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夜雾迷蒙。
桂站在木廊上，目光慢慢地扫视着庭院。柔软的草叶在清风中摇曳，叶尖的露珠轻轻颤抖然后滑落，光华一晃即碎。夜空中满溢着雾的气息，攀上桂光滑的发间，浸透衣襟，直入脊骨，微凉。
再宁静不过的夏夜，大概谁也想不到不久前这屋子里有过一场恶战。除了似有若无的细弱蝉鸣，空旷的黑暗里就只剩下伊丽莎白咚咚的脚步声。几缕清冷的月光落在廊上，映出已经发黑的斑斑血迹 ——那场突袭的遗留物。桂心里猜测着，这血迹是真选组的，鬼兵队的，还是……那个人的呢？
夜色冷寂，庭院凄清。
高杉不像一个冷寂凄清的人。至少在桂的印象中，他是张狂不驯的。他的表情从来无关乎寂寞萧索，即使在如斯的夜晚里他也如同一株在月光下盛放的血樱，姿态凌厉而又单薄。然而那时的高杉尚且有着专注而清澈的眼神——在注视着松阳老师的时候。
桂一直都知道，高杉最柔软的笑容是为了松阳老师而绽放的。他对学业和剑道的热情也完全植根于那一腔崇敬。然而他们是有一种无关乎师徒关系的牵绊。每天晚上，高杉都会和松阳老师学习弹琴，用松阳送给他的那把三味线。那是一把紫檀的三味线，琴身精致，丝弦光滑。于是当银时和辰马梦入三更时，桂总能听到琴声在走廊间穿越，弦声清越，曲调流丽，铿锵掷地，有如金石。枕着这样的琴声，桂时常感到自己是多余的听众。那是，只属于高杉晋助和吉田松阳的琴声。而这把三味线轻盈的曲调在夜露晨雾间流转过了整个少年时代后，终于在松阳老师倒下的那天戛然而止。
那一夜，寂静无声。
翌日清晨，桂看到那把三味线断折在了房间里。断口干脆，姿态破碎。桂看到的，还有木然地站在房间里的高杉。他紧紧抱住了他。高杉的肩膀微微颤抖，桂有种没来由的心疼。他第一次感到怀中的这个人，微微冰凉。
夜晚，桂把一把新的三味线递给了高杉。并不高级的花梨木，琴杆也不够光滑。高杉接过琴，眼中涌动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之后，攘夷战争以无比惨烈的姿态呈现在他们面前。白日被无尽的鲜血和无尽的死亡染透。在那些个无尽的鲜血和无尽的死亡都沉寂的夜晚，高杉总坐在桂身边，临窗抚琴。拨子游走，夜色褪散。在这如同穿透黑夜的月光一般的琴声中，无限安心，无限惆怅。高杉弹奏三味线的表情，桂从未细看。唯有旋律，悠远哀怅。桂轻轻地握住高杉持拨子的手。温度如同那琴声，微凉。
最后一个那样的夜晚，两人相对无言。三味线安静地躺在窗边。桂先开了口：“幕府已经和天人议和了，我们已经……没有立场了。"
高杉沉默。桂想他一定又回到了松阳死去的那个夜晚，并且这是，比那时更强烈的痛苦。正在这时，高杉开口了：“那么，我们会怎么样？ ”
桂深深地在心中叹了口气。还能怎么样，这就是结果，为了这个国家去战斗，以无数人的牺牲，最后只换来被抛弃的命运。然而对于高杉，和自己，松阳的死，都是一笔绝对要讨回的帐。“与幕府为敌又怎么样！为了松阳老师，一定会继续战斗的。”
“我是说，我们两个，会怎么样。”高杉抬起头望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戏谑。
一时间，桂完全语塞。曾经以为，高杉的心里只有松阳。然而听到这句话，桂却不知或喜或悲。毕竟，大家都是拿刀之人，都有不能动摇的信念，都不是会与安好的幸福相伴的人。他避开高杉的目光，面对着窗外一轮清冷的残月开了口：“能为我，再弹奏一次三味线么，晋助？”
高杉默默地拿起了三味线。桂第一次无比专注地凝视着他的脸。苍白的绷带，苍白的面容。高杉的视线一直追随着拨子，却显得格外空洞和迷茫。月光穿过窗棂照在高杉的脸上，显得格外寂寥。如同夜风，寂静而又冰冷。
多年后，高杉当时的琴声早已淡漠。然而桂的记忆里，从来不曾模糊的是高杉弹奏时的面容，无比哀怅的神情，微凉。
伊丽莎白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桂浸满凉意的回忆。他仔细辨认着牌子上的几个字：“除了血迹，什么都没发现。”
桂低下头：“那么，不用找了。”伊丽莎白看着他，沉默少顷，突然又举起牌子：“我到下一个房间再找找。”不等桂说什么，它兀自又跑开了。
桂叹了一口气，心里空落落的一片。自从听到高杉和鬼兵队被真选组突袭以来，他就一直是这种心情。这里的一切迹象都表明，胜利的是真选组。那么高杉是被抓住了，还是逃脱了，还是……
他极力把这些念头都压下去。明明自从和银时一起拿着刀对着高杉以来，就什么都不是了。心在分道扬镳的一刹那就已经背道而驰。依然存在的感情和回忆只能是多余的，在温暖的一瞬后带来的是更加持久的寒冷和伤痛。
他闭上双眼，想要重回梦境。在和高杉决裂后的那些个夜晚，总有琴声入梦，伴着微寒得只有轻的月光，孤寂而又执著地敲打着他的梦境。如同浸满夜露气息的凉风，无比真实地拂过耳畔。
只有我……还余情未了么……明明那琴声，已经不可能再有了……
桂知道，高杉的三味线一定是为了某个人而弹的。很久以前是松阳老师，后来是自己。当那个聆听的人已经在高杉的世界里死掉时，三味线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也许在决裂的那一晚，那把三味线就已经四分五裂，金石崩离，连同两个人最后的感情牵绊。
砰咚！ 走廊的尽头传来了摔倒声。扶起伊丽莎白时，桂看到了绊倒它的东西。一把斜在门边的三味线，略显粗糙和老旧的花梨木琴身，在月光笼罩下显得干净无尘，弦泛着淡淡的光亮，拨子还搭在弦上。似乎是弹琴人还未来得及收好，就匆匆放下了琴。
夜空深邃，夜露闪烁。桂的发丝轻轻飘扬，雾的气息沾染上双颊，有露珠一般的晶莹轻轻滚落。夜风拂过，微凉。
桂站在木廊上，目光慢慢地扫视着庭院。柔软的草叶在清风中摇曳，叶尖的露珠轻轻颤抖然后滑落，光华一晃即碎。夜空中满溢着雾的气息，攀上桂光滑的发间，浸透衣襟，直入脊骨，微凉。
再宁静不过的夏夜，大概谁也想不到不久前这屋子里有过一场恶战。除了似有若无的细弱蝉鸣，空旷的黑暗里就只剩下伊丽莎白咚咚的脚步声。几缕清冷的月光落在廊上，映出已经发黑的斑斑血迹 ——那场突袭的遗留物。桂心里猜测着，这血迹是真选组的，鬼兵队的，还是……那个人的呢？
夜色冷寂，庭院凄清。
高杉不像一个冷寂凄清的人。至少在桂的印象中，他是张狂不驯的。他的表情从来无关乎寂寞萧索，即使在如斯的夜晚里他也如同一株在月光下盛放的血樱，姿态凌厉而又单薄。然而那时的高杉尚且有着专注而清澈的眼神——在注视着松阳老师的时候。
桂一直都知道，高杉最柔软的笑容是为了松阳老师而绽放的。他对学业和剑道的热情也完全植根于那一腔崇敬。然而他们是有一种无关乎师徒关系的牵绊。每天晚上，高杉都会和松阳老师学习弹琴，用松阳送给他的那把三味线。那是一把紫檀的三味线，琴身精致，丝弦光滑。于是当银时和辰马梦入三更时，桂总能听到琴声在走廊间穿越，弦声清越，曲调流丽，铿锵掷地，有如金石。枕着这样的琴声，桂时常感到自己是多余的听众。那是，只属于高杉晋助和吉田松阳的琴声。而这把三味线轻盈的曲调在夜露晨雾间流转过了整个少年时代后，终于在松阳老师倒下的那天戛然而止。
那一夜，寂静无声。
翌日清晨，桂看到那把三味线断折在了房间里。断口干脆，姿态破碎。桂看到的，还有木然地站在房间里的高杉。他紧紧抱住了他。高杉的肩膀微微颤抖，桂有种没来由的心疼。他第一次感到怀中的这个人，微微冰凉。
夜晚，桂把一把新的三味线递给了高杉。并不高级的花梨木，琴杆也不够光滑。高杉接过琴，眼中涌动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之后，攘夷战争以无比惨烈的姿态呈现在他们面前。白日被无尽的鲜血和无尽的死亡染透。在那些个无尽的鲜血和无尽的死亡都沉寂的夜晚，高杉总坐在桂身边，临窗抚琴。拨子游走，夜色褪散。在这如同穿透黑夜的月光一般的琴声中，无限安心，无限惆怅。高杉弹奏三味线的表情，桂从未细看。唯有旋律，悠远哀怅。桂轻轻地握住高杉持拨子的手。温度如同那琴声，微凉。
最后一个那样的夜晚，两人相对无言。三味线安静地躺在窗边。桂先开了口：“幕府已经和天人议和了，我们已经……没有立场了。"
高杉沉默。桂想他一定又回到了松阳死去的那个夜晚，并且这是，比那时更强烈的痛苦。正在这时，高杉开口了：“那么，我们会怎么样？ ”
桂深深地在心中叹了口气。还能怎么样，这就是结果，为了这个国家去战斗，以无数人的牺牲，最后只换来被抛弃的命运。然而对于高杉，和自己，松阳的死，都是一笔绝对要讨回的帐。“与幕府为敌又怎么样！为了松阳老师，一定会继续战斗的。”
“我是说，我们两个，会怎么样。”高杉抬起头望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戏谑。
一时间，桂完全语塞。曾经以为，高杉的心里只有松阳。然而听到这句话，桂却不知或喜或悲。毕竟，大家都是拿刀之人，都有不能动摇的信念，都不是会与安好的幸福相伴的人。他避开高杉的目光，面对着窗外一轮清冷的残月开了口：“能为我，再弹奏一次三味线么，晋助？”
高杉默默地拿起了三味线。桂第一次无比专注地凝视着他的脸。苍白的绷带，苍白的面容。高杉的视线一直追随着拨子，却显得格外空洞和迷茫。月光穿过窗棂照在高杉的脸上，显得格外寂寥。如同夜风，寂静而又冰冷。
多年后，高杉当时的琴声早已淡漠。然而桂的记忆里，从来不曾模糊的是高杉弹奏时的面容，无比哀怅的神情，微凉。
伊丽莎白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桂浸满凉意的回忆。他仔细辨认着牌子上的几个字：“除了血迹，什么都没发现。”
桂低下头：“那么，不用找了。”伊丽莎白看着他，沉默少顷，突然又举起牌子：“我到下一个房间再找找。”不等桂说什么，它兀自又跑开了。
桂叹了一口气，心里空落落的一片。自从听到高杉和鬼兵队被真选组突袭以来，他就一直是这种心情。这里的一切迹象都表明，胜利的是真选组。那么高杉是被抓住了，还是逃脱了，还是……
他极力把这些念头都压下去。明明自从和银时一起拿着刀对着高杉以来，就什么都不是了。心在分道扬镳的一刹那就已经背道而驰。依然存在的感情和回忆只能是多余的，在温暖的一瞬后带来的是更加持久的寒冷和伤痛。
他闭上双眼，想要重回梦境。在和高杉决裂后的那些个夜晚，总有琴声入梦，伴着微寒得只有轻的月光，孤寂而又执著地敲打着他的梦境。如同浸满夜露气息的凉风，无比真实地拂过耳畔。
只有我……还余情未了么……明明那琴声，已经不可能再有了……
桂知道，高杉的三味线一定是为了某个人而弹的。很久以前是松阳老师，后来是自己。当那个聆听的人已经在高杉的世界里死掉时，三味线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也许在决裂的那一晚，那把三味线就已经四分五裂，金石崩离，连同两个人最后的感情牵绊。
砰咚！ 走廊的尽头传来了摔倒声。扶起伊丽莎白时，桂看到了绊倒它的东西。一把斜在门边的三味线，略显粗糙和老旧的花梨木琴身，在月光笼罩下显得干净无尘，弦泛着淡淡的光亮，拨子还搭在弦上。似乎是弹琴人还未来得及收好，就匆匆放下了琴。
夜空深邃，夜露闪烁。桂的发丝轻轻飘扬，雾的气息沾染上双颊，有露珠一般的晶莹轻轻滚落。夜风拂过，微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