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不识春风 你一定忘了我。
七月，满山坡的蒲尾草遮天敝日，我安静地躺在一处看着从我身边目不斜视、匆匆而过的你，颇为忧郁的想着。
是个很好的季节，炽热的阳光耀眼，于是，所有的一切，在阳光下都变得透明起来。
我愿我是聋子。
那些人，在说，“这就是婊子生的女儿？真厉害，才十六就会去勾引人了……听说还怀孕了呢，谁知道是哪来得野种？”
总有一天，我们会懂得，有些解释等于煽风点火。
不在意的笑，左莫，若你在这，听到这些，会不会也觉得难过？ 母亲又在唤我了，我转了个方向，往家门口走去。
“母亲。”进了门，我叫了声，随她在饭桌前坐下。
依旧是那副淡漠得不食烟火的模样，母亲的表情淡淡的，似乎外面的那些风言风语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孩子打算怎么办？”她问我。
我愣了愣，下意识的轻抚腹部，嘴角便扬起一抹笑来，“我想生下来。”
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她点头，“那就生下吧。”
“恩。”我应一声，低头吃饭。之后便是长而久的沉默。
“那个人，怎么样了？”放下筷子时我说。
她收拾碗筷的手顿了顿，有些不悦的抿唇， 她皱眉，“谁知道？” 叹了口气，我亦不再多说。
那个人，是我的父亲。被我亲手逼出家门的父亲。
下午三点，我沿着西城古旧的城道独自漫步。隐隐的斑驳阳光在我周身跳跃。
你从我身边路过，我笑，叫你的名字，“莫。”
你走过去，没有理我。
“小情，”却是另一人在叫我，我回头，是巷口那家茶馆的主人，他叫，夏新。我亦没有理他，兀自从他身边走过。
他却不在意，跟上来。我进了那家茶馆，照例选了那个靠窗的位置。他在我对面坐下。 我问他，“今天他有没有来？”他，是指左莫，那个，再也不搭理我，不认识我的左莫。 他摇头，又怕我失落，补了一句，“明天，或许明天他会来的。”
“真的吗？”我笑得像个孩子，窗外人流往来，我从他们中间遇见从前的自己。
那个或许再也见不到的自己。

贰 遇见你，让我真难过
又是那个梦。
大片大片荒芜的虚野，左莫站在我面前，我看见他脸上挂着的温和的笑。
旁边的女子眉目甚是明媚。
我闭上眼，再睁眼时便是满目荒凉。
如果，只能用泪水证明悲伤，那还要沉默干什么？
如果，只能用过往测量爱情，那还要遇见干什么？
如果，你给我的从来不是唯一，那还要这虚妄干什么？
我醒过来，空洞的眸子紧盯着天花板。
我是个极为凉薄而倔强的人，这一生也因此做过许多错事。然，遇见左莫是我今生最不后悔的事之一了。
那是个极美的黄昏，我站在后院里的合欢树下默默思索着。门被母亲反锁，我估摸着今晚怕是进不去了。遂径自靠着树根坐下，闭眼假寐起来。
风吹起合欢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还夹杂着某种痛苦的呻吟声。
我没有睁眼。
下一秒，一人从天而降，跌在我身前。
他蛮横地摇我的肩膀，明晃的笑脸让人莫名温暖。
我定眸看他，是个极清秀的少年，如果不看他气红了的脸颊的话。
“你父亲在里面。”我淡淡开口，“不过估计你和我一样今晚都得被关在外面。”
死死的瞪着我，他抿唇，眸光深沉。
许久，竟是笑了。“你是她的女儿？”她，是指母亲。
轻点头。
“不恨她么？婊子的女儿，恩？”
“恨有用么？”我冷笑，“如果她不这么做，怎么养活我？”
怔住，他看着我，“你真现实。”
“不现实现在的我是一抔土。”我自嘲，不再多言。转身三两下爬上树梢，悬空靠着树干坐着，打算好好睡一觉。
他默默地看我许久，突然说，“你好，我是左莫。”
我没有搭话。
他说，“我知道你，小情。遇见你，让我感觉真难过。我想让你快乐，你跟我走吧。” 左莫微微抬头看着树上的我。那时的他还是个任性桀骜的少年，我亦只是个安静爱幻想的少女。
我睁眼，对视间，已有着属于我们的默契。
我说，“好。”

弎 相爱是错
夏新又向我表白了，这是他第五次向我表明爱意。
我皱眉看着他，眼里已有了不耐烦，“我怀孕了，是他的孩子。”
“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叫他之外的任何人为父亲。”
“没关系，他可以叫我叔叔。”他苦涩的笑，眼里有着我似懂非懂的东西。
我摇头，莫名烦躁，却不愿多想，我的直觉告诉我，应该这么做。“我不爱你，我没法忍受和不爱的人一起生活。”
“你会爱上我的。”他笃定。
“可是，我随时会死。”沉默许久，我突然这么说。
他看着我，执着而平静，“那又怎么样？”
耐心彻底告罄，我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左莫，若当年你有他一半的执着就好了。若你不擅自扛下所有的错，便也不会……
不会怎样？我皱眉，脑中钝痛，似乎有什么隐隐欲出。
我好笑的摇摇头，多想什么呢，左莫不是好好的吗？只是失忆了，总有一天，他会记起一切的，不是么？
刚才我说的可能会死并不是玩笑话，而是真的。
深度嗜睡，我是个随时可能永久沉睡的人。
心情忽然又沉重起来，左莫，我能等到想起你的那一天么？
怕是，不能了吧。
或许我们相爱是错，可是，这一次，我愿执迷不悟。

伍 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母亲开始想方设法的撮合我和夏新。
我厌恶着，却无计可施。
我不知道一向寡淡如她，何时竟也变得如此八婆起来。但却真真是为我好。
那些不堪的流言，也在母亲一次又一次的撮合中不攻自破。我的孩子，终于没有被人称做野种。
我无奈，只好任她摆布。
夏新却似乎对此颇为开心，不但没表现出半点不耐烦，反而很是积极。
我感觉我成了局外人。所有的一切，都被他俩所导演。我极讨厌这样的感觉。
在忍受了他们近半个月不间断的骚扰之后，很自然的，我离家出走了。
目的地是母亲绝对不愿去的地方——南城，那个男人，也就是我父亲现在居住的地方。
人就是这麽奇怪的一种生物。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你可以因为他去爱一座城；同样的，当你恨一个人的时候，也可以因为他去恨一座城。
带着一种莫名的微妙情绪，我走在南城的大街上。
我没想过当年左莫会带我来这个地方。这个繁华得有些空洞和孤独的城市。
“你和这座城很像，小情，或许你本该属于这里。”他这样说。
我想，他是对的。
父亲的家，在这个城市的边缘。就像父亲这个人一般，永远游离在爱情边缘。
他爱了我母亲一辈子，也恨了他一辈子。
嫁给他，只是为了报复。这是母亲说过的话，我至今仍记得，母亲说这话时脸上悲伤而恍惚的神情。
她说，“爱而不得，是最大的痛。”
而现在，我想我终于能体会那种心情了。和父亲一般的心情。
左莫，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也就有多爱你。

陆 或许，是我错了
在父亲家呆了近半月，没人来叨扰。
这样的日子，让我忍不住惬意的松了口气。
只是，令我颇为奇怪的是，已经三个月了，肚子却还是平平的，没有丝毫隆起的现象。
或许是还没到时候吧。我这样安慰自己。
又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好天气，我决定出去见见阳光。
街市上依旧是遍地喧哗，我从人群中走过，无声无息。路过一家医院时，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走了进去。
像是终于走进了某种真相里面。
走廊上排队挂号的人很多。我安静的等着，不时看看手表。
等，半个钟头？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知道我这个人是个十分固执的人，一旦决定，便非要得出个结果来。 足足等了近两个小时才终于轮到我。
“我想做个B超。”我说。
那个医生极为诧异的看了我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下去，让一名护士带我去做。 顺从的跟着那名护士进了另一个房间，我躺下，眼睛紧盯着显示屏幕。
然，什么也没有。我愣愣的，下意识开口，“你们这机器坏了吧？”
那名护士摇头，“小姐，我们这台机器刚还用过，没有出错。应该是您的原因。”
“什么？”我扯唇，冷冷地看着她。 她有些诺诺，去还是开口说出了那样的话，“小姐，您可能并没有怀孕。”
我皱眉，“不可能。一定是你们弄错了。”我起身，径自往外走。
我打算再去做个检查。
然，当我拿到那纸结果时，我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我曾经怀孕过，但却只是曾经了。
我想我终于能明白母亲的那些眼光了。我失去了我和左莫的孩子，我们唯一仅剩的羁绊。
我想，或许这一次，左莫真的不会想起我了。
我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我遗忘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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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 你真悲哀
夏新在地铁站捡回的我。
据他描述，当时的我，双目无神，披头散发，活像个女鬼。
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这点他没说，但我笃定。
有没有那么一个人，你笃定他会一直爱你，宠溺你，所以对他你从来肆无忌惮，霸道任性。
可是，你却也永远不会爱上他。
我躲在夏新温暖宽厚得怀里，幸福得落了泪，“原来，幸福可以与爱情无关。”
他低头，诧异的看了我一眼，眼里却有着藏不住的笑意。
我叹息，微微闭上眼，“夏新，你送我回家吧。”我顿了顿，又说，“不要送进家门，就把我放在后院里的合欢树上。”
眼睛已经睁不开了，我感觉很累很累，我知道，我又要睡去。
一个极为轻柔的吻落在了我额头上，我听见他轻轻的叹息，却终于完全睡去。
夏新，或许，你永远不会知道，我对左莫的爱并不比你对我的少半分。
再次醒来时是黄昏，我独自坐在合欢树梢上，夏新不知道去了哪里。
摸了摸额头，似乎还残余着他的温度。叹了口气，我看着渐次颓落的夕阳，有些伤感。
左莫，你还要我等你多久呢？
脚踝被人抓住，轻轻一扯，便跌入了一个极为温暖的怀抱。
“左莫……”我喃喃，却明显感觉到抱我的人一瞬间的僵硬。
“小情，我是夏新。”他说。
我愣了愣，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却像是没听到一般，我要逼走他，这个爱我如生命的男人。只有这样，或许他能在以后幸福。
“左莫，你终于来找我了……”
他放下我，我看见他憋红的脸，我走过去轻轻抱住他的脖子，眼神亲昵，“莫，我好想你。”说着便真红了眼眶。
他猛地推开我，浅色的瞳孔里有着痛苦，他张了张嘴，却终于还是没说什么。
他看了我许久许久，终于转身。
他说，“小情，你真悲哀。”
我隐隐感觉他另有所指，却只是摇头笑笑，没有多想。
夏新，祝你幸福。

玖 尾声
依旧是七月，漫山蒲尾草安静地生长着，路的另一头走来，夏新推着小情。
医生说，她再也醒不来了。
但，那又怎么样呢，明天，他们将离开这里，去另一个城市生活。
“情儿。”他唤。真是个好名字呢。
可惜，姓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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