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张起灵从便利店里出来，刚要叫出租车，就听见背后有人喊他。
“小哥……”
这个称呼许久不曾听见，他回过头，心里有一瞬间的恍惚。
“吴邪……”
“好久不见了……真巧，在这里遇见你……”那个叫吴邪的男人仔细的打量着他，惊喜的语气中带着不可抑制的苦涩。
张起灵又瘦了，他脸色不太好，竟然有些大病初愈的样子；双手里提着两个袋子，里头都是一些食物和生活用品，看起来和他一点都不搭。那双紧握黑金古刀的手，现在竟然抓着这些东西，无论是手还是刀，大概都会叫屈。
“买东西做饭么？怎么……齐羽……没有陪你一起来……”吴邪小心翼翼的问他。
张起灵愣了两秒，随后唇角泛起一丝温柔的笑容：“他这两天很忙，铺子里走不开。”
“你们……还好吗？”吴邪想起上回听王胖子说的，他们之间的关系并非看起来那样好，吴邪很担心，一直想要问个清楚却始终没有机会，眼下正好听本人怎么说。
事实是张起灵几乎立刻就回答了他：“很好！”似乎是还怕吴邪没有听清楚，于是又重复了一遍：“真的很好……”
吴邪紧紧盯着张起灵，企图在他的表情间寻找出蛛丝马迹。
但张起灵依旧是淡淡的，唯独唇边那缕笑意一直保持着，证明他真的很好，过得很幸福。
吴邪发现眼前的张起灵变得有些陌生，不再是他记忆里那个张起灵了。这或许正常，因为屈指数来，他们已经有三年不曾见面了。
“小哥，过两天我又要下斗，是个油斗……我三叔挟的喇嘛……”吴邪对张起灵说着，心里隐隐期盼些什么。
但张起灵只是清清浅浅的道：“是吗？那你自己小心些……”
“小哥……”吴邪不无失望，“没有你在我身边，我总是……”
“哦……我要走了……”张起灵打断他的话，提了提手中的袋子。
“我送你！”吴邪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快下雨了……”
“不用！”张起灵摇摇头。
“可是……”吴邪还想坚持，但张起灵比他更坚定，他只得点了点头，“那……再见！”
“再见！”张起灵淡漠的吐出这两个字。
然后他们擦肩而过。
吴邪走了几步回过头看，只见张起灵的背影孑然，在欲来的风雨中越发的显得孤寂。
再见，再也不见。
后来吴邪才知道，那一天的确就是他和张起灵的最后一次见面。

壹、
张起灵一向云淡风轻的生命中突然莫名的出现了两个男人。
吴邪和齐羽，这两个一生下来就送到福利院的双胞胎，他们一个被长沙的齐家抱养，一个则被领到了杭州的吴家。
二十多年后，他们又相遇在了一个斗里。
亲兄弟见面，原该抱成一团，亲厚非常。但这两个人却是互相较劲，彼此看不顺眼。也许是因为他们分开太久，并没有什么感情；也或许，这一切都仅仅是因为另一个男人。
张起灵。
——这个男人才是他们兄弟间感情不和的罪魁祸首。
张起灵也觉得困惑，这两个拥着着相同面目的孪生兄弟，甚至连身材都是如此相似，唯一不同的似乎只有他们的性格。吴邪性格开朗，温和善良，为人也风趣得很；不像齐羽，总是有那么些许阴鸷，些许心计，张起灵想，如果不是那件事情，他应该会选择吴邪的。
事情发生在一个斗里。那一次，他们都被整得很惨，进来十来个人，等摸到明器出去时，只剩了三五个。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负伤，张起灵也不例外，他伤得很重，但最重的那一下是为了保护吴邪，那伤几乎要了他半条命，但最终他还是和吴邪失散了。
齐羽背着他慢慢的向出口走，脸色阴沉。
“齐羽……在这儿等一下，吴邪……”张起灵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齐羽没答话，仍然脚步不停的向外走。张起灵知道他可能是生气了，生气他为了吴邪受伤，生气他每次都照顾吴邪多一些。
“齐羽……”
齐羽脚下一顿，将他从背上放下来，张起灵站立不稳的向后踉跄了几步，齐羽望着他怒气冲冲：“张起灵，你到底想怎样！”
张起灵垂下眸子：“齐羽，等一下吴邪……”
齐羽气呼呼的看着张起灵，猛地一踹墓砖：“好！你等！你等！他要是死了，你就在这儿一直等下去吧！”他也受了伤，大概是伤了肺部，一顿大喊之后咳得不行。
“齐羽……”张起灵上前帮他拍背顺气，却被他一把推开。
齐羽转身向前走了几步，但又退了回来，这回他换了一种语气，用哀求的神情朝张起灵道：“起灵，我们快走吧……吴邪那边有胖子和小花，出不了事的！”
“可是……”张起灵想的是吴邪万一不知道他已经出去了，会不会也停下来等他。像这样危机四伏的墓道中，多留一刻便有一刻的危险，出口只有一条路，想必吴邪他们也会往这儿来，他们可以一起出去。
有时候，一个选择就是一辈子。
张起灵后来想，这句话真是一点也没错。
就在张起灵执意等待的时候，事情便毫无预兆的发生了。

贰、
甬道的顶端开始出现裂缝，很多细碎的泥沙石子掉落了下来，然后是完整或不完整的墓砖。
齐羽拉着张起灵疯了似的往外跑，整个墓正在坍塌，甬道的两壁也开始崩溃了，越来越多的沙石向他们涌过来。
张起灵向后看去，他们身后已经是一条死路。
吴邪……张起灵心中无声的喊着。
出口就在眼前，齐羽一点也不敢有所滞缓，张起灵的手指在他掌中冰凉一片，他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此刻不是发怒的时候。
快到了，张起灵都能看见出口的光亮处晃动着的人影了。三步、两步、一步……但还没等他松一口气，只听耳边齐羽一声大喊：
“起灵！”
紧接着，他被一股大力推了出去，踉踉跄跄的跌在乱石上，耳边只来得及听见一声惨烈的痛呼。
“小哥……”张起灵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吴邪就大呼小叫的把他揽在怀中。
“你……你出来了……” 张起灵抬头看着他，心中错愕之余更多的是庆幸。
吴邪亲了亲他的额头，后怕的道：“小哥，幸亏你没事！要是你……”吴邪摇了摇头，赶紧把那些不好的想法丢掉。
“齐羽……”张起灵忽然跳起来，四下寻找刚才那个推他一把的人。
他看见不远处胖子和小花正拿着铲子铲土，他心里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吴邪扶他走过去，还没说话，胖子便看了他一眼，沉声道：“那小子被压起来啦！”
张起灵脑子“嗡”的一声。
小花勉强的朝他笑笑：“不会埋得很深，应该……应该可以找到他……”
胖子啐了一口，他和吴邪交好，平素也看齐羽不顺眼，此时便咒道：“挖出来也是一具尸体，索性都别挖了！”
吴邪扶着张起灵，没有说话，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
张起灵抬头看了看天际，天色阴沉，快要下雨了。他挣开吴邪，慢慢的跪在乱石上，用手挖土，小花递了一柄铲子给他，他摇了摇头：“别用铲子，会弄伤他！”
吴邪脸色沉沉的看了张起灵半晌，最终还是学着他的样子，跪在乱石上小心的挖土。
“都是我的错……”张起灵喃喃的道。
吴邪手中一顿，看见乱石上忽然有水痕氤氲开去。
雨终于下了起来。

叁、
齐羽能救回来，简直是一个奇迹。
当时他的情况，实在比死好不了多少。那段沉重的条石重重的砸在他背上，直接砸断了他的脊椎，脊神经也受到了损坏。另外还有全身不同程度的骨折，肺部也伤得十分严重。
齐羽在医院陆陆续续的抢救了一周，又在重症监护室待了一个多月，这才转入普通病房。那个时候他还没有醒过来，只能算生命体征平稳了。
张起灵在医院服侍了他半年，半年后的一天他醒了过来，醒来的头一句话就是对张起灵说的：
“没死让你失望了……”
张起灵只是微微一愣，然后走过去，用湿毛巾替他擦脸，接着擦洗身子。
而后，他们去了美国做康复治疗。
吴邪一直没有他们的消息，直到两年半之后，他才从小花口中得知张起灵他们已经回来了，齐羽已经能站起来稍微走两步了。
吴邪一直打算要去看看他们，但小花似乎并不愿意将他们的住址透露给吴邪，问得急了，小花便道：“吴邪，你能不去打扰他们吗？你知道……你的出现，对他们说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张起灵……”小花欲言又止。
后来胖子告诉他，齐羽和张起灵的关系并不是那么好，据说齐羽对张起灵苛待得很。
吴邪当场就想冲过去把张起灵抢回来，但冷静下来一想，小花的话是对的，张起灵不会离开齐羽，而他一旦出现，势必如导火索似的将张起灵和齐羽的关系激得更坏。
所以，吴邪一直都忍着。
为这忍耐，吴邪终其一生都将陷入无尽的悔恨，之后不管他娶了多么漂亮的妻子，有了多么乖巧的孩子，无论他的一切是多么的让人艳羡，他的心永远都缺了一角，那一角永远都是鲜血淋漓，在每个午夜梦回的时候隐隐作痛。

伍、
齐羽在斗里摸到最好的一件明器是一把唐刀。
刀柄上刻有这把刀的名字——飞羽。
齐羽高兴极了，他觉得这把刀很适合张起灵，尤其是刀名中还嵌着自己的名字，他小心翼翼的将它包裹起来，抬头寻找张起灵的身影。
“喂！小哥正和我们天真同志看雪看月亮，聊诗词歌赋人生哲学，你小子过去想干嘛！”胖子大声嚷嚷，齐羽瞪了他一眼，立刻又招来一通咒骂。
齐羽也不理他，一路寻着张起灵走出营地。夜凉似水，月色如霜，走了很久，齐羽才看见有个避风的山崖豁口中有些火光，他直觉张起灵就在里面，不禁快走的两步，接近豁口时，他耳边忽然掠过一个声音。
那是一个压抑着的呻吟声，无限愉悦又充满了痛楚。
齐羽心里一跳，他慢慢的靠近，那时断时续的呻吟声便更加清晰了。
吴邪的声音在夜色中晃荡：“小哥……我喜欢你……小哥……很久以前，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你……”
“吴邪……吴邪……”张起灵在呻吟的间隔中不断重复这个名字，显然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爱意，只能以呼唤名字的方式来回应他。
齐羽站在豁口外面，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傻瓜。他们早已两情相悦，水乳交融，而自己却还在为手中的刀是否能讨好张起灵，得到张起灵的欢心而苦恼不已。
齐羽紧紧握住手中的刀，他甚至想到自己要不要冲过去手起刀落，但……自己有资格过去么？
呻吟与低喘缠绕在一起，浸染的连寒凉的夜色都无端绮靡了几分，像逐渐走高的音调，拨动一丝即将断裂的弦。
张起灵高亢的呻吟如同一支尖锐的箭，猛然扎向齐羽的心窝。
痛到再也说不出话来，齐羽踉跄了几步，转身逃走，再待一分钟，他不保证自己不会崩溃掉。
直到将近营地，他才勉强让自己的脸色恢复正常，小心的将真实的情绪掩住，将破碎的心吞到肚子里，他脚步轻快的走向自己的帐篷，甚至还向对自己怒目而视的胖子笑了一笑。
齐羽将自己关进帐篷，一夜无眠。
第二日，他将那把名为飞羽的唐刀扔进万丈绝谷。

陆、
“我能出去一下吗？”张起灵看着齐羽，轻声问。
齐羽既不抬眼，也不答话，手中执笔临摹张起灵的瘦金体，写的便是张起灵三个字。
“齐羽……”张起灵又叫了一声。
“吴邪不是下地去了吗？”齐羽慢悠悠的道，“又是哪个恋慕者啊？”
张起灵蹙眉：“齐羽……你能不这样吗？”
齐羽最后一个“灵”字的一捺写完，这才朝张起灵看了一眼，笑道：“那就去啊！我又没有囚禁你，你是自由身，随便去哪儿都可以。”
“是解家当家，他路过长沙……”张起灵只想把话说清楚，以免误会。
齐羽将笔狠狠地往桌案上一掷，厉声道：“不用和我说！”他转着轮椅出去，留下张起灵无奈的看着宣纸上自己的名字，中间被那笔深深地划了一道。
赶到茶楼，解雨臣已经等了快一个小时了。
“我只有十分钟时间，你有什么事，赶快说……”张起灵走得急，微微气喘着。
解雨臣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超过十分钟会怎样？”
张起灵不答，只是让他快说。解雨臣眼疾手快的抓住他的一只手腕，将衣袖推上去，露出一道青紫，张起灵急忙缩手。
“张起灵，你没必要一辈子都折在他身上！”解雨臣大声道。
“如果你没别的事，我要走了……”张起灵站起身来，转身欲走。
解雨臣往他身前一拦：“你别走！是吴邪……是吴邪有事……”
“他怎么啦？”张起灵抓住解雨臣的衣襟，厉声喝道。
解雨臣揪住他的两只手，沉声道：“他们被困住了……”
张起灵瞪大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
张起灵浑浑噩噩的回到家，此时距离齐羽给他的十分钟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心里来来回回都是吴邪被困的事情。
解雨臣的意思，是要他即刻赶往云南去救吴邪。
“我至多再等一晚上……”解雨臣走的时候这样说。
可是……
“张起灵！你个混蛋……你个贱货……”还未踏进家门，齐羽的叫骂声已经隔着门板透了出来。
张起灵打开门，只见齐羽喝得醉醺醺的，也不知道他哪里找来的酒，一看见张起灵，他顺手就将手中的酒瓶朝他扔了过去。
“齐羽……”张起灵闪身避开。
“混蛋！贱货……”齐羽口中骂骂咧咧，待张起灵走过来，他跳起来便是一记耳光。张起灵倒在茶几上，手扎在碎玻璃上，鲜血直流。现在提出要去云南的事，无疑是火上浇油。张起灵心急如焚，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齐羽依旧撒着酒疯，张起灵只得先去厨房倒了一杯水，好不容易的让他喝下去。
齐羽稍微清醒了些，望着张起灵发呆。
张起灵看着那张和吴邪一般无二的脸，只觉得心如刀绞，“齐羽……”他轻唤了一声，然后俯过身，温柔的亲吻他的嘴唇。反复的摩擦，伸出舌头舔舐他的唇瓣，从他微微开启的唇间挤进去，勾起他的舌头吮吸，抓着他的手从自己衣服的下摆里钻进去……张起灵生涩的做着这些，却没看见齐羽的嘴角逐渐露出一个悲凉的笑容。
张起灵听见齐羽冷笑了一声，随后他整个人都被他推搡在地上。
“张起灵……”齐羽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将他的脸按在茶几上，他望见他狰狞的表情，听见他用一种极其冷酷的声音道，“贱货！你在干什么……啊……”
“你想去云南是不是？你想去救吴邪是不是？”齐羽恶狠狠地咆哮，“我不会让你去的！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让他去死！让他去死！”
“齐羽……我张起灵求你了……”张起灵悲凄的叫了一声。
“张起灵……除非你杀了我！”齐羽大叫。他拿出一只青瓷小瓶，在张起灵眼前晃了晃，“认识这个么？断肠草！你一出这门，我就喝下它……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齐羽，别这样……我答应你，最多半个月，不，十天……十天我就回来，然后我就待在你身边，谁都不见，再不迈出家门半步……”
“求你了……让我去云南……齐羽，算我张起灵求你了……”撕心裂肺的喊声，却惹得齐羽更是怒火万丈，他抓起张起灵的头发，狠狠地将他的额头磕在茶几的角上。
“齐羽……求你……”无休无止的哀求。
扯起头发，再次撞向桌角，这是不可抑制的怒火。
齐羽看着鲜血从桌角蔓延开来，滴滴答答的落得满地，他觉得那颜色刺目极了，刺得他整颗心心都成了齑粉。
“拿刀来杀了我……然后你走……”他朝张起灵大声吼叫。
张起灵勉强抬起头来向他看了一眼，四肢无力的向后倒去，红色覆盖了他的眼睛，让他只能模模糊糊的看见齐羽的嘴巴开合，却完全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吴邪，我不能来救你了……这是张起灵晕过去之前心中唯一的所想。

柒、
屋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月色浅浅的透进来，映着那两个遍体鳞伤的人。
齐羽躺在地板上，看着那月光，忽然就想到那晚的似水如霜。那一晚之后，他常常会想，是不是自己只晚了那么一步呢？
如果今天被困的是他，张起灵会不会也不顾一切的来救他？
不，不会的……齐羽转头看向旁边的人。
张起灵已经醒了，他睁着眼睛望着窗外，一言不发的样子让齐羽有些心慌，他摸索着他的伤口，额头上很大的一块儿，已经不流血了。
“起灵……”齐羽紧紧的抱着他，轻声道，“起灵，我很久以前就喜欢你……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
张起灵睫毛微颤，缓缓闭上眼睛。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站在一间墓室里，看见我，你说……”齐羽深深地吸了口气，“你说‘吴邪，过来，小心些……’当时我可郁闷极了……”
“当时那间墓室里满满的都是旷世奇珍，可是你往那里一站，所有的东西都在刹那间失去了光彩……”齐羽眼中露出一丝迷恋，似乎是当日的场景又在眼前重放了，“从此，我在心中描述了一个神话，一个只关于你我的神话……”
“可是神话只是神话……”齐羽苦笑道，“它永远都不能变为现实……”
“我永远都是一个人在那里自说自话……”
齐羽捂住嘴，无声的哭泣。
“起灵……别离开……别离开我……”
“齐羽……”张起灵翻过身，眼前一片眩晕，恶心欲吐，他抚了抚那抽动着的肩膀，“我不离开……”他轻声道。
齐羽紧紧抱住了他。
夜色渐明，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张起灵望着窗外的天色，心中无悲无喜。
电话铃声响了半天，张起灵知道是解雨臣打来了，问自己能否成行。齐羽从梦中惊醒过来，冷冷的盯住了他。
张起灵起身走过去，一把将电话线拔了。
他转过身，露出一丝笑容：“齐羽，我去熬药了……”
齐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

玖、
炉子上的中药煎开了，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儿。
张起灵动作娴熟的滗出一碗浓浓的汤药，端进卧室。
齐羽已经睡熟了，刚才那两瓶红酒差不多都进了他的肚子，此刻仍发散着一股酒味。张起灵将碗搁在床头柜上，俯身叫他。
“齐羽，齐羽……醒醒，起来把药喝了……”张起灵柔声道。
“嗯……”齐羽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起灵？怎么啦……”
张起灵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微笑道：“齐羽，刚才你忘记喝药了。我熬了好一会儿，你起来把它喝了吧……”
齐羽点点头，张起灵便将他扶起来，让他靠在靠枕上。
“有点烫……”张起灵舀了一匙，放在唇边轻轻的吹凉。齐羽眼神迷离的看着他，忽然他扑过去，抓住了他的手：“起灵？你是起灵吗？你是张起灵吗？”
张起灵也不挣脱，他缓缓地一摇头：“齐羽，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还是不是张起灵……”他将吹凉了的药汁送到齐羽嘴边，看着他咽下了。
“这药怎么越来越苦了，还有阵怪味儿……”齐羽皱起眉头，想要将嘴巴里那简直苦得没天理的药汁吐掉。
张起灵俯过身亲了亲他的唇，曼声细语：“齐羽，把他喝了……这药效果很好，喝完腿就不疼了啊……”他舀了一匙自己喝下，“看，一点都不苦……”
齐羽皱着眉喝掉半碗，终于再也无法下咽了。
张起灵看着他，叹了口气：“半碗也够了……”说完，他便端起碗来，将剩下的半碗一点不剩的喝下肚去。
奇苦的味道在齿间缠绕着，宛如一场心碎与绝望的最终谢幕。
齐羽惊讶的看着他，他以为他是伤心得疯了。“起灵，你为什么总想着吴邪……”他悲哀的道，“我想我们在一起，我只想和你好好生活……可你为什么总想着他？这三年，你虽然时时刻刻在我身边，可就像一个虚幻的影子，我好害怕，生怕你总有一天会从我眼前像烟雾一样的消失不见……”
张起灵靠近他，双手捧起他的脸，亲吻他的嘴唇：“齐羽，别怕……我哪都不去，我会一直一直留在你身边的……我张起灵，永远都是你齐羽的……”
齐羽脸上露出喜色，他抬头看向张起灵，但下一秒却被腹中突如其来的锐痛扭曲了脸色。
“起灵……”他慌张的喊，眼前却只见张起灵平静无波的面容，他忽然明白过来了，“你给我喝了什么？”
张起灵将他抱在怀里，轻声道：“断肠草……”
“你……”齐羽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他疼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不断的从口中吐出暗黑色的鲜血。
“齐羽，不疼，一会儿就过去了啊……你看，我也喝了，我陪着你……永远……”张起灵贴着他的脸，唇角也开始溢出血来。
齐羽扭曲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他贴在张起灵的耳朵边，用力道：“起灵，死……死在你……手上……我……真是……一点都……不后悔……不后悔……”
“齐羽……我知道你喜欢我……我……我也想和你一起好好生活的……”张起灵抱着齐羽，看着他眼神逐渐涣散，感觉到他在自己怀中痉挛了一阵，然后终于安静了下来。张起灵将他在床上放好，自己也在他身边躺下去，他呆呆的望了一会儿天花板，平静的闭上眼睛。
一切都结束了。
“吴邪，过来，小心些……”张起灵蹙眉看着眼前这个动作鲁莽的少年。
“我不是吴邪！”少年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张起灵诧异的打量着他，他确实不是吴邪，墓室内灯火昏暗，他竟然没有看出来。
“我叫齐羽……”少年背过身，仍是气哼哼的。
齐羽？这少年真是别扭！
“对不起，认错人了……”
齐羽蓦地回过身，看见张起灵唇边勾起一丝浅浅淡淡的笑容，转瞬即逝。
一眼初见，误此终身。

拾、
吴邪从一个无比惊险的梦中惊醒，四周一片昏暗。
他知道自己又梦见了从前，他下最后一个斗的时候，死里逃生。他在山下的一户农家里昏睡了一星期才终于清醒过来。
回到杭州，他仿佛重生。
妻子拧亮台灯，起身看着他。
“你怎么哭了？”她问，“你又梦见了那时候的事情？已经好多年了……”她语气中有着微微的无奈，她不明白自己的丈夫为什么总是在梦中痛哭。
是已经好多年了，可对于他来说，一切宛如昨日。
记不清最初的那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了，他恨不得自己没有逃出来，如果死在地下，也许就能和他的小哥见面了，可偏偏他逃出来了。
他心心念念张起灵，所以他能拼着一口气出来，但出来之后才发现，那个支撑他信念的人早已不在人世。
这是上天和他开的最恶毒的玩笑。
天微微亮的时候，吴邪就到了张起灵的坟前。
吴邪盘膝坐了下来，他向地下洒了一杯酒，轻声道：“小哥，我又来看你了……”
冰冷的石碑，毫无生气的字迹，年复一年。
“小哥，你又不理我……”吴邪委屈的道，“你怎么总不理我……”
“小哥，我今年的生意比去年好多了……”
“小哥，我很快就要有孩子了，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但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我都替他取名叫小灵……你不会反对吧……”
“小哥……”
吴邪将身子靠在墓碑上，轻轻抚摸上头的字迹：“小哥，我真的很想你……”
“小哥……你什么时候才会回到我身边……”
“我们已经分开很久了……”
“回来，小哥……”
吴邪伏下身子，痛哭失声。
清晨的山风呜咽着，吹落了一地残红，四月伊始，又是一个春天即将逝去。岁月匆匆，那些刻骨铭心的欢乐或痛苦，终究成了生命中无法割舍的回忆。
无论多少年都无法忘记的，我的爱人。
要怎样才能再见你一面。
在每个日出和黄昏的流转中，季节轮换。
也许在彼岸花盛开之时，
可以看见你的笑靥。
是终生刻骨的铭记。

@洛黎笙 @船坞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