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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睁开眼,我就在这个地方了。这是一个被丢弃的工厂。
让人惊讶的是,这种破地方还有人能居住着。地上一条乌漆抹黑的,我还以为是腌渍很久的咸鱼什么的。
开玩笑,咸鱼怎么会这么大。
真正让我联想到咸鱼的,其实是这里的味道。
我相信那是集合了世界上所有的臭味,才能到达的一种境界,那股臭味,实在是……啊,总之,我觉得我经常咳嗽的原因,肯定和那个时候的味道有关。
在我自然而然忍受不了味道,想要离开这里的时候,我的手臂被一只干枯的手掌拉扯住了。
“小子,你从哪儿来的?”我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对他的话感到疑惑。
“什么从哪儿来的?”我回答。
他放开手,我的袖子上赫然印上了一个黑色的泥爪印。
“我要走了。”我看着那个人,这么说道。
这次,爪印印上了我的肩。
“你去哪儿?”
这个人真奇怪,我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还得告诉他吗?
我皱着眉,不愉快地看向他的脸。很应景,乌漆抹黑的,只能看到眼睛,因为他的眼白很白,瞳孔很黑,瞳仁却是与自身格格不入的蓝色,眼神出奇的亮。
“留下来吧,就当是陪陪我。我快死了。”
于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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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拿着碗,打扮成他那样的人,都叫“乞丐”。
我成为了一个乞丐。
我问他:乞丐应该做些什么呢?
他嘿嘿地笑了,笑着笑着就开始咳嗽,习惯性咳出的血渗到他黑色的衣服里。
拿着碗,说着好话,去人多的地方,要钱。
他这么回答我了。
噢,我点了点头,那你也是吗?
他看着我,笑着,答非所问,能要到钱坐一次公交车,比什么都值啊……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我才知道他已经死了。
还是我来的时候的那个姿势,因为沾染上各种颜色呈现出粘稠黑色的胸膛毫无起伏,像一条咸鱼似的笔直躺在地上,眼皮半阖,眼中是灰败的蓝色。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死”吗?
比听说的要更加和平啊,对他来说,会不会死了比较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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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我总是在这个公车站点附近徘徊。每辆车的车牌和对应的所有站点,都记得清清楚楚。为什么要记得这么清楚呢?除了无聊之外,就是想坐一次公交车吧。
不仅仅是因为那个乞丐在闭上眼睛之前说的那句话。
还有,坐在一个能跑得这么快的大铁盒里,肯定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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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车了。
我选了一辆人很少的车。其实只有我一个人。
我拄着竹竿把所有的硬币都倒在了公车司机的怀里。
“你数数看,是这么多吧。”这么说着,我拄着竹竿,缓缓向车厢后部走去,然后一屁股坐在下车的台阶上。
车厢内很安静,只有引擎发动的声响。
然后,车子发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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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每天或坐或站在公车的站牌旁,等着那辆车。
好吧,其实我有尝试过上别的车,但是每次都会被公车司机赶下来。
我不理解,只要有钱的话,就可以坐车的吧?
难道是因为我是个乞丐?
算了,还是那辆车好,人少,司机也不会把我赶下车,简直就像我自己的公交车一样。
我笑着,在厚重的云朵露出被遮挡的太阳的时候,用空空如也的麻袋盖上了头,然后望着远处,等着那辆公车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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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抓起了碗中的钱。
“你每天坐这辆车,是要去哪儿?”
在我习惯性转身走向车厢后部的时候,一个声音传来。
为什么总喜欢问我去哪儿呢?
“不知道。你开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我走到台阶上,坐了下来。
大概是觉得疑惑,对方才忍不住问出口了吧?
“我喜欢坐你的车。”
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奇怪的兴趣。既然你每天都来的话,那我每天就要卖力地开车了。”我听到那个人的语调中带着笑意。
我抱着竹竿的手紧了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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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那辆车是每天只有一班,而且已经被废弃重造的旧车,这是我听到车站等车的另一个人说的。
因为有人坐车了,所以延迟了重造的时间,再次开启了班列?
我不知道。
反正,只要能坐上车就好了。
然后,和那个司机说说话,再用一个下午的时间步行回来。
每天,每天这么期待着,在别人眼里真的是很奇怪的兴趣。
直到有一天,车再也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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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等车的第七天。
我靠在车牌旁,碗里空空如也。
就算车来了,我也没钱坐车了。
心里空落落的,阳光照的眼睛和鼻尖都很酸。
“还在等车吗?”
和那天一样的场景,不同的是,我感觉到了有人站在我身边,遮住了阳光,迫使我抬头顺着声音看向那个逆光的身形。
“车不会来了,你该走了。”
那个声音沉沉的,像撞击到我的心里一样,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那之后,我也看不见你了吗?”
那个人张嘴,说出和那天相同的带笑话语,“谁知道呢。”
突然,他抬头看向了再次遮挡住太阳的一片云。
我的手心一暖,他牵住了我的手。
“走吧。一起。”
让人安心的声音使我迫不及待地回应一般握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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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睁开眼,我就在这个地方了。这是一个被丢弃的工厂。
之后,我在这里一个人生活了很长时间,忘记了生活的目的,却能生活这么长时间,我也很奇怪。
坑坑洼洼的碎石地,破败的屋顶,还会漏雨。
我知道我还不能死,我要……
要做什么呢?我不知道……
隐隐约约只能想起一段模糊的声音,和一个逆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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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困……
眼珠都艰涩地难以转动,透过视野中纷杂的雪花状物质,我看见了一个人。
是他吗……?!
我用尽力气直起身抓住了他。
“小子,你从哪儿来的?”我睁大眼睛,集中不自觉便会分散的视力看着他。
“什么从哪儿来的?”是我所熟悉的声音。
我顿时感到了无限的轻松,在他说出他要走了的时候,挣扎着攀上他的肩膀阻止他的动作。
“你去哪儿?”
别走……别走……
内心有一个声音这么叫嚣着。
“留下来吧,就当是陪陪我。我快死了。”我抱住他的腰,印上了那张紧紧抿出冷硬弧线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