？”
　　“我……”
　　“轻易就被命运打败的人会让身边关心他的人难过哦，笨蛋，还记得你答应小樱的事吗？”
　　“所以希望希雅姐姐以后一定要经常笑，不要像小樱这样，让身边关心的人难过……”
　　小樱忧伤的小脸又浮现在眼前。
　　“关心的人……”我喃喃地重复着，心底像被一片轻盈的羽毛拂过，“那么，金明洙，你也是关心我的人吗？你会难过吗？”
　　“呵呵，笨蛋觉得呢？”金明洙笑起来，我却仿佛听见一声浅浅的叹息融化在空气中，“我倒是觉得‘让人难过’的那种角色也许更适合我呢！更何况，笨蛋有那么多人关心……”
　　“可是，你明明知道我……”一根食指竖在我的唇上阻断了我接下来的话。
　　“去接受手术，笨蛋。如果事情还有转机，哪怕只有一半的机会，也应该勇敢地去尝试。为只是可能到来的悲观结果退缩不前不是太懦弱了吗？”
　　“我……才不懦弱。”我低声反驳，好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大不了我接受手术好了。不过，之前我问你的那个问题，你现在可以告诉我答案吗？”
　　万一手术失败了，至少我听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即使答案并不是我想要的，我也会觉得没有遗憾了吧……
　　“什么答案？”没想到金明洙竟然露出一脸迷茫的表情。
　　“喂！”可恶，这么重要的事情他竟然不记得！
　　“呵呵……”金明洙饶有兴味地看着我哭丧的脸孔，轻轻伸手刮了下我的鼻尖，笑容灿烂，“暂时保密，手术后就告诉你，到时候要洗耳恭听哦。”
　　原来他知道我在说什么，又在故意逗我，惹我生气。
　　原来……
　　他一直都记得。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立刻跟头顶的阴霾一起灿烂地放晴。
　　“嗯！那我们约定好了哦，手术之后，我要亲耳听到你的答案！”
　　风掠过衣角，我和金明洙的小手指牢牢地勾在一起。
　　金明洙朝我温暖地笑着，笑容中隐约有些我看不懂的忧伤，不过我并没有过多地去关注。
　　

“我没有说要啊。”我愣愣地看着他。
　　“你不喜欢？”
　　“喜欢。可是……”
　　“喜欢就行了，这是送给你明年的生日礼物。”
　　“啊？明年！”我奇怪地看着他，一脸不解，“今年的生日都还没到，明年就不用了吧……”
　　“你只要负责选就好了，我决定给你买十年的礼物。”
　　“啊！”我吃了一惊，“十年？你疯了？还是在开玩笑？”
　　可是金明洙神色非常认真，眼睛定定地凝视着我。一瞬间，我觉得体内隐约有种莫名的情绪不安地涌动……
　　“金明洙……”
　　“嗯？”
　　“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不是，我只是怕……”说到这里，原澈野突然止住，眼里暗光一闪，然后笑得无比灿烂，“傻瓜，反正所有的礼物你都要自己提。”
　　“哼！原来你根本就是想变相地折磨我对不对？让我提这么多东西。”
　　这招真的够狠！生日礼物我总不能不要，而且不要白不要！
　　金明洙没有否认也没有回答，我最后也没有经得住诱惑，真的一口气选了十件生日礼物。
　　值得庆幸的是，金明洙并没有真的让我一个人提所有的东西，他非常主动地当着搬运工，而只让我拿着那一缸金鱼。
　　跟着夜空下的弦月，我们俩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金明洙在月光下微微发光的侧脸，一种不真实的幸福和担忧向我袭来。
　　“金明洙，你送我十年的生日礼物，是不是代表以后的每个生日，你都会在我身边？”
　　“你希望那样吗？”
　　“嗯。你知道你在我心里代表什么吗？”
　　“什么？”
　　我的手指在前面的空间里探了探，回答：“空气。”
　　“空气？”
　　“嗯，你已经成了我的空气。如果没有你在我的身边，我会渐渐感到不能呼吸的。”
　　“傻瓜！”
　　“呵呵，傻瓜会喜欢某个人一辈子再一辈子，朴智妍喜欢金明洙一辈子再一辈子再一辈子再再一辈子，很多的一辈子……”
　　金明洙的步子顿了一下，又接着往前走。
　　“呵呵，哪有那么多一辈子！也许……也许我会先你而离开这个世界呢……”
　　他这句话说得很轻很轻，但是却勾起了我内心莫名的恐惧。
　　“不会的，你和我会一起到老的！如果你真的先离开这个世界……那么我会跟你一起离开，就像电影里的一样！”
　　金明洙似乎被我这样的誓言吓到了，默不作声地站住了。
　　“因为我说过永远不会抛下你！我一定会做到。”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傻瓜。”金明洙缓缓地吐出这两个字，干净的眼神温柔得像一根羽毛轻轻地抚触着我的心。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用这样的语气叫我，没有叫我笨蛋而是傻瓜。
　　其实，笨蛋和傻瓜也差不多吧？但我总觉得这一次，从他嘴巴里吐出的这两个简单的字眼，隐藏着很多我没有读懂的情绪。
　　不知不觉，我们就走到了家门口。
　　“哇，长工果然不好当呢。累死我了。”把所有的东西堆在了我的怀里，然后用手在我额头上轻弹了一下，“拿回家要好好地保存哦，别弄丢了。”
　　“嗯！”我兴奋地点头。从来没有一次收到过这么多礼物呢。晚上肯定会做梦都笑出来。
　　金明洙走开两步又回头：“晚安！智妍。”
　　听到他的道别，我傻傻地笑了。
　　第一次听到他用这么温柔、这么小心翼翼的语气喊我的名字。
　　第一次没有任何戏谑神情。
　　第一次好像……在郑重承诺我的幸福。
　　周围所有的空气都欢快地跳跃起来，看着他转身准备离开的背影，我猛然想起了最重要的事情：“金明洙，那个问题的答案……”
　　“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不是特别的人呢？”
　　好半天，金明洙终于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因为距离的关系有些朦胧虚幻，但我清晰地听到了他说的话：“明天哦，明天到学校就告诉你答案。”
　　“又这样！”
　　在我不满的目光中，金明洙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拐角处的暗影中。
　　真是的，那个问题真的有那么难答吗？
　　不过当我看到手上的一大堆礼物时，又开心甜蜜地笑了

Dairy Twelve：永远都不要知道的秘密、
8月12日 星期五 天气 雨
　　你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吗？
　　一直想知道的某件事，
　　曾经问过无数次都没有回答的秘密，
　　某天终于了解了时，
　　不仅没有丝毫喜悦，
　　反而心情悲伤得一下跌到谷底，
　　只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知道更好。
　　第二天，天空阴暗，可是丝毫没有影响我雀跃的心情。
　　暑假补课期间的校园没有往日喧闹，可是对于手术之后第一次上课的我来说，感觉依旧那么亲切，甚至还有……惊喜。
　　我在校园的小路上快步走着，一边走一边看着手机上的青蛙吊坠，这是昨天十个生日礼物中的一个，还有配对的另外一根，等一下在、金明洙说出那个答案的时候，我就会送给他。
　　从来没有如此急切地想看到一个人。而现在，我好想好想看到金明洙的脸。
　　我走进教室，发现金明洙还没有来。
　　“薇薇早。”
　　我边坐下边和邻桌打招呼。薇薇没有理我，跟后面的同学在聊天。
　　“喂，听说了吗？金明洙要转学了。”
　　“不会吧，你的消息准确吗？”
　　“如果明洙转学了，我也跟着转好了，呜呜呜呜……”
　　“我也听说了，真是奇怪，话说回来，本来他转来也很莫名奇妙。”
　　“啊……”
　　仿佛在心里投下了一道惊雷，我惊惶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不敢相信耳朵里听到的。
　　昨天我和金明洙还在一起，他什么都没有和我说呀。
　　不会的。我安慰自己，这个消息绝对是谣传！
　　“听说是一个女孩子来帮他办理转学的……”
　　“我也看到了，长得好漂亮，气质像公主一样……”
　　“难道……难道，我心爱的明洙有女朋友了？”
　　“你死心吧，没有女朋友，金明洙也不会喜欢你的……”
　　……
　　我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插进去生气地打断了她们的争吵：“你们哪只眼睛看见那个什么公主了？还有，你们亲耳听到金明洙他说了要转学吗？他不会的……他一定不会走的。”
　　他和我不是还有十年之约吗？
　　所以，他一定不会就这样离开的。
　　“切！你又是我们明洙的谁？谁不知道平时都是你缠着他。”
　　“对啊。你自己孤陋寡闻不知道就算了，我们可没想说给你听！”
　　“我要当面去问他！”我腾地一下涨红了脸，不顾全班的嘲笑，冲出了教室。
　　会不会是真的？
　　会不会是真的？
　　金明洙，你不可以这么做的……
　　我使劲跑着，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扩越大，就像要吞噬掉我的灵魂一样。
　 金明洙，你要转学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不知道你已经成为我的空气了吗？
　　你不知道我已经无法离开你了吗？
　　“你在哪里？混蛋！赶快给我出来！”
　　“ 金明洙混蛋！出来！”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下来，我悲伤地呼喊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只觉得心随时都要碎掉般疼痛。
　　突然——
　　“你是小猪，你是小猪，小猪快接电话……”
　　口袋里一阵震动，铃声也跟着响了起来。
　　我拿出来一看，显示竟然就是金明洙！
　　我赶紧按了接听键——
　　“喂，是金明洙吗？”
　　“……”
　　“喂，金明洙，怎么不说话。”
　　“……”
　　“金明洙，我想马上见到你。”
　　手机那头没有人说话，很安静，但是安静得让我心里发慌。就在我以为那边是不是挂断了的时候，一道熟悉而低沉的声音传到耳朵里——
　　“十分钟后图书馆那里的杉树林见。”
　　“喂，金明洙……”
　　我还想说什么，手机里已经传来了“嘟嘟嘟”的声音。
　　翼风高中的图书馆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因为它建在公园的边缘，依山傍水，总体建筑是西式的别墅样式，但是在细小的方面却体现一种中国风，真正做到了中西合璧。

　我刚说完这个词，明洙的脸色就一下子暗淡了下去。
　　江上雪在旁边看着我俩变幻莫测的神色，虽然疑惑却一直没有出声。
　　天空隐隐有雷声传来，真的要下雨了。
　　静默中，我艰难地开口：“我开玩笑的……我……我也要送你一件礼物……那本日记……我要给你，你等我！”
　　说完，我来不及看他脸上的表情，就飞快地别过脸转身跑开了。
　　我始终都没有回头，因为我真的很害怕，害怕再看他一眼积蓄在眼眶里的眼泪就会忍不住再次爆发出来。
　　心里的难过排山倒海，我把嘴唇的皮都咬破了，一种咸涩的味道在唇齿间，我强忍着吞了下去。
　　这么这么喜欢的人。
　　把他当空气喜欢的人。
　　把他当成生命里最珍贵的礼物喜欢的人。
　　现在他却有了另外要追随的人，并且会离开这个城市，也许再也不会见面……
　　眼泪模糊了视线，眼前出现了一幅幅眷恋的画面。
　　第一次初遇时的心动，他席卷着蔷薇香气拨动了我的心湖，干净的灿烂笑容一下子就迷惑了我……
　　第一次让我觉得温暖，在无穷无尽的比赛跑道上，我跌到了，所有人都遗弃了我，只有他没有，他对我说“像负伤的美人鱼”……
　　第一次让我觉得可以抓住幸福，漫天飞舞的萤火虫，在我的指缝里溜走，是他把幸福放在了我的手心……
　　……
　　太多太多的画面，勾起了我太多太多的回忆和眷恋。而这些心情，我全部都写进了那本交换日记里。
　　要割舍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金明洙，当你看完我的日记后，你就会明白你才是笨蛋！你才是大傻瓜！
　　为什么要离开我呢？离开这么喜欢你的我，是你的损失，你知道吗？
　　可是……
　　当我气喘吁吁地拿着那本日记回到原地，金明洙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心，瞬间难过得几乎不能呼吸。
　　金明洙，就连这么一小会儿都不愿意等待吗？就这样连再见都不说就离开了吗？
　　我无力地蹲下身体，对着天空持久发呆，奢望上面会突然出现澈野的脸……
　　在我以为自己被眼泪淹没快要窒息的时候，才发现天空已经下起了雨。
　　周围举着伞路过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看着一个浑身湿透、像是丢失了最心爱东西的女孩一脸失落地蹲在雨幕下。
　　所有的画面在我眼里都被雨水冲刷得模糊，没有了完整的影像。只有心里一个人的脸庞却越来越清晰。
　　耀眼的金发，干净的眉眼，灿烂如夏日般透明的笑容。一点一点，就像立锥一样插进我的心里，痛入心扉……
　　“希雅！你怎么了？”
　　好熟悉的声音，温和清冽。是谁呢？是金明洙吗？
　　我迷迷茫茫地抬起头，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张熟悉的脸孔，并不是金明洙。
　　“智妍，你看起来失魂落魄的，发生什么事了？”
　　浩抓住了我的手臂，头顶的天空也被一片深蓝色遮住，再也没有一滴雨滴入。
　　我看着浩温和俊逸的脸庞，再也无法压抑自己了，不顾形象地扑到他的怀里大哭：“浩，他走了，他走了！上次我没有猜错！原来他真的有喜欢的人。我输了！彻底输了……”
　　说完之后我就眼前一黑，虚弱地陷入了未知的世界……
　　一直以为沉睡是没有伤痛的，可是为什么梦境里却出现了金明洙的背影，他越走越远……我竭力呼喊他都听不到，而我尽全力奔跑却怎么也追不上。于是，连在沉睡中都是那么伤心，那么难过和绝望。
　　清醒过来就看见浩一直坐在旁边，而我已经回到了家里，躺在了温暖的床上。
　　“智妍，你觉得怎么样了？”
　　浩的脸上带着温和的暖意，眼神里却满是担忧，我尽最大的努力对他笑了笑：“很好，只是想单独静一静。”

　　这样子说话时的语气……
　　“好像……”
　　让我忍不住想伸手去触摸。
　　“像什么？”
　　疑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刚说出口，我就回神过来，有一点后悔，我干吗要对一个人陌生人说这么多呢？
　　李准张张嘴正要说什么，下课铃响起了，物理老师一声“下课”后，大家背上书包蜂拥而出。
　　人流中，李准的身影渐渐被淹没。
　　我迟疑了一下，回到教室抓起书包，也跟随着人群向学校外面走去……
　　嘈杂的人群。
　　林立的商铺。
　　可惜，任何角落都没有了那个人。
　　我没有搭车，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向前走。
　　“朴智妍吗？”
　　突然，一个夹杂着几分惊喜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我迟疑地转身，看见一个清瘦的男生正兴奋地朝我跑过来。
　　“你是？”
　　我怔了半天，觉得他的脸有点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忘记了吗？上次联谊时坐在你旁边的衫清啦。”他倒是回答得非常爽快。
　　“哦。是你。”我并不感冒地勉强笑了一下。想起那次联谊时发生的事情，心脏微微有些发疼。
　　杉清却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明洙呢？他怎么没和你在一起？那天你们先走了之后，气氛就一直上不去了，真是扫兴。你能不能帮忙通知一下明洙，有机会再一起联谊吧。大家都觉得他不在联谊也不好玩了。”
　　“呵呵，是吗？不过他可能参加不了。”我低下头轻轻地说。
　　“为什么？”杉清显得有些惊讶。
　　“因为他和以前的女朋友回到原来的城市去了。”说完，我心情低落地转身准备离开。
　　可是，手臂被一把拉住——
　　“这样啊？真可惜。不过你一个人也可以来啊，到时候我们配成一对来玩。我绝对不会像金明洙那样同时和很多女生保持暧昧关系的。”
衫清的话语中带着一种嫉妒的讽刺，那样蔑视的态度，让我的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愤怒。
　　“金明洙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才没有和很多女生保持暧昧关系！”我大声地反驳他，似乎要连带着把心里那些饱满的思念也宣泄出来，“他不会随便对别人说‘喜欢’，他只是太善良，即使不喜欢对方，也会为了不让对方难过而和对方做朋友，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呵呵。是吗？你到现在还是这么维护他啊！”
　　我过分激动的情绪让杉清尴尬起来，他干笑了两声，看了看我变冷的面容，意识到再继续站在这里有些无趣，于是朝我摆摆手，悻悻然地走开了。
　　直到他的背影在街角消失，我的身体才如同失去了所有力气般瘫软下来。
　　我原地蹲下，紧紧地捂住脸，眼睛里的酸楚再也压抑不住。
　　刚刚脱口而出的一番话让我明白了一个事实。
　　那个事实无比残酷，几乎让我承受不住。
　　那就是——
　　金明洙，他没有喜欢过我。
　　他没有对我说过“喜欢”。
　　他和我做朋友只是因为不想让我难过。
　　他一直迟迟不肯说出的那个答案，其实已经是再清晰不过的事实，只是我自己一直都不愿意承认而已。
　　“明洙……”
　　“为什么喜欢一个人这么难？为什么让喜欢的人喜欢上自己这么难……”
　　一直以来强忍的思念和悲伤，全部在这个瞬间铺天盖地向我扑来。
　　眼泪一颗颗从眼角涌出，从指缝里流走，沿着手臂的皮肤一路往下。
　　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
　　我哭得肆无忌惮，如果眼泪可以带走所有悲伤，那么我心甘情愿泪流成河……
　　“需要帮忙吗？”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在我最脆弱最狼狈的时候，以一种救赎的姿态朝我伸出。
　　我泪眼朦胧地抬起头，一张阳光般的笑脸映进眼底：“你？”
　　我认出面前的人影就是今天来找过我的那个叫李准的男生，一下子有些窘。
　　怎么今天两次最狼狈的时候都被他看到了？我决定装做“眼盲”不理会他，埋下脑袋酝酿着要不要再次上演“蚂蚁剧情”。
　　“提供免费使用的纸巾哦。”
　　一只手轻轻捧起我的脸，我还来不及挣扎，许翼已经弯腰将他的白色T恤衣袖扯过来，温柔地抚去我脸上的泪珠。
　　“好了，这样好看多啦。”他满意地检查了一遍，然后抬头指指头上彩霞漫天的天空，“云朵上面也许有天使正在看着你哦。”
　　“我才没哭。我刚才是沙吹进眼睛里了。”我死不承认地推开他，站起来。
　　脑袋有一瞬间的晕眩，李准上前一步扶住我。
　　“有时候，勇敢地哭出来，也是坚强的一种表现。”
　　“呃？”哭也是坚强的表现？这是什么逻辑？我怔住。
　　“很多人都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所以，真实地表达情绪也是一种坚强。”李准的声音里有一种安定的力量。
　　“我没事了，谢谢你。”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于这个来历不明、来意也不明的人，我已经由最初的排斥逐渐发展为莫名的信赖。
　　“呵呵，这样才好嘛。才不会让人担心。”
　　这样带着宠溺的话让我一下子想到了上大学临走时的浩。
　　那天早上，浩第一次要离开我的身边去外地读书。
　　第一次，我感觉到一直以来依赖的大树就要离我而去，泪水忍不住就稀里哗啦地流下来
　　“傻智妍，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还像小孩子一样哭。”
　　“就是不想让浩离开嘛，浩走了，就会剩下智妍一个人……”
　“谁说的？智妍也可以跟我打电话，发短信，或者写信都可以。”
　　“可是……”
　　“好了，不要让浩担心好吗？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智妍不想让浩担心。”

　听到她们唧唧喳喳的议论，我迟迟不敢现身。如果让她们知道这个笑容和明洙很像的帅哥是来找我的，我估计会在嫉妒的目光中死得很惨。
　　还好李准很配合，明明已经看见了我，却耐心地等待着，没有叫我的名字。
　　直到周围的人都散去，他才愉快地挥手对我打招呼：“嗨，智妍。”
　　“嗯。”
　　我努力让心里的燥意平息下来，望了一眼他线条利落的侧脸，有些失神。
　　他为什么会在我最需要、最渴望温暖的时候出现呢？澈野离开了，辰上大学去了，最亲密的两个人都不在我身边，难道他是上天派来安慰我的天使？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我立即狠狠地鄙视了自己一番！朴智妍，你的脑子一定是进水了！这么白痴幼稚的东西居然都想得出来？！
　　“那么，我们现在就去吃路边摊吧。”我一走到李准面前，他就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要求。
　　晕！我有没有听错？竟然有男生会喜欢吃这样的东西，真是奇怪的人！
　　“这里的东西价格很便宜啊，这样，智妍就要请我吃很多次哦。”李准拖着我来到一个小摊前，边买鱼丸边体贴地向我解释。
　　汗！莫非吃并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真正目标是我？
　　不会吧？我甩甩头，努力赶走脑袋里那些怪念头。
　　“你的表情很难看，呵呵。”李准吃着鱼丸笑得一脸灿烂，“要不要尝尝？很有风味啊。”他说着就将手里剩下的那个丸子对我伸过来。
　　“我才不要你吃剩的！”我赶紧别过头。
　　“智妍嫌弃我吗？没关系，只要希雅愿意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这种令我措手不及的话，我只好装糊涂或者当没听见，转身走向下一个小摊。
　　时间过去了差不多一个星期，学校附近一带的路边摊，我们都很熟悉了，哪里的烧烤最正宗，哪里的煲汤最鲜美，哪里的珍珠奶茶味道最可口……甚至只要我们出现在那条路上，每一个摊贩看到我们都笑眯眯的。
　　而我计算了一下我的债务，也快还清了。
　　这天下午放学后，外面依然很热。我刚走到校门口，很远地，就看见李准大步奔跑过来。
　　像是箭一般的速度，漾着笑容的脸上还滴着汗珠，他在我面前停下来，弯下腰大口地喘气。
　　“你为什么……不坐公交车？”我不明白地看着他兴奋的脸。
　　“我不想等车啊……想奔跑着到希雅的身边。而且你看，我比它快。”他说完，指着才从旁边的马路上行驶而过的公交车一脸得意。
　　梦幻般的落日，飞驰而去的车。
　　帅气的李准晶亮的黑眸，断断续续说着的话语。
　　空气中都流动着暧昧的芬芳汁液。
　　手指禁不住蜷缩起来，心里漾起一种异样的感动。我努力将视线从李准的身上移开，一个人向前走去。
　　“喂……”他快步跟上来，指了指我的书包，“把它给我吧。”
　　“哈哈，你想背？那就背吧。早知道就多装一些书，压死你。”我斜睨了他一眼，干笑。
　　“谁说我是要背它？我是要打它。”说完，他真的用手大力地拍了几下我的书包。
“你干吗啊？”我望着他皱眉，“我的书包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因为我嫉妒它啊！它可以天天靠在你身上，和你形影不离。”
　　“呃……”
　　对这样的话，我只有用简单的两个字形容——幼稚！
　　但是为什么我脸上的笑容还是不自觉地扩大了？这样的玩笑，还是会带来一些温暖的吧……
　　在一家奶茶店老板热情洋溢的笑脸中，我们走了进去。
　　“智妍，我们看起来很受欢迎哦。”
　　“我觉得你很像一种生物。”我瞪着笑得特无辜的李准。
　　“还有生物跟我一样帅吗？”
　　“呃……有。”
　　“什么？”
　　“蟑螂。”
　　“呵呵。”
　　“损你还笑？”

　　“没有啊，觉得你损人的样子很可爱。”
　　“呃……”
　　汗！我很无语地瞪他。
　　“喜欢你哦。智妍。”
　　“扑……”我嘴里的一口奶茶差点喷出来。
　　“你不要这样子嘛，我可是很认真的。”
　　虽然现在我们已经很熟了，但我还是不习惯他开这样的玩笑。他总是在我毫无准备的时候，一下子直击我的心房。
　　但，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以后不会再有交集了吧？不知道为什么，我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喂，你为什么非要我用这种方式还清债务？”我问出了一直存在于心中的疑惑。
　　“因为……”李准停顿了一下，深深地看着我，“因为我喜欢智妍，想争取任何和智妍在一起的机会，所以不惜用任何方式……”他说得非常清晰有力，眼神中有一种让我忽然异常慌乱的情感。
　　刹那间，我怔住了。
　　教室门口的询问和帮我解围；
　　在我伤心哭泣的时候伸出的手；
　　这些天以来愉快的相处；
　　以及那些躲不开的甜言蜜语……
　　一幕幕细节在我脑海里飞速闪过。
　　内心异样地有些恐慌，没有等他说完，我带着复杂的感情截断了他的话：“够了。不要这么轻易地就说喜欢，这么轻易说出口的喜欢就不是喜欢了。”
　　“是吗？”李准的表情立即蒙上了比月光还轻的忧伤。
　　这样忧伤的神情，我也曾在另外一个人的脸上看见过。那个人在我心上刻画的痕迹，以及他说过的话，就在这样似曾相识的情景下如洪水般阻挡不住地涌入我的脑海中。
　　我甩甩头，让自己的神态尽量看起来冷漠无情，然后反问他：“而且，你这样的喜欢，能持续多久呢？一小时？一万年？永远？也许你在下一秒钟就会后悔。”
　　记忆里，我也满心期待地跟别人告白，得到的回答就是这样的……
　　“你真的喜欢我？那你知道你的喜欢可以持续多久吗？一分钟？一小时？十年……其实也许在这一秒你就已经在后悔。是吗？”
　　呼吸短暂停止。
　　心脏紧缩般难受。
　　原来，说出这么残忍的话，一点都不难。
　　“智妍，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不能尝试着接受我呢？”
　　李准灿烂的脸瞬间黯然，他的眼里闪烁着一种受伤和怜惜夹杂的复杂情绪。
　　我的心一阵莫名的难受。不忍再看他，我仓皇地站起来，准备离开。
　　但一只手抓住我！
　　李准的声音透露出无比坚定的信息——
　　“智妍，我会证明给你看，我可以喜欢你很久很久，我会证明的……”
　　那么肯定的语气，干扰着我的思维，我几乎有刹那的不忍了。
　　曾经，我也想证明给另外一个人看。那个人当时的心情，大概就和我现在的心情一样吧？
　　我狠下心，从包里拿出这次的饭钱，语气冷漠绝然：
　　“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
　　说完，我不再去看许翼的表情，朝着回家的方向疾走。
　　回到家，关上门，心还是突突地跳。
　　不过似乎不是因为快步走的关系，倒像是心里的一种恐慌。望着书桌上玻璃缸里的黑蝶尾舒适地在水里游来游去，仍然无法平静。
　　那种感觉……
　　就像自己在某个瞬间，快要背叛金明洙一样。
　　因为思念的寂寞，因为同样灿烂的笑容，因为被别人惦念的感动……
　　不，不会的。
　　我赶紧在心里否决。
　　回想起那个时候——明洙面对我的告白，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呢？喜欢着前一个人，却被后来的人感动？如果是这样，那我曾经感动过金明洙吗？那被感动的人是不是因为寂寞的时候格外容易被趁虚而入呢？
　　手在口袋里紧紧抓住手机，直到被手机的棱角咯得生疼。终于还是掏了出来，一笔一画地打字。
　　明洙，我的债务已经还清，以后再也不用陪李准那家伙去吃东西了。
　　是啊，再也不用吃面条、各种各样的淡水丸，还有火腿炒面……
　　可是，就算这样——
　　“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
　　那时候我说出这样的话，表情应该是很残酷的吧？
　　不久，金明洙回复了短信。
　　难得有男孩子受得了你，你就考虑下他，有机会交往试试。
　　睫毛轻颤。
　　心也跟着轻颤。
　　看到这条信息的瞬间，我的思绪一下子陷入了空白。
　　也许，根本就不存在被感动的人。否则哪会这么轻易，这么轻易就让感动自己的人和别人交往……
　　金明洙，你的话永远对我具有强大的杀伤力，轻易就能在我的心上划下深深的伤口。
　　无法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