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2-10
外婆家位于人烟阜盛的半山坡上,低矮的单门独院的平房沿着野道鳞次栉比。到了山脚是一排排逼仄而狭窄的弄堂,每家每户紧挨着毗邻而住。过道的晾衣架上过着滴水的衣服,夏天傍晚时常可以看到老人盘坐在一起聊着谁家的八卦闲事。手中拿着那种木条为底碎布包着的原始扇子,吹起的暖风凌乱了苍白的发丝,肥大宽松的衬衫像充着气一般鼓起然而瞬间又抚平。
不要走别人晾的裤衩下面过啊,晦气。阿,仔仔,快点来叫人。
阳光吝啬地分割着各种不同的角度,施舍给高处几户幸运的人家。
空气中的每颗分子弥漫着潮湿的水汽。
印像很深刻的是那里偶尔会看到一个衣衫凌乱的疯子,头发卷成堆蓬松像烫过一样,更形象的比喻就是几世纪没洗的狗窝。皮肤则是跟从赤道那边生存的非洲人一样漆黑,但给人感觉却只是灰尘久积的那种邋遢,油油的深浅不一的沟壑在她的脸上遍布。
她通常只是沿着大路不停地捡垃圾,走几步之后就停下来转过身去对这空气嘶喊谩骂,浓重的地方口音,声线完全沙哑的听不清楚,但却激情澎湃地满怀深深地怨气与恨。颈脖上的青筋暴起,突出的眼珠布满凌乱无章的血丝。
家长们带着孩子像躲避瘟疫一样以能达到的最远距离绕道而行,对她嫌弃又厌恶地翻着白眼,捂着孩子的眼睛生怕这疯子脏了好人的眼。
生活在最底层连思想的权利都没有的小生物。受所有人摒弃,死了的话世界会更美好的小生物。
到现在却无论如何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尘封在过往的记忆里,世道变迁啃噬着最初的印象。
那时外婆的院子里有一棵高大茂盛的常青树,年龄可以当我的倍数计算,算是位栉风沐雨历经沧桑的高龄老者。枝繁叶茂地延伸到外婆家三层楼的平台上,桅杆般的树干光滑裸露,树冠呈现出微红的颜色;树干底部却灰暗粗粝、覆满苔藓,纵横交错着地衣、表面腐烂的枝丫。
看到树叶里藏着像迷你葫芦瓶那样绿色的果实,出于好奇摘下来吃,却因为实在忍受不了又苦又涩的味道赶忙跑下去喝水。
夏天的时候外婆把竹床搬到树下来乘凉,经常会和邻居家的孩子一起坐在上面玩围棋。当然以当时的经验连什么是“金角银边草肚皮”都不知道,只是把黑白子全部倒在竹床上罗列下来摆房子的平面图。邻居家的孩子都是比我小三四岁的毛毛头,我则以大姐大的身份总霸占着最大的房间。
傍晚时吃完饭后撑着肚子在竹床上打滚小睡,金色的落日透过枝叶筛下星点零散的光斑,斑斑驳驳地汇成一地水影,温软的流光婉转,似乎将周围的一切都染成了浅金色。
外婆边唠叨着我调皮又在外面躺着,边呵斥着我赶紧去屋里的床上睡。
惺忪着睡眼神志不清地直起身来,竹床的缝隙夹着肉有微微的疼痛感,皮肤被挤压地留下道道纹理清晰的痕迹。
到后来多事的邻居找上门来主动要求把这树砍了,杞人忧天地说它摇摇欲坠的样子迟早有一天会倒,等到那时的追究责任的话便谁也负不起。
为此很认真地记恨他直到现在。
更多的时候则是三五成群的结伴晃晃悠悠地满山游荡。
夏天江南雨多,记得有次我们本在山上捡了石块玩抓石子的游戏。滂沱瓢泼的雷阵雨突然来袭,倾泻而下的雨水交织成网,根根透明的细线跳跃着击打地面溅出水洼,屋顶的瓦片被敲打的叮咚作响,在边角汇成汩汩细流。树林深处传来连绵不绝的回响,虚幻而飘渺。
我们只是一群在玩耍的路途中,被暴雨困住的贪玩孩子。
到后来肚子里奏起交响乐,才不得不想起回家。及膝的短裙被浸到湿透,皮质的凉鞋润滑地可以人工溜冰,无奈之下两手提着鞋子赤脚从后山小跑回家,边角淋磨地异常平滑的石块踩上去有沁人心脾的凉爽触觉,泥沙陷进脚板的**里。青涩的嫩草气息弥漫在空中,路旁的铁栏杆上一小片潮湿的锈痕。
一路兴致勃勃地打起水战,嬉笑打闹。
回到家面壁思过地偷偷挤眼泪。
长江沿畔。千年古树。江南雨镇。
曾经的故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