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亲眼目睹苏沐秋的死亡，已经是十年前的事。
事故发生的那一天下着暴雨，叶修至今仍能记起那时自己跪在苏沐秋身旁的场景。他哆嗦着双唇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清晰地感受到抚上自己脸颊的手逐渐变得冰凉。
几乎是颤抖着按住盖在自己脸颊上的手，叶修听见那个人的声音透过雨幕传进他的耳中。
“……不要哭啊。”
我哪有哭。叶修下意识地就想还嘴，他不明白为什么在这样的雨中那人也能发现自己在哭泣，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同样都是淋着雨，同样都是被污水溅得满身泥泞，那个浑身是血还面带笑容的家伙总是能做得那么潇洒那么云淡风轻，而狼狈地在一旁哭泣的总是这样软弱无力的自己。
在苏沐秋阖上眼的时候，叶修有些难以置信地拍了拍他的脸颊。
“苏沐……秋……”
睁开眼的时候，叶修觉得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睡衣被汗水黏在身上格外的不舒服。他不可遏制地低声轻喘着，梦里的细节像是深深刻在脑海中一般历历在目。
刹住的轮胎在地面上摩擦而过艰涩的响声，途经路人的尖叫声，穿透血肉的悲鸣声，绝望的哭喊声，以及占据了他往后十年中所有恶梦的，铺遍整个画面单纯到单调的红色。
叶修深深地叹了口气，下一秒就感受到有什么轻轻覆上了自己的手，转过头的时候发现身边的男人关切地看着他，轻声问道：“怎么，做恶梦了吗？”
“没事。”叶修对着他笑了笑，开口时才发现声音沙哑得厉害，嗓子也干渴到不行。没等他开口，喻文州就自觉地下了床，体贴地开口：“我去给你倒杯水吧。”走到门口的时候喻文州脚步顿了一下，回过头看了叶修一眼，“好好地躺着啊。”
“好。”叶修应了一声，却越发觉得嗓子干疼，便重新躺到床上。
喻文州关上房门的时候，房间内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只能隐约听见时钟走动的滴答声。突如其来的安静让叶修忍不住皱了皱眉，身边过于安静的时候，总是容易让人不安。叶修对这样的安静实在是过分熟悉。苏沐秋离开后的好长一段时间，他们那张床上总是有一大半的位置是空着的，因此很多个夜晚，叶修都只能在填满整片空间的那种寂静的包围下，睁着眼睛熬到天亮。甚至在他离开嘉世的那个夜晚，周围的声音被满地的雪吸收，只能依稀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回荡在万籁寥寂的天地中。
这种静寂就像他在孤独一人时最忠心的陪伴者，却也像一面无形的墙挡在中间，一样的场景被生生隔成两个世界。
叶修竖起耳朵，直到听见房门外传来烧水的声音，才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那时的事了。从嘉世离开后已经过了一个月，他们最初约定过要在那个地方共同为冠军奋斗，但其中一方还没来得及履行约定就已经离开，留下自己一人孤军奋战。
他想起那天苏沐秋带着温度的血液流过指缝，当时快将他吞没的绝望现在却变为深深地遗憾，以及更多的是对生命的脆弱而感到无力和恐惧。
他还想起在苏沐秋死后的那几天里，他甚至一度想要和他一起离去。叶修想起那时他的身体完全浸入水中，冰凉的水趟过他的皮肤，就像趟过他灵魂的浅层。
从水底向上望，可以看见摇曳的水光，像极了那个人的眼睛。
叶修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要把多年以来心头郁积的思绪尽数吐出。他却始终没有发觉，半空中有一道怎样的目光一直一直倾泻下来。轻柔的，温和的，不为人所知的。不能说是望穿秋水的凝望，只有比那毫不逊色的哀伤。
整整十年了。
叶修在赛场上孤军奋战了十年。而他这样默默注视着他也已经过了十年。
看着他踏出嘉世大门的那一刻，他真想伸出自己虚无的双手拥抱他，可是他却什么也做不到。苏沐秋透过自己的手掌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那个人，他的眉头蹙起，自己却无法替他抚平。只能以这种状态存在的自己，又怎么能叫他拥抱我呢，又怎么能去亲吻他呢？
苏沐秋的嘴角扯开一抹苦涩的弧度，毕竟早在十年前，他就已经被剥夺了陪伴在他身边的权利。
而此时喻文州却愣在了冒着白气的水壶前。
苏沐秋。
他在心底反复咀嚼这三个字，从听到这个名字起便挥之不去的熟悉感一直盘踞在心头，而他现在终于想到了缘由。
苏沐秋，以及苏沐橙。

因为快开学了……所以更新的速度大概会很让人绝望（。）不过……本来这文也渣得让人不抱希望_(:з」∠)_

Chapter 02
喻文州端着水回到房里的时候，不出意料地受到了叶修的嘲笑：“文州，你就打个水也这么慢，手残的技能点在现实中也点满了吗？”
“别贫嘴了。”喻文州推开叶修凑近的头，抿了一口水试了试水温，下一秒便措不及防地被叶修贴上了嘴唇。
叶修像是想要索取水分，平时用来说垃圾话的灵巧舌头此刻在喻文州的口腔中一寸寸搜索起来。喻文州方才抿的那一小口水根本连润唇都不够，但叶修明显也并不打算通过这种方式掠夺水分，而是自娱自乐地触碰纠缠起喻文州的舌头。
喻文州的眸光暗了暗，单手扣住叶修的下巴让他无法扣紧牙关，只能任由自己的口腔被喻文州的舌侵占。
退开的时候叶修“嘿嘿”笑了两声，兴致盎然地开口：“不如你来喂我喝水吧。”看到喻文州望过来的眼神后，又笑着补充了几个字，“嘴对嘴的。”
喻文州瞥了他一眼：“如果你今晚不想睡觉的话，当然可以。”
叶修闻言，态度端正了许多，捧着杯子重新靠在了床上，只是眼神含着浅浅笑意望着喻文州。
房间最后那盏灯被关上的时候，黑暗再度侵袭了这片空间。叶修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方才的那个梦。
生离死别不过是人生流转的必然，聚散离合不过是世态运行的规律，叶修对这一点其实再明白不过。曾经和苏沐秋在一起生活过的记忆实在是太过鲜明，在自己最冷落无助的时候朝自己伸出手的那个人，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语，都像四通八达的植物根系一样牢牢扎在自己的血液之中记忆之中，不管过了多久都鲜活得无法忘却。
苏沐秋其实早在死去的那一刻，灵魂就应该彻底消散在这片天地中。硬生生把他从三途河边扯回来，让他得以维持在这个世上的执念到底来自哪里，身为接受者一方的他实在是再清楚不过。
是叶修。
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痛楚，和那种执念一同深印在苏沐秋的心底。叶修无法释怀于他的离去，可他也清楚地明白叶修的心中，对他所抱有的感情只是再单纯不过的友情。
他终究还是，不会属于自己。
苏沐秋垂下眼皮，注视着在睡梦中仍是无法舒展眉头的叶修，徒劳地伸出手似是想抚平它，却最终只能发出一声叹息，淹没在眼眸下的是什么他人一概不知。
喻文州侧过头看了一眼躺在自己身边的叶修，后者的呼吸平缓，窗外柔和的光线斜斜地擦过他的眉眼，阴影从他的容颜上恍过，深浅明暗衬得他脸部的轮廓格外柔和。
他清楚地记得，叶修从梦中惊醒时，眼神中满是痛失的悲伤，以及一种他十分陌生且绝不想揣测的绝望。就像年幼的孩童终于明白那只牵着自己的手已经不在了的时候，无所适从的恐惧。
喻文州移近叶修身边，伸出手把他搂进了怀里，嘴唇轻轻吻在他的发丝间。
他们生活中的大部分交集都是在赛场上，每次相见都是刀刃相对，只为了心中的荣耀而战。因此在少得可怜的私下见面的时间里，他们也没什么机会向对方讲述自己的过去，也不打算将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重新剥开展示给他人看。
苏沐秋。喻文州今晚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想起这个名字了。他对八卦其实并不感兴趣，却因为全明星是苏沐橙的资料总是在叶修旁边而依稀有些印象。他现在想起，苏沐橙家庭的那一栏也和叶修一样，总是空白一片。
他想起苏沐橙在进入联盟的第一个赛季，便表现出了和叶修之间无可取代的默契，现在想来，他们大概已经认识很久了吧。
他经历过什么，考虑过什么，在害怕什么，无法感同身受的他是没有资格去过问的。
喻文州的嘴角扯开一抹苦涩的弧度，每当他对这个本身即谜团的男人燃起求知欲的时候，他总是当即掐灭火焰，只留下一缕青烟般的叹息。
不到时候，不能问。
不敢问。

Chapter 03
　　“混账哥哥！”少年尚还稚嫩的嗓音回荡在这片不大的空间里，清晰地传入喻文州的耳中。
　　喻文州这一刻确实难得地感到了惊讶，看着眼前咬牙切齿的少年，喻文州忍不住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房内的少年稚气未脱，形状姣好的眉头因为怒气而蹙起。喻文州观察着这名五官清秀的少年，第一次对不能把握现状而感到无措。他觉得他认识这名少年，或者，是认识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而那个人上一刻还躺在他身旁。
“叶秋……？”喻文州试探地喊出了那个名字，而那名少年全然没有反应，仍是自顾自地生闷气，完全没有察觉到房中多出了一个大活人。尽管莫名的出现在这个地方确实令人感到匪夷所思，但好像也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穿越。
　　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吗？
　　喻文州有些诧异地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手臂，情理之中地感觉不到任何痛楚。像是个异常真实的梦境。搞不清自己身处何种境况之中，对于这种超出现实的经历，喻文州确实毫无应对的方法和经验。他苦笑一声，也没有去寻找离开这里的方法，毕竟一切非现实的事物都是无法用常理推测的，而且让他留在这里的也不止这一个原因。
　　——对于这名和叶修样貌相似的少年，好奇心也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想了解他的一切。想离他更近一些。
　　想替他抹去隐藏在那双眼睛之下痛苦的根源。
喻文州想起那时还是由魏琛率领着的蓝雨在第二赛季的常规赛中战胜了嘉世的那一晚，全队上下的士气都很高昂，平日和自己比较亲近的黄少天也是格外聒噪地上串下跳，唯有他和这种氛围格格不入，随便找了个借口悄悄离开了会场。
　　在蓝雨的训练营中，他因为手速和操作问题而屡屡在淘汰线附近徘徊这一事实，无数次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他很清楚，充斥着自己内心的不仅仅是对蓝雨获胜的喜悦，还有一丝对未来的不安。
　　不断前进的战队和如何努力都只能止步于此，被抛下的自己。
少年怀着那时尚还年幼稚嫩的梦想和内心的惴惴，迈向了未知的黑暗中。并不是在逃避，他觉得自己对未来的定义应该是清晰而坚定的，既然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
　　但那压在心头的重担——对未来的要求和自身所能达到的极限——却沉重得令他喘不过气。
而他在那时遇到了叶修，喻文州心想，那也正是当时的他所需要的。他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那个大概是叶修的男孩子十分情绪化地吼了几句混账哥哥后情绪又低落了下去，脸上的表情像丢了糖的孩子一样：“混账哥哥，这样我就找不到你了啊……”
　　喻文州听到这句话后一愣，荒唐却合情合理的猜测浮现在他的脑中。虽然这确实可以解释叶修那常年空白的家庭资料，但离家出走却实在是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墙上挂着的钟敬职地前进着，秒钟行走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回响。房间的空气在这样的氛围中仿佛凝滞了一般，随着两人的呼吸缓慢地流动着。喻文州抬眼望向钟面后，忍不住皱了皱眉。从他来到这里后，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如果这里和现实中的时间流速一致的话，他们那边大概也快接近天亮了。
　　他还该给叶修做早餐呢，喻文州的眼底透着暖意，也是时候该离开了吧。
　　几乎是在离开这个念头出现的下一秒，喻文州就在一片黑暗中睁开了双眼。他借着窗外的月光努力地辨认着房间中的装饰，在视线触及身边人的面孔是，他几乎立刻就松了一口气。
　　这样就能回来的话，那刚才自己的担忧还真有点蠢，不过这也应该只是个梦，离家出走也只是猜测而已。喻文州模模糊糊地想着，很快便环着叶修陷入了沉睡中。
睡梦中，叶修翻了个身，把一条腿搭在了喻文州的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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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4
在叶修的印象中，他和喻文州的第一次见面是平淡无奇，甚至可以说唯一的特殊性就只在于第一次。
在常规赛败给蓝雨并不是什么值得为之气馁的事，荣耀中绝没有常胜将军一说，无论是哪一支战队，都一定会经历失败。失败后的反应也许不尽相同，但目标一定只有一个，那就是胜。
叶修在后台的黑暗中点着了手中的烟，看着明明灭灭的火光在黑暗中闪烁，苦涩的烟草味在空气中四散，像某种奇特的药剂勾起埋葬在心底深处的记忆，让他想起一些平时极少出现在脑海中的人和事。比如尚在一片混沌中看不真切的未来，比如离家的那个夜晚格外冰冷的空气，比如签下合同时陶轩向他伸出的手……走过的无数喧嚣白日中，被抛在脑后的很多回忆在这样的黑暗中被他一点点拾起。
当然还有，在面临失败的时候尤为容易跳入脑海的，已故的好友。
喻文州就在那个时刻如此突兀，又像是理所当然地闯进了那片狭小的空间，浓郁到呛人的烟味和化不开的黑暗交织，让那名少年下意识地皱起眉头，下一秒才猛地反应过来此时会站在这里还穿着嘉世队服的人，只有一个可能。
叶修接着后台门口透过来的昏暗光线努力想看清这名少年的模样，却在看到那双眼睛时僵在了原地，像是被点了技能点全满的定身术，一个指节都无法移动，呼吸都下意识地放低。
那一瞬间，他差点就要相信那些一直被他嗤之以鼻的狗血情节也会有发生在现实中的可能性。却在视线触及喻文州身上的蓝雨队徽时，心底无可抑制地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叶修深深地吸进一口烟，他简直想狠狠地嘲笑自己，觉得自己的想法愚蠢得可笑。
“是蓝雨训练营的新人吗？”短暂的相对无言后，还是叶修先挑起了话头，对面的少年在他刚才那阵异常的沉默之后竟也一直没有开口，用那双与苏沐秋相似得令人心悸的眼眸注视着叶修。在赛后溜到后台抽一支烟，是他在第一赛季开始时便养成的习惯，现在被蓝雨的新人撞见说不定以为他在为先前的战败而失落呢，叶修想着。
喻文州听到面前人的问话，微笑着点了点头作为回答。
“加油啊，”叶修最后深深吸了一口烟，在一旁的垃圾桶盖上捻灭了手中的烟，像是要借此发泄郁结在心中的情绪，“你们战队很厉害，不过冠军还是我们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喻文州才终于在叶修的眼中看到上一赛季刚夺冠的战队队长应该有的意气风发。他不失礼貌地向叶修露出一个笑容，“谢谢叶秋前辈对我们战队的夸奖，但冠军我们一定会尽全力争取的。”
看着眼前的少年温和的笑脸和老成的举止，叶修笑着摇了摇头，果然还是不一样的。
“要努力啊，”叶修拍了拍喻文州的肩，“希望很快能在赛场上见面。”
很难说那个时刻是什么打动了喻文州，是叶修流露出的对荣耀近乎痴迷的热爱，是对新人真诚的渴求和鼓励，还是谈起心爱事物时流露出的充满感染力的喜悦——像是全世界的光线都只为他而存在一般的夺目。
但知道得清楚的是，从那个晚上开始，成为职业选手的愿望就前所未有的强烈。
拼尽全力的训练，从未后悔地为自己的梦想付出一切精力。
而脑海中的影像千回百转后总是定格在他第一次作为战队队长和叶修在赛场上相遇的那一刻。
“文州，”叶修带着笑意的声音仿佛穿越重重时空再次回响在喻文州的耳边，“好久不见。还有，恭喜你。”
画面静止在双手紧握的那一瞬。
喻文州这一天第二次从睡梦中清醒过来，阳光撞上窗棂断成几截，透过玻璃打在木制的地板上，灰尘纷纷扬扬的无声躁动在阳光下无所遁形。微风从窗子的缝隙中钻进房间，轻轻扬起窗帘。喻文州看着身边睡得正熟的叶修，眼神不自觉地柔软起来。
居然梦到了那么久之前的事，真是难得。喻文州把脸贴近叶修，尽量放轻的动作却还是把浅眠的叶修吵醒了。睁开眼睛后过了好一阵子，叶修才终于清醒过来，看着喻文州眼底的笑意，叶修笑着凑上前去，在喻文州下巴上啄了一口。然后盯着喻文州眼眶下淡淡的黑影看了一会儿后懒洋洋地开口：“醒得真早啊，困就再睡一会儿呗。”
喻文州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按捺下突然间加速的心跳，用一贯的温和语调回答：“没事，我去做早餐了，你再睡一下吧。”
叶修明显还没睡醒，听喻文州这么一说，用鼻音迷迷糊糊地哼出一个音节后又把自己窝进了被子里。喻文州宠溺地笑笑，带上房门的时候手下意识地抚上下巴刚被叶修的唇侵袭过的地方，心底有一处柔软得快要融化一般。
“叶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