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卡妙是十三年前的事了。
秋日淡薄的午后，出现在教皇身边的陌生男孩。
沙加只记得他穿着一件蕾丝花边衬衣，配上绛红坎肩，长袖挽到手肘，露出一段雪藕般的臂膀，眼睛湛亮。而他自己，则裹在亚麻布衣里，赤着脚丫，脚底板沾着从遥远恒河带过来的泥土。
两人站在一起 ，对方古典素净的欧式装扮更令自己相形见绌，与轻松明快的现代气息格格不入。
也许卡妙不愿拘泥于这种沉闷死寂的气氛，也许他的内心对异乡土地的一切事物还尚感新鲜，总之，他以一种偏热情的方式与沙加打过招呼，他对他说：“你真漂亮，好像从书中走出来的人儿一样。”
沙加没有说什么，他和他，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对方显然对他的冷漠感到一丝失落。却仍旧说：“你为什么要闭上眼睛？”
“因为用心去感受可以看到更多……”沙加还没有说出这句话，卡妙却先自问自答起来：“你一定很痛苦吧……”他咬了咬下唇，“我听说，在你的国家，人们过着贫瘠暗无天日的生活，天天看着人们为了生计而痛苦挣扎，心里一定不好受。”
沙加平淡地说：“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会因此痛苦呢？”
“这……”男孩一时口吃，涨红了脸，“如果你能看开，当真最好了……我想说，这个圣域是你的新家，既然我们都是黄金圣斗士的候选人，以后就是朋友了。如果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和我说说。”
“可是我并没有把你当作我的朋友。”沙加想反驳，却看到对方露出一丝清澈见底的笑，不知为什么，他在那一刻心软了，他有点不太想打击卡妙，似乎担心对方的忧郁会感染到自己。
“这个，给你。”
沙加看到卡妙的手里攥起一弘清水，那股水流在他的手掌心盘绕、绽放，化出一朵水莲。
“好看吗？”卡妙天真地笑。
教皇也在旁边温和地说：“这个卡妙，是冰系圣斗士，能自由控制水，人们都称他为‘冰与水的魔术师’。”
“呵呵，这个送给你！”卡妙话音刚落，流动的水在霎那间凝固，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朵熠熠生辉的冰花。
沙加问：“为什么要给我？”
“因为，你适合它。”卡妙直接将冰花塞到沙加手中。
沙加还记得，卡妙的手很温暖，像清晨的一杯热牛奶，温暖到了人的心里。
“也许我们能成为朋友。”沙加心里想着，他感到卡妙是一个很真诚，很有天赋的人，他外冷内热的性格在黄金圣斗士中也是独一无二的。

也许每日面对着贫瘠和饿殍的生活令沙加已经麻木了，在灰暗和冷淡中浸泡的人突然很渴望一点蠢蠢欲动的热情。那晚，他们聊了很多。其实，卡妙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有一种古典式的悠然恬淡。
往后，两人的见面也多了起来。并不是每次都谈的尽兴，有时他们会彼此保持着沉默，沙加坐在树下冥想，而卡妙则依在另一棵树下端详着一本书。偶尔的回眸与眼神交融证明着彼此的默契。
沙加也会感到奇怪，卡妙最擅长的明明是物理学，却总是和他讨论着哲学的问题。
那是一个难忘的夜晚，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夜凉如水。
卡妙打了半个哈欠，顺势倒在湿漉漉的草地上。
沙加提醒到：“小心别感冒，明天还要觐见教皇大人。”
卡妙仔细凝注着这个金发碧眼的外乡人，突然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沙加上扬起眉毛。
“知道吗，虽然你给外人的感觉很理智，也很冷酷。”卡妙的手指轻轻点着沙加的心口，月光泻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但是，你的这里很温暖。”他低低地说。
沙加心里一紧，他看向卡妙，看到卡妙眸子里映出的自己，还有眸子里的自己映出的卡妙明快澄净的笑容。
虽然是在夜晚，自己的心里却是一片灿烂。
沙加觉得自己开始牵挂卡妙，想和他聊天，渴望和他见面。他曾经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一丝慌乱，决心与卡妙保持一段距离，但是又有一种强大的吸引力把他俩聚到一起。此后的每一天都是平平淡淡的，但二人地域和性格的差异却随着日益增多的交流而抛到九霄云外。
一年又一年，沙罗双树沙沙地轻喃细语，笼罩着一对不知天长地久的少年。
他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但这属于他们自己的隐私，不让任何人得知。在大众环境之中，他们很少交谈，连眼神的交流都杜绝。在众人眼里，他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理性又不食人间烟火的观望者，大部分时间都在处女宫打坐冥想，没人知晓他神游去了哪里；而他也依旧是那个冷漠、孤傲，似乎不太善于交际的为师者，大部分时间都在西伯利亚教导徒弟，很少有人看到他发自肺腑的微笑。没有人知道，二人都为彼此保留着一种淳朴的美，在撒加统治下的这个黑暗的，勾心斗角、唯力量是从的时代散发着独特的气质。那是圣战前的景象，单纯的年少时光，他们还生活在自己的一片纯白的天地。

然而，天真无邪的岁月总是转瞬即逝。眨眼间，大家走到了分别的日子。教皇的真实身份，令圣域上下人心惶惶。卡妙不得不回来守宫，他很少笑，更多的是沉思和默许。而沙加却试图使自己变得忙碌些，他外出的次数逐渐增多，前不久听闻黑暗圣斗士的恶行，便在第一时间赶往了死亡皇后岛。
二人渐渐失去了交流……天空的云团，秋日的午后，随着时间的沉积化为了记忆的风尘。直到……那个自称雅典娜的女孩出现在圣域的当天，沙加在处女宫遇到了卡妙。
一样的肤色，一样的青发，一样的闪着冰冷光辉的黄金圣衣，他好像一点也没有变。倒是自己，失去了当年共处的心情，莫名的陌生，莫名的沉默，莫名的心悸……现在的他和他，如同来自同一源头的两条河流，各自蜿蜒前行。
“为什么来处女宫？”他先开口了。
卡妙淡淡地笑了笑，却多了一份沧桑：“想请你帮个忙。”他的嗓音已脱去少年的青涩，是一种清冽而振动人心的声音。
“什么忙？”
“我知道你有扭曲空间的能力，能不能将我的徒儿冰河引至天枰宫……”
沙加沉默了一阵，才说：“你变了，你要亲手解决他吗？”
“是啊，他才14岁，太年轻了。“卡妙幽幽吐出一口气，他的眼睛始终罩着一层冰雾，在本就不算明亮的处女宫里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奈与迷茫，“我不能看着他去送死。”
沙加叹了口气：“是我看错了，你没有变，和十三年前的你一样，还是那个会替别人担忧的卡妙。”
卡妙腼腆地笑了笑，似乎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一阵莫名的悸动掠过沙加的心头，他第一次从天舞宝轮上站起，四周的空气似乎也被牵动了般，漾出一圈圈细小的波纹。
“怎么了，沙加？”
“我，我有话对你说……不，也许我不应该……”
“什么事，你就说吧。”
“卡妙……”沙加感到自己有一刻的迟疑，“保重自己。”
卡妙似乎轻轻嗯了一声。沙加感到一阵微风拂面，有几根青绿色的发丝拂过自己的面颊，落在了黄金铠甲上。
现在想想，这是自己与卡妙最后一次单独在一起。当时自己好想大声告诉他：“卡妙，你的一生都在为别人着想，什么时候能替自己想想呢！”但他说不出口。
卡妙已经转身走了。终究还是分别了，他看着他忧郁孤单的背影缓缓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一切又都归于平静。突然感到恍然如梦……失落？落寞？还是惆怅？然而，这片刻的恍惚，在战士的尊严和现实的严酷面前又是多么的脆弱，多么的微不足道。

一辉是个很难缠的对手，沙加也为自己的大意付出了代价。他先走了，等他回来时，水瓶宫也已人去楼空……一切的一切都中断了……
沙加不知自己如何走到水瓶宫的阶梯，卡妙的气息消失了，只剩下十三年前的那朵冰花，掩盖在胸口的铠甲下，冰凉刺骨。
再一次看见卡妙，他正躺在水瓶宫冰冷的地板上。他的长发依旧潇洒飘逸，只是少了那抹与世无争的淡泊；他的面庞依旧平静如水，只是少了那抹清朗灵动的温柔。沙加没有说什么，他只是沉默地将卡妙横抱在怀，朝着墓地的方向缓慢走去。他以为可以从容，却不知那一刻自己的面色是多么阴沉，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里写着淡淡的悲伤。
卡妙像一个熟睡的孩子，他的头依靠着沙加的胸口，却再也听不到温暖的心跳。
雨，一滴一滴地落下。远边的云团发出沉闷的低吼。
沙加感到卡妙的发与自己的发揉在了一起，于是他缓慢地蹲下身。对方冰冷的双唇碰触着自己的面颊，他感到两行清水落了下来，分不清是雨水亦或是泪水。
自十二宫战役过后的每一天，沙加一遍一遍地责备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没有说出自己最想说出的话？他会明白我吗？
没有人回答，传来的只有风中沙罗双树萧瑟的沙沙声。
曾经一个人寞落地游走在圣域的遗迹，随着阴郁的细雨在废墟中搜寻着消瘦的背影。原来彼此只是各自经过，仅仅因为黄金圣斗士的身份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没有理由不去悲伤，结束的故事，都已在昨夜消逝成灰。
最接近神的人不该沉溺于回忆，因为回忆会令人变得脆弱，但沙加常常忍不住要回忆。回忆的时候很温柔，但回忆后的惊醒却是一把切割人心的钢刀，他会一刀一到切开外表虚掩的刚强，暴露出内心深埋的失落。

又是一个入凉的夜晚。
沙加站在处女宫的门口，看着下方的双子宫一波光团乍起，已经很久不曾笑过的唇角竟上扬到一个熟悉的高度。
“原来还可以在这种境遇下见面。”他喃喃着，拨转着手中的佛珠，语音里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愉悦。
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却总被一股莫名的期盼阻止，直到——他再次看到了他。他的脸色的确残留着死后的惨白，但是那一双长长睫毛下覆盖着的眸子，依旧宛如两块清透的水晶，散发着纯洁而又原始的光芒。
“那么，跟我到死地去吧。”沙加推开了沙罗双树的门，儿时美好的回忆融化在了眼前。“一切从这里开始，也会在这里结束。”
卡妙，也许我没有机会说出最想说的话，但是至少，让我在临别前看着你的眼睛。
即使没有了视力，卡妙的眼里仍转动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温柔，像是一个漩涡，渐渐地把灵魂吸走。
对了，自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沉溺于这片盈盈的绿意，这里没有尘世的喧嚣，有的只是宁静和最纯朴的清灵。
三人的AE翻江倒海般扑来，沙加就这么坦然地迎着拳风，没有一丝躲避的感觉。
第一次觉得，花是那么香，夜是那么温柔，那点点的星光又是那样的明亮。
两行清泪，带着人类的体温滑落。
“沙加……”有人轻轻地唤他，即使自己变成灰，也能识得这声音的主人，“沙加，你为何流泪？”
“我是高兴得流泪。我终于能注视着你的眼睛说话了。”沙加感到自己的肉体开始变得空灵，他知道时间所剩无多，“为了成全我，你们要背负叛徒的罪名，值得吗？”
“值得……”卡妙的嗓音依旧平稳剔透，说话一贯简练。无论是作为圣斗士活着，还是以冥斗士的身份复活，他的心永远纯洁善良，永远在为他人着想。
“卡妙，对不起，我要先一步离开。等我们再次见面时，就可以一起并肩战斗了。”
沙加的视力渐渐变得模糊，而卡妙，亦早已被剥夺了视觉，但他们却感觉到，彼此在微笑。
卡妙啊，当我透过叶片与叶片的缝隙望着星空时，我的心会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一种空的境界，充盈着你的幻影。其实那天在处女宫，我真正想说的是——卡妙，我好像依赖上你了，所以，请你一定要活着。
在沙加领悟第八感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两株沙罗双树下，一个金发男孩和一个青发男孩相依而睡，脸上挂着似曾相识的甜甜笑容。
END

这么长时间，才写了篇短篇，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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