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队伍在途中的客栈歇下。
房间内，烛光摇曳，夜圣羽看着聆音裸露的肩背，忽然有种口干舌燥的感觉。
聆音的身材并不魁梧，相对于做将军，做一个文绉绉的文臣更适合他。
“不是说要替我包扎么？”聆音微侧身，瞟了一眼夜圣羽手上的绷带。
就在不久前，还在马车里的时候。夜圣羽看着他的伤口欲言又止，半天才挤出一句，“聆音，待会到了客栈，我帮你包扎吧。”
夜圣羽拿着绷带坐到聆音身后，伸手将聆音披散的发撩到一侧。
替聆音包扎好后，夜圣羽看着毫无动静的聆音，似乎在闭眼休息。夜圣羽替聆音挽上里衣，让聆音靠向自己的怀里。
“呃...”聆音低呼道。
“弄疼你了么？”夜圣羽微微松开搂住聆音肩膀的手，不过却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聆音没有说什么，幽幽地看了一下夜圣羽，就闭眼靠在他怀里。
夜圣羽看着聆音平静的容颜，心里也平静下来。聆音有俊美的五官，像先皇的英气，也像徳熙皇后的风华绝色。
“羽，我问你。”聆音悄然出声。
“...嗯？”
“还记得我在参军前对你说了什么吗？”
夜圣羽当然记得。
四年前，聆音在与他比剑之时，刻意失手，受了伤。
接受了夜圣羽的搀扶，然后静静地说道：
“羽...这是最后一次，要你保护我。”
“他日你为王，我为将。”
“你的所有愿望我都会替你实现。”
十几年前的那场大火，让聆音失去了太多。
失去了亲生母亲，失去了太子之位。再者，失去了父皇的疼爱。
在皇宫里的日子太难熬。亲情渺茫，真情更无。
唯一拥有的。大概就是夜圣羽吧。
聆音攒住夜圣羽的衣袖。
“如果有一天，我再也不能替你实现你的愿望了，你会怎么对我？”
“你是我的人，永远不会出现那一天。”夜圣羽道。
聆音闭着的双眸下，回看到了许多场景。
例如，母后的笑靥，被那场大火烧得灰飞烟灭。
例如，站在朝廷下，看夜圣羽黄袍加身，登基。
例如，漠城一战中，离国君主微笑着与他打赌。
打什么赌呢？
赌这一箭将贯穿自己身体何处？赌...
那场不知名大火的真相。
离箫笑笑，看着已中箭，跪在他身下的夜聆音。
“回去问问吧！”爽朗一笑，“那个从前的玉贵妃，你所谓的皇兄夜圣羽！”
“离国，随时欢迎你。夜将军。”

离箫实在是太有心机。
徳熙皇后是离国先皇的干女儿，出嫁于夜国。在徳熙皇后在不明大火中薨了后，离国与夜国的关系就一直闹得很僵。
回想漠城一战。夜聆音并没有把离国放在眼里，所以并未带多少兵力。
离国君主离箫用调虎离山之计，引开聆音集中在漠城北门的兵力。再用大批兵马攻击漠城已空的正门。此时却有人通报南门告急。
眼看这漠城就要失了。夜聆音也顾不得什么，只身赶向南门。
意料之外，离箫亲自现身在南门。
一柄短剑抵在夜聆音喉间。
“你好，夜将军。”离箫贴身靠近聆音，在他耳边轻声道。
聆音锐利地瞪了离箫一眼，暗自寻找脱身的时机。
离箫似乎察觉到他的意识，挑走了他腰间的刀剑。
“夜将军，你先不要急。我有话和你说。”

聆音决定了。若想不被皇太后不信任，必须夺回漠城。当然他不会让夜圣羽知道。
还有关于十年前那场大火真相的事...
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找到离箫。
聆音早几日在心里是这么想着的，只是看到面前正悠闲地喝着茶的男人时，还是讶然了。
“你一定在想，我是怎么进到夜皇宫的。”离箫笑笑，“还在想，我进宫想做什么对吧？”
聆音二话不说，已经拔剑，指向离箫。
“哈哈哈。”离箫大笑，“夜将军，把剑放下吧，杀了我对你没什么好处。”
“你为何进入夜皇宫。”聆音蹙眉，未收起剑。
“为你。”离箫靠着桌子，慵懒地撑着头。
聆音蹙眉。
“想必你也未去调查那场大火的事，我就思索着，直接告诉你如何？”
“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离箫从发间取出一根簪子，仔细一看，竟与聆音的那白玉簪子是成双的，“姑姑她在临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我。”
聆音握剑的手一怔，随即眼神一厉，道：“不可能。那日大火极盛，你怎么可能会与母后在一起。”
“有谁告诉你，姑姑是被烧死的？即使火再大，也不可能连一点尸首都找不到吧。”离箫道。
聆音哑然。
“你还记得否，大火那日你在哪，做了什么？”
聆音终是收了剑。
“...羽找我到御园玩耍，玩至傍晚，嫌累就与羽一起去了玉贵妃的宫殿歇息...”聆音慢慢回想着。
“嗯，很好，继续想。”
“我本是想喝口茶吃点点心后就走，但贵妃挽留了我。我就与羽一起去休息了。”
“疑点一，为何上官玉要挽留你。”离箫道。
聆音低下头，虽然还是在回想着，但一想到那晚的事便头疼欲裂。
离箫起身，走至聆音面前，抚着聆音的头，一如既往的微笑着说道：“没事，你不愿回想，剩下的事我来说。”
聆音抬头，望进了离箫的笑眼里。
“你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身处在姑姑的宫殿里，大火蔓延极快，大家忙着救火，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你的存在。因为这时，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你还在上官玉的宫殿里。”
聆音以为当时自己睡迷糊了，已经被随身的小太监背回了母后的宫殿。
“在你还在熟睡，大火蔓延的同时，姑姑已在不在大火之中，而是在...”离箫收起笑眼，“上官玉的宫殿中。”
“姑姑被上官玉引去。我那时随着父亲出使夜国，那夜巧遇姑姑，姑姑什么也没说就让我回去。儿时劣性，我当然不甘，就偷偷跟了上去。”
“上官玉嫉恨甚深，一杯鸠毒断送了姑姑的生命。可当时姑姑是心甘情愿地喝下，我也不知为何。随后夜圣羽想要闯进，被上官玉的人阻挡在了门外。当时夜圣羽也是十分闹腾，宫殿里为数不多的人都围着夜圣羽团团转。”
离箫抚着那簪子，眉目忧伤，道：“空荡的宫殿里，只有姑姑在独自承受鸠毒带来的痛苦。我翻窗而进，姑姑忍痛对我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是，‘带音儿离开夜国’。”
聆音的手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瞬间才发觉泪已溢出眼眶。
“我已成王，应允姑姑的话，我将带你离开夜国。还是说，你愿意继续待在，这冰冷的王宫？”

聆音没带佩剑，没有理门口太监的阻拦，直直走进御书房并将门给锁上了。
夜圣羽还在低头批着奏折，听到动静，抬头就看见聆音正往自己走来。
“聆音，你怎么来了？”
聆音走至桌前停下，“羽。”
夜圣羽听聆音叫得如此亲密，本来疲惫的眼眸大放光彩，“嗯，怎么了？”
“羽。我想陪着你。”但是，以后不行了。
“御书房没有能好好歇息的地方，聆音你回宫邸去，朕批完奏折就去找你。”
“只是现在。都不可以吗？”聆音沿着桌子，走到夜圣羽身旁。
“可以的！但是我怕你待在这里不舒服。”夜圣羽惊艳了。
“没事...”聆音的指尖触上龙椅的把手，游走着抚向夜圣羽的手。
夜圣羽心底澎湃。恋慕许久的人就在自己眼前，日思夜想的气息更近。
“羽，今...”
聆音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夜圣羽握住手，一拉，聆音就倒入了夜圣羽怀里。
这力道，那么霸道，不容聆音有一丝思考的时间。这怀抱，宽阔地将他容纳，带着眷恋而暧昧的意味。两人皆静默不语。
但是，聆音又在想着一月前离箫对他说的那些真相。
是的，已经过了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让聆音做出了选择。
离箫对他说：“虽尚不知夜圣羽是否知情此事，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场大伙的动机，是杀了当时还为太子的你，与姑姑。如今上官玉已贵为皇太后，夜圣羽必是她手中的操线玩偶。此次我抢夺漠城，就是为了激化你与上官玉的矛盾，为你离开夜国做准备。现在你有两个选择，只有一条不落的叛国之罪名。”
“一是你立即随我离开，不留下任何痕迹，在离国隐匿，不再问世俗，再者就是...”离箫意味深长地看着聆音，“暂留此处，助我灭了夜国。”
聆音听到这两个选择时，笑了。久违的笑啊，并不是笑离箫的狂妄，而是笑自己，笑自己的一生。
“羽，你最想实现的三个愿望是什么？”
夜圣羽嗅着聆音的发香，半晌后才开口道：“聆音，你可知道我的心意。”
聆音微坐起身，与夜圣羽对视着，道：“然后呢？”
夜圣羽眼神灼灼地望着聆音，略热的手掌抚向聆音的脸。
“一我要得到你，二我要和你在一起，三我想和你，一起到老。”话音刚落，夜圣羽两片唇瓣已被紧紧覆上。
夜圣羽抓住聆音的肩头，将两人分开。声音低沉地说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
“我知道。”聆音起身，跨坐在了夜圣羽腿上。双手捧着夜圣羽的脸又将唇覆了上去。
两人逐渐紧紧相拥，唇舌碾转，暧昧无限。夜圣羽的指尖游走在聆音的背脊上。聆音一战栗，身体就提高了些。夜圣羽便按下聆音的后脑勺，让吻更加的深入。这愈加深入，与夜圣羽吻得忘情，也达到了聆音的目的。
纠缠着，聆音的发丝散落，眼神迷离。过了一会儿，夜圣羽才愿略微放开聆音。互相抵着额，呼出的暧昧气息流转在空气之中。
“我想抱你。”夜圣羽声音嘶哑。
聆音明显地感觉到了抵在他臀间的那团火热。他默不作声，环抱住夜圣羽，将脸埋在了夜圣羽的肩窝里，只低低地应了声，“嗯。”

夜圣羽刚抱聆音上了榻，聆音就一个转身将夜圣羽压在了身下。发丝垂落在夜圣羽的脸上，带着些许的幽香。
只是那么一瞬间，夜圣羽不知是自己劳累，抑或是情迷，头开始有些晕眩，面前聆音俊秀的脸模糊不清，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只感觉到了聆音微凉的唇角与听到一句“再会”，依旧是记忆中聆音那清冷的声音。
聆音取了夜圣羽贴身的令牌下榻，望向门边，透过窗纸可看到原本值夜的侍卫的身影已消失，只有一个人影伫立，手里把玩着一把箫。聆音擦了擦唇畔，只觉得方才那迷晕夜圣羽的药的甘苦味都留在了唇齿间。
聆音边整理衣服边推门走了出去，将令牌抛予离箫。
“真是深情的告别。”离箫啧啧道。
聆音没有作答，道：“三日，我调兵出皇城，你调兵入城。然后...一切由我来了结。”随即他握紧了衣袖中的虎符。此次离职，夜圣羽并未收回他的虎符，裴元帅也是十分尊敬他，不敢贸然就要虎符。这虎符就这么滞在了他手中。没想到如今起了大用途。
“你是否真的心意已决？”离箫微微嗤笑道。
“我已经将这令牌给予你，你说呢？”聆音束起发，头也不回地往阶梯下的马车走去。
离箫略叹了口气，带上斗笠，跟了上去。上了马车，离箫望了望车帘，心想这帘后的人必定累极，于是就驱车，用那令牌出了皇宫大门。可惜聆音要求五更前回到夜皇宫，否则他是想带聆音去游玩的。
此次出宫，是为了商议这次行动。聆音坐在席间默不作声，圈着手臂，静静地听着离箫在众离国将领前讲他的计划。
直到商议结束，众人都已走了，聆音还坐在那一动不动。
离箫走到聆音面前，笑吟吟道：“很累么？”
聆音摇了摇头，站起身来。一道黑影自他身后闪过，聆音就直直倾倒，落在离箫怀里。如此安静，就如一副美丽的躯壳。
离箫的身后突然出现了许多黑衣人，单膝跪着，听命于他们的王。跪着的黑衣人之前，还站着一个穿着华丽异族服饰的青年，蓝眸溢彩。
青年轻轻挥手，遣散了黑衣人。走至离箫身旁，将一颗碧绿的药丸让聆音服下。
“怕是他自己也吸收了那些药，所以精神不好。”青年开口道。磁性的声音，好听得让人听了一次就忘不了。
“就让他记着吧。一切。”离箫深深地看着昏迷的聆音。
“只是不知，陛下接下来要如何做？”
“你不是，最懂读心术了吗？”
青年淡淡地笑，手有意无意地抚向手腕上的琉璃玉链。
离箫半扶着聆音，轻吻聆音的耳垂，低声道：“我怎么会让你再回到夜皇宫呢？夜聆音。”
----------------------
夜圣羽醒来时，天已大亮，可他却头疼得很。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好一会儿才发觉这是御书房。
为什么，头还是那么疼痛...？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吗？
夜圣羽扶着床榻，晃了晃脑袋。走至书桌前，只是一坐上那椅子，便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该死...总感觉忘记了重要的东西。
“小左子。”
“奴才在。”
“昨日夜里，可有何人来过朕这？”
“回陛下，没有人。”

离箫轻叩门，推门进去，就看见聆音坐在窗台边，安静地看着窗外的月。室内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可知聆音又把药给打翻了。
离箫微笑着，问道：“为什么不乖乖喝药？”
聆音缓缓低下头，继而抬眸看向离箫，漠然地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那药里掺了什么吗？”
离箫愣了愣，依然微笑：“我知道。”
“你先是将我软禁在这里，现在还想废了我的武功么？呵...化功散，大概会让人生不如死。” 聆音轻蔑地笑了。
“我不会解释。你只要好好待在离国，而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回夜皇宫的。”离箫留下这么一句话，拂袖而去。
聆音的眸子逐渐黯然。
“夜公子。”不知何时，一个男子已站在了聆音面前。
聆音愕然。他竟完全没有感觉到这人接近的气息。在那男子说话的同时，手也下意识地朝那男子攻击。
芈风挡住了聆音的攻击，顺手就钳制住了聆音。
“夜公子，莫担心，我是离国国师芈风。失礼了。”芈风收回了手。
“有何贵干。”
“夜公子是否还想回到夜皇宫？”芈风勾起唇角。
聆音淡淡地望向芈风。
“陛下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只要你以死相逼，陛下应该就会带你征战夜国了。”芈风把玩着
手中的琉璃玉链，“况且，你的命还很重要。”
芈风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白纸包，放在了桌子上。
“下次送来的药，里面将不会有化功散，只是普通的汤药，你把这包药掺进汤药里，痛在一时，但成功与否，也在喝下药的那一时。夜公子，好好抉择吧。”芈风说完，静静地取下腰间的佩刀，也放在桌上，就走出了房间。
在门轻轻阖上的那一刻，芈风转身，看向台阶下的离箫。
“国师。为何？”离箫凄然一笑，正要踏上那阶梯。芈风立即走到离箫面前，拉着他的手离开了这小小的庭院。
走至竹林深处，僻静至极，芈风放开离箫的手，继而面朝离箫跪下。
“臣失礼，请陛下降罪。”
离箫半蹲下，用指腹勾起了芈风的下巴。
“风，我要听解释。”离箫脸上还挂着那凄然的笑，让芈风有些不自在。
“臣不明白陛下为何那么信任夜聆音。”
“所以你就想杀了他吗？”
“陛下，夜聆音是个祸患，不得不除。”
“啪！——”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竹林。
“芈风！你太让我失望了！”离箫怒气盛极，“好，我倒要看看，夜聆音是否真的会为了要回夜皇宫而吃下你那药！”
很久之后，离箫已经走了，芈风还跪在那竹林里。
芈风冰冷的手覆上有些红肿的脸颊，竟有些刺痛感。却是疼在心中。
离箫，你到底，在执着什么？
又在，爱着夜聆音什么？
--------------------
聆音望着那飘着热气的汤药，又望了望手心的白纸包。终是将那纸包里的白色粉末都倒入了汤药中。汤药并没变化颜色，却发出魅人的味道。
聆音在喝下药，摔破碗的那一瞬间，在疼痛蔓延身体的那一瞬间，想到了很多。
但那些人事物在脑子里飞旋而过，不在聆音的脑中留下一丝印记，顿时聆音脑中一片空白。
只记得，他不受控制地拿起放在窗台的剑，胁迫着赶来的离箫，那锋利的刀锋缓缓滑过脖颈。血，就要将自己浸染...在听到离箫答应的时候，一切紧绷的神经都断了，接下来，眼前就只剩一片黑暗。
离箫坐在聆音的床沿边，眉头紧蹙，黑着一张俊脸。
芈风在一旁收拾着为聆音处理伤口而留下的，浸染着血的布带。
“你出去。”离箫厉声道。
芈风没有立即遵从，而是走到床沿前。
“陛下，几日之后便是征战之日...”
“你没听到朕的命令吗？”离箫将声音提高了一个调。
芈风微微地笑。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