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那里很久没有说话，他也没有，他把头靠在方向盘上，好像睡着了一样，我看着他，我的父亲，他也开始衰老了，他也开始掉头发了，他的手上的皱纹也开始变粗了。
爸爸对不起，爸爸对不起。爸爸对不起。爸爸对不起。爸爸对不起。我长这么大，就从来没有给你舒心过，从小开始就到处惹祸，学习成绩也很马虎，不懂给您争脸，还老是生病，身上大伤小伤不断，让您操劳到上大学，想不到今天还要给您出一道这样的难题。
　　路上有邻居迎面走来，看了看我们，路过的时候敲敲玻璃，“小明，放假回来了啊。”
　　我微笑着点点头，爸爸也连忙抬起头来，热情地打着招呼。

这一刻，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了，好像一切回到一年前。但是现在不是一年前啊，无论我们怎么伪装怎么忽略，现在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了。
　　爸爸转过头来，孩子现在放妹妹舅妈那里，没有事情呢，你难道想大家都知道你有个这么大的儿子啊，我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先待一阵，然后再想办法安置。
　　爸爸说，“现在去看看明明吧。”
　　他开动了油门，车子慢慢地倒退着，转进街道后，爸爸突然自顾地说了一句，“我现在老了。”
　　我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来。
　　到了后，我什么也没拿，就直接冲了上去，在二楼停了下来，想了想还是等着和爸爸一起走为好吧。
　　就等着他慢慢走上来。

开门了，屋子乱乱的，她们家里也有一个四岁的小孩。开门后，我低头换着鞋，那个女人开始朝里屋吆喝，明明，快出来看谁来了。
　　我低头脱着鞋，感觉有一个身影突突地冲了出来一下，我刚抬头，那身影立刻退了回去。
　　刚进门的时候，我是多么情绪激动啊，心脏一下一下的好像要跳出来，但是为什么此刻居然很平静了呢。
　　孩子没有想象中的，奔向我然后跳到我头上。我也没有想象中的，冲过去抱起
他，狠狠地亲一口。
　　换好鞋后，我居然慢慢走到了客厅中央，爸爸也走到了客厅中央，我们都盯着电视屏幕。

摸了摸他的小嘟嘴，我张大手臂，把他整个覆盖在我的怀抱里，用尽我全身的力气，明明，你知不知道，爸爸为了你什么都可以豁出去，什么都可以放弃，什么都可以忍受，你知不知道，为了能和你见面，我几个夜晚都睡不着。为了早日见到你，我提前一个月凌晨两点钟就去排队买票，我省吃俭用，你无论说过要什么，我都全部给你买回来了，明明。我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用力紧紧环抱着他的柔软的身体，明明，爸爸一定会好好地把你抚养成人的，让你一辈子都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明明，爸爸现在来陪你了，你喊一声爸爸呀，喊一声呀，儿子。
　　很久很久后，耳朵边终于有个声音在小声地喊着“爸爸爸爸……”，那一刻我泪如雨下，儿子，儿子，爸爸对不起你，爸爸不能好好地照顾你，只能听任别人安排把你从这个地方丢到另一个地方，从这个家庭赶到另一个家庭。儿子，你不要喊我啊，我不配被你喊做爸爸，我不配做你爸爸，我不能给你一个稳定的家庭，一个舒适的环境，甚至不能给你一个最基本的名分，让你从小一直被欺辱被惊吓到现在，即使到现在，爸爸真是没用，孩子，你怪我吧，你打我吧，是我对不起你。儿子，儿子，你下辈子一定不要再做我儿子了，你要睁大眼睛选择一个完整的正常的家庭，你为什么要投胎做我的儿子，为什么要跟着我受苦！
　　抱起儿子，我们来到客厅。

爸爸还站在那里，眼睛盯着电视。看见我们出来，妹妹舅妈笑着说，“看他们爷俩，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我笑的合不拢嘴，爸爸嘿嘿的干笑了两声。
　　女人接着讨好，“你看你这么年轻就有一个这么大的孙子了，真是好有福气呢。”
　　爸爸转过头看了我们一眼，轻声说，“这是什么好事，连婚都没结，崽就这么大了，以后还怎么结婚！”
　　我低着头，脸靠着我儿子的脸，明明好像也知道自己惹的祸一样，低着脑袋。

女人提议说，现在小明回来了，孩子住到哪里？
　　我正要说接孩子和我一起住，爸爸插嘴说，“就先放你这儿吧，这个事情现在不能说出去，回去了那边周围的人肯定瞒不住了。”我想说点什么，但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女人马上说好好，明明好乖，我好喜欢他呢。
　　我试探着说，“那我也住舅妈家里吧。”
　　“住这里？”爸爸脸色一沉，“你儿子在这里麻烦别人还不够啊？”
　　“不要紧不要紧，我们家反正床有。”
　　“不是的，”爸爸向她解释，“他要是每天过来看看还可以，但是住这里不好。”
　　我难过的喉咙一阵梗塞，摸了摸明明的头发，明明一直低着头，一声不吭。我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要怎么向他解释。
　　突然我想起了我给他买的玩具和衣服，就说，对了明明，我给你买了好多玩具，我们去车上拿吧。

我在车上打开我的背包，几乎都是给明明买的东西，玩具，书本，衣服，食物。我一样一样地拿出来，明明看见了马上就抢在怀里，靠在座背上，怀里的东西都堆满了，还不肯松手。我说，你也要给一些给弟弟呀。
　　明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似乎一个都不肯松手。好不容易给两个小孩分配好玩具，再牵着他们上楼。
　　女人已经准备开始做饭了，问我们，在这里吃吧。
　　爸爸拒绝着，对我说，“明天再来吧，我们回去算了。”

我看着明明，不肯离开，我这么久没有看见明明，为什么才相聚这么就就要分开。儿子也不愿松开我，神色恐慌地看了一眼他爷爷。我到现在还没有好好感受一下儿子有些什么变化呢。
　　爸爸已经开始穿鞋了，问我，你还不来？
　　我对儿子说，明明，我明天来看你。
　　就狠心放下他，头也不回，不再回看一眼，不忍心看到他那伤心的眼神，无助的眼神。明明，等等我，我一定会把这个问题处理好的。
　　回去后，我以为他会就这个问题和我好好谈谈，我也可以乘机说出我的想法，我想让明明和我住在一起，我不能再忍受他被牵来牵去的受罪了，不能让他再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了。

晚饭后，什么动静都没有，我有些坐不住了，我期待着他可以严厉地责骂我，狠狠地打我一顿，无论多么严厉的惩罚我都可以不说二话全部接受，只要他们可以接受我儿子，让他可以过上正常的生活。
　　等了一阵，爸爸就上床睡觉了，仿佛这件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我也只好去睡觉了。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就出门了，我要去看明明，我要带他出去玩，我要好好兑现我的承诺，好好陪他。
　　来到他床边，小家伙还没起来呢，这么冷的天，他一个人睡，我去摸了摸被子，嗯，还算厚吧，应该不会冻着。我把手伸进他的被窝里，被窝里暖洋洋的，我摸到他的小脚，然后是小手，他的身体还真烫烫的呢。我笑了笑，握着他的手不动，看着他睡觉的模样，唷，怎么睡觉的时候，小嘴还嘟嘟的呢，还在生我的气吗？
　　不知过了多久，他小嘴动了动，感觉到他在捏我的手，我看看他，嘴巴歪着在偷乐呢，虽然眼睛还闭着，但是我知道他已经醒了，哈哈，乘机挠他痒痒，明明一下子就睁开眼了，踢开被子，双脚乱踢着，双手抱紧我的脖子，我站起来，他就像无尾熊一样挂在我脖子上。

我抱住他说，“快，儿子，到被窝里去，这样会冻着的。”
　　把他放在被窝里，我也躺在他身边，撑着头。明明调皮地问我，“爸爸，你猜我刚才什么时候知道你来的？”
　　“不知道，你说吧。”我对猜什么东西一点兴趣也没有。
　　“你猜一下嘛！”
　　“我在摸你小脚的时候？”我胡乱地猜着。
　　“不是！”他摇摇头。
　　“那我就不知道了！”
　　他见我不想再猜下去了，就如实告诉我，“其实，你推门进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哦。”
　　“哈哈，那你不是一直在装睡？”我点了点他的小鼻子。
　　他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爸爸，你好坏，手好冷好冷，还摸人家小鸡鸡。”
　　我也哈哈地笑起来，“我看看你小鸡鸡有没有飞走啊。”
　　我拍拍他的头，“小懒虫快起来，我们出去玩啦。”
　　他又踢开被子，伸出手，似乎想让我给他穿衣服。
　　我问你怎么啦？
　　“爸爸你给我穿衣服。”
　　“你这样会受冻的，盖上被子，昨天我给你买的衣服在哪里？来，穿上给爸爸看看。”

我举起来给他看，“明明穿这件好不好？”
　　“不好，”他嘟着小嘴，“那个衣服是女孩穿的。”
　　我嘿嘿一笑，说你才多大啊，知道什么是女孩的衣服啊，粉粉的颜色看上去脸都白净很多。
　　“不肯不肯不肯。”他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我冲过去，装作要挠他痒痒的样子，还没碰到他就咯咯笑了起来，说好吧好吧好吧，但是我只穿一天的。
　　刚给他穿好衣服，手机就响了，爸爸的电话，“你在哪里？”
　　“我在陪明明！”
　　“你要带他出去玩吗？”
　　“嗯，”我点点头，“我带他出去转转。”
　　“你不要带。”爸爸说。
　　听了这句话我心里又闷又恨，强压住火气，问为什么。
　　“你那样带出去，别人看见了不好。”
　　“不会的。”说完这句话我就挂了电话。心里还是很不好受，鼻子一酸差点掉了眼泪，你们这样对待我儿子，你们还把他当人看么，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们要剥夺他的自由，他的亲情，他的本应该受到的关爱和本应该是一家人的眼中明珠的资格。

我摸摸明明的头发，“快起洗脸刷牙，爸爸带你出去玩。”明明兴高采烈地跑出去了，看着他跑出去的身影，我感触万千，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弥补好他心里的对亲人冷漠和绝情的伤口。
　　我拉着他的手走出了小区，看他脸上一脸不安，抱起他，问，“明明，怎么了，不喜欢出来吗？”
　　他摇摇头。
　　“那怎么了？”
　　“你说，”他担忧地问，“要是被别人看见了怎么办？”
　　我捏捏他的鼻子，“不会的，现在爸爸回来了，他们谁都不敢说的。”
　　“嗯。”他狠狠地点点头，露出开心的样子。
　　“明明，你原本出来过么？”
　　他摇摇头，“没有。”
　　“你来了这么就就一直在屋子里没有出来过？”
　　他点点头。
　　我抱着他的手有点颤抖，“爷爷对你怎么样？”
　　“好。”他一个字简明扼要。
　　“哪里好？”
　　“他老是买东西给我吃，还给我买书看。”
　　“哦，”我说，“其实爷爷是很喜欢你的，所有人都是很喜欢你的，但是大人有些事情你不懂，你放心，爸爸很快就会把你接走的，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好不好？”
　　“嗯嗯！”他赶快地点点头，开心地咧开嘴。

但是这个承诺，我要怎么样才可以实现呢，虽然爸爸一直在努力，但是明明，请给爸爸一点时间！爸爸一定会实现这个诺言的！
　　我们来到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居然是个女司机。上车后，我想了想对她说，去九亿步行街吧。那里有很多大型儿童玩具，明明应该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