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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转载】百鬼潭系列——吾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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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像做了好长的一个梦。
乌裳觉得自己像睡在云端上,起起伏伏,像一双温柔的手抚过她的脸颊。
她梦见一头震怒的俊龙追杀着他们,在茂密的树林里穷追不舍,混沌的光影中,画面陡转,她身受重伤地靠在一棵树下,空中人影缠斗,龙尾摇摆,一把七彩羽扇飞旋其间,她担心地望着上空,脸色愈发苍白……
一声龙啸,大火愤怒地喷出,竟是朝她而来,她按着伤口动弹不得,正万念俱灰时,一个五彩斑斓的身影挡在了她身前……
光影流转,梦境的最后,孔澜浑身是血地倒在她怀里,她颤抖着手抱住他,竟是前所未有的害怕。
那只烂孔雀这时候竟还笑得出来,艰难地开口道:“臭乌鸦,其实有句话我一直……一直没有和你说……你虽然又凶又霸道,动不动就打人……但你生气的样子还是挺好看的……可惜……”
血手颤颤巍巍地伸出,却还没伸到半空,倏然一垂,掉了下去。
乌裳一声叫唤,猛地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一个红衣男子闻声赶来,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又做噩梦了吗?”
那男子长相俊美,眉眼上挑,与孔澜的清姿不同,美得有几分妖邪之味。
乌裳一下抽出手,全神戒备:“你是谁?”
那男子扬嘴一笑,并不回答,只缓缓贴近她耳边,暧昧道:“娘亲,我饿了。”
乌裳如遭电击,难以置信地看向男子。
男子轻佻地伸出手,抚向她的脸颊,“娘亲,孩儿好想你啊。”
乌裳想过千万种可能,为什么龙娃那么能吃,完全不像一头幼年的龙,她现在才知,因为他本来就不是龙——
他竟然是一只饕餮,天下最贪吃的饕餮!
饕餮千夜,红叶宫的宫主,统领一众妖兽。
那日他刚打完一场大战,受了伤在宫中休养,却忽然嘴馋,想喝一坛紫云洞的百花酿。于是他潜入山谷,本想悄无声息地偷喝美酒,却不想被洞主琼花娘子发现。
他负伤在身,不愿多做纠缠,正不知该怎么甩掉那老太婆时,一个白衣花仙鬼鬼祟祟地抱着一个蛋向山谷外飞去,他大喜,捏了个决钻进了蛋里,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带出了紫云洞。
没想到蛋中竟是一个成形的龙娃,却了无气息,想来早就胎死腹中了,母亲却浑然不知。
他一路奔波,伤势加重,蛋里温暖安全,他灵机一动,附身在了龙娃身上,休养生息。也不知花仙带着他飞了多久,他倦意上涌,隐隐约约听到潭水四溅的声音,却疲惫地再也睁不开眼,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他便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说道:“抬头看看,这便是你二人此番的任务。”
在对话声中他摸清了事情的脉络,却也不急着脱身,因为他发现一觉醒来身上的伤竟好了大半,龙不愧是万灵之首,再也没有比龙蛋里更好的养伤圣地了。
就这样,他跟着孔澜与乌裳一起上路了,他准备将蛋里的灵气完全吸尽后再离开,直到白衣花仙窃蛋欲自毁神元,他感受到一阵强大的压迫感,不得不发力脱险。
蛋在这时,终于裂开了。


60楼2013-07-08 1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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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回到百鬼潭后,春妖宣布百鸟之王由孔澜担任,当夜百鬼潭举行了盛大的庆祝仪式。
    群魔乱舞,百鬼齐欢,烟花在头顶绽放,一片欢声笑语。
    盛大的宴席中,百鸟朝圣。孔澜化身七彩孔雀,领着群鸟在空中翩然起舞,乌裳坐在席位上,含笑看着。
    虽然有些可惜,但她还是由衷地为孔澜感到高兴。
    便在欢天喜地的庆乐声中,空中的百鸟忽然摆起阵来,扇动着翅膀,有条不紊地排列着,片刻间竟在空中组成了四个绚丽多彩的大字——
    嫁,给,我,吧。
    孔澜摇身一变,施施然落在乌裳面前,笑眯眯地牵起乌裳的手,望着她的眼睛柔声道:
    “乌裳,嫁给我吧。”
    一切来得太突然,乌裳怔在了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眼眶一红,心底一温暖。
    在万众瞩目下,她有些赧然,故意凶巴巴地道:“聘礼呢?”
    孔澜却早有准备,眉开眼笑地将一枚白玉戒指戴入乌裳的手指上。
    “这便是聘礼!”
    白玉戒指,象征着百鸟之王无上的尊荣。
    乌裳愣住了,孔澜举起她的手,高声道:
    “从今天起,乌裳便是你们至高无上的王,百鬼潭的百鸟之首!”
    百鸟齐齐跪下,他附在她耳边,窃声笑道:
    “其实我从没想过要当什么百鸟之王,我只不过想将它亲手夺下,然后送给你,作为一份最好的聘礼。”
    乌裳看着孔澜真诚的眼睛,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地点头,拥入了他怀里。
    孔澜得偿所愿,舒眉一笑,紧紧地抱住了乌裳。
    其实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那就是——
    媳妇的东西就是他的东西,所以什么鸟王之王的位置,随便谁当啦。
    新婚第二天,百鬼潭的众人惊奇看见,新娘正在半空中追杀着新郎,乌羽箭漫天四射,大伙躲闪不及,生怕殃及池鱼。
    蛇女浮衣在地上摇着尾巴,抬起头脆生生地问道:
    “乌裳姐姐,发生了什么事?”
    乌裳不答,只手中的乌羽箭更加凌厉射去,孔澜抱头鼠窜。
    实在冤枉!
    其实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在洞房花烛夜时,新郎问了新娘一个问题。
    “臭乌鸦,你说一只孔雀和一只乌鸦会生下个什么?”
    (完)


    63楼2013-07-08 1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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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雪鸣是百鬼潭最傲气的一只兔妖,不,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只妖,他幼年的时光全都是在天上度过的。
      清冷的广寒宫里,天地间最美的那个女子坐在桂花树下,怀里抱着一团雪白——那是他的姑姑,嫦娥仙子养的玉兔。
      雪鸣天生聪颖,悟性奇高,又借着广寒清辉,很快便习得了一身修为,本再过数百年便可晋升成仙,却不想在一次王母蟠桃盛宴中,他喝醉了酒,散宴后与姑姑走失,迷迷糊糊地误闯进了春妖的忘川界内。
      恰逢春妖疏忽,忘川河内百鬼流窜,天地变色,他在这次劫难中稀里糊涂地也被打下了界。
      飞来横祸的命格,一旦写就便再不能改,姑姑拉着他的手泪眼朦胧,一个劲地拜托春妖多加照顾。
      雪鸣如遭五雷。
      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倒霉的修仙者了,他反复尝试后终于认命,化悲愤为力量,开始在百鬼潭潜心修炼,只盼能早日飞升成仙,重回天上!
      为了补偿他,王母在嫦娥的恳求下,特赐了一颗雪蕊元丹给他,不仅将他在广寒宫的功力尽数返还,还多赐了他百年修为,助他早日成仙。
      可就在两个月前,他视若生命的那颗元丹在渝州城的花灯节上不慎丢失了!
      一下少了近千年功力,他内息紊乱,急火攻心下一口鲜血直直喷出,醒来时便已变回了一个孩童模样,荒唐的命运又一次狠狠地耍了他!
      再过不久便是他的飞升日,他苦心修炼多久才盼来这一天,如果不能在那夜月圆之前找回元丹,那他在百鬼潭百余年的修炼就前功尽弃了,一切又得从头再来了。
      “没了元丹从头再来,可就不是百余年那么简单了,不知要用多少漫长春秋才能换得……”
      雪鸣与素欢一同坐在树上,他面色清寒,孩童纯净的眉眼却有着无尽的落寞。
      他一路循迹找来,在渝州城里多方搜寻,终于发现了元丹的气息,那至纯的灵力不是萦绕在别处,就在秦家。
      那夜他伏在屋顶,正静静感受着元丹气息,却忽然瞥到了一袭素衫,他心头一惊,以为素欢想出手夺去他的元丹,于是他飞身掠走了她。
      如今误会尽释,才知他们一个是来寻找死因,一个是来寻找元丹,相同的地点却有着不同的目的。
      素欢叹了口气,望着雪鸣的眼睛慢吞吞地道:“我原以为自己是百鬼潭最可怜的鬼,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却没想到你比我还可……”
      “谁说我可怜了!”雪鸣一声打断,双眼瞪向素欢:“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要你可怜的,我只是怕你在秦府误打误撞地吞了我的元丹,碍了我的事!”
      他说着一拂袖,翻身跃下了树,看也不看素欢,径直消失在了夜色中。
      素欢张着嘴,欲哭无泪,不知自己又哪里得罪了这气势嚣张的小孩。
      世间之大,果然不是所有的小白兔都是乖巧温顺的。
      接下来的几天,素欢继续在秦家飘荡,她发现安云岫似乎能看见自己,常常指着她虚无缥缈的身影兴奋不已,天真无邪的模样在秦家人眼里却是傻气十足。
      这举动叫秦筱雅更加嫌恶,终于有一次,在她又动手打安云岫时,素欢忍不住吹了口气,将房中烛火熄灭,趁乱拉起安云岫的手带着他飞出了窗外。
      秦筱雅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只当是安云岫使的鬼,她追到门口,尖声道:
      “你倒长本事了,跑出去就别回来了!”
      该死的傻子,她咬牙切齿,一张俏脸在月光下显得分外狠毒。
      “我一定要赶走你,哪怕毁了你也不能毁了我的一生!”
      这怨恨的话语叫暗处的雪鸣全听在了耳底,他冷哼一声,想起素欢那张怯生生的脸,一种大胆的猜想在他脑中渐渐成形,他缓缓握紧骨节苍白的手,眸中涌起些许同情与叹息。
      真是个没用的笨鬼,那样执着地寻找死因,怎么就没想过会是被至亲之人背叛的呢?
      繁星朗月下,素欢拉着安云岫的手飞在了夜空中,夜风拂过他们的发丝,带着微微的凉意,安云岫激动地大叫着,眼睛闪闪发亮。
      “媳妇,媳妇,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66楼2013-07-08 1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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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安云岫开始频繁“失踪”,回来后就一个人乐呵呵地傻笑,身上的伤也莫名其妙地好了,连秦筱雅都觉得不对劲了。
        有下人提着灯笼去找安云岫,却在河边看见他对着空气手舞足蹈,兴奋不已。
        他刚想凑近细看,林间却闪过一道白影,树枝飒飒作响,如鬼魅般,扑面而来的阴风吹熄了灯笼。
        下人吓得灯笼一抛,跌跌撞撞地跑回府,跪在二夫人和小姐面前一说,叫她们也吓得脸色立变。
        一些骇人听闻的流言开始渐渐在府中传开,大家都说大小姐的冤魂回来了,心有不甘,第一个就缠上了另娶的安姑爷,等吸干了他的精元后,不知下一个会是谁……
        窃窃议论中,安云岫依旧笑得没心没肺,叫秦筱雅看着刺眼,积蓄已久的不满彻底爆发。
        第二天她就命护院押着安云岫去了安家,买通好的妓女站在大堂里撒泼,指着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哭得呼天抢地。
        虎背熊腰的护院恶声恶气地道,安相公疯疯癫癫,不仅在外面寻花问柳,还打伤了二小姐,偷走了秦家的地契,这事定要闹得满城皆知。
        安家书香门第,最重名声,此话一出,安家上下就白了一张脸。
        护院趁机甩出一纸休书,扬言安家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签下休书,赔偿秦家一大笔钱财,要么看着安云岫去坐牢,安家也名声毁尽。
        安老爷气得嘴唇发抖,还待理论,却看着安云岫躲在了安夫人后面,捂着耳朵,眼泪汪汪:“凶婆娘,好凶,天天打我,还不准我上床睡觉……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
        安夫人抱着宝贝儿子,早已泪洒衣襟,再也顾不上别的,回来就好,只要回来就好。
        素欢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亦是心疼不已,安云岫通红的双眼不经意地往她那边一瞥,立刻止了泪,眸光一亮,泪痕还挂在脸上,便大声叫着:“媳妇,媳妇……”欢喜地向她跑去。
        安家众人只当安云岫被欺负折磨得更傻了,纷纷伤心落泪,那秦府护院却青天白日地打了个哆嗦。
        入夜,万籁俱寂。
        一道身影飘进了安云岫屋里,在他的床边坐下。
        素欢伸出手,轻轻地抚向安云岫沉睡的眉眼,一寸一寸,目光如水,声音带着酸涩:“是我害苦了你……”
        空气中传来丝丝清寒淡香,气息缭绕中,雪鸣冷冷现身。
        他望着这一幕,一声冷哼,在素欢耳边提醒道:“你似乎忘了你出来的目的是什么了。”
        素欢眸光一沉,垂首道:“我没忘。”
        雪鸣拂袖转身:“那就跟我回秦家吧,替这傻子讨个公道,也替你自己讨个公道。”


        68楼2013-07-08 1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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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雪鸣陪着素欢去了安家,伤心过后,她终是释然了。
          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安云岫,她即将离开,要去和他做一场最后的告别。
          星月下,雪鸣默默地看着他们相互依偎,坐在屋顶上,美好得像一幅画。
          素欢抚着安云岫的脸,温柔地在他耳边絮絮交待着,说着说着她便忍不住落下泪来,叫安云岫一下慌了手脚。
          他叫着“媳妇”,笨拙地用衣袖去擦素欢的眼泪,那眼泪却越擦越多,像掉了线的珍珠一样,在月下碎了一地。
          雪鸣握紧了苍白的手,心头如被什么堵住了,难以呼吸,正犹豫着要上前时,他却瞧见了那情意缱绻的一幕。
          如水的月光下,安云岫小心翼翼地吻上了素欢的眼角、脸颊、嘴唇……带着纯真的稚气,像素欢曾经给予他的安抚般,他一点点温柔地吻干了她苦涩的泪水。
          素欢身子微颤,脸上染了抹云霞,却不敢动弹,心跳如雷间,只闻到了安云岫身上散发的清寒气息,如晨曦之露,带着淡淡的馨香,萦绕着她全身。
          两道身影在屋顶上拥吻在了一起,月下交缠的画面如梦如幻,安详静好得叫人不敢打扰。
          暗处的那身白衣久久伫立着,握紧的手一点点松开,眉眼满是落寞,雪白的脸上透着说不出的不甘与颓然。
          短暂的相处后,到底是该分别的时刻了。
          安云岫在素欢怀中睡去,雪鸣冷冷现身,看着素欢失魂落魄的样子,嗤之以鼻道:“你这副模样真像极了天上的嫦娥仙子,我看她成天抱着姑姑坐在桂花树下,也是你这要死不活的样子。”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可见情之一字害人不浅,当真是天底下最麻烦的东西,我这一辈子都不想沾惹上。”
          素欢木然地眨了眨眼,抬头望向雪鸣,轻声道:“你拿到了雪蕊元丹吗?”
          雪鸣哼了哼,没好气地道:“还不是为了你最后的心愿,现在道也道过别了,我这便取出雪蕊元丹!”
          素欢这才似回过神来,怔怔问道:“你的元丹在……”
          雪鸣一声冷哼,挑眉望向沉睡的安云岫:“我的元丹,就在他的肚子里。”
          一切都源于两个月前的那个花灯节。
          他路经渝州城,在飞过城里最高的摘星楼时,却与一头正要下凡的俊龙迎面撞上,一颗元丹不慎出口掉了下去。
          那一点荧光坠入夜色,瞬间消失在了行人如织的夜市上。
          他头昏目眩下不及细看,便被强大的冲力荡到了一片树林上空,一头栽了下去,醒来时,他已经变成了六、七岁的孩童模样。
          那俊龙被他那一撞,也不知所踪,但他已无暇顾及,只一心想找到自己的雪蕊元丹。
          就这样在渝州城里苦苦寻觅了两个月,那夜在河边他终于发现,那清寒之气就是从安云岫身上散发出来的。
          那个花灯节上,素欢和安云岫撞上,一片混乱中,安云岫阴错阳差地吞了那从天而降的元丹。
          凡人的躯体哪承载得了这厚重仙丹,回去后安云岫挥笔画下素欢后,便昏昏沉沉地生了场病,嘴里念念有词地抱着画像不松手。
          安老爷安夫人只道儿子相思成疾,赶紧上秦府提亲,只盼能好好冲一冲喜。
          却不想,成亲前一天,素欢溺水而亡的消息便传来了,安云岫在病中听闻后大受打击,一口鲜血喷出,不醒人事。
          醒来后,他便成了个傻子,只知道叫着:“媳妇,媳妇……”因为体内的元丹,他也和寻常人不一样,能够看到身形飘渺的素欢。
          素欢脸上一片惨白,难以置信地摇着头。
          雪鸣哼了哼,却到底软了口气:“你放心,只要我取回元丹,他便会好起来,恢复成以前的安云岫。”
          素欢神色一动,抬起头还来不及欢喜,雪鸣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叫她如坠冰窟。
          “但他会忘记吞下元丹后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包括你们在花灯节上的相遇,更包括你们日后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素欢身子一颤,雪鸣却攫住她的眼,一字一句道:
          “他的生命里将再也不会有秦素欢这个人,他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70楼2013-07-08 1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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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百鬼潭,天上下了点小雨,打在水面上,泛起阵阵涟漪。
            素欢背影伶仃地站在潭边,雨水划过睫毛,顺着她的脸颊流下,一片冰冷。
            如今的安云岫已经不记得她了。
            “怎样才能不难过?我也想忘了他,可我又舍不得忘记。”
            仿佛大梦初醒,迷雾散尽,她找到了死因,却宁愿从不曾知晓,她快活过,现在却只能独自守着回忆。
            空荡荡的天地间,到头来还是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身姿俊挺的少年一袭白衣,撑着伞站在不远处,默默地注视着那个伶仃背影。
            他终于变回了原本的模样,俊美非凡,她却失魂落魄地视而不见。
            她的一颗心全在那个人身上,他陪了她这一路,到底没在她心底留下半分。
            雪鸣苦涩一叹,也罢,过几日他便要飞升成仙了,本就该无牵无挂地离开。
            正怅然若失间,“扑通”一声传来,雪鸣猛然一看,素欢竟一头跃进了潭里,水花四溅。
            他瞳孔骤缩,飞身扑去,“不要!”
            从潭里救起素欢后,雪鸣浑身是水,破口大骂:
            “怎么会有你这样笨的鬼,你想不开也不用跳河自尽啊,你已经是个鬼了,怎么可能再淹死第二次!”
            素欢躺在他怀里,脸色苍白,如失了魂般喃喃道:“我,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在她投入水里的那一刻,心弦触动,一切她都想起来了!
            她浑身颤抖,望向雪鸣,一张脸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原来,原来我是自杀的!”
            那场溺水背后的真相,竟是这样荒唐可悲。
            她原来什么都知道,二娘来买通翠儿时,她阴错阳差地没有喝那杯茶,躺在床上什么都听见了。她们要害死她,让妹妹秦筱雅顶替她成为新娘,嫁给安云岫。
            那时她的心便彻底凉了,这些年孑然一人的孤单尽数涌上心间,她闭着眼睛泪流满面。
            也许当母亲逝世时她便该跟着一起离开的,反正活着和死着也没有什么区别,这冰冷的世间没有给她一丝温暖,倒不如死了干净。
            于是,带着这样的念头,她不动神色地配合着她们的计划。
            当被推下去的那一刻,她只有无尽的解脱。
            可翠儿却在最后关头不忍心了,叫了声“小姐”便要拉住她,但她已经生无可恋了,她自己故意一脚踏空,在翠儿惊慌的眼神中滑了下去。
            翠儿哭天喊地地想唤人来救她,府中上下却心照不宣地接了吩咐,没有一个人敢来救她。
            她就这样淹死了。
            不是被翠儿推进了池里,而是自己心甘情愿地自尽了。
            雪鸣听得心如刀割,他紧紧搂住颤抖的素欢,任她在怀中放声大哭。
            雨越下越大,凄楚的哭声叫人心酸不已,控诉着这世道的薄情与不公,仿佛要将心中积压多年的委屈全部宣泄出来。


            71楼2013-07-08 1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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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渝州城里最近又出了个大事情,秦家大小姐秦素欢又活过来了!
              秦家上下被吓得不轻,只当神仙显灵,再不敢欺瞒,在下人们的指认下,二夫人和二小姐锒铛入狱。
              恢复了聪明才智的安云岫趁机出面,将秦家先前敲诈过去的大笔钱财尽数要回,他还去了一趟大牢。
              秦筱雅在牢房里见到丰神俊朗的安云岫,又惊又悔,涕泗横流地苦苦哀求。安云岫摇了摇头,只说了句:“自作孽,不可活。”
              秦筱雅当夜就疯了。
              素欢成了秦家的当家人,心软的性子到底不忍心,在衙门里为二娘和妹妹求情,她们被免了死刑,只改判了流放。
              纷纷扰扰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不知不觉中,渝州城的花灯节又来临了。
              行人如织,满城烟花中,安云岫与素欢在人群中相遇,明明从没见过,却仿若相识多年。
              安云岫清浅一笑,拱手道:“在下安云岫,见过小姐。”
              来年春天,安家与秦家再结良缘,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两人琴瑟和鸣,美满幸福。
              桂花树下,素欢抱着白兔,依偎在安云岫怀里,浅笑盈盈。
              微风拂过,怀里的白兔轻颤了一下,素欢低头安抚,若有所思:
              “好像忘了些什么。”
              (完)


              74楼2013-07-08 1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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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鬼潭之艳兮
                文/吾玉
                媚者无疆,独不生情。
                她不知道,这长久流传下来的祖训下面还有一句——
                生情者,虽万劫不复,却不枉矣。


                75楼2013-07-08 1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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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晏娘嫁给南襄三年了,未诞下一儿半女。
                  说不失望是假的,温婉笑颜的背后,是深藏心底的落寞与哀伤。
                  但南襄却一点也不在意,事实上他除了痴迷武学外,对世上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包括他的妻子,晏娘。
                  新婚第二天,晏娘坐在铜镜前,一头长发拥着如花容颜,南襄穿好衣裳走近她,她满心欢喜,绯红着脸拿起手边的眉笔,鼓足勇气刚想学凡间的女子细声道:
                  “请夫君为晏娘画眉。”
                  话还未出口,南襄却直直伸出手,一声问道:“剑谱呢?”
                  如冷水浇头,她一下愣住,手中的眉笔还不及递出,笑容凝固在嘴边,只能张了张嘴,慌忙道:“我,我这就去取。”
                  这场婚姻是她用一份剑谱换来的,满腔柔情在一个武痴眼中还不如一份剑谱珍贵。南襄是那样不解风情,她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
                  三年里,她守在他身边,不悔不怨,只是每回坐在竹屋前,手里缝制着衣裳看他舞剑时,都盼他能多看她一眼。
                  清风吹过她的发梢,有时她看着看着就会恍惚起来,眼前身影重叠,分不清今夕何夕。
                  仿佛还是很多年前的那个春日丽景,漫天梨花飘飞,纷落如雪,树下舞剑的少年身姿翩若惊鸿,回过头冲她一笑,意气风发:
                  “晏弟,你瞧我这招龙翔九天可还使得漂亮?”
                  入夜,月朗风清。
                  床上的晏娘忽然睁开眼睛,眉间一跳。
                  她望了一眼身边熟睡的南襄,犹豫片刻,终是咬咬牙,起身下床。
                  外头月光正好,繁星点点,晏娘身轻如燕,穿过林间,停在了一棵大树下,面沉如水。
                  “别吹了,平白地引来孤魂野鬼,扰人清静。”
                  乐音戛然而止,树上的女子一收骨笛,笑吟吟地望向晏娘:
                  “这声音旁人又听不见,我可是专程要引你出来的。”
                  笑声酥媚入骨,伴着那张明艳绝美的脸,在月下显得妖冶异常。
                  晏娘仰头皱眉:“你又来做什么?”
                  “好妹妹,如今姐姐也不叫一声了,可见你心里当真没有我了。”女子把玩着骨笛,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却依旧笑得风情万种:
                  “枉我成天挂念着你,你却只知守着那个臭男人,姐妹情谊、百年修行通通都不要了,我都得赞你一声潇洒。”
                  晏娘默然不语,女子又冷冷一哼:
                  “便是一块木头也叫你捂热了,别傻了,那臭男人根本就是没心的。”
                  晏娘猛地抬起头,女子却不依不饶,美眸睨向她,笑得刻薄至极:
                  “一只艳鬼也想学人做贤妻良母,究竟该说你痴心妄想,还是天真可笑?”


                  76楼2013-07-08 1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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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百鬼潭有二美。
                    两只艳鬼,一唤流瑟,一唤晏西,姿容绝世,鬼名远播。
                    遇上南襄那天,晴光正好,少年背影俊挺,蹲在溪边拭剑。
                    晏西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整了整衣衫,上前咳嗽两声道:
                    “小弟晏西,久闻南少侠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果然……”
                    那套词怎么说来着,晏西握紧折扇,额上渗出了细汗,明明出来前都背得滚瓜烂熟的……
                    扑哧一声笑,少年抱剑站起身来,眉眼一挑,满脸促狭道:
                    “果然雷从耳出?”
                    晏西愣住了,少年哈哈大笑,年轻的面孔沐在阳光下,飞扬的剑眉星目一时迷了晏西的眼。
                    就这样相遇相识,开始了一路的结伴同行。
                    南襄只当晏西是哪家出来历练的名门子弟,与她兄弟相称,带她游历江湖。
                    他却不知,这平空掉下来的“晏弟”是只艳鬼,而自己,正是她的第一次任务。
                    身为一只艳鬼,勾引人的本事与生俱来,晏西于这方面却不是笨了一点半点,叫好姐妹流瑟看着干着急。
                    艳鬼在艳,妩媚惑人就是她们最大的武器,如果失了这项本事,无异于猛虎拔牙,雄鹰折翅。
                    于是流瑟安排晏西出去历练,艳鬼爱美,南襄的一副好皮囊秀色可餐,正是她们喜欢的上等货色。
                    为确保成功,流瑟给晏西先示范了一下,纤腰曼曼地出马先去勾引了南襄一回,这一勾引却叫晏西欲哭无泪。
                    天可怜见,南襄竟是个断袖!
                    跌进水里的流瑟被南襄救起,衣裳湿透,玲珑有致的身材一览无遗,她贴上南襄的胸前,媚眼如丝,声声唤着“恩公”,白皙玉手还来不及进一步撩拨,南襄便喷嚏连连地一把推开她,捂住口鼻:
                    “姑娘抱歉,你身上脂粉味太浓……我自小就闻不得,一闻就过敏……”
                    流瑟的一张倩脸瞬间就绿了。
                    躲在暗处的晏西叫苦不迭,连流瑟“艳不独返”的名头都失了手,自己这点段数可怎么办……
                    出师未捷,回去多方调查下她们才知,南襄游侠一个,是近年武林蹿起的新秀,不近女色,一人一剑闯荡江湖,身边有美酒有兄弟,就是没有女人。
                    乖乖,第一回历练就偏偏撞上这样的主,晏西无语凝噎。
                    流瑟却不服输,知己知彼后,巧手一弄,将晏西扮作了一个眉清目秀的白净书生。
                    这还不将南襄手到擒来?
                    在流瑟的拼命鼓励下,晏西拿着折扇,忐忑不安又悲壮难言地踏上了漫漫勾引之路。
                    一路上果然状况百出,啼笑皆非,南襄只当晏西是个念书念傻的书呆子,懵懂单纯,有趣得紧,为自己平添不少乐子。
                    意外却在一个夜晚发生了——晏西穿帮了。


                    77楼2013-07-08 1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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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客栈里,夜阑人静,明月宛宛。
                      晏西对着镜子演练许久后,终于鼓足勇气,蹑手蹑脚地摸进了南襄的房间。
                      她清了清喉咙,坐到床边,伸手抚上南襄的脸,结结巴巴道:
                      “长夜寂寞,无心睡眠,见南兄被衾单薄,小弟不禁心如刀割,愿用我冰烫的手来暖和你炙冷的心,与君一起共赴巫山……”
                      噗嗤一声,装睡的南襄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反手抓住晏西,一把将她压在身下,笑得嘴角上扬。
                      晏西大叫一声,吓得瑟瑟发抖,对上南襄近在咫尺的眼睛,一下没出息地脸红了。
                      南襄笑得更欢了,挤眉弄眼道:“你的手果然又冰又烫,快来安慰我炙冷的心吧……”
                      晏西抿住嘴不开口,内心又委屈又耻辱,眸中已因为再次失败涌起了闪闪的泪花,南襄哼了哼,捏住她粉嫩的脸颊嬉笑道:
                      “不知跟谁学了些淫词秽语,偏又说得颠三倒四,就你这模样还敢来捉弄本大侠,晏弟你真是越发大胆了。”
                      南襄说着伸出手去挠晏西的痒,晏西尖叫着左右躲闪,两人一时在床上闹了起来。
                      忽然,南襄停住了手,神色古怪地望向晏西——
                      “晏弟,你为何在胸前垫了两个馒头?”
                      世上最悲惨的事是什么?是一只初出茅庐的艳鬼遇上一个不近女色的断袖!
                      世上最幸运的事是什么?是一只初出茅庐,什么也不懂的艳鬼遇上一个不近女色,什么也不懂的断袖!
                      从南襄房中落荒而逃后,晏西心跳如雷,悲怆难言——
                      她居然就这样暴露了!
                      勾引大计还没个影,自己居然就被看穿女子身份了!
                      她凄凄惨惨地飘回房,准备收拾行李回百鬼潭,太欺负鬼了,她是一辈子也学不会这妩媚惑人的本事了,她不干了,她要回去脱离艳籍,求主人春妖另指条出路。
                      可没有想到,南襄在屋外别别扭扭地敲起了门。
                      一开门,就看见他手里捧着的两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晏西泛红的眼睛,赔着笑道:
                      “晏弟,是大哥不好,大哥向你道歉……”南襄挠了挠头,英俊的眉眼满是诚恳:“大哥平日不该笑你手无缚鸡之力,胸无四两之肉,没有一点男子气魄,叫你不得已想出这法子充门面……,
                      说到这,南襄咳嗽两声,瞥了一眼晏西胸前,压低声音道:
                      “方才没有压坏你的……吧,大哥特意拿了两个新的来赔给你……”
                      晏西脸色一变,南襄赶紧道:
                      “要我说,晏弟你不必死要面子活受罪,赶明儿就跟着大哥练剑,强身健体,身子硬朗了,自然就英武非凡,也不用那东西充场面了……”
                      晏西一把接过南襄手中馒头,迅速关门闪人,靠着门一口气大声道:
                      “谢谢大哥关心,小弟感激不尽,夜深露重,大哥请赶紧歇息吧,免得感染风寒,一病不起,那小弟怎过意得去,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这次居然一气呵成,没差一个字,晏西头上出了层细汗。
                      收下馒头,原谅他了?!南襄愣了愣,随即喜逐颜开,在门外高声喊道:
                      “那明天一早我们就去庭前练剑,梨花树下,不见不散!”
                      靠着门,听到脚步声走远,晏西的心跳也总算慢慢平复下来了,她舒了口气,低下头,目光落在手中两个白馒头上。
                      热气缭绕中,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失神的眼眸望向窗外,久久的,抿嘴一笑。
                      窗外皓月长风,枝叶拂动,发出飒飒清响,像一首动听的歌谣,温柔醉人


                      78楼2013-07-08 1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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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南襄最喜欢孩子,晏西和他并肩坐在梨花树下,南襄抱着剑,说得神采飞扬:
                        “以后若成家立业,一屋子小家伙跟在身后叫爹,男孩子我就带着他们舞剑,教他们练就一身本事,女儿我可就舍不得苛责了,必定疼在手心……”
                        兴高采烈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南襄像想到了什么,久久的,一声叹息,看向晏西,漆黑的眼眸有些懊恼,又若有所思:
                        “可惜……”
                        晏西心领神会,生生咽下了那句“可惜你是个断袖。”
                        流瑟来找晏西时,正看见这幅场景,南襄那望着晏西有些失神的目光叫她心头无来由地一颤。
                        无人时流瑟现出身形,面有愠色,不由分说地就要拉晏西回百鬼潭。
                        晏西不明所以,直问怎么了,不还在历练吗?流瑟一怔,讪讪地松开了手,也不知自己在气什么,闷声道:
                        “你这笨蛋迟迟学不会媚人之术,再耗下去只会丢了老祖宗的脸。”
                        晏西眨了眨眼,惑道:“谁是老祖宗?”
                        流瑟一戳她额头:“连老祖宗都不知道,你真是投错了胎,枉为艳鬼。”
                        她们的老祖宗,正是史上为求美人一笑,引得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那位——
                        褒姒。
                        “竟是她?”晏西张大了嘴。
                        流瑟点了点头,觉得晏西惊奇的模样甚为可喜,不禁伸手为她别了别耳边的发丝。
                        “听说老祖宗原本最爱笑,一笑漫山遍野的花儿都失了颜色,便是那狐族的先祖妲己也比不上。”
                        “那她后来为什么不笑了?”
                        流瑟一时语塞,艳丽的面庞想了想,道:“这我也不曾知道,年月太久远,中间的故事曲折隐秘,只隐约听说是为了一个琴师。”
                        晏西“哦”了一声,不知怎么,脑海中竟闪过白日里南襄那张失神的脸。
                        流瑟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哼道:“又在想些什么,老祖宗的本事不学,可别学着把自己搭进去,媚者无疆,独不生情,这传下来的祖训你得给我记牢了。”
                        流瑟离开后,晏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苦苦思考一个问题,之前流瑟说要带她走时,她怎么会一下子慌了?
                        有了心事的晏西吃不好睡不好,没过几天,人就怏怏的,有气无力,更别提先前一门心思勾引南襄的雄心壮志了。
                        南襄也脸色不佳,教着晏西练了会儿剑人就不见了,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等晚上南襄回来后,一身酒气,推开晏西的搀扶,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我去……妓院了。”
                        晏西一愣,南襄忽然抬起头,灼灼的目光望向她,咬牙切齿道:
                        “我找了几个俊俏的小倌!”
                        晏西如轰五雷。
                        她身子颤抖起来,悲愤欲绝。
                        堂堂百鬼潭的一只艳鬼,苦心勾引了数月,竟还比不上风月场的几个凡夫俗子——
                        大辱,奇耻大辱!
                        南襄此时也回过神来,酒醒了大半,悔得恨不能将舌头咬下。
                        他见晏西身子颤颤巍巍,一副不能接受,备受打击的模样,不由上前一步:
                        “晏弟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瞧不起我,心里一定对我很失望……可我就是控制不了我自己……”
                        晏西摇头后退,满眼悲愤。
                        失望,当然失望,简直失望透顶,竟不曾想你如斯没有眼光!
                        南襄被晏西毫不遮掩的眼神伤到,身子一顿,苦恼地抱住脑袋,嘶声道:
                        “我也不知自己发了什么疯,心烦意乱的,拼命想也想不通,就去了妓院……我想试一试,我以为我可以,可当他们扑上来解我衣服时,我竟恶心地一把推开他们,夺门逃了出来……”
                        南襄忽然抬起头,一把扣住晏西的肩头,眸光炙热:
                        “我这才发现,原来我根本不喜欢男人,我只是对你有感觉,只是对你!”
                        晏西脑子一声嗡,尚未反应过来时,便被南襄猛地扯入怀中,一个灼热的吻迎面而下,带着酒香的少年气息瞬间萦绕全身,吻得她晕晕乎乎,直分不清西东。
                        她怎么会知道,南襄这段日子快被折磨地发疯了!
                        天晓得这是个多么大的误会,一个根正苗红、未经情事的大好少年只因闻不惯胭脂水粉的味道,对美娇娘敬而远之,身边从没出现过女人,便被两只艳鬼当成了断袖,而生平第一次萌发的情意也自以为是对一个“男人”,所以稀里糊涂地还真以为自己是个断袖,内心饱受折磨……
                        天旋地转的拥吻中,南襄忽然睁开眼,一把推开晏西,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畜生!”
                        他急退几步,颤抖着身子,红了双眼。
                        “我明明不好男风,却对你生了这样龌龊的念头,你敬我为大哥,我却……我真是禽兽不如,罪该万死!”
                        南襄满脸通红的,再不敢面对晏西,踉跄着转身掉头,晏西还来不及叫住他,那道身影便风一样地消失不见了。
                        只留晏西站在原地,张大了嘴,伸出的手像空中飘零的落叶,一张脸欲哭无泪。


                        80楼2013-07-08 1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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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腕上的玉镯在黄昏中泛着月白荧光,晏娘坐在桌前,细细地穿引着针线。
                          她这段时日做了不少婴孩的衣物鞋袜,等乌衣彻底变成赤红,触体生温,她就能改变至阴的体质,生儿育女了。
                          心中有了期盼,恬淡的眉眼都仿佛镀上了一层光,在黄昏中显得分外柔美。
                          南襄便是在这时,出现在了她身前,面无表情:“饿了。”
                          晏娘倏然抬起头,这才惊觉天色已晚,她太过入神,竟忘了做饭。
                          平日南襄在林间练完剑回来,都是直接吃热气腾腾的饭菜,今日居然没有,他便提着剑来问晏娘了。
                          晏娘还不待开口解释,南襄便已看向她手中的绣鞋,问道:“你在做什么?”
                          晏娘一愣,张口道:“我……”
                          心头微动,她不觉就放柔了声音,目视着南襄道:“我为你生个孩子,好不好?”
                          南襄皱眉:“孩子生来做什么用?”
                          晏娘有些哑然失笑,想了想,道:“若是个男孩,就可以跟着你练剑,学一身本事,若是个女儿,就能叫你宠着,叫你带着四处……”
                          “哦。”南襄不在意地应了一声,转身又出去练剑了,“饭菜做好再叫我。”
                          晏娘叹了口气,略带落寞又习以为常地笑了笑,准备去生火做饭。
                          南襄却忽然折了回来,看了她一眼,伸手摸向她的腹部,一本正经道:“就生三个男孩,一个女孩吧。”
                          “为什么?”晏娘按捺不住激动,意外又欣喜。
                          南襄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最近新创了一种阵法,需要四个人。”
                          晏娘怔住,反应过来后哭笑不得,脱口而出:“那为何还要个女孩?”
                          南襄不耐,又皱起了好看的眉眼,似乎嫌晏娘问的问题太笨。
                          “和你一起给我们做饭啊。”
                          秋意渐浓,晏娘的身子越发清冷,背上的旧伤隐隐作疼,刻骨的寒意漫布全身,冷得她晚上直往南襄怀里缩。
                          她身子一年到头都沁凉沁凉的,夏天还好,南襄喜欢搂着她睡,冬天到了,南襄就躲得远远的,她一贴近他就生气,皱着眉孩子气地把她推开。
                          可这回,南襄却只推了几推,见推不动晏娘,便皱着眉,嘟囔了些什么就作罢了,任由晏娘瑟瑟发抖地抓着他,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黑暗中,晏娘贴在南襄胸口,哆嗦着问道,你方才说什么?好一会儿,南襄才闷闷不乐地道:
                          “书上说,孕妇不宜多动,不然,会滑胎的。”
                          晏娘一怔,失声笑出,一股暖流在心头荡漾开去——
                          一瞬间,背上的那三道伤痕,似乎都没那么冷了。


                          81楼2013-07-08 1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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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哀怨的骨笛声整夜整夜地响起,如泣如诉。
                            晏娘终于忍不住,起身奔了出去。
                            外面更深露重,她倒吸口冷气,背上的伤痕越发冷得刺骨了。
                            流瑟坐在树上,脸色苍白,见到晏娘却依旧笑得明艳,伸手掷出一个小瓷瓶。
                            “寒风渐起,我知道你身上冷,涂上会舒服些。”
                            晏娘接过,却并不收下,只抬起头,淡淡道:“不劳费心。”
                            流瑟脸色一变,“你还在怪我?”
                            晏娘挥手掷回瓷瓶,转身欲走,“岂敢,只请你别再半夜三更地扰人清静,我已和百鬼潭脱离关系,前尘往事不愿纠缠。”
                            三年前,她生生受了主人春妖三道冰锥,就此叛出百鬼潭。
                            春妖虽是冷面冷心,却始终不是无情无义,三道冰锥要了她大半条命,叫她修为大损,却也到底给她留了一条生路。
                            可她如何忘得了,最后拦在他们身前,毫不留情地伤了南襄的,竟是流瑟。
                            那狠厉的出手,溅了半空鲜血,也打碎了六百年的姐妹情谊。
                            纵然流瑟后来守在她身边,不眠不休地照顾她,为她疗伤,有些事情也再回不了头。
                            所幸死里逃生,因祸得福,南襄醒来后,忘记了一切,性情也大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武痴。
                            忘记也好,忘记了所有快乐的回忆,也忘记了她对他隐瞒的身份和欺骗,他们可以重新开始,过着平静的生活,她不再是百鬼潭的晏西,只是他的晏娘。
                            竹林做庐,春夏秋冬从此有人相伴,天地间终于有了他们的一个家,她怎么会愿意打破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
                            晏娘的身影头也不回,决绝地消失在了夜色中,树上的流瑟久久未动,冰冷的手抚上苍白的脸颊,如失了魂般。
                            呵出的一口气,瞬间结成了一道霜,冷得刻骨。
                            这些年默默的守护究竟为了什么?连她也不懂的东西,她要怎么告诉阿晏?
                            立冬那天,竹林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金色的长杖,深邃的五官,是南疆来的戈术法王,千里迢迢来挑战中原武林的第一剑客。
                            南襄的剑术已臻化境,已是武林榜上兵器类的第一人。
                            前来挑战他的人越来越少,毕竟名利的诱惑再大,也比不上性命来得珍贵,晏娘手上的玉镯已经很久没有允血了。
                            戈术法王是个年轻人,碧绿的眼眸望着晏娘,态度恭敬有礼,却叫晏娘心下一颤,无来由地惴惴不安。


                            83楼2013-07-08 1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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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比武之日定在半月后,竹林深处,飞流瀑布下。
                              那是竹林最冷的地方,在等待的日子中,竹林的第一场雪也不期而至,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
                              晏娘裹紧了披风,看着窗外飞雪,愁眉不展。
                              这场对决,她可能无法守在暗处,亲眼目睹了。
                              背上的冰痕还在隐隐作痛,寒意一波一波席卷开来,提醒着她最好乖乖待在火炉旁,不要轻举妄动。
                              送南襄出门时,晏娘欲言又止,南襄皱眉不耐,拿过长剑转身便走,晏娘追到门口,一声叫住:
                              “早点回来……年关将至,我为你做了一身新衣裳……”
                              声音飘在风中,隔着纷飞白雪,南襄面容模糊地点了点头。
                              南襄赶到瀑布下时,戈术法王手持金杖,已等候多时,碧绿的眼眸望向他,扬眉一笑。
                              屋里的火炉暖烟缭绕,熏着晏娘昏昏欲睡,手上的玉镯莹白透亮,流光微转。
                              一片寂静中,一阵尖锐的骨笛声突兀响起,急促传来。
                              晏娘猛地抬起头,脸色大变,来不及多想便夺门而出。
                              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不安了,因为在骨笛声传来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想起,在哪里见过那双碧绿眼眸了——
                              一年前,五华山的湖底,她九死一生得到乌衣后,气力耗尽,昏昏沉沉地荡在冰冷的湖水中,像一株柔软的水草。
                              模糊的意识中,湖底深处似乎有一双眼眸,在无尽的黑暗中,泛着碧绿的幽光,诡异地注视着她。
                              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注入她的体内,湖水波动下,仿佛有一只手将她推了出去……
                              醒来时,她已躺在湖畔,乌衣贴着胸口,在湿透的衣裳下泛着森冷的寒芒。
                              湖底的经历如梦一般,她扶着额头,脑中混沌一片,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从林间传来的骨笛声越发急促,晏娘身形如风,心跳如雷,脑海中那双碧绿的眼眸越来越清晰,春妖曾说过的话在耳边响起,一点点印证了她心中那个骇然不已的猜想。
                              她知道戈术法王是个什么东西了!
                              寒风烈烈,长发飞扬,晏娘浑身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枚鲛珠,射向空中,一朵幽莲瞬间凛冽绽放,呼唤着千里之外的百鬼潭主人,春妖。
                              来得及,一定还来得及!


                              84楼2013-07-08 1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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