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墨水开出来的花在盛大的夜色中 耽于不愿挣脱的阴影里被风吹得单薄 一转眼就要不见 我站在光影颤动的边缘在落寞而骄傲的痛苦里瞥见熟识 知道她习惯于长久的沉默也知道她内心荒凉又旺盛的如草原般的倾诉欲在 半梦半醒的午夜新旧交替的时刻 多想亲口同她讲 “你说什么 我都听着”

他不是被一首诗捏造出来的人格 艰深探寻勇敢痛苦 他看到少女的栗色眼睛也听到夏日叶片的尖叫 经历过绿色的骷髅也亲吻过丰硕的花冠 在树林里飞在河流里永生 他的前世是鲛人 所以知道人的泪腺的珍贵 他的来生是歌者是唱他自己的语言

独身行走了太久连如何同人携手都变得生疏 她细细地看别人的故事自己却成一则隐秘的寓言 停下来的时候心像历经了一场过分及时的大雨 悲伤与疲倦都湿润了变成低低的青阴色 水汽在心里发慌 有一夜梧桐凋得急转头就听到CD机里古琴瑟瑟地问了什么 眉心一跳却终是片热泪又变凉

再次想起她时是深夜阳关三叠声声入心 窗外路灯昏黄雨丝正密斜斜织起湿气丰沛的一张网梧桐的叶子摇头晃脑 就像我们之间诡秘的隐喻 静默很久胸腔像是一只风箱呼吸之间尽是深深的抽噎

她是吉卜赛人流浪的后裔是被流放了的自然的儿女 浓密黑发里住了草籽棉裙挂上松针双脚踩过苔藓和蚊虫为忘年交 有爽朗笑声明艳容貌皮肤黝黑身材高挑 爱问万水千山爱道沧海桑田可她唯独不想再深究 为何自己如此颠簸如此飘摇

南方乡镇的三月 在冬之凛冽后抽出满堂的绿 如沐春色猫腰在河塘边赤足浣衣 遥见水鸟飞掠堤岸 杨柳枝拂晓风芬芳馥郁惊艳四时 碧水黛山衬照浮生似戴于纤纤手的翡翠 挽于长发的绿头髻 阳光流窜在农家炊烟的热闹景 心已下悬马 在这以为的盛世太平里多想与你邀一场 醉三千就此相忘人事

山中风大泛凉铺着尘灰呼呼作响 老人素来早睡 隔着厚衣裳为她掖上棉被打开老式收音机 长时破旧的嘈杂音彻响屋内 耄耋之年的她亦浅眠 因而需要入睡前饮杯冲剂豆浆 看着她抿起嘴口怕烫小心喝着 又间歇扯着手嘟囔重复说着白日述说的故事 想到来时她佝偻立在山路旁 远方初见渺小由人鼻酸

迟暮时拉奏着二胡临着窗口耳听时 细腻缠绵婉转悱恻 似湍急的河川一路激溅却迎着飘落的沁香桂花卷漩着暗香芬芳 挠动着心上绷紧弦 忆起旧日光景不由得提起年少爱好少经唱戏的嗓子 衬着伶人身嘤嘤低吟着荔镜记“马调间如见倾心故人 竟枉认真泪煞双”

她着一身枣红束腰的棉滚身藏青裤子 以及一双松花绿的绣花鞋儿 一头乌黑的头发绾了一个髻儿 一双杏仁大的白耳坠子却刚刚好露在一绺溜黑的发脚子外 显得她脸儿愈加净扮水秀的眼睛出其动人 尤是那锁死眉心子更使人怔怔出神 不是俏骚的美是安静如白山茶长至腰肢精巧静默细柔脱俗

他去看一场盛开的桃花提着一葫芦烈酒 往日游离在江湖肃杀的快意恩仇翩飞在雪夜情意绵长的儿女私事 激越在嘶啸狂风的迷欲嗔痴都化为漫天嫣红温柔别过他的眼睑 胸口像极了他双掌游刃于她青丝的脉脉含情 一如她青衣素衫的绰约风姿 啜一口酒喷溅在桃花瓣上 他知他是刀侠客无法再回头

1963年夏天 天空很蓝云朵很软 红色的房顶绿色的原野和一望无际的白色羊群 在阳光间歇洒落的林间小径你先看到的是并驾同行的八只马蹄然后镜头上移 马上的人穿着干净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 白色与黑色的帽沿压得很低树叶的阴影落在他们的脸上

陌上女子 抛过一帧杏花帕就好 木兰花填一首慢词就好 平仄随意就好 有一片云下一场夜雨就好 疾缓在天就好 一声鹧鸪一声布谷就好 一次微醺吟出三月的柳梢青就好 说云是软玉说雨堪堪入心就好 夕阳西下一起坐在河对岸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静静看尽长安落花就好

蓝山白雪遍野黑树 回忆成墓 世界是你的围捕 我是你的猎物 青衫红颜一抔黄土 人已作古这世界是我的遗嘱 而你 是我的遗物

他静坐在窗前被阳光照得透明 仿佛一颗没有秘密的透彻的心曝露在尘世中 任嘈杂灌入其中 又被风吹走 它安静如枯木愉悦地接受了一切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