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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晴推荐】「簪·数寸秋光」 文/杨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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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依稀记得那个秋天午夜的月色,像一匹闪亮的银锻。
锦绣山苍莽绵延,人迹罕至。有溪名狐尾,溪畔的白果树,怕活了数千年,枯了半边。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在那半边枯木上探头看世界,彼时她只是一株忍冬藤。依附着白果树,尽情地吸元纳气,因为一点未泯的灵性而成了精。
忽然有一天她化为人形,落在地面。一袭雪白的纱裹着年轻的身体,乌亮亮的发间插着一支簪,是忍冬的造型,枝生叶,叶缠枝,尾端一串莹然无瑕的花朵。
是那般令人呼吸骤停的美,让山间砍柴的樵夫,望她的刹那,魔怔般追随她那雪白的赤足,来到她栖身的茅草屋……最后,魂魄化作她那支玉簪里细细的一丝花蕊。
这支簪子,是牵连着心与命的宝贝。须得拿这些人的性命,好生供养滋润,这由精到仙的修炼,方算又进了一层。


来自手机贴吧1楼2013-03-24 09:41回复
    记忆一旦被翻开,最清晰是那年秋夜。“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薛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那夜她在溪边濯足,轻快地哼吟着这楚辞。是某个痴于求仙问道的书生留给她的竹简上所刻写的句子。那书生的模样,她努力回想,却怎么也看不真切。只记得那书生笑起来傻傻的,单纯的像个孩子,直至断气的一刹那,忽然不似往常遇见的那些豪士勇夫那样死得痛快,只是低低的叹了一句:“世人之险,犹险于此,你千万小心。”
    霎时间曾错以为他是真爱过她。后来才知,那或许是一句恶毒的诅咒。


    来自手机贴吧2楼2013-03-24 0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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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那天,他憩在狐尾溪畔一块青岩后,许是睡眼惺忪中为她银铃般的山歌所惊醒,唯恐惊破这镜花水月,轻轻收拢露在岩石外的一角粗葛短衫。她捕捉到这细微的声响,诧异回过头来时,就撞见了他的一双眼。干净明澈,仿佛天上寒星,又似一口深井,引得她想要跃身而入。
      电光石火的刹那对视,她竟舍不得转开脸。“我认得你,我曾见过你。”她肯定地说。他那样局促又仓皇地退缩着,一味地晃着手,“你……你如何识得我?”
      她伸手去翻看他藏在草丛里的竹篓,都是她识得的草药。原来是个采药少年。忽然她生出奇异念头:倘若舍弃一切,一心一意与这样一个少年度日,那又如何?
      她诈称孤女,在山野里长大,未涉足过尘世。他憋一阵终于羞涩地问:“我叫凌霄,你叫什么?”想想又急忙补充一句:“凌霄是一种药藤,性寒味甘,可行血去瘀,凉血祛风。”
      她抬眉一笑,“巧是不巧?我的名字唤作忍冬,和你一般,既是藤蔓,又可入药。”他摸着后脑勺憨厚地笑了。


      来自手机贴吧3楼2013-03-24 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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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邀请他:“何不去我家小憩片刻?”他乐呵呵直说不敢不敢,脚却不听使唤,随她迤逦而去。
        他七岁没了爹,生计艰难,母亲无奈带他到药铺当学徒。次年母亲也去世了。学徒生涯极辛苦,样样杂活都得做。渐渐熬出头,才跟着师父学了些粗浅的药理。他絮絮地讲他的遭遇,她听得极认真,眼神里是一种温柔的怜爱。
        住了三天,他忽然鼓起勇气,“我们成亲好吗?”
        夜夜她都燃一炉香,只为让他睡得沉实,方能在清寂的夜里悄然蜕化为一株藤,沿着白果老树一路蜿蜒而上,向着风,向着月,把这世间最清明的一股气收入腹中,又吐出积聚丹田的浊气。那枝上细碎的花黄黄白白,在她心无挂碍的修炼时分开得最灿烂。
        春天,他花了许多心思,用白果树上的忍冬花藤替她编了一只茶篓。她见了茶篓,脸都白了。他却懵然不知:“是编得太粗糙吗?你不喜欢?”
        “哦,不。”她强笑着背起茶篓转圈给他看。这枝枝叶叶都是她的血,她的肉,她的灵,但这是他第一次送她礼物,她怎能不受?
        那一夜不知怎么熬过来的,她化身为忍冬藤,触摸着无数被折被斫的伤口,有些仍挂着血一般的汁液。若非因为爱,他怎可能伤得到她?


        来自手机贴吧4楼2013-03-24 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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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他好奇问她:“昨夜你去了哪里?”呵,她元气大伤,那一炉燃香竟没令他昏睡。她眨着眼睛狡笑:“你不记得山中我有许多小兽朋友?好些日子没去看它们了。”她一声笑,自顾自就出了门。
          他在溪畔找到她,将她上下端详:“你那支簪子呢?”她随口回答:“想是方才匆忙,落在什么地方了吧。‘’
          那连着身家性命的宝贝,因她精血太过耗损,哪里还镇得住数十冤魂,早已还原为一支粗硬藤蔓,拼命地汲取着养分。幸而昨夜他醒了没去找她,否则必能望见白果枝间缠绕的忍冬藤上,每处探出的花蕊都藏着一张扁平的人脸,悄无声息在哀哭,在求饶。
          并肩坐在水边的石头上,望着山头的夕阳,忽然他微微一笑,“不知不觉,竟一年了。”
          她猜想他是想念俗世生活的。他不快乐。


          来自手机贴吧5楼2013-03-24 1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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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端午人间赛龙舟。和风丽日,游人如织,家家户户悬符佩艾。是他执意要来走一遭。
            投宿在清音桥边的一家客栈,离朱火寺只隔了一条河。夜里听见不寐的僧人敲钟,那伏魔降妖的佛音,令她失魂落魄。而他早已鼾声如雷,忽又喃喃呓语:“忍冬,我不负你。”人没醒转,那精壮的右臂将她拢入臂弯,紧紧地搂住,睡梦里露出恬适的微笑。
            在人间逗留半年,她教他制茶。他制出来的茶,竟胜于她,便在那街市上设了一间小小的茶铺。人间哪有许多知茶味者,尽都冲着貌美如花的老板娘而来。若换往年,她多半得将他们收入流云缠枝金玉簪。她细数过,这支簪已伤了九十九条性命,再多收一条,便是功成身退的一刻。
            遇上他却一切都顾不得了。
            菟丝是在第二年春天被凌霄救回家的。脸上生着癣,头发又枯又脏,一件桃红的袄衣极破极旧,脚上的布鞋破了洞,露出黑色脚趾来。不待忍冬说话她便跪下来,“小婢一定听话又勤快,求夫人别赶小婢走。”
            菟丝跪在地上没有动静,忍冬诧异地去扶她,一碰,她便身子歪倒,原来早昏了过去。这样一条性命,说不管,如何说的出口?


            来自手机贴吧6楼2013-03-24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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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了一个春天,菟丝恢复了生气。分明是个玉人儿,一袭鹅黄的旧衫原是忍冬随手给的,菟丝却别出心裁系上条桃红布带,那细细的柳腰也就愈发袅娜招摇了。这般明艳妖媚,哪里还有数月前那脏污可怜的模样?
              茶铺中有一味最上等的药茶,凌霄唤作“夕照雪”。其实是忍冬茶,取那精挑细拣的忍冬花,晒干制成花胚,里置新炒的上等龙井,窨藏十一次,再将花胚敲碎了反置于龙井茶胚中,再细细筛选出最完整的花来。取一些冲泡,便见一朵朵忍冬花在那雾气蒸腾的茶水里渐次舒展盛放,既有茶香,又有花香,又兼清热解毒,消暑除烦,再好不过。
              “这是属于我娘子的茶。”凌霄笑嘻嘻地说。忍冬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纵日后没有地老天荒,总归也值了。


              来自手机贴吧7楼2013-03-24 1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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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她去一户商铺取定制的缎子,忽又听见朱火寺的钟声。那佛光梵唱,一道道,一声声,于她都是催魂夺命的伏魔咒。
                她回去的时候便匆匆忙忙,比约摸的时间早了三分。她听见隔墙的笑闹声。
                “你别躲,我只呵你一下便好。”凌霄乐不可支地笑。
                “痒……”那又软又糯的声音不是菟丝又是谁。
                她静静地站在巷子里,霎时间尘世的一切市声都消隐了。她想了一想,终于不动声色地退开了。
                那天凌霄在家读书啊。见她回来,“娘子,你瞧,这是什么!”他忽然变戏法般蒙上她的眼睛。
                睁开眼来真正地骇了一跳——一支流云缠枝金玉簪,险些让她心都蹦了出来。定睛再瞧,却没有与她性命相连的血气。
                “娘子,那支簪不知落在哪儿了,你只说无甚紧要,我却料想你暗自心疼着。还好我记得样式,你瞧,仿制得分毫不差!”
                他替她别在鬓间,又取来铜镜。她呆呆在铜镜的黄光里看身后的那个人。“娘子,你怎么哭了?”他惊诧地问。


                来自手机贴吧9楼2013-04-09 1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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