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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 芳 不 自 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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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看的文~


1楼2007-07-11 17:14回复
    第一章 

    七月中,归乐国境内。 

      烈日横空,照得道路两旁的树木都低下了头。 

      三五个路人忍不住炎热,缩到树下乘凉。黄沙大道旁卖茶水的老头也因此多了两桩生意。 

      “来碗茶。”大力地扇着风,路人从怀里小心地掏出钱袋,捡出一个小钱放在桌上。 

      “来啦,好茶一碗,清肝降火。”老是头堆着笑脸把茶端上,搭讪两句:“好热的天,客人赶路?” 

      “对。这见鬼的天气,能把人热死。”啜一口茶,润润干旱的嗓子,客人高兴了点,说道:“我这是忙着到边境送货,唉,这两年东林国在边境闹事,弄得咱们生意人没口饭吃。幸亏小敬安王把那什么楚北什么的给打回去了。不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嘿,咱们小敬安王就是好样!” 

      “你说的那个什么北的我知道,是东林国大王的亲弟弟,也挺厉害。” 

      旁人笑着嚷道:“厉害管什么用,碰上咱们小敬安王,还不是被打回老家去了?”一口气喝干碗里的茶,又掏出一个小钱慷慨地往桌上一放:“老头,再来一碗!” 

      一听敬安王世子五个字,卖茶的老头也立即点头,边倒茶边说:“我听过,这可是我们归乐国的第一猛将啊,没有他打不胜的仗。” 

      正议论纷纷,忽然听见一声长叹:“你们还敢提小敬安王这四字?现在,小敬安王已经是归乐的叛逆了。” 

      此话仿如平地一声雷,惊得正聚在一起喝茶的几人目瞪口呆。 

      卖茶老头手一抖,惊道:“这位客人说什么?小敬安王……” 

      “都不知道吧?”来客坐下来,用袖子扇着风:“我昨天才从都城过来,小敬安王刺杀大王未遂逃出都城。现在,大王已经下令全国缉捕敬安王府上下人等了。我听说,赏金还不少呢。” 

      “可小敬安王不是才平定了边疆犯军,刚刚回到都城受赏吗?” 

      “嘿,你说奇怪不奇怪,就是回到都城的当天晚上,他就企图进宫刺杀大王。你们可知道当时他带的是什么剑?”见周围众人都聚精会神听着自己说话,客人卖了一个关子。 

      “一定是什么宝剑吧。”有人猜。 

      “别听他瞎说。”也有人晒道:“我才不信小敬安王会造反。敬安王府世代是归乐忠心臣子,绝不会造反。” 

      客人见有人怀疑他的话,胡子一翘,嚷道:“他就用大王亲自赏赐的黑墨宝剑刺杀大王。黑墨宝剑听说过吧,只要被它划到,多小的伤口都会漆黑一片,永远不褪。” 

      “可……” 

      争论不休时,忽听见错杂的马蹄声渐近。 

      又一队马车到了,极平常的商人车队,车窗车门都用厚布帘子遮得死死的。赶车的是个男人,一脸横肉,往桌上扔下两个小钱,吼道:“老头,来两碗茶!” 

      “来啦!” 

      “这鬼天,够热的!” 

      “对对,客人在树下乘乘凉再走吧,这里正讲小敬安王的事呢。” 

      “呸,老子赶着做买卖,管他什么这个王那个王。”咕噜咕噜昂头把茶灌下喉咙,又把腰间的大水囊解下来递给老头:“把这里也装满了,老子要上路。” 

      老头忙帮他装满了。 

      男人取过水囊,翻身上马,吆喝一声,马车又开始向前去了。 

      马车在黄沙道上摇晃前行,娉婷在没有停顿的颠簸中终于睁开了眼睛。 

      空气闷热,汗延着脖子正往下滑,刚刚睁开的眼睛似乎还不能适应光线,稍微眯了起来。 

      后脑隐隐发疼,一阵一阵眩晕的感觉扑过来,像浪一波一波要将人涌倒。 

      这是哪里?困惑地问着自己,待看清楚周围,一种潜意识中的警觉让娉婷清醒起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立即瞪得愣圆。 

      记忆中,漫天的火光,激烈的厮杀声都回来了。 

      “娉婷,你在城外等等,我们再进去把局面搅乱一点,接应父亲。” 

      “那……少爷,黎明时分,我们在城外山岗上会合。” 

      王爷呢?少爷呢?还有那调皮捣蛋惟恐天下不乱的冬灼又在哪里? 

      记得约定后,自己立即朝山岗出发,最后的记忆在刚刚瞧见山岗的时候终止。


    2楼2007-07-11 1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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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在轿子里说了好些话,渐渐熟络起来。 

        不多时,一行人已经出了城门。 

        轿子落地,花管家在外面毕恭毕敬道:“小姐,我们到了。” 

        花小姐应了一声,携着娉婷出轿。早有庙里的师父迎了上来,将花小姐请入静思楼。看来花家是这寺庙的大施主。 

        花管家和轿夫都不能进静思楼,花小姐和娉婷入到楼内,把门反锁。 

        “花管家有时会远远从窗子的缝隙看,你穿上我的衣裳,坐在那里弹琴。”花小姐叮嘱道:“记住,琴声不要停太久,听不见琴声,师傅们和花管家可能会进来查看的。” 

        她一边说,一边匆匆换上一套早准备好的书生衣裳,把脸上的胭脂全抹干净,立即化身为一名俊俏的公子,朝同样换上衣裳的娉婷眨眨眼睛。行动俐落,看来这样的事早做过不只一次。 

        “我走了,时间到了自然会回来。”她钻到角落,不知如何找到机关开出一道暗门,得意洋洋道:“这条道除了我和他,谁也不知道。” 

        娉婷在王府见多了机关暗道,这些东西几乎每个大府邸都会有,丝毫不诧异,见花小姐兴奋的背影消失,微笑着摇了摇头。 

        按照指示坐在琴前,手轻轻抚在琴上。 

        五指触弦的感觉,让娉婷蓦感亲切。 

        她很喜欢弹琴。指在琴弦上挑拨得畅快,简直就像最醇的美酒一样让人情不自禁地迷醉。 

        敬安王府传奇一般的娉婷姑娘,没有多少人见过她的模样,大家却都知道她的智谋,她的刺绣,还有她出众的琴技。 

        连大王都羡慕敬安王爷有这么一个面面俱能的侍女。 

        噌…… 

        如骤见满桌佳肴,首先尝一口开胃小菜般,娉婷轻轻一挑,发出一声淡淡虚渺的低音。 

        沉而不钝,轻而有质。 

        低音过后,却是连着几个高亢亮音,如黎明时分山间蓦然被走兽惊飞的白鹭拍打翅膀高飞出林。 

        娉婷唇角含笑,纤纤玉指在琴弦上下挑拨。铮铮琴音绕梁而升,叫人心旷神怡,慨然感叹。 

        一曲既完,已有点累了。娉婷取了手帕抹抹额头的细汗,想起花小姐的嘱咐,不由苦笑:“要不停地弹琴,岂不连手都要断了。可见小姐不懂琴。” 

        忽然,门外响起一个男声。 

        “在下一生之中,从未听闻如此仙曲。不知在下可有福份一睹小姐仙容?”声音清朗斯文,令人一听而生好感。 

        这人一定早就站在门外,待我弹完一曲才说话,可见是个知音。 

        娉婷听见门外有人,略有心慌,不由责怪自己忘了分寸,不自觉施展了琴技。娉婷啊娉婷,明明身在敌国,卖弄什么?小姐正在和她的情人相会,若这人推门而入,那可把什么都拆穿了。 

        她尾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挑,刚要回绝,那人忽道:“小姐琴音中有遗憾之声,看来今天不欲赐见。既然如此,只能等有缘之日了。” 

        好一位善解人意的公子。 

        娉婷暗赞一声,仔细听门外动静,隐隐一声低笑后,再无声音传来。她悄悄走到窗边向外窥看,窗廊下空无一人。 

        已经离开了?担忧的心放松下来,灵动的眸子却掠过一丝遗憾。 

        娉婷在窗前踌躇片刻,看见花管家正站在远处的大槐树下朝这边张望,忙把头缩了回去。 

        到了傍晚,花小姐果然及时从密道回来,一脸欢跃,腮边红晕,显然开心过了一天。花小姐和娉婷换下衣裳,唤来花管家打道回府。 

        上了轿子,花小姐一路唧唧喳喳和娉婷说她今日和情郎的事,说到高兴时,忍不住捂住嘴呵呵大笑。 

        娉婷见她如此活泼,也不禁为她高兴。 

        “唉,可是一天这么快就过去了。”说到后面,花小姐又叹了一声:“若能不成婚,那有多好?” 

        娉婷也正觉得奇怪:“老爷这样疼爱小姐,为何会不顾小姐的意思将小姐许配给陈家呢?” 

        花小姐提起婚事就愁眉苦脸:“爹爹虽然疼我,却和许家是生意对头,他怎肯让我嫁给他最恨的人的儿子。这件事千万不能让爹爹知道,不然他一定会尽快把我嫁出去的。” 

        “小姐啊,你的婚期已经近了。再躲也躲不了多久。”


      8楼2007-07-11 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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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我也知道……”花小姐黯然,她看看娉婷,似乎忽然想到什么法子,抓住娉婷的手,瞪大眼睛道: “娉婷,只要你不把我的嫁衣绣好,那我岂不是不用出嫁了?妙极妙极,你每天偷偷在我的嫁衣上开个小口,让陈妈妈她们忙活去,好不好?”她得意非凡地眨眨眼睛。 

          娉婷大叫幼稚,忍不住翻个白眼,刚要开口告诉花小姐这个主意实在不高明,轿外传了一阵异动。 

          一群不明来路的男人散开,将她们的轿子围得密不透风。迎面疏疏落落十几匹马,缓缓逼近。 

          这些人都是百姓打扮,神色却个个精悍,行动一致整齐。 

          天色已经有点发灰,花家轿子还未进城,路上来往不见行人。脚夫只道遇上大群强盗,都束手缩在一角。花管家总算还有点忠心,胖脸抽搐着,勉强站在轿前,对着下马迎面走来一个似乎是头目的年轻男人拱手道:“这位大爷,轿子里是我们家小姐。今天我们出来上香,带的银子都捐给寺里了,剩下的不多……” 

          那年轻男人眉清目秀,看着花管家哆哆嗦嗦好不容易把话说完,微微一笑:“管家误会了,我是代我家主人送礼来的。”转身对轿子躬了一下,朗声道:“下属无礼,让小姐受惊了。” 

          花小姐娇生惯养不知风险,只觉得大为有趣,隔着轿帘问:“你要送我什么礼物?” 

          “小姐琴技无双,主人命我送这古琴予小姐。” 

          娉婷“咦”了一声,立即想起今日在门外求见的男子,她靠过去,在花小姐耳边说了一句。 

          “你家主人是谁?”花小姐又问。 

          那男子彬彬有礼答道:“请小姐恕罪,主人未曾允许在下说出他的名字。但主人说过,日后有缘,定当登门拜访。”说完,又行了一礼,将怀中的古琴小心翼翼交给花管家,上马离开。 

          其余人见他离开,也缓缓散开,各自去了。 

          花管家见他们果然离开,立即松了一口气,将古琴递进轿子里,喘着大气说:“今天可真吓了我一跳。嘻嘻,一定是小姐在静思楼弹琴时,这位有钱的公子听见了。我也正觉得小姐今天的琴弹得真好,连我都听得发呆呢。” 

          花小姐向娉婷打个眼色,轻道:“原来你的琴弹得这样好,我倒看不出来。” 

          娉婷低头看那古琴,琴身为老桐木,曲指轻敲,桐木铿锵有声。 

          娉婷不由变色道:“凤桐古琴?” 

          凤桐古琴极为罕见,少爷曾不惜千金也不能求得。不知那主人是何身份,竟会随手就将这般贵重的礼物送出。 

          “好琴赠佳人啊,没想到我无意中竟做了一次媒人,有趣有趣。”花小姐却很高兴,对娉婷道:“那人说他主人有缘会来拜访,我看他定是对你有意。”归乐东林都是民风豪放之国,女子说到情爱之事毫不腼腆,直来直往。 

          对我有意?娉婷静静打量那琴。 

          心湖,如被突如其来的微风轻抚,不着意泛起涟漪。 

          对方做事果断有度,不急不徐,先于门外驻步听琴,又出言求见,不允而潇洒告退,再派人以好大声势赠琴,每一步都蕴含深意,暗合兵法。 

          虽没有见过面,却已让娉婷好奇心大起。 

          “小红,”花小姐在她肩上一推,笑道:“瞧你望着这琴只管发呆。” 

          娉婷自失地一笑,目光还是没有离开古琴。 

          东林不是吉祥之地,要处处小心才好。


        9楼2007-07-11 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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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庶虽是富庶,但国富却造就了目中无人的民俗,包括大王在内的王公贵族,不会居安思危,只知暗中争斗。” 

            楚北捷一针见血,把归乐政局最大的弊端指了出来。 

            娉婷不由感叹。 

            敬安王府原本就在归乐朝局中举足轻重,娉婷从小在那里长大,所见所闻不比常人,对朝廷种种明争暗斗了若指掌。 

            若非大王对敬安王府心生忌惮,暗中加害,赫赫扬名百年的敬安王府又怎会一夜成了火海? 

            今日听这“敌人”若无其事把归乐的死穴说出口,娉婷怎能不叹,轻按琴面,又问:“难道归乐国中,就没有顾全大局的王公大臣吗?” 

            “有,敬安王爷是归乐重臣,多年来掌管兵权,为归乐肃乱党,清边患。”楚北捷平和温雅的笑容透出一丝欣然:“但敬安王府,也因为兵权过大,犯了归乐新王的忌讳,已在一夜之中被荡平。” 

            “啊!”垂帘对面传来惊讶的娇声:“公子不是说敬安王府的人是好人吗?那归乐的大王,也太糊涂了。” 

            楚北捷挺腰坐直,显出俯瞰天下的雄心,浅浅笑道:“敬安王府虽然对归乐忠心耿耿,但对我东林却是心腹大患。如今敬安王府一去,归乐再无猛将。我大王睿智英明,要收复区区归乐易如反掌。” 

            娉婷心中暗恼,语调却欢欣无比:“真是如此,那我们东林就更富强了。但……难道敬安王府的人就一个都没逃出来?” 

            “敬安王府的人狡猾得很,尤其是他们的少王爷何侠。听说他们在阴谋发动前已经得悉消息,最后举族逃离归乐都城,何肃正发王令追捕呢。可惜可惜。”他最后两句,当然是可惜敬安王府没有被何肃杀干净。 

            娉婷总算知道少爷他们暂时没有被大王抓到,心中稍定。 

            少爷他们,应该正躲藏在安全的地方暗中探察时局动态吧?这个时候去找,恐怕也没有下手的地方。不如就留在这里,陪花小姐刺绣聊天,顺便借这东林王族查探消息,以利将来? 

            想到这里,食指轻挑。 

            楚北捷坐在帘外,忽听见琮琮琴声,悠扬和婉,从帘内流水般淌泻出来。比起方才一曲,豪情壮志不减,又添了点闺阁女孩家的娇媚。 

            还不及惊叹时,一把低润动人的清音随琴声渐起。 

            “故乱世,方现英雄;故英雄,方有佳人。奈何纷乱,奈何纷乱……” 

            嗓音委婉圆润,竟如天籁一般。 

            楚北捷被这猝不及防的歌声一扰,心神都微颤起来。他虽仅仅二十,却从小学遍经书兵法,才识过人,见惯王宫中各色美人,开始还觉得艳丽可人,见多了,不免渐渐厌恶起那些莺莺燕燕来。 

            从此再不理会庸姿俗粉,立下心愿要找一个真真正正的绝代佳人。 

            帘内之人,琴技已是无双国手,谈吐不俗,连歌声也分外动人,虽不曾亲自见面,但属下送上的画像美艳动人。 

            看来堪伴终身的人儿,就是她了。 

            歌声一字字敲击听者心头,如玉珠落盘,又时而婉转缠绵。 

            连唱几次“奈何纷乱”,琴声忽从高调处回转直下,渐渐沉寂。 

            楚北捷闭目欣赏,半天才回过神来,赞道:“这奈何纷乱本来是唱佳人的无奈和悲伤的,但出自小姐之口,却多了阔达,少了无奈和悲伤。” 

            “公子过奖了。”娉婷低声答谢,脸上却多了疲惫之色。弹琴唱歌对她来说都是极耗心神的事情,但为了保持这冬定南的兴致只好勉强为之。“公子,敬安王府何侠公子的事迹,我也曾经听说。人人都说他是归乐第一猛将,对么?” 

            “不错。” 

            “那……我们东林赫赫有名的镇北王和他比,哪个厉害?” 

            听佳人提及自己,楚北捷唇边勾起一抹淡笑,不动声色道:“以小姐看呢?” 

            “我常年在家,怎会知道?不过,听家里仆人远亲带来的消息说,何侠曾与镇北王在归乐边境对战。” 

            “嗯。” 

            “这一战,不知谁胜?”娉婷自然知道赢的是自家少爷。但她总觉得这场战役的胜利内有蹊跷。以镇北王当时的兵力,即使被她以计策小胜一场,也不该立即认输退兵。


          12楼2007-07-11 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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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个是小敬安王?” 

              “没出息,小敬安王都没见过?”有人指点一下:“大军最前面那个威风凛凛的就是。都城里的人谁不认识小敬安王?” 

              “呵呵,我是第一次到都城探亲的。没想到竟有服气亲眼见一见大名鼎鼎的小敬安王。这回回家可有故事讲了!” 

              众人窃窃私语中,大军已在城门停定。 

              何侠从马上下来,立即拜地,朗声道:“大王万福,何侠侥幸得胜,已经击退东林贼子。” 

              何肃一身象征尊贵的黄袍,头上戴着垂珠王冠,鹰一般的犀利眼睛藏在坠动的珍珠帘后掠过一道寒芒,唇角微微上扬,忙亲自将何侠扶起:“爱卿请起。难为你又为寡人解决了一个难题,归乐国有敬安王府在,便不怕任何敌人。” 

              亲切地携住何侠的手,一道转身。 

              “看啊,就是那个!” 

              “小敬安王!” 

              百姓中发出一阵骚动。 

              何肃对何侠笑道:“爱卿深得民心,寡人欣慰不已。”登上早准备好的高台,端起侍从送上的美酒,朗声道:“众人听着,东林贼子犯我边境两年有余,今日敬安王世子何侠得胜而归,又为寡人立了一件大功,寡人要重重赏他。” 

              人人抬头,猜度着大王会如何赏赐何侠。 

              何侠跪下拱手道:“得胜都是大王指挥有方,何侠只是执行大王的指挥而已。不敢求大王赏赐。” 

              “不不,你是归乐第一将军,战功彪炳人人皆知,寡人怎能不赏?”何肃道:“我赏你三样。第一,寡人赏你一杯酒。” 

              何侠身后,立即有宫中侍从送上美酒。何侠接了,昂头看着大王。何肃首先仰头饮下,抬手示意:“喝吧。” 

              看着何侠喝下杯中美酒,何肃欣然道:“第二,寡人要赏你一把绝世宝剑。来人啊,送上来。” 

              一个盖着红绸的方盘递到何侠面前。 

              何侠正暗自为诡异不明的局势头疼,现在更弄不清楚大王葫芦里卖什么药,只能拱手道:“多谢大王。”轻轻揭开红绸,眼睛猛然瞪大,“啊”了一声。 

              红绸下放着一把宝剑,宝剑无鞘,剑身漆黑,竟是已经失传多年的黑墨宝剑。传说此剑锋利无比,而且有一个特点,假如被此剑所伤,无论多么微小的伤,伤口永远都会漆黑一片,难看无比。 

              何侠出身豪门,对金银珠宝从不放在眼内,惟独嗜好兵器,所以骤然一见黑墨宝剑,不禁叫了出来。 

              何肃在高台上慈笑着轻道:“如何?喜欢么?” 

              “此剑珍贵无比,大王怎能……” 

              “就是珍贵才要赏给你。寡人知道你最喜欢奇兵利器,收下吧。” 

              何侠又惊又喜,两眼发亮:“谢大王!”亲自接过,转身张望。 

              娉婷从后面闪出来,双手接了方盘,正要退下,忽然听见何肃诧道:“这不是娉婷么?”走下高台,露出笑脸:“怎么又跟着何侠出征了?” 

              娉婷双手举着方盘,低头行礼:“参见大王。” 

              “别多礼了。当年你侍侯何侠伴读,背书竟比我们都快,还是我们公认的才女呢。寡人登基一年,总待在王宫里。那里面美人不少,却没一个比你聪慧。何侠,你比我有福气。”何肃转头对何侠笑笑:“第三个赏赐很俗气,还是金银珠宝,各式珍宝。我知道你不喜欢看那些,叫宫里的侍从们先送到敬安王府里去了。” 

              “谢大王!” 

              “我们一起长大的,就象兄弟一样,何必多礼?”何肃亲切地对何侠说了一句,看见娉婷正想退下,叫住她:“娉婷。” 

              娉婷一路颠簸,浑身酸疼,正想偷溜回马车中休息,不料何肃眼光犀利,一声叫住,只好转身,低声问:“大王有何吩咐?” 

              她虽然不美,嗓子却悦耳动听,每一字从舌尖跳出来,如冰珠般宜人。 

              何肃静静瞅她低垂的项颈片刻,似乎走了神。 

              “大王?” 

              “呃?”何肃回神,唇角扬起弧度,摆手道:“去吧。” 

              娉婷趁机退下,将已经捧到手酸的方盘递给他人,吩咐道:“小心看好了,少爷很看重这把黑不溜秋的东西。”她学识过人,当然知道这就是黑墨宝剑,但天性不喜欢兵器,总爱把何侠看为心肝的那些宝贝一口一个“东西”。


            16楼2007-07-11 1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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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娉婷走进里院,不多时,果然抱着一把琴出来,脸上也蒙了一片薄纱。 

                何侠带了五名侍从,领着娉婷和冬灼出门,都不坐轿子,一人一匹马。大街两旁的铺子都关着门,里面窗户没有一点光透出,人们显然都睡沉了。马蹄在寂静夜色中踏在石路上,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 

                眼看使者一行人在不远前缓缓而行,娉婷策马靠近何侠,低声道:“少爷,大王要动手了。” 

                “我也觉得不妥。”何侠观察着前方人的身形:“你看使者带过来的那几个侍卫,都是高手。” 

                “大王要少爷带黑墨宝剑入宫,王令上却不讲明,偏偏要使者自己传话,显然有诈。”正在慢慢踱步的马儿似乎感受到潜伏的危机,不安地踏歪一步,娉婷忙扯动缰绳安抚着马儿,边道:“我只怕大王会利用黑墨宝剑为借口,诬陷少爷擅自带剑入宫,意图刺杀。到时候伏兵一拥而上,我们百口莫辩。” 

                何侠环视四周,侧头道:“此路上也有伏兵,我们一有异动,立即会冲杀出来。” 

                冬灼听着两人商议,早紧张地死死握住缰绳,插嘴道:“不错,有杀气。”毕竟跟随何侠多次征战,也长出点见识来了。 

                跟来的随从聚精会神,监视四方。 

                现在离王宫还有一半路程,假如何肃真有心暗害,进了王宫就死定了。 

                “现在该怎么半?”何侠问。 

                娉婷抿唇道:“我方才入内取琴时已将疑虑告诉王爷,王府中人手众多,骤然生变不会吃亏,至不济也能趁黑逃出都城。至于我们……”白皙手掌一翻,现出四五颗漆黑的铁丸。 

                这是什么,何侠自然清楚。 

                “好!”沉声夸奖一声,何侠与娉婷相视一笑。 

                娉婷高声嚷道:“前面的公公请留步!” 

                前面带路的使者和随身侍从果然转身,娉婷看准时机将手一扬,只听披沥披沥几声,大街上瞬间火光冲天,立即隔断何侠和使者等人。 

                锵!黑墨宝剑出鞘。 

                “大王迫害功臣啊!我们杀出去!”冬灼高声大喊。 

                果然不出所料,变动一出,两旁寂静的街道立即涌出伏兵。 

                顷刻间杀声震天。 

                “杀啊!” 

                “上!一个也不许跑了。” 

                “大王有令,活抓何侠和那个女的!” 

                娉婷抬眼看去,伏兵人数不多,心中暗松一口气。 

                看来何肃以为他们必定中计,而且为了不泄露风声,并没有调用大军。 

                这也是应该的,敬安王府掌管大军多年,何肃用军队暗害他们,难道不怕将士临阵反戈,杀入王宫? 

                “杀啊!” 

                何侠所带的几人除了娉婷外都是身经百战的一流勇士,一旦占了主动权更无人可及。连连厮杀,不到片刻已经冲出包围圈。 

                “敬安王府造反了!” 

                “大王陷害忠臣!大王陷害忠臣!” 

                “何侠意图谋反啊! 

                “敬安王府要被灭门了!” 

                杀声满天中,热血飞溅脸上,双方竟还不忘大声喊叫澄清立场。 

                娉婷不识武功,交战之初就被何侠护在身后,偶尔抛一两颗霹雳蛋点燃火种。如果全城大乱,那敬安王府的人杀出城去的机会就越大。 

                将手中霹雳蛋全部抛出,何侠一行人已经冲出城们,个个都浑身浴血,冬灼挨了两刀,幸亏都不严重。 

                冲出城门后,这边战役已经结束,夜色中只余战马喘着粗气的声响。 

                娉婷眺望远方,指着一处火光道:“少爷快看,王府里已经动手了。希望王爷他们不要吃亏。我猜何肃以为可以将我们抓到手加以要挟,所以并没有带多少人包围王府。” 

                何侠随她朝自家方向望去,始终放心不下父亲,勒转马头道:“娉婷,你在城外等等,我们再进去把局面搅乱一点,接应父亲。” 

                娉婷也知道自己不会武功,这个时候只是个累赘,从马上跳下来:“城外我们常去那个山冈,日出前在那等。” 

                何侠点头:“好!”答应一声,领着冬灼又冲进城去。 

                娉婷看这亲如兄长的人远远驰去,暗自盘算:何肃虽是大王,做这些坏事也只敢动用亲信,如此一来,至少在天亮前这混乱的局面未结束前,都城中的军队是保持中立的。只要军队中立,敬安王府的人的逃脱就不会受到太大阻挠。 

                至于天亮后何肃给他们安个什么罪名调动大军追杀,那已经不重要了。那个时候,敬安王府的人早跑得不见影子了。 

                凝神想了两三次,觉得不会有差错,才放下心来。娉婷转身,缓缓朝约定的山冈走去。 

                山冈在城门两里外,平日骑马一会就到,现在要靠脚走当然幸亏一点。 

                娉婷走了一刻,远远看见山冈在快变成灰白的天边露出一点小尖尖,掠掠耳边乱发,刚要继续,忽然听见身后传出异动……


              18楼2007-07-11 1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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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娉婷猛一抬头。花小姐高声吩咐:“快请进来。” 

                  下了帘子,娉婷的心突突跳起来,直盯着门外。 

                  不一会,沉稳的脚步声传来,门外一个影子闪了闪,现出高大的身形,刚入门,就对帘子极有礼的一躬,朗声道:“拜见小姐,小人楚漠然,又奉命送礼来了。”原来不是“冬定南”,是他那属下。 

                  娉婷象烧旺的火头被人猛泼一盆冷水,失望透顶。 

                  楚漠然彬彬有礼地笑着:“这是归乐铸造的铜器一件,虽然不顶名贵,手工倒还过得去。” 

                  娉婷从帘缝望去,她眼光厉害,一眼看出,楚漠然亲手奉上的归乐铜器不但名贵,而且是归乐三十年前逝世的铜器大师洛宾所造。 

                  这铜器铸的是一个正在山间弹琴低吟的少女,神态逼真,栩栩如生,让人一见爱不释手,想必“冬定南”用这绝世珍品恭维她的琴技。 

                  娉婷既惊“冬定南”出手大方,又赞他心计过人,却用冷冰冰的语调道:“如此大礼,不敢擅自领受。请将此物带回。” 

                  楚漠然愕然:“花小姐,这是我家主人……” 

                  “上次是古琴,今天是铜器,明日又是什么?”娉婷珍珠落地般的声音清晰地传出:“若以物易物,我一介女子,身无可回赠之物;若想用这些换别的,也没这么容易。” 

                  花小姐机灵非常,在旁边脆生生叫了一句:“只叫人送礼过来,人怎么不见影子?如此不诚心诚意,怨不得我们小姐恼。”嘴边忍着笑,扬声唤:“花管家,送客!” 

                  “小姐,请听漠然解释,实在是……” 

                  花小姐不容情道:“不听不听,你们男人只知道伤女子的心。”不知是否想起她自己的情郎现在不知踪迹,居然把火顺道撒在楚漠然身上,连声叫花管家送客。 

                  楚漠然还没有机会解释,花管家已经到了,对楚漠然连连拱手:“客人莫怪,我们小姐累了,要歇息。你看,天也晚了。”边鞠躬边让道,把楚漠然连那归乐铜器一起送出花府。 

                  楚漠然为镇北王办差从不曾丢过这样的脸,在花府顾忌着这是主人心爱的小姐,不好失礼,只好回到镇北王府,对楚北捷把事情从头到尾讲述一遍。 

                  他历来干练,说完事情就闭嘴,把铜器恭恭敬敬放在桌上。 

                  楚北捷正埋头批公文,听完了,正巧把一叠公文批完,抬起头哈哈大笑:“料不到她这样有气魄,若是男人,我定要她到我帐下当个将军。这样的人是能带千军万马的。” 

                  笑了一会,犀利的眼睛半眯起来:“棋缝敌手,看来我可不能轻敌。” 

                  楚漠然沉吟道:“如此佳人,美貌上好,难得琴技无双,见识也广。将军若喜欢,不然明日打了镇北王的旗号,上门提亲?” 

                  “不,”楚北捷沉声道:“这不同平日宫里的莺莺燕燕。她是凤凰,我便用凤凰的礼求之。”站起来将宽大的黑披风往背上一旋,“走,去表现一下我的诚意。” 

                  “现在?……” 

                  今夜娉婷又睡不着,平白无故撵走了人家派来送礼的使者,她有八成的把握明日“冬定南”会登门拜访。 

                  若他来,先要好言化解他的怒气,再来……自然是挑起关于敬安王府的话头……唉唉,那双乌黑的深邃的眼睛又跳出来捣乱,娉婷心神不安。想起明天要和一个还没有明白来历的男人交战,而这个男人,正在热烈地追求自己。 

                  追求也罢了,她白娉婷虽然不是美人,在敬安王府也有不少爱慕者。可这个男人,偏偏那么霸气;那么霸气,偏偏又挺有心计;有心计又不显得狡诈,反而带着一种叫人起不了恶感的潇洒。 

                  “娉婷,你又乱想什么?”她挨在窗前,对自己蹙眉。 

                  窗外的地上一片银霜,今夜月亮真圆。她索性披上衣服,出屋赏月。 

                  花府的假山造景,平日看有点俗气,此刻被月亮一照,显出从容肃静。周围安安静静,连虫子也识趣不叫唤。娉婷抬头看月,眼角有个影子一闪。 

                  墙头上立着一个高大身影,骤然让娉婷吓了一跳。 

                  有贼! 

                  娉婷刚要作声,那影子已经象长了翅膀的老鹰一样从高墙下朝她直扑下来。还来不得叫出一丝声,娉婷嘴巴连鼻子被粗糙的大掌牢牢捂住,一股男人的气息将她笼罩。


                20楼2007-07-11 1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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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红,她叫小红。这名字远远不如她本人有趣。楚北捷平白无故为自己添了个侍女,隐隐中多了种说不出来的盼望,就象遇上一道千年难得一尝的美食,心动着,偏偏不舍得下筷。 

                    冒犯过镇北王,被镇北王抓来王府的那个新侍女小红,连着两天被扔在王府最偏僻的小屋里无人问津。 

                    楚北捷想召她,不知为何却又按捺着自己。 

                    他不是圣人,当然也有怒气,好几回夜深人静,想起自己堂堂王爷被一个侍女耍得团团转,还在另一个女人卧室外整整站了三天,男子汉的自尊被打得七零八落。每逢这个时候,他就忍不住磨牙,双手握成拳头,要把那可恶的女人用绳索绑了,扔到大牢里,扔到满是野兽的丛林里,扔到悬崖下。 

                    “来人!” 

                    “在!王爷有何吩咐?” 

                    楚漠然出现在门后,楚北捷忽然又冷静下来。 

                    不,他不想简单地弄死她。这女人该一辈子在王府赎罪,有空的时候去逗逗她,让她哭着求饶。 

                    第二天夜里,正当楚北捷在打算如何报复娉婷时,娉婷病倒了。 

                    “病?”楚北捷犀利的眼睛往楚漠然脸上一扫,冷笑:“又来一招兵不厌诈?” 

                    楚漠然认真地说:“下属也曾怀疑她装病,大夫亲自诊断,确实病得不轻。” 

                    楚北捷眼中讶色一闪,沉吟道:“什么病?” 

                    “日久的病根,咳得厉害,人也昏沉。” 

                    楚北捷想起那夜,娉婷也病了,他亲自抱着她回小屋。热热的肌肤触感似乎还残留着,他清晰地记得床上那闭上眼睛,又甜又乖的脸颊,月光下,有瞬间他以为看到了绝世美人。 

                    “王爷……要去看看吗?” 

                    一道凌厉的视线立即停在漠然头顶,漠然倒退一步,连忙低头道:“下属只是……只是想……” 

                    楚北捷将目光收回,旋个身,重新坐回桌前,抓起一份公文仔细瞧着。一会,漫不经心地问:“请的哪个大夫?” 

                    “陈观止。” 

                    “一个侍女,用得着这样的好大夫?” 

                    多年办事甚少被王爷训斥,连楚漠然也脸色一白:“是,下属立即换一个……” 

                    “不用了,”楚北捷拿起笔,在公文上刷刷几笔,龙飞凤舞写了两行批文,似乎冷静了一点:“已经请了,别再麻烦。” 

                    “是。” 

                    “用药呢?” 

                    “照陈观止的药方抓了药,正在熬。” 

                    楚北捷冷冷道:“冒犯了本王,还要人为她请医煎药,她也算病得及时。可惜本王是血淋淋沙场中的将军,不是那些喜欢风花雪月的公子。等她醒了,你去和她说,在我的王府里少作怪。” 

                    楚漠然听主人说得蛮横,不敢作声,点头应道:“是。” 

                    正要退出书房,楚北捷看着公文,忽然想起一事,淡淡吩咐:“大王上回赏的两盒玉梅天香丸,你顺道拿去给她。王府里没有女眷,放着也是放着。” 

                    楚漠然连着应了两声,楚北捷不再说话,继续披阅公文。 

                    娉婷的确病了,她身子向来结实,只是上次出征时受了风寒失于调养,后来又接连出了无数事端,渐渐的竟虚弱起来。那日忍着病到镇北王府自首,和楚北捷仅对上两三句话,已经一头冷汗,几乎站不起来。 

                    负责安置她的是漠然。猜不透王爷的心意,他不敢对她太好,又不敢对她太差,斟酌半天,把她送到王府一处幽静的小平屋里。 

                    每天楚漠然都来禀报娉婷的病况:“小红姑娘今天还是头昏。” 

                    “小红姑娘今天喝了一点稀饭。” 

                    “小红姑娘昨晚咳嗽少了点,只是今早又开始发热。” 

                    楚北捷听了,不发一言,象没有听到。 

                    过了五天,楚漠然又来例行报告,楚北捷不知为何心情糟糕,听楚漠然说“小红姑娘今天还是咳……”,忽然火冒三丈,皱起浓眉:“咳,咳!怎么还是咳?不是用了玉梅天香丸吗?陈观止这没有用的东西,看个女人也看不好。” 

                    唬得楚漠然一愣,第二天再不敢随便禀报,只好温和地说:“咳嗽好一点,过几天就能起床。”


                  26楼2007-07-11 1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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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 

                      楚漠然不料正埋头公务的楚北捷会忽然提问,没有把握地说:“大概……十天左右。” 

                      楚北捷“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到了第十天,楚漠然来禀报娉婷病况,还未开口,楚北捷已经从桌旁站起来,扬扬下巴道:“走,去看看她的苦肉计使到头没有。”大步踏出书房,果然直朝娉婷所住的小屋去了。 

                      小屋自成院落,屋外歪歪斜斜种着几丛不知名的小红花。 

                      楚北捷走到门外,忽然停下脚步,思索片刻,无声无息移到窗边。零星话语从屋里透出,他听出其中一道熟悉的声音。 

                      “还有别的没有?” 

                      “多着呢。”低柔的答话缓缓的,带着笑意:“比如骨头锅,煮的时候,在骨头上横切几刀,露出一截骨髓――可别砍断了,用扁荠和厚百叶衬着,好让味道染在骨头上。把红景天、锁阳、香茅根拈成粉,用油炒,炒好后放进汤里,再放骨头,等汤熬到一半,把新鲜的莲藕、红萝卜切成小块,一起放进去合盖清熬。” 

                      “乖乖,我做了厨房多少年,还没听过这样的做法。啧啧,刚听听就觉得饿了。” 

                      楚北捷听了一会,都是做菜的绝招,其中种种手法,几乎闻所未闻。 

                      娉婷今天精神好了点,刚巧和每天为她送药的张妈聊起煮菜,来了兴致,将平日知道的顺手拈来几款。正谈到酸菜,射进门的阳光忽然被一个阴影挡了八九分,抬头一看,碰上一张严肃冰冷的俊脸。 

                      “啊!王爷……”张妈几乎从床边跳了起来,手足无措地行礼。 

                      楚北捷瞅也不瞅张妈,视线停留在娉婷血色未复的脸上。 

                      张妈哆嗦着喃喃:“我该回厨房了。”收拾了喝空的药碗,小心翼翼倒退着出了小屋,在门外差点摔一跤。 

                      小屋去了一人,更显得寂静,仿佛冷飕飕的空气忽然从地下全冒了出来。刀雕般刚毅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楚北捷的目光完全和冬天一个温度。 

                      娉婷对上他的眼睛,心蓦然扑腾跳了两下,微微低头掩饰过去。 

                      “王爷来了?”她扶着墙慢慢下床,跪下行礼:“王爷安康。” 

                      楚北捷深邃的眼睛盯她半晌,将双手环在胸前,用贵族中常见的邪魅语调,戏谑地问:“听说你病了?” 

                      娉婷本来以为自己一病,楚北捷若念旧情,多少会对她好点,那样一来,渐渐化了冤仇,可以刺探少爷的消息,将来也可逃跑。谁知一病十来天,楚北捷不闻不问,她装作不在意,嘴里还讥讽自己道:“你又不是美人,掀了帘子见了面目,哪还能使什么美人计、苦肉计?”但心里到底还是隐隐疼了、酸了。 

                      今日见了楚北捷,打定主意不存妄想。可听见他冷冰冰的调子,却骤然想起那夜花府他一声低沉的“病了”,将她打横抱进屋中,强横又霸道,还迫她闭上眼睛睡觉。 

                      刹时,和少爷分离后的酸甜苦辣、冤枉委屈都被一把看不见的铲子从心底通通翻了出来,五味俱全,睫毛不停使唤地一扇,居然扇出两串晶莹透亮的眼泪来。 

                      楚北捷居高临下问了一句,半天得不到答复,怒气又起,刚要教训她,低头发现娉婷肩膀微颤。他弯腰,指尖在嫩滑的脸蛋上一挑,看见两只微红的眼睛和一张湿漉漉的脸。跪在身下的人原来已经无声无息哭得一塌糊涂。 

                      “哭什么?”他拧眉:“给本王闭嘴。” 

                      在镇北王面前流泪不是娉婷本意,她死死咬住下唇,想站起来,腿又发软,手撑在床边只是打颤。 

                      楚北捷看了一会,黑着脸往她手臂上一抓,把她扶了起来,沉声道:“别咬,本王现在准你哭。” 

                      娉婷蒙上一层水汽的眸子朝他一转,别过头,还是咬着唇落泪。 

                      被人挑衅的感觉让楚北捷不满,轻巧地拧住娉婷的下巴,逼她看向自己,压低声音道:“你再哭,本王就灭了花府。” 

                      娉婷看着楚北捷威胁的眼神,知道他不是说笑。镇北王心中花府又算什么? 

                      她更用多了劲,把下唇咬出一道淤痕,乌黑的眼睛积蓄着不服,到楚北捷被挑衅得要瞪眼时,她把眼睛一揉,收了哭声,秀气的脸露出几分少见的倔强,直对上楚北捷灼热的视线。


                    27楼2007-07-11 1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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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二十天,楚北捷不离她寸步,仿佛冥冥中知道会失去她,顽童一样纠缠着,饥渴者般贪婪地索取着。 

                        心,已快化成水。 

                        “怎么不见漠然?” 

                        “我派他干差事去了,昨日刚回。” 

                        “什么重要的事,居然把他派出去?” 

                        楚北捷搂着她的娇肩,叹道:“这世上最重要的事,莫过于把你留在身边。” 

                        娉婷翻个白眼,小巧的鼻子一皱:“甜言蜜语。” 

                        “不错,我的嘴是嘴甜的。王妃请尝。”抓到机会,便不容佳人逃避地压迫过来,直到哇哇大叫的娉婷被他封住了唇,只能扭动着身躯,发出“嗯嗯”的呻吟,才满意地放开,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我们回房可好?” 

                        “不好!”娉婷挥拳,狠敲他的脊背:“你这个色狼,我不要回去。” 

                        又一声惊叫逸出嗓门,人已经被楚北捷打横抱起。 

                        “天,你不要又……饶了我吧。” 

                        楚北捷大笑:“等下自然有你求饶的时候。” 

                        雪花欲飘的时节,还未有机会离开王府,患得患失的忧虑,让娉婷几乎扯坏了手绢。 

                        这日,好不容易楚北捷出门,居然吩咐了楚漠然:“好好看着未来王妃,我去去就来。” 

                        难得的机会,娉婷怎肯放过,亲在门前送了楚北捷,看他骑着马意气风发地离开,似乎这是最后一次看他背影的机会,不由痴了,怔怔在门外站了半天。 

                        楚漠然隔她几步恭敬地停下:“阳凤姑娘,天冷,请回。” 

                        楚北捷背影消失后,被掏空的理智缓缓凝聚起来,娉婷转身,唇边带笑:“明日恐怕要下雪了。”说着浑身轻松跨进大门,斜眼看去,楚漠然不徐不疾跟在身后。 

                        “漠然,你去忙吧。” 

                        “奉王爷命,漠然要跟着阳凤姑娘。” 

                        娉婷冷了脸:“你要监视我?” 

                        “不敢。” 

                        “我要出门,你要不要把我捆起来交王爷发落?” 

                        “不敢。”漠然不愧是漠然,淡淡的神色,一点也不恼。 

                        低头想了想,娉婷反而重新露出笑容,低声道:“是我不好,王爷走了,我心情不好,倒拿你撒气。” 

                        楚漠然瞅他一眼,还是一派温文尔雅。 

                        用霹雳弹还是迷魂药?娉婷算计着,脚不停步进了内房。 

                        这两种东西手上都没有。霹雳弹原料难弄点,迷魂药却有许多制法,有一个方法,几种常见的草药掺和起来秘法炮制,就可以当迷魂药使。 

                        不由恨当年不好好跟着少爷学武,否则猛一拔剑,楚漠然卒不及防定然不敌。 

                        那就迷魂药吧。 

                        “咳……咳咳……”抚着喉咙装两声咳嗽。 

                        楚漠然小心地走前两步:“阳凤姑娘不舒服?我请陈观止来……” 

                        “不用,他的药压根没用,吃了多日也不见好点。”娉婷蹙眉:“我自己的开的方子恐怕还好点。”走到桌前,研磨,细致地写了一张纸,递给漠然:“劳烦你,帮我买这几味草药来。” 

                        娉婷镇定地让楚漠然检查药方。 

                        看不出玄虚,楚漠然点头:“好。”扬声唤了名侍卫,给他纸条。“去,照方子抓药过来。” 

                        娉婷朝楚漠然感激地笑笑,退回房中,关了房门。 

                        楚漠然静静候在门外。 

                        房间华丽,是楚北捷特意为她重新布置的。铜镜花黄,彩衣霓裳,凭栏雕花。一张精致的梳妆台摆在角落,两三根乌黑的发丝盘旋着静卧在镜前,那是今晨楚北捷为她梳头时掉的。 

                        水银般的眸子留恋地扫视一遍,忍住嗓子里一声长长叹息,娉婷走到梳妆台前,打开首饰盒。 

                        凡家女子一辈子的渴望都无声躺在盒中。金钗、玉环、翡翠铃裆,小族进贡的珍珠链子,圆润透亮。 

                        她随意选了两三样不起眼的,放在袖中。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有了迷魂药,摆平楚漠然易如反掌,而摆平了楚漠然,要离开王府并非难事。 

                        此刻余光,正好缅怀当日,缅怀后就要抛开,走时,方能忍住心肠不再回首。 

                        那侍卫办事也慢,整整两个时辰不见踪影。娉婷开始怕楚漠然起疑不想追问,渐渐不耐烦起来,装模作样猛咳两声,让房外静候的楚漠然听清楚她的“病情”,刚要隔着窗子开口问“药怎么还没到”,有人推门而去。


                      34楼2007-07-11 1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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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又不好了?”楚北捷大步走进来,马鞭随意往身后一扔,拥住她:“天冷,你竟然就这样干坐着。”语气中充满浓浓的责怪。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娉婷愕然,先头还以为再见不着,此刻他又大模大样站在面前,真不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事情办完了?” 

                          “没办完。漠然说你犯病了,咳得厉害,打发侍卫告诉我。” 

                          娉婷顿时恨得楚漠然咬牙,是他害她没了逃跑的机会。只能打起精神笑:“我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漠然大惊小怪,你不要管,安心办自己的事去。你是王爷,别整天呆在女人身边。”用手轻轻把他往外推。 

                          “呵呵,果然有王妃的样子了。”楚漠然松了手,解释说:“事情不大,抓了个何侠身边的人,我正打算亲审,就听说你病了,立即赶了回来。” 

                          娉婷浑身一震,装做连连咳嗽,捂着嘴掩饰过去。 

                          楚北捷轻拍她的背:“怎么了?还说没事,你这病根早晚要想法子治。我已经命他们去弄好药了。” 

                          娉婷止了咳,抬头问:“那你的事呢?犯人也没审,怎么向大王交差?” 

                          “已经命人把他押过来了,在王府里审也是一样。” 

                          “是什么大人物?” 

                          “算不上大人物,是个小鬼,叫冬灼。” 

                          娉婷又一凛,脸上不动声色:“这个名字我听过,是小敬安王身边的一个侍从,极得宠爱的。有一次小敬安王过王子府,身边就带着他。” 

                          楚北捷抚弄她的头发:“要不要陪我一起审?” 

                          会审设在地牢。 

                          火光熊熊,照得牢房亮如白昼,形状古怪的各种刑具摆在两侧,上面染着黑色的陈血。 

                          娉婷第一次进这里,跟在楚北捷身后仔细打量。 

                          牢壁坚固,外攻不易,内取倒很方便。眸子轻转,将看见的一一刻在心中。 

                          楚北捷的热气喷在她耳中:“若怕,就抱紧我。” 

                          娉婷缩缩头,让楚北捷豪迈地大笑起来。 

                          到了尽头,火光更盛。一少年低垂着头被吊在半空,双手双脚都铐上重镣,铁链拉扯着四肢。 

                          娉婷只看一眼,已经知道确实是冬灼。衣服破烂,伤痕却不多,看来并未吃多大苦头。 

                          “小子,快点醒!我们王爷来了。”地牢另有负责看管的粗壮牢头,硕大的鞭子尾端挑起冬灼的下巴,让楚北捷看清楚青涩帅气的脸。 

                          冬灼的目光多了几分往日看不见的冷冽,直直与楚北捷对望:“哼,楚北捷。” 

                          敬安王府的头号敌人,就站在面前。 

                          “本王没有恶意,只是对小敬安王心生仰慕,希望可以劝说小敬安王归顺我东林。”楚北捷浅笑着,豪迈中透着诚恳:“竟然小敬安王已经不容于归乐,为何不另寻良主?” 

                          冬灼冷哼:“任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告诉你一个字。” 

                          楚北捷啧啧摇头,露出惋惜之色:“硬汉子我是很佩服的。可惜在我的手下,能当硬汉的人不多。”后退一步,双手环在胸前,朝旁边的下属点点头。 

                          娉婷藏在楚北捷身后静观变化,见他举动,分明是要动刑。焦急地低头想着营救的主意,鞭子破空的声音传来。 

                          霹! 

                          鞭子着肉的脆响,让娉婷猛颤一下。 

                          霹霹霹! 

                          连着又是几下,外面北风刮得厉害,地牢却闷热到几乎无法呼吸的地步。 

                          铁链撞击着发出金属的响声,随着鞭子的挥动形成挣扎的绷紧和放松。 

                          残忍的鞭子狠狠咬上冬灼的肉,冬灼倒也硬挺,哼也没哼一声。 

                          楚北捷挡在娉婷身前,似乎感到娉婷的颤抖,大手在她背上轻柔地拍拍。娉婷抬头,看见笔直的脊梁,和他被火光印红的无情侧脸。 

                          “还不说吗?”楚北捷好整以暇:“要知道,鞭子,不过是牢狱里最常用的刑罚,不啻于餐前小菜。后面的花样用上,恐怕你即使肯说也要落个残疾。” 

                          冬灼嘶哑着喉咙,中气倒还很足:“敬安王府没有怕死的人!” 

                          楚北捷嘿嘿笑起来。娉婷抬头,看见邪气从他唇边逸出,危险的笑意叫人心里发寒。看来冬灼今晚不妙。


                        35楼2007-07-11 1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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