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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的身份不凡一点就好了。 
  她开始这么想,因为,她越来越在乎他。 
  他是那么清逸而有才华, 
  身居高位是自然的事。 
  可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丫环。 
  可以仰慕他给他温暖, 
  甚至于同他相爱,却永远无法相配。 
  可是当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她却宁愿自己只是也仍是那个平凡的丫环。 
  那样,至少还可以在心底偷偷地爱他, 
  还可以陪在他身边,还可以…… 
  作为辽国派出的杀手刺客, 
  他们两人之间会有未来吗? 



1楼2005-07-10 11:14回复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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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等丫鬟



      之后,她就成了伺候则宁的贴身丫鬟。上玄的顾虑固然是她安分守己待在秦王府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她想照顾则宁。她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地想照顾一个人,希望他可以快乐,希望他不愁衣食,不为小事烦恼,希望他健康,事事顺心。她比在哪个少爷那里都卖力地做事,不为什么,真的不为什么,她没有奢求,她所要的,只是则宁平安,健康,在家里顺心如意,她能做到的就是这些,她会尽全力做到的。

      还有,她要识字,她不能再依靠一只蜗牛一片叶子来了解则宁的想法,她要识字。

      ——***——

      “少爷,茶。”还龄小心地端了一杯参茶过来,“厨房里刚刚热的,少爷小心烫。”她把参茶放在则宁伸手可及的桌面上,往茶盅盖上垫了一块小小的锦布,以防烫伤。

      则宁本在查阅禁军名册,抬眼一看,不禁微微一笑。那锦布是双层夹棉的,双面都绣了花,向上的一面,绣的是一朵白莲和“平安”二字。垫上这样精巧的小东西,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烫伤了,还龄的心思很细腻,但是,难道她不知道他的武功,已经到了寒暑不侵的地步,这区区一杯热茶,如何能够伤得了他?则宁低下头继续看名册,右手很自然地垫上锦布,揭开茶盅盖,浅浅地呷了一口。

      还龄看他喝茶,心中有一种平安祥和的感觉。看他专心看书,她静静地退下,尽量不要打搅了他。

      她出去,带上了门。则宁缓缓把目光从名册上移开,专注地看着她出去的方向,然后拿起那块小小的锦布,看了一眼。那莲花绣得很精致,只是那“平安”二字就写得歪歪扭扭,有些引人发笑。她在识字?翻过另一面,上面绣的是一只鸳鸯,还有“吉祥”二字。

      一只鸳鸯?从古鸳鸯都是成双的,何曾见过一只独处的鸳鸯?

      ——***——

      日子就这样过。她全心全意地照顾他的起居饮食,衣裳冷暖。则宁的体温偏低,还龄就尽量帮他把所有单层的朝衣都夹上了薄棉;则宁不喜欢花,喜欢青草,还龄就尽量让他的耀澜阁开窗就可以看见青草碧树。他有时会在他母亲的土坟边坐一会儿,她就帮他往坟上种青草——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母亲的坟上长满青草,但她不会问,她就是忙忙碌碌帮他种,而他就静静地坐在一边看她忙碌。

      那土坟也很奇怪,无论种上多少青草,都无法成活,永远都是光秃秃的样子。还龄也就养成一种习惯,每当没事的时候,来土丘旁边坐坐,往上面一颗一颗地种青草,一边默默地想心事。她不会再感觉到这孤坟凄清可怕,而渐渐可以感觉到那种母亲的味道,渐渐地理解,为什么,则宁会喜欢这里。

      她在识字,渐渐地,识了很多字。每当她认出一个字,会写一个字的时候,她会很兴奋地拿给则宁看,则宁就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每当看见则宁笑的时候,他不知道她其实开心他笑多过于开心她又识了一个字。

      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细微的点点滴滴,她会越来越牵挂则宁的一举一动,越来越重视则宁的喜怒哀乐,越来越容易为他的心情牵动,越来越多了心事——直到她不得不承认——她爱上了则宁少爷。

      她爱上了则宁少爷。还龄默默地为则宁的娘的孤坟种青草,昨天种的已经枯萎,她小心地清理掉,种上新的。她爱上了则宁少爷,怎么办?夫人,你告诉还龄,怎么办?

      土坟寂寂无声,她就一颗一颗种着青草,像种着自己的心情,种着自己的痴心妄想,然后笑颜灿烂,面对则宁。

      ——***——

      “少爷,还龄已经帮少爷改了所有的衣服,为什么少爷的手还是这么凉?”还龄为则宁解下朝衣,则宁刚刚上朝回来。她有些烦恼地道:“我要怎么做,少爷才会暖和一点?”则宁的手永远都是冷的,从她进秦王府到现在,没有变过。

      则宁换上便装,拿起纸笔,写道:“我不冷。”

      还龄叹气,“少爷,你只是习惯了冷,不是不冷。还龄的手就不会这样的冷,一年四季,就算是冬天,还龄的手也是温热的。”她帮则宁折起朝衣,放到一边去,“还龄还是叫厨房准备一点姜汤——”
    


    8楼2005-07-10 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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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还没说完,则宁没有听她的话,而是伸出手指,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却很冰冷。

        她的手指纤柔,有些细小的茧子,却很温暖。

        五指相交,她的手突然灼热起来,更显得则宁的手指分外的冰凉。

        则宁像是感受到了差别,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他显然不知道别人的手是这样温热,有些吃惊,看了她一眼,却看见她双颊红晕,眼睛里流动着一种说不出的光,是羞,和喜。

        一种小女人的光彩,却光彩得很夺目。

        心中有什么东西在这一霎那受到震动,或者早已存在的东西在这一霎那受到召唤,则宁握紧了她的手。

        他这一握紧,让还龄从亦喜亦羞的震惊和昏乱中惊醒过来,一把夺开了手,她的心跳得好快,惊惧地道:“少爷——”她满面都是惶恐之色,“还龄去给少爷准备姜汤。”她飞快地说完,飞快地从则宁的屋子里退了出去。她走得这样快,近乎是“落荒而逃”了。

        则宁看着她逃走,脸上不自觉地微微一笑。从什么时候起,这个貌不惊人的丫头,已经这样深地侵入他的生活,侵入他的一切?从来——没有人关心他的手是冷的还是热的,他自己也从来不知道原来他自己是这样的和正常人不同——

        “少爷,你只是习惯了冷,不是不冷。”她是这样说。他却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一直是冷的,也不知道,别人的手竟然会是温热的。

        温暖——会是什么感觉?

        像还龄一样吗?就像他看着她忙忙碌碌,识字绣花,打扫整理,包括在娘的孤坟上种青草时,那样的感觉?平淡,而又祥和?有一种从心底深处泛上的——温柔的感觉——他曾经遗忘了很久很久的——温柔的感觉。

        ——***——*

        “少爷,这是‘天下’两个字吗?”还龄看见则宁在看一纸文卷,一边为则宁磨墨,一边探过去看了一眼。

        则宁正看到“刑部定置详复官五员,专阅天下所上案牍,勿复公遣心鞫狱……”闻言笑笑,点头,她认得的字越来越多,进步很快。

        还龄有些得意,她刚刚到了认字的关键阶段,看见什么都想认上一认,磨着墨,看见墨上的金字,又念:“……八宝沉香。”她不认得前面的“建隆”两个字,那是大宋开国的年号。

        则宁放下了手里的文卷,指了指墙上的长剑,又指了指前面第一个“建”字。

        则宁在教她认字,还龄脸上一红,自从上次则宁握过她的手之后,则宁和她就亲近了很多,则宁只要无事,就会和她在一起,不一定做什么,听听她自言自语,看看她拿着抹布扫把清理东清理西,他看着看着,就会淡淡一笑。

        “剑——”她看着则宁的神色,“建——”她看见他点头,不禁笑了起来,“建!”

        则宁又指着剑身上的龙纹,再指着“隆”。

        “龙?”还龄经他一连两指,指的都是长剑,她抬起头认真看那柄长剑,那不是则宁的配剑,则宁从来不用兵刃,这也不是装饰的长剑,是一柄利器。她突然心中泛起这样的想法,完全不属于她的想法,这是一柄利器!

        则宁看她看着长剑看着看着突然呆了,有些惊讶,他也站了起来,看着那柄长剑,不知道这长剑有什么不对,他走过去,解下挂在墙上的剑,递给还龄。

        还龄一呆,醒悟过来,他以为她是在好奇,所以解下来让她看。她不是在好奇,她脑中闪过的是——斩绫剑,剑长三尺三寸,缅钢所制,剑身龙纹,可饮人血,吹毛断发,利不可挡——她怎么知道?她在胡思乱想一些什么?则宁就在这时把剑递给了她,还龄一惊,本能地缩手不接,那剑脱开了则宁的手,掉了下来。

        如此一柄利器,剑鞘亦可伤人!还龄眼见它砸向则宁的鞋子,想也没想,一手伸出,快若闪电,无声无息地接住了下坠的长剑。

        “铮”的一声,她非但接住了长剑,而且手扣剑柄,把剑身牢牢锁在机簧之内,不至于脱出伤人,手掌指尖,无不把那剑执掌得恰到好处!

        这一接,干净利索,而且老辣熟练!

        还龄接住了斩绫剑,她自己先惊得呆了,怔怔看着自己手里的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这怎么可能?
      


      9楼2005-07-10 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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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接剑的力度稍稍大了一点,可能是过于心急,食指微微压在了剑鞘上,那剑鞘锋利之极,在她的食指上切开一道口子,鲜血涌出,顺着剑鞘身上的龙纹蜿蜒而下,直到剑尖。那鲜血本来不多,流到剑尖,也差不多干涸,未曾滴出剑鞘。

          果然是“剑身龙纹,可饮人血”!她呆呆地看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则宁的目光陡然深邃起来,他没有给还龄太多清醒的时间,自桌面上抽出一轴纸卷,权当兵刃,一记敲向还龄手肘“少海穴”,要夺她兵刃。

          还龄不假思索,长剑一伸,连鞘点向则宁右肩“肩贞穴”,逼他收手。

          则宁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神色,手腕一翻,纸卷顺长剑而下,敲击还龄手背“养老穴”。

          还龄一惊,长剑随他一翻,刺向则宁小腹,因为则宁出手太快,她不施出两败俱伤的招数,无法保住手中的长剑。“弃剑者死!弃剑者死!”她的耳边突然嗡嗡响起一片模糊不清的声音,“弃剑者死!”命可失,剑绝不可弃!她脑中刻着根深蒂固的信念,竟然可以让她完全忘记了,她是在和则宁过招!

          则宁就像他开始出手一样,陡然后退,住了手。

          他必须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因为,他很清楚,被这个谜伤害得最大的,不是别人,正是还龄自己。她是如此甘于平淡、容易满足的小女人,要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是个她自己都不了解的,既神秘又陌生的武林高手,她是不能接受的。

          果然,则宁住了手,还龄清醒过来,呆若木鸡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当啷”一声长剑坠地,她“嘭”的一声跪了下来,对着则宁,她伏在地上,无声地抽泣。

          则宁让她跪,他很清楚,她需要发泄,需要人责备,需要人让她相信——她不是个怪物,她还是她自己。

          还龄哭多久,他就站多久。她只是个简单的小女人,她需要人陪。

          结果还龄是哭到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则宁在她的床边。

          已是深夜,她的屋子里烛光摇摇,光影转换不定。则宁坐在她的床边,看见她醒来,微微一笑。“少爷?”还龄有一时间不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事,困惑地道:“你为什么在这里?这么晚了,你不去休息吗?明天还要上朝——”她的语音陡然终止,想起了发生了什么事,尖叫一声,她抓起锦被盖住了头。

          她是个不知道什么来历的妖怪!还龄惊恐地回想起她竟然和则宁动手?因为则宁想夺她的剑,她竟然想和则宁两败俱伤?她竟然知道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她这辈子想也没有想过的东西,什么刀,什么剑?她知道这些做什么?

          她躲在被子里,她应该躲在漆黑一团的地方,看见光她会害怕。

          有人把她连被子一起抱了起来,轻轻拍哄着她,像在精心对待着一个受惊的孩子,虽然抱着她的人不会说话,但他无言的安慰、无声的温柔,在一下一下轻轻的拍哄中,依旧是清清楚楚地表达了出来。

          “少爷——”还龄被他的举动骇了一跳,揭开被子,她一下看见则宁的脸——和他脸上的关切之色,他想安慰她,他想告诉她没事的,但是他说不出来,只能这样抱着她,拍着她。“少爷,”还龄挣了一下,“是还龄不好,还龄不该让你心烦,还龄在胡闹,你不必——不必这样对我。”她的声音越说越软弱,因为则宁抱着她不放手,她的声音从强装无事渐渐带了哭音,“少爷,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则宁轻轻拍着她,一边空出一只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又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连成一条线,然后摇了摇手。

          还龄颤声道:“少爷,你是说,你,和我,一起,不——不分开吗?”她顺从自己的心做这样一厢情愿的猜测,即使则宁惊讶否定,她也算曾经把这句话说出来过;即使她可能是个会给则宁带来麻烦的人;即使她远远——不配!但此情此景,她终是把这句话说出了口,即使,是以这样方式,和这样的姑妄的猜测,她认!

          但则宁点头。

          他竟然点头!还龄呆若木鸡地看着他,是则宁人太好,还是他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她有一刻脑中空空,听到自己空洞洞的声音,在说:“你,和我,在一起,不分开。即使,我是个杀人凶手,或者我是个妖怪,你都——你都不介意?”
        


        10楼2005-07-10 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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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则宁倏然推开了她,目光炯炯看着她,像想看出她说这话是有几分真心?

            还龄陡然被他推开了去,跌在床铺的另一边,她感觉着陡然冰冷的体温,怔怔看着他似有太多话要说的眼睛。她没有伤心,如果她是个杀人凶手,则宁身为殿前司都指挥使,当然不能和她在一起,如果则宁会为了情分而放弃原则,他就不是则宁。一个人活在世上,除了感情,做人的原则,责任,别人的信任,希望……是纠缠在一起的,如果为了一样而放弃了其中的哪一样,人就不能坦然地活下去,因为,他违背了本分。但是,这样的“本分”,其实又是如何难以完满的,活着的人,是不是却要为了这些繁重的本分而失却了自己——和自己最想得到的东西?换以勉强没有倾斜的人生,和贯穿一生的遗憾?她明明知道,强求他和什么凶手永不分开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他会守着他的职责,绝不可能徇私放过任何应该受律法制裁的人,这也是不公道太自私的事情——为什么——她还是感到失望?因为,她真的有可能是个凶手啊!看见自己犀利的身手,对长剑如此熟悉,长剑是凶器,她练来干什么?不是杀人,就是伤人,现在要她相信自己清白无辜连她自己都做不到!“我——我——在说什么?”还龄自嘲地苦笑,“我是在强求什么?”

            则宁站起来,转过身去。

            “少爷,今夜还龄说的话,你可以忘记吗?”还龄知道他不愿听见她得寸进尺,要求一些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少爷,今天是还龄失态,还龄心情不好,胡言乱语,你——你忘记吧。”她穿起衣服,站起来给则宁磕了一个头,衣袂俱飘,“多谢少爷关心,还龄——”她还没有说完,只见则宁自旁边的茶几揭过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很多字。

            看见则宁把那纸张“刷”的一声揭过来的样子,她便知道则宁是急于表达什么,但是这么长长一段字,她认得的没有几个,只认得“我”,“你”,“不是”,“不能”,却不知道则宁想说什么?

            则宁看见她一脸茫然,终于从来没有地皱起了眉,“霍”的一声,他重重一甩袖子,推开门走了出去。

            “少爷!”还龄不知道他竟然会这么生气,她说了实在不该说的话吗?他竟然会拂袖而去?她不该要求什么和他永远在一起的!那不是则宁的处事方式,不是则宁可以接受的结局,即使——刚才他点了头。他——一定是点错了,听错了她的话,否则,为什么她重复了一遍之后就完全不一样了?“少爷!”她怔怔想了一会儿,追了出去。

            屋内登时无人,烛影摇摇,昏昏暗暗,只有刚才则宁写的那张字条在夜风里猎猎作响。

            一个黑影突然自门外窜了进来,轻捷无声,拿起那字条一看,眼睛和牙齿便在夜里闪闪发光。

            那纸上写的是:“你不是凶手,十年以来,全国大案,俱上报大理寺,刑部,御使台。容隐与聿修交好,你若是凶手,聿修必知,容隐不会容你。我身为详复官,对于人命案件也有所闻,没有一件是死伤于如此精湛的剑伤。你绝没有杀人,即使你曾经杀人,我信绝不是你的本意。至于——至于——永不分开——”那笔意很明显是中断了一会儿,行草的游丝中断,才接下去,“如果你不能让我相信你的本质是好的,我绝不会如此待你,你是一个好姑娘。”这段话显然意犹未尽,但是却没有写完。虽然没有写完,写字的人在尽量避免表露太多的情感,但是字里行间维护之意已然遮掩不住,即使,显然写的人已经经过了小心翼翼的修饰。

            黑影看过,把那张纸依旧放回桌面,又像来时一样,轻捷无声地窜了出去。


          11楼2005-07-10 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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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闭起眼睛,颤抖着伸手去触摸那个疤痕,她要确定一下,这是不是真的!

              冰冷的触觉,和昨天晚上一模一样!她早在昨天就应该清醒——这世上体温是这样低的人,触觉是这样冰冷的人,能有几个?她——是不是一直在欺骗自己?说服自己——说则宁不是他?还有这样相同的痕迹——她的梦,是不是早该觉醒了?她以为她了解则宁,了解得很深,但现在,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她是太天真了,真的太天真了!

              则宁感觉到还龄突然退了一步,停了手,他裸露的肩头在空气中更感受到冰冷,不觉有些惊讶——她在想什么?他想回身,但突然还龄一指点了他的穴道!

              她想干什么?则宁完全没有防备还龄,即使他知道她武功不弱,但他从来没有把还龄武功不弱和他自己的安全联系在一起,在他心中这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但还龄一指点中了他背后“心俞穴”,让他一下子僵在当场!

              还龄低下头细细看那个疤痕,如果她不是亲眼见到,亲手摸到,她是不会相信的,则宁——竟然强暴她!为什么?是因为她突然变得美了?他是这样的人?他竟是这样的人?他怎么可以是这样的人!

              则宁感到有温暖的液体滴落在他裸露的肩头,她在哭?她为什么要哭?他恨自己不能出言询问,更不能出言安慰,他只能这样听着,听着泪滴落在自己肩头的声音,感觉着她伏在自己肩上哭泣,却不能做出任何反应!

              还龄伏在他肩上哭,却也没有发出声音,她哭了一阵,用袖子用力擦去落在他肩上的眼泪。她是这样用力,以至于他甚至感觉到疼痛。

              但真正的疼痛就在那之后——突然之间,则宁感到后肩一阵剧痛——还龄竟然咬了他一口!咬在他的后肩上,右后肩,靠近手臂的背后!她咬得这样毫不容情,咬得这样痛楚,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感觉得到,在她咬他的时候,她的痛楚是远胜于他的,她的凄厉她的怨毒,还有她的爱,都在她咬他一口的时候,烙进了他的身体,烙成了一股恨,恨绝了天地尘寰的苦毒!

              她的脸转了过来,则宁睁大眼睛看着她,他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真的恢复了记忆?即使她恢复了记忆,她这种恨从何而来?

              她张开了嘴,她在说话,但则宁并没有听见声音——他看见了她嘴里的伤,看见了她那时决定要死的坚定,他倒抽一口凉气——然后就看见她的口型——赵则宁,我恨你。

              不!则宁从来没有感受到这样强烈的情绪——他甚至不知道他是震惊是痛心是愤怒是恐惧——他的头脑里面“嗡”的一声乱成了一团,而他这二十几年来,从来没有失过方寸,但他现在失去了!

              不不不!还龄,这一定出了什么错,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好不好?不是这样的!一定那里出了问题!你为什么要嚼舌?谁逼你?是谁对不起你?你告诉我,我绝对不会绕了他!则宁二十几年没有感到过绝望,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和正常人有什么不同——但他现在几乎怨毒地憎恨起自己是个哑巴!他为什么说不出来?为什么?别的哑巴还可以咿咿呀呀,但他是真的连声音都发不出!

              绝望!从未有过的绝望——让他意识到,她可能要离他而去了。

              咬在那疤痕上,她下不了手杀他!她没杀过人,而且,她也还记得则宁递给她一只蜗牛的眼神——她下不了手杀他,那就让她重重地伤他一口,她伤得有多深,就咬得有多重!还龄看见他陡然睁大的眼睛,眼睛里复杂得说不出的诧异和心痛,她轻轻一笑,他还有必要在眼神里欺骗她吗?没有必要了——她不会再相信他,永远、都不会!

              转过头,她侧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斩绫剑,毫不在乎地伸手把它拿了下来,她出身铸剑大师门下,当然识得天下名剑,这剑是好剑,她决定带走。

              看见她拿剑的傲气,则宁就知道她已经恢复记忆——难道原来的还龄就是这样的?乖巧亲切的还龄是不可能这样拿剑的,她不是还龄!她是诛剑!但如果她只是诛剑,她为什么要哭?

              还龄没有再看他任何一眼,拿了剑,一足踏上桌面,踩在则宁刚才看的名单上,越窗而去。

              好轻功!则宁僵在书房里,看着她越过重重殿宇,飞奔向她原来的地方,像一只燕,更像一只鹰!


            20楼2005-07-10 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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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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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依为命



                他抱着还龄,往莽莽草原走去,离开军营,离开战争,走入天地之间。

                他的一只右手完全不能使力,抱着还龄的只有左手之力;他刚才用内力振荡经脉,逼出银针,结果真气外走,他很可能会武功全失。

                但是他不在乎,他抱着还龄,能走多远走多远,他一定要带着她离开,离开这么多伤害,和痛苦。

                “砰”的一声,他一只手再也支持不住还龄的体重,为了防止还龄跌落下来,他双膝跪地,稳住了下滑的趋势,一咬牙,再度撑起来,往前走。

                还龄在他怀里,还有一丝温暖的气息,很微弱,很微弱。

                ——***——

                她像睡了很久很久,等她醒来,发觉,她睡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这应该是一个山洞——不,还不能算山洞,这是一个山壁的凹陷,深度只能容纳一个人——她就躺在那仅有的一个人的地方,地上铺着干草和衣服——很干燥也很柔软,身上也盖着衣服——是一件她曾经亲手帮一个人穿上的衣服。

                则宁的衣服?她知道他太容易全身冰冷,所以每件衣服都给她改了,夹了棉絮。他也一定要多穿几件衣服,否则他保持不住体温。但他为什么——会把衣服盖在她身上?

                她不是早该死了吗?还龄清清楚楚地记得,她被千军万马拉扯践踏的时候他袖手旁观,现在她却盖着则宁的衣服躺在山洞里?而不是大牢里?

                他人呢?还龄微微侧了头,一阵剧痛,她全身都动不了,剧痛并没有消失,而是变成了习惯,所以她竟一时没有察觉。

                这一侧头,让她看见,外面在下雨,一个人穿着一件单衣坐在山洞口,拦着雨,挡着风,背对着她。

                那是他吗?

                还龄自己对自己笑了笑,骗人,怎么可能?则宁会为了她,一个人坐在荒山野岭的山洞口为她挡雨?她真是天真,为什么还要做这种梦?会让自己很开心吗?

                在做梦,醒来的时候,她应该已经死了。还龄还很清醒地想了想,不,死了,她就不会醒来了,所以无论她醒不醒来,她都是算死了。

                ——***——

                这里很冷,完全不像他的王府,冷的时候有暖炕火炉,可以关起窗子,可以加件衣服。则宁倚着洞口坐着,不让风雨吹人山洞里面去。他身上两件外衣都给了还龄,只剩下一件单衣,他其实已经冻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四肢,但他必须在这里挡着,下雨了,她受那么重的伤,再受了风寒,那怎么得了?

                北方,是特别特别的冷——

                ——***——

                等她再醒来,外面有淡淡的阳光,她仍然看见则宁挡在山洞口,一动不动,像是从来没有移动过。

                这个梦怎么这么长?天气还会变化?还龄自嘲,她这回除了看一眼则宁,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咦,谁换了她的衣服?她记得她本来穿的是一件黄衣,此时竟然变成了一件雪白的中衣,没有血迹,似乎她闯入军营,被击成重伤,受千军万马践踏都是一场梦——她在想些什么?她到底是做了几个梦?在这一个梦里,则宁是这样温柔,在那一个梦里,他又是这样残忍——

                她好像没有那么痛了,严重的内饬似乎有人为她治疗过,而拉扯践踏只是给她添了许多外伤,她武功在身,会渐渐地恢复。

                他为什么不动?她的梦里的他是这样僵硬的吗?

                僵硬?还龄突然发觉,则宁倚在洞口的姿势果然很僵硬,他为什么不会动?她忘记了他冷眼看她被践踏的时候的狠心,反正这是一场梦,是一个则宁对她很温柔的梦,她可以去——好奇一下。

                她爬了起来,她已经习惯全身都痛,反正是做梦,痛也是假的,不怕不怕。

                这个洞很小,真好,她只需要爬两步,就到了则宁身后,“少爷——”她想这么叫,但叫出了声才发觉自己说话含混不清,她伸手去触了他一下。

                好冰。

                还龄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咦,做梦也是会这么清楚的?她侧过头,看着则宁的脸。
              


              30楼2005-07-10 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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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睫毛好长,微微闭着眼睛,肤色本来很白,如今微微地有一点发青,像冰冻了多年的冰川,几近透明的冷清。

                  她不知不觉伸手去触碰他的脸,好冷好冷。

                  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像一个冰雪的梦被惊醒,他睁开眼睛,有几分迷茫,几分朦胧,看着还龄,口齿启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来。

                  他这个样子,真像是当初那个说不出“我”而递给她一只蜗牛的那个人,还龄身子一软,跌坐在他身上,她没有这么多精神体力支持她一直趴在那里。

                  好冰好冰的身体——

                  还龄恍惚地笑了,他是想说“我好冷吗”?她一向都能猜测他在想什么,他一定是冷了,这个她梦中的则宁,那么温柔而淡然,一点都不像会那样残忍地对待她的人,他怎么会残忍呢?说他残忍的人才最残忍,这样惊扰了她的好梦!

                  他很冷,她无意识地拉过本来拖在她身上的衣服,那是他的衣服,一起温暖好了,不怕,不怕,这只是做梦,不会冷的,我们一起盖着它,不冷。

                  ——***——

                  则宁本来已经几乎冻昏了过去,但是天气转暖,救了他一命,他再继续失温会死的,但是还龄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

                  让他一下惊醒过来的是有个温暖的东西在摸他的脸。

                  温度,是他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睁开眼睛,他竟然看见了还龄。

                  一个没有恨的还龄,一个关心他的还龄,她总是这样,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无意识地关心他。她显然有些像在做梦,眼神恍恍惚惚,嘴角却始终带着笑。

                  他想出声,但是发不出声音,他的体温太低;他也动不了,全身都僵硬了。

                  她竟然笑了?

                  他很久没有看过她的笑脸,依旧笑得好看而令人舒服。

                  在她笑的时候,他的心中温柔的一声碎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破去。

                  然后她就跌人他怀里,一下温暖了他全身,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的娇柔和温度,再然后,她傻傻地拉过她身上盖着的衣服,笑着也盖在他身上,最后,她睡着了。

                  则宁一点一点的回温,一点一点地抽去了他骨子里的寒意,一点一点地散发出一个淡然的微笑。

                  这才是他的还龄啊!

                  ——***——

                  床——在动——还龄迷迷糊糊地醒来,因为震动,她不舒服地发出一声咕哝,全身都痛!但是已经没有那样剧痛,她的体外伤,经过休息,渐渐会好的。

                  有人在轻轻抚摩她的头顶,把她放到一个更加安稳的舒适的地方去。

                  真好,她不自觉带着浅笑,有个人在疼她,有个人在关心她——她骤然醒了过来,谁?

                  则宁把她放回洞内的衣服和干草上,他正在为她盖上衣服,虽然外衣离开他的时候,他本能地感觉到寒意,但是既然他已经能动了,那就让她舒服一点。

                  他没想到还龄会醒过来,是因为他不常照顾人,手脚太不细致?他更设想到的是,还龄醒来之后,一掌劈了过来。

                  “呼”的一声,而他茫然承受,他从来没有防备过还龄,那天,被她一指点了穴道是这样,今天被她一掌劈中也是这样——他从来不曾防备过还龄,他从来不觉得她会伤害他,好像他不相信她会杀人一样!所以——即使被伤害过了一次,他也是学不会防备的。

                  “嘭”一声,他被震得跌在地上,还好还龄重伤在身,这一掌没什么劲力,否则以则宁真气岔经的身体,是抵挡不住的。

                  “咳咳——”还龄劈出那一掌纯是感觉到有人在身边,为了防卫而发的,一掌劈出,她伏在盖在身上的外衣上连声急咳,咳出了几口血来。

                  还龄!则宁站了起来,轻轻地,隔着被抱着她,轻轻地拍哄着她,就像那一天一样。

                  好冷好冷,这个人像冰一样——还龄咳了几声,陡然警觉到这种安慰——则宁?她的背一下子僵直,一动不动,感觉着则宁的一举一动。她不会忘记他的绝情,在她向他求助的时候,他可以狠心看她死——

                  他想做什么?她防备地一寸一寸抬起眼睛,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看不到则宁,因为她就像那天一样,被紧紧地抱在怀里。
                


                31楼2005-07-10 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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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两天,日子过得很快。

                    开心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就是秋天。

                    ——***——

                    他们当然不知道,宋辽之战,赵炅果然在岐沟关粮道被断,大军被迫溃散,由于主帅搬军,杨业杨将军在陈家谷口兵败被俘,绝食而死,赵炅中箭乘驴车逃走,大宋颜面全失。

                    虽然还龄并没有成功刺杀赵炅,但是,则宁随她出走,这对宋军的打击不小,赵炅尤其不悦,他对则宁寄望甚高,结果则宁不告而别,他如何不怒?如果则宁没有不顾而去,以则宁的才智武功,既使宋军逃不了必败的命运,却也不会弄到皇帝乘驴车逃走的窘境。

                    但是他没有下旨要追杀则宁和还龄,他不是昏君,当然知道,假如他下旨杀则宁,他就永远失去了这一个眼光独到、能见人所不能见的良臣,则宁也许没有容隐那样的雄才大略,但是,他比容隐细心认真、淡然得多,很多事情容隐太过计较成败得失所以看不透,而则宁不同,他看得透彻,也看得全面。

                    容隐太偏激了。赵炅作为旁观之人,自然比谁都清楚。

                    他只是下旨,要找到则宁,只要找到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都重重有赏!

                    ——***——

                    则宁和还龄相处得很好,因为则宁淡淡的关切,还龄刻意地回避从前的是是非非,所以从表面上,他们都很和谐,至少,还龄不会再害怕,也不会再敌视仇恨则宁,但是她很清楚,则宁也很清楚,在她心里,终究还是存着距离,对于曾经的伤害,她只是刻意回避,而并不是忘记。

                    她没有伤人之心,但是,那一种敏感的防备却始终不曾收起,她像一只被人重创的鸟,即使人对她再好,她也还是会汗毛直竖的。

                    “咣当”一声,她转过头来,这已经是则宁第五次打破她好不容易比手划脚才用新鲜蘑菇从契丹牧人那里换回来的大宋瓷碗——之前他已经打破了很多东西——他绝不是故意打破的,他是何等细心淡然的人!

                    怎么了?她放下手中在编织的草丝,凝眸看着则宁,怎么了?

                    则宁已经不是第一次如此剧烈的头昏头痛,从前也曾经有过,但并没有这样强烈,一头痛起来,他的手就跟着麻痹,就会打破东西。他从来都不会表现他的不舒服,头痛的时候,他就一双眼睛盯着前面的某一点,试图让自己忘记一些东西,让精神超越那个痛苦。他有第一流的忍耐力、和第一流的淡然的表情。

                    还龄看着他突然非常专注地盯着他们这一个月才搭起来的草棚屋上的一根草芥,专注得似乎不知道身边发生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放任那个瓷碗跌下来。

                    “啊?”她发出一声诧异的声音,走过去,做口型,“怎么了?”

                    则宁视而不见,他仍是很努力地盯着前面,根本不看还龄的口型。

                    则宁?还龄走过去,轻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你——好吗?”她以为他在想事情,想得那么专心,“需要——我帮忙?”她基本上还是不轻易接近他的。

                    则宁淡淡一笑,他不敢分神看还龄的口型,“没事。”

                    他为什么不看她?还龄突然起了疑心,那一根草芥有什么好看的?她一手把它拔了下来,回头看则宁。

                    他的目光根本没有移开,依旧死死盯着前面!

                    有问题!

                    还龄突然并起手掌,侧掌向他肩上斩去。他一身武功,遇到了别人偷袭,应该会有反应的!“呼”一声,她掌力带起风声,“啪”的一声,干净利落地斩到了则宁肩上!而他只是被重重斩了一下,才回过头来看她,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就跌了下去。

                    则宁!还龄被这样的变故惊得呆了,她那一掌下手并不是很重,他为什么闪不了?她一掌斩中则宁肩头,一触即知,则宁的一身武功,已经毁了,甚至没有残余的真气可以抵御她的斩劲!

                    “嘭”一声,则宁跌坐在地上,他并没有昏过去,他的精神永远胜得过变故,用力撑着地面,他想站起来,但是做不到,脸色变得非常苍白。

                    “少爷!”还龄震惊之余,脱口喊出了她最关切最亲近的称呼,只可惜,听在别人耳中,那不过是她喊出来的两个不同的单音,却不知道是什么!
                  


                  36楼2005-07-10 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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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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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则宁其二



                      她看见了另一个则宁!

                      来人一身金碧辉煌、光华灿烂,一张脸是则宁清白秀气的样子,可惜偏偏在一张淡雅的脸上,带着的是纨绔子弟的酒气和好色之态。

                      “你——”

                      还龄陡然站了起来,出手如电,一把向来人右后肩的衣袖撕去。

                      来人武功不弱,非但躲开,还一掌斩向还龄的颈项,“胆大的丫头,二少爷你也打!你不要命了!”

                      还龄充耳不闻,她就是要撕下他后肩的衣服看一眼,她看不到,是绝对不死心的!

                      上玄见她突然如此,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他素来瞧则安不顺眼,不禁顺手帮了她一个小忙——暗中赏了则安一记劈空掌。

                      “嘶”一声,还龄果然一把撕下了则安的衣服,呆若木鸡地看着他背后的十字疤痕。

                      是他!

                      上玄远远地站着,满面的鄙夷不屑,他从来不和这种人沾边。

                      他——和则宁一样,背后都有这个疤痕——

                      还龄突然好想哭,她为什么从未想过,那个不是疤痕,是胎记!所以在兄弟之间,是可能一样的,因为可能遗传自同一个父亲!她从未想过,所以她咬了那一口,她恨了则宁——

                      而这一切对则宁是多么不公平!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做,却要承担所有的后果?而——这个罪魁祸首却在这里作威作福,逍遥自在!

                      如果,她不是已经经历了太多恩恩怨怨,爱恨纠葛,也许她就一剑刺了过去,杀了这个禽兽,但是她现在没有,她还有则宁在等她,她还有天长地久的承诺,她不会为了这个禽兽而毁了自己!

                      “你这——你这胆大包天的丫头,竟敢——竟敢撕破少爷的衣服?来人啊!”则安恼羞成怒,“给我拿下。”

                      还龄“铮”一声自腰问拔剑,剑如流水,一记撂在则安颈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尽是鄙夷厌恶的神色,就好像看见了一只毛虫。她自上一次和耶律珩敌对手上无剑吃亏之后,就一直带剑在身。她轻轻压了压剑身,则安颈上就多了一道血痕,他惊怒交加,“你——你——这死丫头——还不——还不放手?”

                      还龄轻轻转了转剑身,则安脖子上就如断头的死囚,多了一圈血痕,就像头断了又接上一样,诡异而恐怖,她冷笑,“铮”一声收剑,再也不看则安一眼。

                      则安手摸着颈子,一手是血,吓得他怪叫:“快点救我。”

                      岐阳当做没听见,上玄当做没有看见。

                      还龄反倒奇怪,按道理,上玄和则宁的交情,他没有理由对则宁的哥哥这样的态度。

                      “救你?你毒死荷娘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你有一天也会被人杀?你也会死?”上玄冷笑,“可怜荷娘的坟上,至今长不出青草;可怜则宁他至今不知道他娘是怎么死的,至今当你是兄弟!说实话,我老早看你不顺眼,你爹没有把你告上聿修那里、只赶你走是他宠你、他偏心,偏偏你不知死活,还敢回来,你是不怕死,不怕聿修翻案吗?”

                      则安登时停了怪叫。

                      “你再在这里指手划脚,我立刻找了人到大理寺到刑部告你。”上玄气焰嚣张,“秦王府是则宁的地方,你没有资格在这里发号施令,立刻给我滚!”

                      “你叫我滚?”则安竟然笑了起来,“你以为,我没有靠山,就我一个人,敢回都城来?”他狂笑一声,“上玄,我不怕告诉你,你以为,是谁告诉我这丫头是个假冒的丑八怪?是谁给我药物将她打回原型?是谁希望我独掌秦王府?谁希望则宁死?”

                      上玄心神一震,难道——

                      “就是你那个德高望重,位高权重的爹!”则安大笑,“你以为,你和容配天的事情他不知道?你,你,还有你,你们的事情,他哪一件不知道?他要我利用还龄打击则宁,揭穿她的身份连容隐一起扳倒,只可惜那丫头跑得太快,我抓不住把柄!他在容府里安插了奸细;他想控制秦王府,想打倒容隐,你在这里和则宁好个什么劲?你这也是做大事的材料?”
                    


                    44楼2005-07-10 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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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岐阳非常有兴致地听,两只手抱在胸前。

                        还龄这才知道,原来她的一整个悲剧,都是别人安排好的!则宁的不幸,也是眼前这个人行凶的结果!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心机深沉计划来谋划去的过日子?这样的打击来打击去,究竟,是可以得到什么?难道为了得到某些不能给与人幸福的东西,就可以一路牺牲别人的喜怒哀乐,别人的快乐幸福,别人的追求与依靠,甚至——牺牲自己儿子的良心?

                        她看着上玄,上玄的眼神在那一刹那变得深湛、变得陌生,她低下头看则宁,心中登时生出无限的爱恋温柔之意,只有这个男子,在被伤害了很多很多之后,依旧淡淡地、执着地、追求着他想要的东西,而从不曾被不幸迷蒙了眼睛,也不曾为不公扭曲了善良,如何——可以不爱他?她低下头,一滴跟泪掉了下来,她在他面前永远都是爱哭的,她伏下身抱着则宁,不想看上玄的眼睛,也不想再听则安说话。

                        上玄的眼睛好难看,则安的声音好难听。

                        他们都再说一些很复杂很丑恶的东西,她不要听,她喜欢则宁,则宁身上有淡淡,淡淡的干爽的气息,她喜欢。

                        她不听,岐阳可是好奇得不得了,“说啊,继续说啊。”他简直就当在看现场版的电视剧,只差边看边叫好鼓掌。

                        上玄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一刹那,岐阳保管打赌是目露凶光的,反正,他也不怕,只听上玄冷冷地道:“就凭你这样的材料,我爹看上你,真是他的不幸。”

                        “不要再说了。”终于,有人打断了这场不合身份的争辩。

                        岐阳抬头,说话的是秦王爷赵德芳,则宁和则安的爹,他有些意外,传说这草包王爷不是不管事的?现在这样复杂的事情他要管?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岐阳,你带则宁走。”赵德芳果然是王爷,虽然多年不管事,说出话来依旧威严,丝毫不容得人辩驳,“上玄,你回去,我这里不欢迎你。”

                        上玄立刻就走,他现在有一肚子火要回去和他爹算账!

                        “则安,我叫你永远不要回王府,你没有听见吗?”秦王爷赵德芳继续道。

                        则安一呆,“可是则宁他病了,这里没有人主持大局,没有人伺候你老人家——”

                        “你立刻走,我这里不需要你主持大局,也不需要你伺候。”赵德芳依旧一句话。

                        则安呆若木鸡。赵德芳竟然还是赶他走。

                        “这位姑娘,你和本王出来一下,本王有话和你说。”赵德芳说完最后一句话,缓缓走了出去。

                        哇——

                        岐阳惊叹,果然是则宁的爹!说话和他一摸一样,一句话解决一个,几句话理清一件事,谁说他不会管事?他看是说话的人眼睛瞎了不会看人!怪不得则宁做事是无声无息干净利索的,原来是遗传!典型的遗传!

                        他摇摇头,开始考虑,怎么把这个人带到那个“门”那里,然后开始计划,是要做开颅手术?还是颅骨穿刺?

                        最后,他决定,还是颅骨穿刺比较好。

                        ——***——

                        “还龄?”赵德芳问。

                        还龄点头,她之前从来没见过秦王爷,也不知道他长的什么样子,现在看起来,和则宁倒有八分相像,怪不得则宁则安两兄弟长得如此之像,原来都是与王爷相像。

                        “我从来没有称赞过则宁任何事,因为我知道他是我的儿子,他做得好是应该的,只有做得不好,我才会管一管,”赵德芳淡淡地道,他和则宁一个语气,但还龄从则宁身上感觉到的是淡然、不萦怀的态度,而从王爷身上感觉到的是压抑,“而则宁从来没有做得不好过,所以,我从来不管他;反倒是则安,因为他做得不好,所以我经常管教,大家都以为我对则安好些,其实,在我心中,他们都是一样的。”

                        还龄陡然从赵德芳身上感觉到一股寒气,这样的爹!凭什么?则宁做得好是应该的?凭他是你儿子?做你的儿子是一件荣耀的事情?她学则宁忍住了不说话,突然了解,为什么,则宁有如此好的忍耐功夫,就是因为,他有这样妄自尊大、自以为是的爹!

                        “他的娘,是个洗衣的丫头,长得不错,我那时对她好些、冷落了则安的娘,则安这孩子,不懂事,就毒死了荷娘。”赵德芳轻描淡写地道。
                      


                      45楼2005-07-10 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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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岐阳果然是守时的,第二天下午,就把则宁送了回来。

                          昨天苍白冰冷的人,今天竟然自门外走了进来!

                          还龄已经呆呆在门口站了很久了,她的目光在过往的每一个人身上搜寻,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一次又一次地希望,就这样交错——交错——然后心焦就一点一点地加剧,恐惧就一点一点地加重,她会无法控制地想一些莫名的意外、一些离奇的错误,然后也许则宁就——她无法控制地狂乱地想着,直到她快要承受不了这样的担忧恐惧、这样的不安幻觉,要冲到太医院去找人的时候,则宁回来了。

                          她几乎不能意识到“他回来了”这个事实,只是呆呆看着他,一刹那间,所有的恐惧不安都突然消失,以至于她整个人都几乎空了。

                          “不要哭,我回来了。”则宁对着她微微一笑,用指尖轻触着她脸上不知不觉掉下来的眼泪,“不要哭,我已经没事了。”

                          还龄点头,她拼命点头,无言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死死不放手。

                          “傻丫头。”则宁叹息,双手微微用力,搂住了她近来显然清瘦不少的肩头。

                          岐阳眼见没有人理睬他,他就毫不客气地自己进门,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唉,虽然不是他亲自动的手术,是电脑作的穿刺,但是丫头啊,你以为制定一个颅骨穿刺的手术计划很容易?这么长的一支金属针,自脑袋刺进去,一个搞不好就刺死了,你不来叩谢恩人,尽在外面卿卿我我,这世道果然是不同了。他真是累死了,从昨天到今天早上,全神贯注盯着电脑,只怕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弄死了则宁,还龄一剑刺过来杀他,他可没有本事逃命。为了动这个手术,他和医院里教授医生不知道争吵了多久,才勉强同意让岐阳主刀,勉强同意让则宁今天回来,结果到这里没人感激他,也没人重视他——他真是命苦啊!

                          “喂,我说门外的那两个,他的脑袋好了还要好好休息,你不要以为抽出水泡就没事,虽然真的是没什么大事,但毕竟在脑袋上打了一个洞,要休息的——有没有人在听我说话啊?”岐阳说了这么长一串,无人理睬,他失望地叹气,怀才不遇,怀才不遇啊!

                          “则宁是真的没事了?”有人突然在身后问。

                          “噗”一声,岐阳把一口茶喷了出来,他根本就不知道身后还有人,“王爷?”

                          赵德芳看了他一眼,居然道:“本王是真的应该谢你的。”

                          啊?岐阳傻笑,他还会谢人?秦王爷出了名的不管事,也就是出了名的无情无义,竟然会谢他?“不用,我是应该的,哈哈哈。”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赵德芳也就说了那一句,看了门外的则宁一眼,淡淡一笑,转身离开。

                          ——***——

                          关心一个人的感受?赵德芳抬头看天,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关心一个人的感受。

                          所以看到岐阳惊讶的时候,他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则宁——从来也没有表示过需要人家关心。则安也没有。他们都用自己的方式,在保护自己,独自生存。

                          这是他的过错?

                          赵德芳渐行渐远,他不承认自己有错,也绝不承认他教出来的儿子会有问题,一定是老天错了,老天错了……

                          为什么会想告诉则宁真相?因为,当看见他躺在床上不动的时候,突然觉得,似乎是亏欠了他什么,突然之间觉得,他是有责任告诉他的,那个疑团,他知道则宁一向都有,如果到死之前,还不能确定,那比欺骗他还残忍。

                          是不是?假如你不能骗他一辈子,就不要欺骗他,那比欺骗还残忍。

                          ——***——

                          过了一天。

                          尚书省都堂议事。

                          则宁的命运就决定在此。

                          不过,他自己显然并不觉得被如何处置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甚至没有去等消息,就在秦王府的花园里,和还龄一起,静静地陪着那座孤坟,慢慢地往上面种青草,慢慢说话给还龄听。

                          “我不会减刑。”他的第一句话。

                          还龄淡淡一笑,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死,她就陪他死,他流放,她就陪他流放,有什么所谓?想通了后果就不会着急。
                        


                        47楼2005-07-10 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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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隐淡淡一笑,“你去了就知道。”

                            ——***——

                            容隐带他去了城郊的一幢木房子,那是个道观,道观里住着几个道士,看样子香火并不好。但容隐带圣香找的是住在道观里的一个孩子。

                            一个约莫也六七岁的孩子,他穿着一身儒袍,圣香进来的时候他正在写字。

                            “哇,你长得好乖好乖哦!”这就是六岁的圣香少爷赞美感叹别人的词汇,他又比这个人矮了半个头,走到刚到下巴的桌子旁边,圣香笑眯眯地看着他。

                            那是个长得很清秀的孩子,看起来有点单薄,很浓的书卷气,白白的,果然是“很乖很乖”的样子。他开始是不太高兴被人打扰,但是看见圣香那一脸“所向无敌”的笑容,他的愠气突然间消失了,“容隐,他是谁?”

                            容隐淡淡地道:“他就是丞相的公子,圣香少爷。”

                            很清秀的孩子向着圣香点了点头,“我经常听容隐说起你,我是聿修。”

                            圣香笑眯眯地爬上聿修刚才坐的椅子,垫脚去看聿修的字,“哇,你会写很多种字哦!”转过头来,圣香很讨好地拉拉聿修的袖子,“你会写我爹爹的字吗?”

                            聿修显然不习惯这样亲昵的举动,只是点头,不说话。

                            容隐冷冷淡淡地说了带圣向来这里的理由——要聿修写一份一模一样的奏折去还给赵丞相,给圣香逃避惩罚。

                            聿修沉吟:“奏折的纸笔我这里有,但是我不知道内容,怎么写?”

                            圣香笑眯眯地看着他,插口道:“不要紧,我知道。”

                            “你知道?”聿修看着这个已经六岁却还像个婴儿娃娃的东西,皱眉,“你确定你知道?万一写错了——”

                            “不会,”圣香得意扬扬,“我看过了就记住了,也不过五六千字,怎么会记错?”他爬上桌子,因为站在椅子上太辛苦,他坐在桌子上,顺手摸过聿修放在架子上的花生,一边吃一边说:“我说你写啊,臣已查涿州粮草,自雁门关以北共二十处驿站……”

                            聿修走笔如飞,专心致志地写,一方面有些惊讶,这样笑眯眯到处玩闹的六岁的孩子,居然有这样过目不忘的本事,把这么长一篇军机奏折记得清清楚楚……

                            容隐淡淡地看他们两个忙,半个时辰之后,他就带着圣香和聿修伪造好的奏折,潜入赵府,放在了丞相桌上。

                            ——***——

                            “你这孩子!居然弄丢了爹事关军机大事的东西!你说你该不该打!”

                            “爹爹啊,你一定弄错了,那东西不是在爹爹书桌上?爹爹自己没找到,怎么可以怪我?圣香是很乖很乖的。”手里依然抓一把花生的罪魁祸首无辜的道。

                            “嗯?”过了一会儿,圣香被抱了起来,“乖孩子,是爹一时心急,错怪了你,爹抱一下。”

                            圣香笑眯眯地在赵普脸上香了一下,“爹爹,我要吃花生糖。”

                            赵普看着自己香娃娃一样可爱漂亮的儿子,一向拿这个儿子没辙,苦笑了一下,“赵叔,给少爷拿花生糖。”

                            “是——”

                            过不了多久,容隐家中。

                            三个孩子坐在一起,手里都抓着一大把花生糖,边吃边聊天。

                            “……圣香!聿修不喜欢和人挤在一起,你不要老是往他那里钻。”容隐看着圣香的老毛病复发,笑吟吟地想要“聿修抱”,就忍不住要皱眉。

                            “圣香你是男孩子,不要这么粘人好不好?只有女孩子才喜欢人家抱,你是男孩子,男孩子就要学会自己一个人,不要老是依赖别人。”聿修一边吃花生糖一边一本正经地道,“你已经六岁了。”

                            圣香好失望地坐回来,嘟着嘴,“我比女孩子漂亮。”

                            “男孩子也不要撒娇。”聿修依然“很乖很乖”地教他,乖小孩要怎么做。

                            “聿修说得对,”容隐淡淡地道:“你长大要像个男孩子,不要像个女孩子,那会让人讨厌的。”

                            “我本来就是男孩子。”圣香瞪大眼睛,指着他们两个,“你们两个老是说我像女孩子,你们嫉妒我漂亮!”

                            容隐和聿修面面相觑,相视苦笑,摇摇头,圣香是朽木不可雕也,没得救了!


                          52楼2005-07-10 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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