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笔,一横,向下顿笔;再起笔,一竖,一勾,一撇,一捺。
干净的宣纸上落下端端正正“朽木”两个字,露琪亚轻轻舒了一口气,将笔搁好。
她挺直腰板,学着他的样子,拎住宣纸上面两个角,将纸立起一半:“嗯……下笔力不够,竖有点歪,捺哭笔……”
“加油练习吧。”
她对自己说。
白哉闲的时候,会教她练字。她依稀记得五十年前初到朽木家时,白哉教她的第一件事就是习字。得空时挥洒笔墨似乎是静灵庭每个贵族家庭中固有的陶冶性情的项目。低等的贵族家里总备着几支大小不同的毛笔以及厚厚一叠毛边纸。像朽木家这样的大贵族家里自然是有几间专用的书画室,池塘边也有用来洗笔的大水缸。工具自是齐全的不用说:名贵的砚台,浓厚的墨,不同材质的毛笔,还有珊瑚、云母笺、冷金、洒金、蜡生金花罗纹、桃红虎皮等花色纸。露琪亚从未用过这些,但最喜欢一种霜色的,洒着银粉的双丝路纸。所以每次白哉带她到书画室时总会多留意几眼。不过她后来才知道,白哉也从未用过这些纹饰各样的华丽宣纸。他说习字的目的是静心。用那些花哨的东西会影响习字的氛围。露琪亚嘴上应着是,心里还是为了大哥的暴殄天物暗自叹息。
最初白哉教她的便是“朽木”二字。“作为朽木家的人,自然要先把这两个字练好。”这种想法无可厚非,但露琪亚写字很晚,白哉先叫她写几个字,然后不引人注意地叹了一口气,决定自己当她的书法老师。
他先磨墨。他把墨汁慢慢倒入砚台,粘稠的墨缓缓向外延伸开去,将砚的浅黑又加深了一层。然后他用墨条在砚台中重复地画一个个圆圈。厚厚的墨一点点化开来,渐渐飘出一缕袅袅的清香,与他身上的桔梗味道逐渐交织,融合在一起。
他跪坐在露琪亚背后,左手按着纸,右手臂紧贴她的再握住她紧握笔的手,她窄小的肩膀靠到他的胸膛。这就把露琪亚圈在了他自己怀中。露琪亚开始一直担心自己是否挡住了大哥的视线等等。但他什麽也没说,自己也就不再开口。
他用笔舔了舔墨,再落到宣纸上。
起笔。
露琪亚感到白哉的手握得紧了些,他手心的温度便更加大方地传过来。
“横要直。”
耳根隐约能感觉到他喉结的颤动,发根处也能感到一阵暖意。她想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露琪亚看着他隔着她的手握着笔杆写字还是那样的翻卷自如。“横”的细腰柔美,“竖”的厚实端正,“捺”
的雄壮饱满,转折处也十分流畅。这些真央里的老师曾经说过的,都能在他的字上得到充分的体现。于是她向往着,自己的字也能如他这般隽永。
白哉那天写的“朽木”二字至今挂在露琪亚的房间,即使历经五十年之久,纸依然没有变旧、泛黄。露琪亚离开位置,走近去,仰头凝视这两个字。凑近些嗅,墨香仍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