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破除记忆的枷锁（下）
太阳渐渐从正空落下，世界的一切都被夕阳的余晖映成了通透的琥珀色。
芙蓉提着层层裙摆，一路小走着穿过了走廊，兴奋的神情从未离开过她的脸。发间的三醉芙蓉渐渐从桃红变为了深红，她依旧那样高兴，那样期待。
来到官邸大堂门口，芙蓉停下脚步细心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衫裙，随后微笑着推开了房门，“爹爹，女儿来了。”
而屋内，空无一人。
芙蓉疑惑地走了进去，四周环顾着。
“奇怪，怎么没人呢？”她轻声嘀咕着：“沈公子不会已经回去了吧？”
芙蓉再次四处看看，等确定没人在这里后。她立刻松下了紧绷着的神经，有些乏力地倚着一边的座位坐下，伸出手拍捶着自己感到酸痛的瘦弱肩头。
屋外，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向屋内吹进了迷魂香。
芙蓉全然不知。
“银杏那丫头，也不知去哪儿消磨时间了......说好要帮我拿披衫，可......呜......”芙蓉感到一丝疲倦，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可眼前却越发地模糊不清。
尽管她倔强地想要睁开眼睛，可不听话的身体依旧还是沉沉地昏睡过去。闭上眼的瞬间，她的视线中闪过了爹爹的身影。
三月三。
清晨，庭院中的木芙蓉诡异地又换上了新的一批花骨朵儿。纯白洁净的色彩，就仿佛是这天底最美的事物。
“巫祝，你对我们这回供奉的新娘还满意吗？”一个中话音带着份狂妄与骄傲的女声，隐约传入了卧房内昏睡在挂起赤黄色和大红色绸帐床铺上的芙蓉耳中。
“满意满意。”一个年岁约七十有余的老婆子点头连连称赞道：“老身还从未见过像芙蓉小姐这么美的女子呢！这回百姓共同起义，叫你家父廷掾交出自己女儿去给河伯做新娘，想想都知道他有多舍不得了。可惜啊可惜......”
“巫祝，如果准备得差不多了，那我们就起程吧！”那个女声很快打断了巫祝的话，言语中透露出一丝不快。
“好，好。”巫祝识趣地接了紫苏的话，对身后的数十米女弟子吩咐道：“你们三个快进屋帮芙蓉小姐换上丝绸花衣，剩下的快去装饰点缀等会儿嫁娶要用的床铺枕席。”
“是，弟子明白。”巫祝身后的女弟子一致回答道。
紧接着，房门被推开了。
巫祝的女弟子们开始七手八脚地为芙蓉梳妆穿衣。
被拉起身的芙蓉微微睁开了双眼，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想问问她们，到底怎么了，可是却无论如何她都没力气说话。
就这样，她们为她绘上眉线、印上唇色；就这样，她们为她褪去白衣、换上一袭大红花衣；也就这样，她们为她盖上红盖头、抱进了花轿。
芙蓉，很是害怕。而她更怕的，则是再也见不到那些她爱的人们......
“紫苏。”廷掾从廷府大门走出，对着站立在花轿边的紫苏说道：“一切都办妥了吗？芙蓉现在还睡着吗？”
“你放心，爹爹。”紫苏笑着说道：“迷魂香的药效可是连一只恶虎都抵抗不了的呢！依女儿看，等芙蓉被他们扔进漳河的时候，她还醒不过来呢！呵呵~还有爹爹不要忘了，后日可是女儿与沈公子定亲的好日子！”
“恩，那就好、那就好......”廷掾稍稍舒了口气。
......
有谁知，他们二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被花轿中的芙蓉听到了。话语映入心底，字字锥心，句句刺骨。
掩盖在红盖头下的脸瞬时变得惨白，一双碧波杏眼泛上了一层水雾。
原来，最初的最初，爹爹只想让我代替紫苏去死。
原来，沈公子与我的媒妁之言也只是个儿戏。
原来，你们的好......都是假的。
......
有泪，滑过脸颊。
......
去漳河的路上，巫祝带领着数十米女弟子走在队伍最前方，廷掾父女和沈家公子陪同在花轿两侧。不少村内百姓都争相出来张望，一路跟到了漳河边上。
芙蓉端坐在花轿中，隔着盖头的她面无表情。
“时辰到。河伯大神，鄙人又给你挑选新娘子来了，请你笑纳。”巫祝说着一挥衫袖，她的弟子们便会意地将芙蓉从花轿中架了出来。
为她揭下盖头的瞬间，芙蓉冷冷地看着前方，所有人都怔住了。
“芙，芙蓉......”廷掾失口喊出了声，“你怎么......”
“银杏和泠儿在哪？”芙蓉侧过头麻木地看着廷掾，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道：“放了她们，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姐姐知道妹妹会去得不安心，所以姐姐为妹妹做了件好事。”一旁的紫苏平静了下情绪，慢慢从廷掾身后走出并讽刺地说道：“妹妹既然要嫁于河伯做妻，姐姐当然让银杏去陪嫁了......”
紫苏停了停走到芙蓉身边，弯下腰在她耳边低语道：“我的好妹妹，知道管教不好下人的结果是什么吗？呵呵~姐姐已经教训过她了，这就叫人把她带来，好让妹妹走得安心。”
“来人啊。”紫苏直起身子，挂着份诡异的笑容，“把那践蹄子带上来！”
话音一落，两个五大三粗，面带凶相的壮汉一人一边拖着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的瘦小身影出现在了人群中。走到离芙蓉不远处时，他们使劲一扔将手中的女子一把扔在了芙蓉身边。
村民们顿时议论纷纷。
芙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颤抖着双手去扶那个面朝泥地的女子。抬起头的瞬间，她分明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眼前的女子被无情地剜去了双眼，双耳，可即使这张脸再怎么血肉模糊，芙蓉还是清楚地知道......
她，就是银杏。
眼泪再次不住地往外滴落。
芙蓉一把抓住银杏冰凉的手，哭着喊道：“傻丫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是我对不起你，让你跟着我受了那么多苦！我对不起你！”
被抓住双手的银杏反过来紧紧拽住了芙蓉的手，依旧用着她仅存的温暖来抚慰芙蓉受伤的心。
她认得这双手，这是小姐的手。
银杏张口想对芙蓉说些什么，可发出的却只有“哇哇”的声音。直到这时芙蓉才发现，他们还割去了她的舌头。
一团愤恨的火焰充斥了她的心房。
芙蓉举起衣袖想为银杏擦去脸上的斑斑血迹，可那血迹早已风干，无论她怎样擦拭，依旧还是残留在那里。
她开始恨自己，恨自己不能保护好自己所爱的人。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死死扣住皮肉。不一会儿，整个手掌便染上了腥红的鲜血......
“主仆二人真是感人的场面啊。”紫苏用着轻狂的口气蔑视着她们二人，“巫祝，我看时间差不多了，该开始了吧？”
“好！”巫祝又一挥手，她的弟子们上前拉开了银杏，芙蓉尽管很想反抗，可她的心真的好痛，痛到麻痹了全身。
“吉时已到，请河伯大神笑纳！”
巫祝的话音刚落，芙蓉就被她的女弟子们架到了先前装饰好木芙蓉花的床铺枕席上。
随后，连人带铺一同被推进了漳河。
芙蓉的心已死去，她不再做无谓的挣扎，而是呆呆地看着天空。
天空，是湛蓝色的，好美。
“啊呀，什么东西？！”
伴随着紫苏的惊呼声，一只从林中蹿出的雪白狐狸从岸上一跃而下，径直跳进了芙蓉的怀里。
“泠儿......”芙蓉看着怀中与她对视的白狐，轻声问道：“你想和我一起走么？”
白狐发出了“吱吱”的叫声来回应她。
“泠儿，你跟着我会死的。”芙蓉苦笑着说道：“别再跟着我了，回家去吧。”
小白狐睁着一双明红色的眸子，深情并从容地注视着芙蓉。似乎像是在告诉她，没有她的地方，就没有家。
芙蓉抱紧了泠儿。
岸上的百姓随着床铺的漂流而走动，可他们整整二，三千人就这么冷眼看着她随波逐流，冷眼看着她身下的床铺枕席渐渐被水淹没，冷眼看着她慢慢沉入漳河。
河水淹没了她的胸口。
芙蓉将泠儿托举在头顶上，波涛汹涌，她绝望而又愤怒地回头。
“我恨你们！无论天涯海角，我死了都会来杀了你们！”
河水完全淹没芙蓉之前，一句凄厉而又悲凉的话语刺入了人们耳中，随之以那只满是鲜血的手沉入河水而将这一切终结......
悲哀的气氛在空气中回荡，村民们收回冷漠，无奈地摇了摇头，仿佛是在为一个逝去的生命感到惋惜。
漳河上，从河水中漂浮起了数百朵木芙蓉。
天空，变色了。
湛蓝不再，唯有血红替代......
......
天空，稀疏的云一片接一片地飘过，稍稍露出惨白的间隙。日渐西斜，昏黄的日光透过树叶层叠的枝杈，斑驳零星地散布在那漳河尽头.......
死去的芙蓉身着一袭大红嫁衣静静仰躺在了河面上，身上一只雪白的小狐狸也安静地睡在她的胸口。远远看去，就好像是一大朵出水芙蓉。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阴风吹过，抚上她的脸颊。一团无名的黑气霎时缠绕在芙蓉身上，怨恨的阴火在四周不停明灭着。
黑气渐渐传入了隔河的山洞中，越结越深，越来越恨。
山洞石像中，被黑气惊扰到的圣主发出了一声低吼：“谁？！”
无人回答，唯有黑气不断蔓延。
“这份哀怨......是亡灵吧。”圣主说着睁开他腥红的双眼，仔细感受了一下黑气来源。瞬时，发生在芙蓉身上的一切都在他的眼前历历在目着。
“泠璎珞！......原来是这样，有意思。”圣主的话音开始带起几份邪恶的笑意，他提高了几个分贝，对着面前的黑气说道：“怨恨吗？！痛苦吗？！他们为了保全自己不惜杀害别人，这就是人类的本性！你看清楚了吗？！哈哈！”
残忍而又现实的话语惊动了整片树林，百鸟扑腾着翅膀、留下鸟蛋各自离去。河面上蔓延的黑气顿时变得更加强大，不断从芙蓉的体内散出，在河面上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底漩涡。
被封印在石像中的圣主稍稍眯起了他腥红的眸子，略带赞许地说道：“去吧，去杀了那些背叛我们的人类！以他们的死来净化这个世界！我将尽我所能助你一臂之力！”
命令般的口气从山洞中传出，在河面上回荡、回荡，漾起了一层层的斑驳涟漪。
一道暗红色的光束从山洞中射出，直直射进了芙蓉身上，光源连带着泠儿渐渐附上她的身体、刻入她的全身。
芙蓉那静止死去的身体，逐渐有了知觉。
指尖颤动，一双血红色的狐眼猛然睁开，她直接从河水中站起了身。
缓缓举起左手，食指指向天际，来自地狱的黑气顿时遮住了整个天空，数以千计的黑影军团士兵从泥地中现形，组成了一个无法匹敌的黑影杀手团队。芙蓉轻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冷笑的同时手指指向了漳河的另一边----邺县。
“杀了他们，一个不留。”她冷冷说出口。
黑影兵团士兵收到指令后顿时化为了一大片鬼影，埋藏在漳河中顺着波纹迅速朝邺县前去。
这将是，一场盛大的杀戮。
眼看着他们的离去，芙蓉转过身，穿过河流，踏过青草，她浑身湿漉着走进山洞，单膝跪在圣主面前静静说道：“承蒙您的关照得以报仇雪恨，芙蓉没齿难忘。”
“那么，忘记过去吧！”圣主的话语中无不透露出一种不可抗拒。
芙蓉不语，低头默许。
“从今往后......”圣主看着芙蓉，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的名字是......泠璎珞。”
......
璎珞，稀有美玉......注定永为配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