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尘,而不是灰烬,让人感到不安。在六月末的炎热的天气里,做任何一件事都伴随着一种莫名的疲惫。佟雨杰从教室回倒寝室,拉开那蓝色的陈旧窗帘,下午的阳光就这么子照了进来。他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喜欢看阳光中悬浮着的灰尘,并在这种静默的聊赖中度过了一个个不易察觉的下午。佟雨杰朝窗外望去,寝室楼前正对倒的是锦源中学的足球场,一些不晓得是哪个年级的学生正在踢半场足球,人工的草坪绿得像摊摊上卖的廉价塑料翡翠,只有白色的边线和球门提醒着这块地的用途。佟雨杰想起五年前他刚到锦源中学的时候,这片球场中央还是一片荒芜的土黄色,四周的野草长至膝盖,随风轻轻舞动。他记不倒是初二还是初三了,总之是一个学期的开头,那时的班主任王老师向同学们宣布,学校准备对足球场进行大改造,计划建成一个“国际一流”的足球场——佟雨杰后来怀疑王老师绝对是口误了,因为改造后的效果离所谓“国际一流”似乎有一点儿遥远。不管咋样,这次改造对他来说影响不大,他是不踢足球的。不过到了冬天,他可以偶尔躺在球场上晒会儿稀有的阳光,也算是享受倒了一些实惠——毕竟以前的土球场这样做是不得行的,他害怕把衣服整脏。
而今天他就要搬倒高三校区去了。
成都市锦源中学是一所年轻的中学,建校时间不长,在省内名气却很大。佟雨杰来这里参加小升初考试的时候,是从七千多人的考生中选拔出一千余人——那是以前,现在每年报考的人数差不多都有一万几好远。至于初升高考试,就是习惯上被称为“直升考试”的,更要把不少的学生“淘汰”出去。如今佟雨杰和他的同学在高二唯一的文科实验班念书,虽然自己不觉得,但在旁人眼中,也完全算得上是学生中的佼佼者了。参杂着灰尘的阳光照亮了半间寝室,佟雨杰走到自己的床前,开始收拾东西。这个时候他的室友李遥揎开门走进来,看倒他在,就说:“哦,我也开始收拾了。”但却没有立刻开工,而是抽出板凳来,坐在上面耍起了手机。
对于这一代城市中的学生来说,手机大概是生活中的一种必需品。这并非因为它的用处有好大,而仅仅是出于一种特殊的精神上的需要而已。上课无聊时他们耍手机,下课休息时他们耍手机,睡前最后一件事是耍手机,醒来第一件事是耍手机。手机,手机,手机无处不在,手机如影随形。然而实际上,如若他们因为某些客观或者主观的原因离开这样一个颇具象征色彩的事物,这对他们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显著的重要的影响。佟雨杰也喜欢耍手机,但现在毕竟还有事情要做。他的妈老汉儿等会儿也要开车来学校帮忙搬东西,在这之前必须要收拣好。他把架子上的书取出来,轻轻掸去上头的灰尘,登时感到了一种稀薄的奇特气味。这种气味让他想起原先一次次买书后将其拆封的情形,书页因墨迹未干而残留的气味对人有一种毫无缘由的诱惑力。这两种气味彼此并无相似之处,但它们是同一事物的起始与中止,而其间的过程反而显得遥远而模糊。佟雨杰想起他好久都没有搒过这些书了。其中有本儿北岛的诗集《结局或开始》,是去年九月他过生的时候郝昱雯送给他的,而现在也是灰蓬蓬的了。他并没有想太多,几下把东西收拣归一,刚好这会儿老汉儿打电话说到了,他小跑下了楼。
锦源中学是私立的,学费很贵,不过佟雨杰及他班上大部分人都拿倒了奖学金,也不是啥子大问题。相应地,他们的生活设施还算巴式——佟雨杰到了大学之后才真正意识倒这点。寝室是四人间的,上床下桌,除了李遥,还有两个室友是梁泽和陈林宪。梁泽的床位空空如也,显是早已经搬过去了,陈林宪的桌子上乱七糟八的,人不晓得去了哪儿。今年子高考结束没得好久,学校要求高二学生今天搬倒高三校区去。高三校区离本部大概三里路,在一个社区里头,是近几年才买下来的。这样做的原因,一是因为招生越来越多,本部面积有限,二是因为高三学生压力比较大,可能一个相对孤幽的环境能够有所益处。等佟雨杰和父母把东西都盘进车子,去高三校区全部搁进了新寝室的时候,天已经要黑要黑的了。一起吃完夜饭,各行各路。佟雨杰往新寝室回走,而父母则要开车回他们在东二环的房子。高三校区不大,一进大门就是唯一的一座教学楼。西侧不远处是正在修的公寓,施工用的电梯在昏黄的灯光中升升降降。佟雨杰刚䠍进学校,天就飘起了小雨,他并没有躲避或是加快速度。在六月,这种稀疏的清凉的夜雨,以及雨水中的那股潮湿的泥土气味,都使他感到宁静。至教学楼东行,穿过一片篮球场,就是宿舍楼了。佟雨杰回身望向黢黑的天空,隐隐约约的雨声似乎是从更远的地方传来。这是一片新的土地,尽管高二伊始时来过,但到了今天他才真正成为了这里的一员。过去的一切,到这时似乎才真正成为了过去。学习、人际带来的重负在这样一个夜晚显得微不足道,而他也已经高三了。
确实,好快哦,就高三了,佟雨杰想,啥子都过去了,啥子都还在未来。就像灰尘,灰尘是会消失的,尽管这种消失并非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