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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云海续——坐观谁家衣瘦 (作者: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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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07-08-28 17:42回复
    二 蛛丝结 

    身体仿佛在摇晃,感觉得到起落。 
    四肢百骸一样地痛,但是出奇地轻松,这一辈子,都没有这么轻松过。 
    当时的记忆,是模糊的,但我记得世遗哥哥真的哭过。 
    罢了,我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也不记得他说了些什么,迷迷糊糊看到下雪,那是真的下了雪,还是我自己为自己下了一场雪? 
    相欠与还,一巴掌换来几滴眼泪,还算好。 
    我决定,要和他两清了——到底还是在耍他骗他,回头要是被他想清楚了回来算账,多麻烦。 
    这个男人一直就很小气的。 

    他把我放在木筏上,身体还有些知觉,胃里有些难受了,欲吐的感觉——我开始怀疑他是伺机报复了,不然看到一具尸体忽然有了抽搐的表情,正常人都该有点正常反应的吧?不要求你立刻尖叫“尸变啦”也应该过来看看人到底死了没有啊。 
    金世遗,你在搞什么??变成石头了没......? 

    在我终于不晕船了的情况下,我发现,原来我晕筏子。 
    所以接下来,我就晕了。 
    晃动停止了,一双细小的手在各处断裂的经脉处拿捏,冰冷的针线的感觉在骨肉里游动着。 
    没试过会这么痛的,莫不是——连这样都死不了?解体了都能给我拼回来? 
    我心里惊讶地佩服了一下,可是......为什么技术那么差?没死的都痛死了好几次了。 

    挣扎着想睁眼看,却没力气,顺从命运地痛晕过去。 
    第一眼见到的,是张小小的脸,精致漂亮,再看,这张脸有些熟悉。 
    一定像一个人,像谁? 
    搜穷脑海,想不出。 
    还说不出话,我只能睁开眼,动了动嘴。 
    那孩子坐到了我的床边,嗯,近看更漂亮,多标致的小姑娘啊。 
    而那孩子老成地皱眉看了我几眼,我也盯着她看。 

    小手伸过来把住了我的脉门,折腾了好半天,才站了起来。 
    她穿着件雪白的夹袄,等下......这样子更眼熟。 
    我再仔细一看,几乎呻吟一声。 
    像谁? 
    居然是我自己...... 

    那孩子见了我表情,倒了杯茶过来,扶着我起来,慢慢灌下(灌下......?),“醒了?经脉骨头通通断了,还不死,真命大。” 
    我白了她一眼,声音倒是好听,说话稍显刻薄。 
    还出不了声,只能做个口型。 
    “你是谁?” 
    她看了,总算是笑了一笑,叫人目眩的漂亮。 

    “我是厉南星。” 
    又来个姓厉的? 
    皱眉。 
    “你是我姑姑。” 
    再皱眉。 
    “我爹爹是你哥哥。” 
    继续皱......没消化...... 
    小孩子没耐性了,吼了起来,“你看我这张脸!我们是亲戚!你被人打傻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再皱眉头我就扔你到海里去......” 

    逗得差不多了,我干咳一声,抬眼三分, 
    “这么说,你是我侄女?” 
    这次毫不夸张地看到了所谓的青筋突起,我想这一刻这孩子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厉胜男!你不要太过分了......”“她”一张小脸凑到我面前,纤毫毕现,生气的样子更加好看,“你男女不分的?看清楚,我,是,男,的!” 

    嗯,刚才看衣服对襟就知道了,故意的——我厉胜男是什么人?就是动不了手足,动动嘴皮子也能气死你。 
    看他暴跳如雷的样子,心情真好。 
    我的亲人? 
    无论真假,这一刻,该好好谢谢他。 
    我想笑,刚才,真的是想要笑。 

    身子慢慢地好起来,日日和南星吵架斗气。 
    我们处于商船上,船是南星的,他年纪是小,但颇有手段。 
    南星其实脾气不错,只不过有时候故意装作生气,来逗我开心;而我只能装作不知道,然后做出更开心的样子。 
    姓厉的只剩下我们两个,不厌其烦地陪对方玩装模作样的游戏。 

    “你爹爹没死?” 
    “当然死了,你不是看到他死的么?” 
    “他死了怎么会有你?” 
    “......死前有的不可以么?我私生的。” 
    满意地躺回去,南星一边捣药一边不得不回答我的问题。 
    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哥哥死时只有十六岁啊...... 

    南星看我盯着他看,停下了手,“又干嘛?” 
    “你娘呢?” 
    “也死了。” 
    “那你娘有没有什么兄弟姐妹?” 
    “没有......” 
    “堂兄弟堂姐妹也没有?” 
    “没有。” 
    “那......” 

    还没说完,被打断了。 
    “我说姑姑,”他叹了口气,“我家所有亲戚你都问候过一遍,该回正题了吧?” 
    好整以暇,“什么正题?我问完了,要睡了。” 
    南星眯起眼睛。 
    这个样子,像只小狐狸。 
    “姑姑想问的,从头到底,就只有一个人而已。” 

    因为南星的一句话,我竟然做了噩梦。 
    真是天真,以为不欠了,就不痛了,但一想起来,即使只是个名字,心口还是酸麻的: 
    金世遗......我唯一想问的,话都到了嘴边,没有问出口。 
    他人呢? 
    他应该在那个筏子上的,应该那时还与我的“尸体”在一起,为什么不在了?南星告诉我,我是他从海里捞上来的......筏子散了?如果是那样,就是我害死了他...... 
    又或者,他只是想把我海葬了,然后自己已经回去? 
    一定是后者,是后者,他不舍得陪我死掉的,谷姑娘在岸上,他怎么舍得? 
    厉胜男,你活着的时候已经是万年第二,死后妄想是不对的。 

    朦胧中,近在咫尺的一张脸,熟昵的眼神,冷冷淡淡的表情。 
    世遗哥哥...... 
    那么地近,近得闻得到他的气息,沉稳和缓的,同样淡淡的带着药香。 
    我尴尬地笑了,退一步。 
    仿佛死了一次以后,有些什么,毕竟是不一样了——我有些害怕,天大地大,从来都没有过的害怕。 
    怕见到他。 
    不知道他如今,是如何想我的?恨吗?还是可怜? 
    不管如何,我都不想要知道,已经决定放了他的: 
    厉胜男的决定,绝无更改。 

    他伸出手,我缩手。 
    他冷哼了一声,我吃惊地抬头,他的右手快如闪电地托住了我的颈后。 
    他的手宽厚温暖,我的颈子该是冰冷没有温度的。 
    不至于要掐死我吧? 
    挣扎一下,他的手明明没有用力,我却挣不开去——想起来,我断了经脉,手要握拳都握不住,不要说和他动武。 
    平生最厌恶柔弱可怜无力反抗的女子,今天轮到了自己头上,当真是哭都哭不出来。


    3楼2007-08-28 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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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定定地看着我。 
      被迫仰起头来看他,他的眼神依旧冷凉入骨。 
      突然手一用力,就唇吻下。 
      这是做什么! 
      我怒目而向,用力去推,却恰自他宽厚的肩线上望出去,见到一个似月光华的女子,静静站在远处,目光幽怨地望着我们。 
      发不出声——我看着谷之华,这样的好女子,我见犹怜......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我却无端夺去了她的爱人。 

      他终于移开了唇,收紧手,将头埋在我的颈项。 
      一个没有感情的拥抱。 
      我连忙说,“放手吧,谷姑娘来了。” 
      他冷冷地说,“你先放手。” 
      我怔了怔,“我已经放了。” 
      “你没有,你绑住了我。” 

      一惊,低头一看,果然我们的身上,一条粗如儿臂的铁链,牢牢将我们束在一起。 
      “你不放,我一辈子都去不了之华那一边。” 
      我急了,挣扎去扯那铁链,手一碰到,却痛入心髓。 
      半天,手指上血迹渗出,铁链却越绕越紧。 
      “世遗哥哥,怎么办?” 
      他哂笑了一声,“怎么办?你用这条命,锁住我一生——你一生不幸,就强迫我要同你一样——你说,该怎么办?” 

      我继续怔着,脑子一片空白,我的错?我的错? 
      原来是我错...... 
      天旋地转,胸口的地方,忽然冒出了一点的凉意,那凉还挟带着刺痛,顺着血脉,四散开来。 
      呼吸......不畅了...... 

      一开眼,南星坐在榻边,晨曦微露,他的脸色并不好看。 
      苦笑一声,耳力太好的人,总是有诸多痛苦,我做个噩梦而已,也没大喊大叫,居然也吵醒了他。 
      他的眼里有些血丝,稚嫩的脸上全是不该这个年纪该有的忧虑。 
      忽然有些不忍心,柔声说,“我没事了,你快回去睡——” 
      他不发一言,过来抓起了我的手。 
      手上有血,想必是方才在梦中用力,抓到床板所致。 

      南星看了,皱起了小小的眉头。 
      “你做的什么梦?春梦?” 
      我笑了,这话从南星口里说来,一本正经,听得我想笑。 
      “你又怎么知道?” 
      “你刚刚叫‘放手’——你还哭了......是不是梦到淫贼欺负你?” 
      举手一摸,果然脸上冰凉一片,顺手擦了去,再把世遗哥哥的脸同“淫贼”放一块儿一比,几乎没笑出声来,咳了两声,道,“你错了,我做的是春秋大梦。” 

      他坐在床边,似在犹豫什么,过了会儿,才郑重地说,“有件事情,我考虑再三,还是告诉姑姑。” 
      我抬起头,他停了一停,先从衣襟里摸出一瓶膏药,慢慢替我涂到手上。 
      我笑一笑,等着他说。 
      他低着头涂药,半晌,才轻轻说了一句,“金世遗——现下应在邙山。” 
      我“哦”了一声。 
      以为是什么大事,料到了七八分,没死在海上,自然是在邙山了,难道还能上天入地么? 
      他小心地看了我一眼,“姑姑不生气?” 
      “是我的,我自然生气,”我垂下眼,慢慢说,“不是我的,我能如何?纵使胼手胝足,换来不过几句唏嘘怜悯——南星,我这一生,已再无一人一物能是我的,所以今后,我再不生气。” 

      他怔了,停下了手,“姑姑还有我在——” 
      不忍驳他这一句,我只好岔开去说,“世.....那金世遗,就任他去吧,好在他也觉得我已经死了......省得内疚生事,坏了人家的好姻缘——” 
      南星不说话看着我,叹了口气,“姑姑近日可觉得心口有什么不妥么?” 
      我想了想,方才那种瞬间的冰冷又涌了上来,点点头,“有些——刺痛,也不是很痛,就是不太舒服。” 
      南星沉吟片刻,道,“姑姑原先断了经脉,导致气闭于喉,失去了呼吸,然后落入海中,不慎撞上船只,伤了筋骨——这些我都能治,只是在寒冬之际,海水冻彻,姑姑浸泡的时间虽然不长,但邪寒已入体,这......有些麻烦。” 

      有关性命,不知为何,镇定地如同不是自己的事情,“不麻烦的,更痛的我都有过,怕什么?” 
      他苦笑了一声,“你可是真的从此再不想着那——金世遗?” 
      想也无用,我摇了摇头。 
      他看住了我,语气凝重,“你骗我。” 

      冰冷的感觉丝丝点点,痛得有些痒,咬着牙,一滴泪水在眼中,硬生生逼了回去。


      4楼2007-08-28 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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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死了一次,脾气变了,若是以往,怕早已跳起来冷言相对了。 
        不知怎么,除了平静,还是平静。 
        他见我不说话,又道,“还有一事——”他小手握住了我手,道,“这个时候,金世遗——该已知道姑姑未死。” 
        “什么?”我吓了一跳,吸了口气,太过用力,而猛咳了起来,反抓住了他手,“你说什么?” 
        他带笑看着我,“还说不上心?那何必这么激动?” 
        我定一定神,几乎叹息,“你传的消息么?” 
        “我们虽身在海上,但我有的是法子叫消息传到金世遗手上,你信不信?”南星慢慢道,“我把消息传给了那位谷姑娘,相信金世遗,很快就会知道了……” 

        晨光下,南星的眸子亮若流火,厉家的子弟,竟个个应了一个“厉”字——他这一手,不仅知会到了世遗哥哥,同时在向谷之华示威——由谷之华来告诉世遗哥哥这个消息,给他们一个不得不面对的局面。 
        很好,像极了我往日的作风,刁钻而不留余地。 

        这样看,南星未必如我想得一般,仅仅比寻常少年多些沉稳大度而已。 
        他有野心,我看得出。 
        这样做殊无好处。 
        无非是要逼世遗哥哥离开邙山: 
        但是想给那二人制造隔阂,不容易的。 

        我冷冷一笑,“南星,你未必把我的存在,看得太过重要——” 
        南星脸色变了变,道,“姑姑不要妄自菲薄......” 
        他的眼睛清澈,从他的眼里看到自己,明明苍白垂危,却又艳丽得带了煞气——突然省起,面前不过是个孩子。 
        “你不明白男人......”苦笑,半天,挤出来这么一句。 

        南星学着我冷笑,“谁说我不明白?” 
        我无奈,只好说,“你这样说,就是不明白——” 
        南星看了我半晌,道,“姑姑,我换一个方法说,你觉得你自己和谷姑娘,哪一个更好看?” 
        我失笑,“仙子和魔女,你要怎么比?” 
        南星眨了眨眼,“我虽年纪不大,但总算也是个男子——想不想知道我的想法?” 
        我闭上了嘴,只听他说,“谷之华清丽柔弱,体贴大度,男人看到,会想保护,而她却过于不沾风尘,教人只能远而供奉,人若爱她,当中并定有几分敬爱——”看了看我,又道,“而姑姑即使对人不加辞色,也能勾人心魂,动人心神,一喜一笑,无不能杀人致命——”叹了口气,道,“姑姑你说,若是金世遗,会选谁要谁?” 

        拨开他的手,淡淡说,“你不是他,你还是不明白......而我是当初便已知道了的——他能接受我做妻子,是因为我当日濒死——而我若不死,我们从前所有那些问题,一样是存在的,全都没有改变。只要我没有变,他没有变,我还是会骗他,他还是会厌我,他最终还是要走去谷之华那里......所以即使我未死,金世遗也不会来,邙山有变,以他们的才智,怎么会完全察觉不出?这个时候,你要用我来诱金世遗下山,是个笑话......” 

        他待反驳,却见我的脸色,一惊。 
        我咬了牙,说了那一长段,心口淡寒。 
        他过来扶我,神色却凝住了在脸上。 
        我的手从锦被中伸出,以支细长银针,在他肋下一点。 
        他停住了动作,惊疑地看着我。 
        气力不继,不等于我无法出手——借物力就可以。 

        “南星,你该知道,我一生,最痛恨受人胁迫,或遭人利用......”缓缓站了起来,笑道,“你能出来了么?” 
        厢房后微微一响,一个男子走了进来,淡青衣袍,头发向后剔稍,因此额前留白,不似中土人士。 
        “来自东瀛?”看清楚人,不由得叹了口气,“乔北溟真是去了不少地方,怎么到处有人要寻他的秘籍?” 
        那人不过二十出头年纪,神色沉稳,口音浓重地道,“你如何发现吾等?” 
        我抚了抚南星的额发,柔软而浓密,“他再聪明,还是个半大孩子,必定也是受人所惑——那日替我缝骨接针的手法,也绝不是来自中土。我是什么人?有什么名声?当然不会有谁存了好心救我,多半是为了乔北溟那两部秘籍罢了。” 
        那人怔了怔,“那秘籍......” 
        “烧了——”淡淡一笑,道,“你们引金世遗下山也没用,秘籍并不在他身上。”


        5楼2007-08-28 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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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一怒,伸手来抓我,抓个正着。 
          肩上受了大力,冷笑,道,“你敢——” 
          那人明知我无力对抗,却仍滞留一记,我盯着他,道,“先拿解药来。” 
          那人皱眉,“什么解药?” 
          抓住南星的手举了起来,掌心一道红线,慢慢延生。 
          方才要不是及时见了这一血痕,一些都还并不肯定。 
          要我厉家的子孙为他办事,却暗中下毒——看南星的表情,应不知情。 

          心里只一个想法:至少,要保南星全身而退。 
          我不知他是如何与这些人一齐,但既然我知道了这些人对他未存善念,便绝计不让他再留着涉险。 
          我唯一的亲人—— 
          低头看了看他,他的目光有些茫然,似未想到身边的人,竟是如此待他,他骗了的人,却在回护他。 
          我吐出口气,道,“解了这孩子的毒——书烧了,我可默记给你,你先放他走。” 
          那人看了我一眼,“茫茫大海,如何放人?” 
          我瞥他一眼,“这么大的海船,不会没有小船吧?你们给他足够的粮水,放他朝南,让这只船转头向北——我便将乔北溟的秘籍默了给你们。” 
          那人略一沉吟,道,“好。” 
          “你们有信鸽传信吧?撤了去邙山的人,秘籍到手,没有必要去招惹金世遗这样的煞星——” 
          那人居然笑了笑,“可以。” 

          呼出口气,便是一阵晕眩,怵心之痛。 
          蹲下来解了南星穴道,方才怕我与人谈条件时他有所动作可能误伤,才制住了他。 
          他对我这个姑姑,以前从未见过,匡论什么感情。 
          握住他的手,不太放心,道,“以后看人要仔细了,很多事不如你想的那么单纯可靠,多半还是要靠自己——姑姑日后恐怕仍旧是不能照顾你的,望你不要恨我......” 
          南星的表情,只惊疑了一瞬,接着就冷定地变成了没有表情。 
          听我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抬头看了我片刻,仿佛从未看清一般。 
          我别开头去,忍不住咳了两声,看那东瀛人喂了解药给南星,看南星手上红痕退去。 
          船头风极大,南星坐在小船里上望,夜色沉密,看不清他的脸,只见着一双眼睛,亮得骇人——直直盯住了我。 
          我回过头不看了,对身后的人笑道,“伺候笔墨吧。” 

          百无聊赖,将所记得的秘籍颠来倒去拼凑着写:不怕他们怀疑,真要怀疑了,早就走火入魔死了,也找不到我算帐。 
          何况,看他们的打算,默了出来,是要将我灭口的。 
          写了整整三天,海风朝南,南星该已经到岸,追不上了。 
          那人对我还算客气,没太为难,毕竟我还是本活生生的北溟秘籍。 
          月圆盈饱满,我问身边的人,“今天什么日子?” 
          全船只他一个懂得说汉文,他便一直看着我作事,听我问,随口道,“是十五。” 
          我“呀”地叫了起来,“十五?我要拜月神。” 
          那人呆了,“什么月神?我没听过。” 
          我立时笑道,“你没听过的多了。”搁了笔,拉住他,道,“陪我上船头吧。”见他迟疑,又道,“你也知道大海茫茫,没有船只,不用怕我逃。” 

          月色果然清亮,身子在月下,仿佛也透彻清凉起来。 
          立在船头,怔仲了半晌,唇一动, 
          “家在西南,长作东南别——” 
          只唱了这半句,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船上的人都有些楞怔,我便站在船头,衣势飞舞,散发飞扬。 
          待人有所反映,脚下一动,已靠近船槛。 
          “你不是拜月神吗?你在做什么?!” 
          “哪里来的月神?”我一哂,得意一笑,“你们不知道厉胜男是最爱骗人的么......” 

          仰身一倒,足尖一推。 
          没谁来得及拉住——这个位置,我选了许久,怎么会让人有机会拉住? 
          就此笔直落下。 
          顿时一阵冰冷没顶,我知道是落入了海水之中。 
          南星那时的目光——也是因为看出我一心求死了吧? 
          真是奇怪,我竟总是干这些莫名其妙的傻事:为完了这个人为那个人,好像知道他们平安,心里真的能有所安慰一样。 
          似乎忘了什么,啊,忘了和南星说,日后见着了世遗哥哥,记得要和他说,那消息是别人讹他的,我是真死,没假死,叫他老老实实娶了谷之华,不要拿我当借口在外面风流快活...... 
          寒与黑......所谓死亡,不过如此啊...... 

          一次不死是运气,两次不死是什么? 
          这个问题普天之下恐怕只有我能回答。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几乎全身骨头都要散了。 
          黑线,还没有死...... 
          并不是说我有多想死,可是一个心态正常的人对于这种非自然现象的“生还”都一定要抱有科学正确的态度......呃,我在说什么,跳过。 
          总之,结论就是,我还是没有死。 

          又被人捞了起来,有人围着看,有人端来茶水汤药,说起话来叽里咕噜的听不清楚...... 
          偌大一个舱房,七八个女孩子挤在一处,全不似汉人,竟有几个还是金发的胡姬,我几乎呻吟一声。 
          好吧,流落大海也就算了,还给我来个言语不通。 
          稍稍回过气,指手画脚地问问题,问来问去,那些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只能生硬地说出几个字来,硬是没听明白。 
          隐约有几个词,反复出现,该是“金陵”,“公子”...... 
          沉默...... 
          再沉默...... 
          这到底什么破事儿啊......


          6楼2007-08-28 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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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信,送了出去,就回不了头了,这样对我们三个,才是最好最不易受伤的。 
            我和他们说,我叫霍湮......(霍湮霍湮么,差点活生生淹死在海里的意思) 
            这几日反反复复做些意义模糊不清的梦,醒来一鬓的湿,又完全不记得做了些什么......秋碧说晚上起来关窗时,见我蜷缩至床角,明明在哭,却咬紧了牙,全部化作呜咽。 
            无语——镇重地纠正,“本姑娘那是冻坏了。” 
            秋碧疑惑地看了我半天,跑了开去。 

            期间,世遗哥哥和谷之华相安无事,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摸不透他们在做什么,又不能亲自去看,猜测不得要领,无比郁闷。 
            那封信,谷之华该见着了吧?情形总该有些变化才是。 

            七月十三这一天我睡得很早,第二天就是会期了,总要养足精神: 
            秋碧被我遣去看燕来客栈的情况,还未回来,而我胸口疼痛异常,叫人又叫不动,只得爬上了床。睡觉睡觉,睡着了就不痛了。 
            迷迷糊糊间一只手抚上了我的脸。 
            我的脸应该很冷。 
            那人的手,宽大冰冷。 
            冰冷对冰冷。 
            我一惊而醒。 
            对上一双多情而戏谑的眼。 
            好你个秦诗......夜袭啊? 

            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无辜地笑了。 
            我问,“你干嘛?” 
            “外面已经开始了,你听——” 
            我仔细一听,果然噪杂的人声四起,顿时头大,“有没有搞错?半夜里?” 
            他笑一笑,“真是外行了,这种事情,自然是半夜里比较有趣。”谁耐烦做这种内行? 
            我动动手脚,心口四肢痛得受不了,叹口气,“我不去行不行?你这里美人儿一挑一大把,随便找个来替我好了。” 
            “这怎么行?”秦诗淡淡一笑,“谁比得上你?” 
            叹气叹气,拍马屁是没用的,我笑得狡猾,“秦公子还可以男扮女装么——” 
            他眯起了眼,弯下腰,与我脸对脸。 

            浓烈的酒香与脂粉香,不知哪里沾来的。 
            接着单手一捞,把我从床上抱了起来,拎了桶水般轻松。 
            不正常的人连力气也大得不正常。 
            有气无力,“你又干嘛?” 
            “你不是动不了么,”他优雅一笑,“那我抱你出去好了。” 
            我忍...... 
            很好很好,要我当众出丑么?皮笑肉不笑地戳了戳他,“不麻烦了,自己走。” 
            他紧了紧手,不答我的话,身形却快得叫人乍舌。 
            一步不是踩出去的,而是流出去的。 

            前厅的喧闹,已隐然可见。算了算了,寄人篱下,任人鱼肉啊。 
            安静下来,忽然醒起一事,“我还没换衣服——” 
            秦诗闻言停了停,低头看了我一眼。 
            一色白色亵裙。 
            他想了想,低头咬去了我发间唯一一根青丝发带,任头发披落。 
            我见他的目色渐渐暗沉,叹口气,凑到我耳边说,“果然绝色。” 
            我当作没听见,乐得用头发遮去大半张脸,心里恶狠狠地想,要是以前,定要冲下去把见着的人通通挖了眼珠子。 
            恍惚间,只听秦诗喃喃道,“外面有你想见的人呢——” 
            我不信,诓我呢?我才没人要见。 

            灯光大亮,秦诗一步踏出,我微微抬眼。 
            彩霓乱人眼,台下有吸气声艳羡声——当然了,金陵公子何等人才,怀里人只是白衣黑发的干净——倒叫我沾了他的光了。 
            心里闷闷的,仍旧不舒畅。 
            厅上一时很静。 
            气氛......不对。冰冰冷冷的感觉。 

            然后有人低声道,“厉姑娘?”心里一窒,手抓紧了秦诗的衣襟,慢慢抬眼。 
            说话的是谷之华。 
            我顿时慌了手脚,谷之华在这里?谷之华在这里?世遗哥哥也在这里?他怎么会在这里? 白了脸,乱了乱了,我又不要见他们。 
            不敢看。 
            我知道他就站在厅里,一定就在看我。这人天生的存在感和压迫感,一定是铁青着脸,才把一堂的人硬是吓得不敢出声。 

            定下神,总要面对。看样子,谷之华是没有交那封信给世遗哥哥了。 
            示意秦诗放下我——这两人八成是他弄来的,我当日写的信,怕他也早拆了看过了。这不怪他,我来路不明,人家要查没有错。可你请了他们来,分明就是要看好戏了。放宽心,这笔帐,我记着了,以后慢慢算。现下是最麻烦的局面,要我和他们说什么才好?只好故作镇定,这种情况,赖着不承认也没用,乖乖自己招了比较好。想了一想,朝谷之华走去。 
            谷之华也望着我,神色远比我平静得多。柔韧,而淡漠,让人心安。 

            我走上去,一个踉跄,她伸手来扶我。指尖相触。一瞬间,两个人都愣了。好似忽然发现,这世上最了解她的就是我,最了解我的就是她。只有她,我是放心的。淡淡一笑,抓住了她手,“好久不见。” 
            身边有道目光,安静而灼烈。不去看,我低头,道,“谷姑娘,我送来那信,你带在身上了么?”谷之华浑身一震,神色复杂地看着我,然后回过头,看向世遗哥哥。 
            我也只能抬头看他。近得......不真实。他有些瘦了,只是看着我们,一时看不出表情。 
            “什么信?”他问谷之华。目光向着我。我连忙转开头。谷之华迟疑了片刻,抓住我的手,“厉姑娘——你......”我用自己也想不到的柔声道,“拿出来吧。” 
            她的手,竟然有些微的颤抖。 
            信,被交到了世遗哥哥手上。 
            两个大字,豁然在目。


            8楼2007-08-28 1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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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不放心么,我笑着走过去,“你们公子呢?带我过去。”秋碧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问,“谷姑娘如何了?”我眯起眼,“没死,不过要醒过来,也要好几天......”看她们落后我半步,不动声色将退路堵住,也觉得有些好笑,果然是怕我跑了——正事儿我还没办,让我走我也不走的。 
              秦诗如我第一次见一般,懒洋洋摊在椅子上,见我进来,微笑道,“厉姑娘气色不错啊——” 
              “托福托福,”我扯了个假笑出来,“人救回来了,就是没醒......”瞥见世遗就倚墙而坐,忙加了句,“再过几天就醒了。”瞪我做什么?再瞪我真的去弄死她啊!威胁地白他一眼,自顾自坐下。 

              秦诗递一盏茶水过来,我接了,斜眼看他。他笑了,“怎么?”我也笑,“没话和我说?” 他皱眉,“我该有什么话对你说?”我一放茶碗,神色安稳,“那不如说说,为什么你要待我这么好?” 
              他轻轻一挑眉,笑得更风流优雅,瞥一眼金世遗,大笑道,“你终于知道我对你好了?”我点点头,认真地道,“你的人救我回来,你供我吃住,派人服侍我,又任劳任怨,任我差遣耍弄,简直是千依百顺——”话音一转,道,“这是为什么呢?” 
              秦诗温柔地笑笑,居然伸手过来握住我放在几上的手,柔声道,“你说呢?”世遗徒地在旁冷笑一声,“秦诗,你最好放手......”声音有些异样,来不及细想。 

              我不动,秦诗也不动。一时极静。只我自己知道,手心已有汗渗出。 
              秦诗将我的手,拉到他身前,深深吸口气,道,“你身上有一种味道,我第一次见你,你站在那些女人当中,神情骄傲得好似是你在选人不是人在选你——然后我开始疑惑,是什么人,身体受到了这样的创伤,照样还可以笑,照样还可以骗人骂人,照样还可以把所有的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我每次看你,你都在笑,毫不畏惧,明明满身伤痛,却全不在乎,好像对自己——是无心的一样......看你笑,不是嘲讽,只是一种淡漠,每次被你看着,都觉得自己所爱的所痛的,其实都算不了什么,所有想要的想做的,忽然也变得不重要——” 

              皱眉,你的意思是,要我以后别对人笑?忽然有些局促,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其实人生至痛,就是明明痛到了极处,还不知道自己,原来也是在痛的......” 
              我冷冷回望他,“我没有。” 
              秦诗哈哈大笑,站了起来,将我也拉起来,凑近了来,道,“你不痛,是因为你不知道你自己还拥有什么——” 
              我笑了,“我还有什么,你能找出来?” 
              秦诗的唇,便在耳边,每说一字,都像是要敲入人心,“我告诉你,一个男人,如果真的不喜欢一个女人,就算那个女人真的为他死了,他还是不会喜欢的——” 
              我略挑眉,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秦诗笑了起来,一字字地道,“我想说,至少还有人愿意为你去死......” 
              我淡淡一笑,“哦?” 
              “你不信?”秦诗悠然道,“我证明给你看——”他回头去看世遗。我也跟着回头。 
              一丝殷红,自世遗唇边逸出。怔住......人的血,居然可以......红到这种程度......


              17楼2007-08-28 1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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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诗和世遗最终没有能打起来。这是我预料之中的——他这样的聪明人,不会把自己置于不利的境地。第二天,他就要走。其实这个结局,未必不是他所乐见的——这并不是他应该做的事,如今我给了他一个失败作为借口,他该是求之不得的。 
                他其实,真是个不喜欢说谎的人。不是不能,只是不愿,大多数时候,宁愿沉默微笑。 

                兹夜恁长。 
                偷偷溜出来,摸索到后面花园里。印象当中,这园子是极大的,找到一块平滑光整的假山石坐上去。安静得不象话,这几日来的纷扰繁杂,明惊暗险,都像是假的。心口依旧会结丝一样的痛,蜷了双腿,把脸颊缓缓贴到膝上,涌起了些倦意。 
                睡到半清半醒,有人仿佛在旁边叹了口气,接着衣服的温暖厚重,覆到了身上。闭眼抓紧了那件衣服。倒是记起,曾经也是这个姿势,这个境况,有人从后面,为我披衣——姑且不论当时那人在想什么,那一刻,已是少有的温暖。想必是冷得过头,连做梦都这么真实应景。 

                过了半晌,却听到旁边一人苦笑,“还不起来?要起风了......”不是做梦?我睁眼一看,给来人一笑,“是你啊——” 
                月华下这人周身淡亮鹅黄的锦袍,头发束得整齐,垂丝般滑到胸前,也笑道,“我去找你道别,找不到人,就到这里来了。”瞅了瞅我,“你做什么?吸收日月精华?”刚刚醒,也没什么好气,横眉,“你骂我是妖精?” 
                秦诗——我还是只愿当他是秦诗——也笑了,“我夸你是仙子。”见我展了颜,他抛过来一叠纸张,我忙伸手接了,问,“什么东西?” 
                “这里的地契,房据,还有众人的卖身契。”我瞪大了眼睛,“你要把粉墙青楼送给我?”秦诗按下惊讶地就要跳起来的我,“连人带楼,一草一木,我都送给你。” 

                我连忙坐好,努力消化——这位大哥,我知道你富可敌国,可是你送我什么不好,送座卖笑用途的楼子?送一堆风情各异的欢场莺燕?我要来做什么啊?难道要我做老鸨?连吞四五六口口水,几乎呛着,“我又没用——”秦诗悠然道,“你收了吧,难不成要我带回去?况且我把它送给了你,你想要卖了抵了或用作他途都可以,如何?”怔怔地放下手,“谢谢。” 
                秦诗上下看了我几眼,又道,“我把秋碧留给你——皇兄的人到底有多少,在哪里,我并不能确定,这丫头忍毒二术都略有涉猎,我留她在你身边,也好放心。”我这回是真笑了,“怎么?方才还想掐死我呢。”秦诗淡淡笑了,“我要是真想掐死你,你该死了百十次了——”伸手牵了我手,柔声道,“下来。” 

                当哄小女孩么?我撇撇嘴,撑着他手跳了下来,始终觉得有些不对,“你就这样回去了?人没杀成秘笈没到手,你皇兄会不会降你的罪?”他哈哈大笑,“怎么?你不忍心?”袍袖一拂,大步走在了前面,“回去了,那边找不到你,已经要翻天了。” 
                跟在后面,想起个问题,他还没有回答过我。 
                “秦诗——” 
                前面的不知为何停了脚步,堵住我的路,我也只有停,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这个问题,我在太阳落山前问过一遍,他答了很多,可是细细一想,原来等于什么都没有说。 
                如今再问。我想知道原因——不信有人真会无条件地对我好。 
                秦诗背对着我,看不见表情,半晌的沉默,让我觉得已经很漫长。然后我听到他开口。清润温柔的嗓音。说让我呆立当场的一句话。 
                他说,“因为我爱她——” 

                没有明白,走上一步,却看到花径那头,世遗站在那里。秦诗停下来,是因为看到他。 
                那句答话,不是对我说。是对世遗说。 
                ——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因为我爱她。 
                手足一僵,半点笑容,停在嘴角。这样望去,我们三个人的一举一动,都无所遁形。 
                世遗看着秦诗,秦诗回头望我,我略微一怔,抬起了头。 

                今夜有月,有风,梧枝栖影,绿水横波。我得到的,原来已经多过我该得的了。 
                秦诗淡淡一笑,满袖月华,仿佛随着他转身而四散,消失。 
                “什么我都没有他早,”他笑容目光,水一样淡,“至少这句话,我抢在他前面了——” 
                接着洒开衣袖,朝花径的另一端走去。 拂袖而过。 
                这一擦肩,各自宽大的衣袖摩挲而过。一时有风,略微惶然。 

                这个光华灿烂,以寂寞为风流,以优雅为风骨的亲王贵胄,用最完美无缺的姿势,与我擦肩而过。当时他的一个笑容,今后要想,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别时烟花旧。 
                相望已相违—— 

                剩我两个,隔条花径,一时无语。先说话的,竟是他,不是我。 
                “你那时候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慢慢道,“你说再见,是什么意思?”再见? 
                啊,是说为谷之华疗伤之时——“你还记着?”缓缓一笑,“我随口说的。”衣带当风,倒真是有些冷了,难为这一句话,他还记着,念念不忘。紧抓住领口,这才发现秦诗的银褂披风,还在身上。怔一怔,不知该作何感想,低了头,慢慢走过花径。 
                经过他身边,忍不住抬头看他。好像永远不变,又好像时时在变的一个男人。透澈明亮的眼睛,高兴快乐忧郁悲伤全部承载于内表露于外,看一眼,就能沉进去。他之于我,如同一服砒霜,这个人生过到口干欲绝之时,我曾饮鸠止渴。深知毒性,又难以自拔。 

                悄拔起眉眼,宛转,停住。“你瘦了——”叹息一样,目光掠过他眉骨,宛然一笑,“我也瘦了——” 
                他一震。却没想我还有下文—— 
                “所以,我们都该歇歇了。” 

                他嘴角一动,良久,才笑了起来。 
                无声之笑。笑声渐渐变为剧咳。 
                我一惊,他却一把往唇边一抹。襟上披红。月色下,那分明是血。 
                我忘记了他有伤。 
                抓住他袍襟,怔仲地看他衣袍上的血。他反手就抓住了我的手,逼近一步,只觉背后一片冰凉,已经牢牢贴住了假山石壁。 
                又来......我几没跳起来,左右看看,黑漆漆的没人可叫,只有苦笑看他。他身子一靠近,顿时我成了瓮中之鳖,手脚都没地方舒展。“放手了——给谷......给人看见不好。”他充耳不闻,抬高我下颌,看住我眼睛。“我要是够狠,昨天晚上就强要了你——看你还能不能说出这样的混帐话。回房!” 
                我脑子一懵。我被威胁了?我居然被金世遗威胁?啊啊我被威胁了。接着我迷迷糊糊被他拉着手一路拖回西苑。


                21楼2007-08-28 1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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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门口,我才醒起。“这不是我房间!”他皱皱眉,“这是我房间。”“我今晚睡这里?”对方不耐烦地点头。不详的预感。隔半晌。“那你睡哪里?”趴在床上,斜眼看打地铺的世遗,倒真是睡不着。 
                  我就不明白了,好好的不让我睡自己房间,硬把人拖来这里,敢情这地板有什么特质?睡得特别香暖舒服?略微动了动身子,立刻听到了世遗的声音,“怎么了?不舒服?”哀号~睡觉能一个姿势到天明么?我又不是死人。 
                  “没——”我干笑,下巴枕在自己胳膊上,“就是有些事,我想不明白。” 
                  “你也有想不明白的?”他的声音闷闷的,倒不像是讽刺,反而有些无奈。 
                  “我看得清的从来都是事,不是人——” 

                  黑暗之中,看不见对方,说起话来,也莫名轻松。白日里不敢说的,不想说的,都想一吐为快。“谁让你看不清了?秦诗?”我笑一笑,“他?他很容易看透,因为他根本不怕别人看透他。”抿抿唇,“我是说你。” 
                  “我?”点点头,又想起他是看不见我动作的,只好说,“你变了——” 
                  他哂笑,“你也变了。”我没防备,一时失笑,“劫后余生,你死一次,看看你会不会变?” 

                  他在那里沉默了半晌,寂静当中,仿佛有指节的响动声。过了很久,才苦笑道,“我好像真是疯了......”我怔了怔,“什么?” 
                  “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明明活着,却清醒地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好像这个世间的事情,忽然都和我无关——礼仪?道义?真假?善恶?那有什么用?乔北溟的绝世武功又有什么用?我要来做什么?”他长长吐出口气,接着道,“其实我如今,已经很简单——” 

                  “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生死二字,原来已经淡去模糊。手指伸出,触到床榻上自己的头发,轻轻握住。 
                  他说了那一句,霎时一片静默。 
                  “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手里发丝柔软冰冷。不知为何,觉得要抓住什么——好像没有勇气单靠自己,认真去听这句话。恍然曾经,那个执着到玉石俱焚的人,那个要跟到炼狱也在所不惜的人,该是我。 
                  那个茫然不知所措,想避想逃想装不知道的,该是他。 

                  他说得对。他变我变。只是我们一起时,却没有变。今日之我是他,今日之他成了我。 
                  想了半天,坐起身。 
                  这话,曾是我最想要追求的。如今说不想是骗人,只是要我伸手去拿,竟然还是害怕。莫名多了种谨慎。果然是变了——以往何曾如此缚手缚脚,犹犹豫豫? 
                  伸手出来,摸到火石。轻轻一擦,烛火恍惚亮起。 

                  没敢看世遗,默默卷起裤脚。脚踝细瘦处,长长的一道淡红色的疤痕。 
                  手指抚上,轻声道,“这是天魔解体时留下的——曾有人帮我重接经脉,只是这里,皮肉可愈,内里难全,我的脚,终生将行走都有困难。” 
                  淡淡一笑。不等他说话,手慢慢游走,按到肩胛,肋骨。 
                  “这里,撞到过船只底木,断过了,接得不及时,一冷一动,都会痛,痛了,还会麻痒,终我一生,都不能动手握剑。” 
                  手到心口。 
                  握住...... 
                  “这里,虚寒入体,百缠千绕,经脉全部淫浸寒气,”慢慢笑了,“所以,我不能难过,不能伤心,不能——再哭笑自如。” 

                  一口气说完,垂眼去看他。 
                  他望住我压在胸口的手。 
                  我缓缓站起来,走到窗前。 

                  “我是厉胜男,但不是当年那个厉胜男——能为你上天入地,无所不为,”出乎意料地冷静,只是声音略为嘶哑,窗台下我的手,白瘦得仿如不见天日唯余惨白,“要握这只手,要想清楚,不要到握住了,再后悔——” 
                  “不是想不要,就真的可以不要,”世遗听了这句,惨笑道,“想清楚有什么用?有些事,已经是别人改变不了——连我自己......也改变不了的了。” 

                  我怔了怔,指尖于窗槛上滑过,隐隐约约听到后院里,叮叮咚咚地有琴音传来。很轻,很静,轻得仿佛怕惊扰了谁初冬融雪的梦。 
                  “有什么事......”垂下头,将窗棂拨开一点,那乐曲声,清晰了一点,却仍然低微断续,“有什么事,你不能改变?”


                  22楼2007-08-28 1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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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起来,同样立到窗前。我伸手推窗,他就握住了我的手。 

                    从窗间望出去,远处花丛后面,灯火徐耀,仿佛有人。 
                    我抬头看他。 
                    事到临头,除了平静,还是平静,没有其他: 
                    因为没有想过要得到,所以并不怕得不到。 

                    “就是这件事——”一手被握住,他的手臂,从我身边穿过,关上了微开的窗,“这只手,我早已经握住了,只是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手一紧,整个人便从背后被拥住,他低下头,声音便在耳边了,“现在要我放?已经来不及了——” 
                    一时无力。手上身上,从一片冰冷,渐渐转暖。 
                    呆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而他只是默默在我身后站着。 
                    站得累了,不知不觉,竟将整个人的重量靠了过去。 
                    身后的怀抱,宽阔而坚厚,沉重的呼吸声,平静安稳得让人想睡。 
                    我不动,他也不动。 
                    如山般温柔支撑。 

                    动动唇,半晌,仰起头。 
                    这个角度,月光微淡,看得见他的眉眼,鼻,唇,淡淡地都蒙上光华。 
                    微微勾起嘴角,看了半天,悠悠地说,“一梦到老......就好。” 
                    他气息一沉,道,“什么梦?” 

                    “从你眼睛里,能看得到我,”我看进他漂亮的眼睛,得意地笑,“是厉胜男,不是别人,不是之华——你肯握我的手,就这一刻,我就够了,这个梦,够我做到天长地久。 
                    他的身子微微一僵。果然,是忘记了谷之华。 

                    这个时候,我不提,他就会忘。过去,是一个香囊让他记起,早晚都要记得,不如现在说,免得以后,要来怨我小气。谷之华就在后院。我不要明日起来,他们见到了对方,再要他解释什么。 
                    轻轻挣脱开了他的手。我明白,我在他眼中,的确与以前,不一样了;只是谷之华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一时半会儿要消失殆尽,并不可能。 

                    没有把握——重新推开窗,风稍稍冷冽。 
                    有些事,我已经没有把握了。 

                    宽不过几尺的窗槛,各据一边。手停在推窗的动作上,莫名地轻松,道,“你听——这琴声,淡远悠扬,那么好听,只是过了今日,未必会再有......今日不知明日事;我们的事,已成昨日事。当初是我为你身死,你便以为不能失去的是我;而你觉得对谷姑娘的感情转淡,是因为她好生活着在你身边——江湖多飘摇,谁知险恶生?谷姑娘若是好好的,我信你会陪着我,但她若遇难有虞,你还能不能站在这里,那么冷静坚决地握我的手?” 

                    他怔了怔,默然道,“要说道理,我从来说不过你......” 
                    “这不是道理,”我叹口气,缩回手,拢到袖里,并无不甘,只是有些疲倦,“是人情和世道——你没失去过她,所以不知道失去她会有多痛......说不定,那会比失去我时,还要痛得多......” 
                    他一静,半晌,才道,“你——在逃避我?何必扯到之华?” 
                    轮到我怔仲,好像和他说话,我再怎么能言善辩舌灿莲花都没有用,他自有本事一句都不听我的,岔到黄庄大道上去......


                    23楼2007-08-28 1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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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碧,听秦诗说,你懂得些奇门法道?”秋碧忙扶住我,道,“我学过些皮毛的。” 
                      敢怎么说,想来是学得不错的,“那好,你和我去外面走上一圈。” 
                      “外面?” 
                      我淡淡一笑,“对,就是外面。” 

                      夜已深,就是笙歌处处的粉墙青楼外面,人也已经不多,秋碧跟在我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围着整个楼子走了两三遍。秋碧也是个知趣的小姑娘,竟然一句都未多问,笑盈盈跟在我后面,直到我走来走去,在后院的一处围墙外站定。 
                      “这墙后面是什么?” 
                      “是后花园假山。” 

                      好极了,我笑一笑,“够了,我们回去吧。”秋碧终于忍不住道,“姑娘,我们这是做什么?” 
                      “回去自然会告诉你——”回头看她,年纪也不过还小,瘦小的身子在寒风里,微微有些萧瑟,牵了她手过来,问,“你怕不怕?” 
                      秋碧眨眨眼,“怕什么?” 
                      “天皇暗伏的手下,随时有人会杀进来,一点都不怕?” 

                      秋碧立刻道,“有姑娘在,不会让我们吃亏的。” 
                      我倒是怔了,这小妮子对我倒真有信心,“那么确定?” 
                      秋碧掩唇笑道,“公子走前说,有你在这里,我们就都不会有事的——” 
                      又是秦诗。叹口气,不用到处炫耀你有多了解我吧...... 

                      说白了,我的打算也简单——这些人到了这里,总也不希望太过招摇生事,如果要来找我,总是要挑隐蔽的地方下手。 
                      方才找了一圈,这高头大院,外墙森严,要夜潜,必定要算好角度和方位,不易发觉,对着店铺商家不可,对着开户人家不可,只因这些都有可能被人无意中看见。 
                      细细看了几圈,只后院假山后一堵墙,是个死角,后面种了棵巨大的榕树,这时节虽然没了枝叶,却枝丫横出,正恰是夜行人的最好隐蔽。 

                      一路过去,拣了些石子,在那些山石,草木间摆弄了一阵,秋碧在旁边,一双妙目渐渐也亮了起来。我对她笑笑,“明白了?”她点头,带着兴奋,“姑娘是想要以阵法拒敌?” 
                      “这个阵子,是最最简单‘走水八卦’,封生,景二门,开惊门,目的是要扰乱敌手,让他们不得不按我的路线走出去——而我们,就只需在入口处等着,看准时机,致命一击......”我慢慢说完,她已过来在山石,树木间摩挲,显然也是懂得布阵之法的。 

                      笑一笑,退开一边,看她忙碌,乐得偷闲。 
                      三更一刻,最晚,还有一个时辰就该来了......凌晨,正是每个人最松懈,最不易设防的时候。也是夜袭会来的时候。 
                      坐下来静等,指尖挟住几支银针,靠住了山石。 
                      秋碧身手反应都不错,可能根本用不到我出手吧,吁了口气。 

                      朗月当空。 
                      那边危楼上,隐隐约约还亮着盏灯。那两个人,还没有入睡么......被秦诗说中,我明明可以香枕暖席,偏生要逼自己,寒夜拒敌。 

                      金世遗,可能我与谷之华的不同,在于我就算在这个时刻,也不会求你一句。 

                      没有睡意,可能睡得久了,精神出奇的好。依在假山上,秋碧过来,在我身边坐了,这几日,她也与我熟昵了,并不避忌。她托着腮,看我半晌,笑眯眯的样子像只小猫。最近已经习惯被人盯着看了,我拍拍她的头,“看了那么久,看出什么了?” 
                      “我家公子,常常这样看着你呢——你笑的时候,一个人坐着的时候,冷着脸没有表情的时候......他就在后面看着,也不说话......”她把头枕在自己膝盖上,歪头继续看我,道,“只是你从来没发现......我从小就跟着他,从没见过他这么看人......他从来,就是眼里容不得别人的——” 

                      我怔一怔。眼前又是他的袍袖,肆意的笑,其实,一直觉得亲切而安稳。 
                      秦诗和我,或许是默契得惊人的——我们都清楚做什么好,做什么不好。 
                      擦肩而过,就是对我们而言,最最好的结果。 
                      这个决定,原本是该我下的,结果,是他抢先了一步。 

                      有的时候离开,真的也是一种温柔。 

                      刚要开口说话,我们两人,脸色同时一怔。墙外“扑”的一向,显然是有人踩到什么东西的声音。秋碧豁然站起,身形一动,就往假山丛中掠去,我在后面低声说了句“小心”,见她点了头,重新前掠。


                      27楼2007-08-28 1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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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若流水,和秦诗是一个路数,怕还是他的弟子吧?秦诗教出来的徒弟,差不到哪里去,我微微放心,退到后面静等。 

                        等了半盏茶功夫,里面倒是一点声响都没有。怎么都应该有些打斗之声,如斯寂静,有些问题。我皱起了眉,试探着叫了声,“秋碧——” 没有声音,过了片刻,只听秋碧的声音惶急地叫了起来,“姑娘别进来——”她的中气却比我要足得多,这一声喊,远远传了开去。 
                        出事了?要是她有事,便是我害了她——不及细想,咬牙纵身,闪入一片错综的假山之中。 

                        秉住呼吸,要往前去,远远看到两个模糊的人影,心里一急,便开始钻心的痛。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在这时候......真是无语。扶住山石刚刚回转口气,身后风声乍响——又有人?闷不做声,一针扎去。来人一挥手把我手里的针拨开,低声苦笑道,“是我——我听到秋碧叫声——” 
                        金世遗...... 

                        来得好快,只是现在却没功夫赞他好轻功,抓住他袖子,“有人进了院子——”他也算知机,按住我肩,上上下下看了我一遍,嘱咐道,“我去看,你呆着。”觉得肩上一紧,又松开,他人已进去。还是不放心,扶着假山壁,慢慢跟在后面。 
                        不知为何,觉得心悸......走了两步,忽然就觉得......害怕。 

                        而此时,秋碧却惊呼一声,接着整个人撞了出来,我一手拉住她,摸到的是一手的血。而她神情虽惊慌,却并不痛苦,并没有受伤——那会是谁的血? 
                        挣扎着进去,再镇定,也禁不住手有些颤抖。 
                        一步,两步,三步,转过去,那里面的情景,终于可以看得清楚。 
                        其实我却愿意,一辈子都不要看得那么清楚。 

                        假山旁,两个人一坐一立。 
                        坐倒在地上那人,手里握着一把长剑,剑尖直刺入站着那人的肩膀,深已及骨肉。 
                        满眼的血,即使在夜色里,也是清晰的殷红。而月色下这两张脸,却都是我所熟悉的...... 
                        站着的是世遗。 
                        坐卧着的,神色清冷,眉梢淡薄,以及与我相似的一张脸—— 
                        南星...... 

                        南星又怎么会在这里——? 
                        而金世遗......原本以为这人,是最不容易受伤的了,居然会被他刺伤? 
                        要往前走一步,而那满襟的血入了眼,竟叫人头晕眼花。 

                        南星南星,你可知道,我剩下的,就只你一个...... 
                        看到他的一瞬,所有的寂寞与凄凉通通涌了出来,又有些酸暖的酥麻——这是我的侄子,我唯一的亲人,手足之血亲。 
                        原来,我还是有所在乎的。 
                        正因为失去过,所以不能容忍再次失去。 
                        除了金世遗......我终于还有了别的,想守护的,想要的——金世遗不是我的;而南星,他是我的。 

                        踏上一步,刚要开口叫,金世遗却忽然举起了左手,缓缓朝南星顶上拍下。那手势,以他的功力,拍了下去,有几个人能不死?吃了一惊,想也未想,几乎是从未有过的愤怒,从心口,一直冲到脑门去。只有一个想法,昏昏沉沉,萦绕左右 
                        ——这是我唯一有的了,这是我最后所有的了。 
                        谁也不准动......谁也不能动他! 

                        踉跄跃了过去,嘶声道,“金世遗——你住手——”左手银针,就势插下! 
                        他竟未躲闪,硬受了我一针,那针长三寸四分,正刺在他剑伤上,深得入了肉。 
                        我一怔松了手,他闷哼了一声,左手照样拍下,南星头顶被拍了个正着,哇地吐出了一口血,面色却在慢慢转好,变红。这才看见,南星的胸口,衣衫破败,该是被内家掌力打伤的,看伤口,已有几日了。 

                        世遗收回手,柔声道,“你放心,他体内的淤血,已被我打散了——” 
                        我怔在当地,生平头一次,脑子里乱得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哪里,仿佛是做梦,竟有一天,我为了另一个人,不假思索地,伤了这个受了伤,还在对我柔声安慰的男人。 
                        本来稍静一静,就能想得出来,南星负伤来寻我,本来就已经不辨敌友,举剑对人就刺,因而秋碧会叫我不要进去......继而,我不明白的是——就算是一个正常时候的厉南星,是如何伤得了金世遗的?


                        28楼2007-08-28 1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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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暇细想,他已将伤口上的银针拔出,低头对南星温和地道,“手还能动么?”南星眸子已渐渐清明,点点头。“好,”他笑了笑,我这样看,竟也看不出,他是伤得重,还是轻,只是他这一笑,莫名让人心安,“替我把剑拔出来好么?” 
                          这时才想起,去看他胸前伤口,几乎就要站不住了。 
                          那一剑,几乎是穿胸而过! 

                          抓住他的手,他的手极冷,却很稳定,忽然就慌了,十指紧紧抓住他手。 
                          不敢松。 
                          喉咙很痛,想哭,想叫,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而他仍在笑,淡淡道,“你剑法不错,只是稍显狠搏,只注强攻不知防守,临阵对敌,遇上高手,仍旧会吃亏......” 
                          南星握住剑柄,一寸寸往外拔,他却一直面色不变,说话未停。 

                          “身法过于奇诡讨巧,不是正道,长久练了,对身体不好......” 
                          咬住唇。是要转移我的注意力......说不出话,只有紧紧抓住他手。 
                          他一边笑,一边说,终于南星身子一退,那柄剑自他身体里退了出来。 
                          鲜血喷薄而出。 
                          他立时回手封了自己身上几处穴道,用没沾着他自己鲜血的另一只手,扶住我肩膀,“胜男——” 

                          我抬头看他,脸上一片冰凉,面前就是他的脸。 
                          他低下头。一点笑容,现在嘴角,全是纵容,道,“没事了——” 
                          眼见一丝血迹,从他嘴角淌下。 

                          从前想不通的,或从不去想的,在此一瞬,被这一点鲜红,全部打破。 
                          不想管其他,忽然觉得,我为什么还要管那么多?想那么多? 
                          也不管南星还在——我要做起事,不会顾忌这些。 
                          踮起脚尖,捧住他脸,轻轻吻在他嘴角血迹上。 
                          想要拭去,想要擦去。 

                          他低低叹了一声,“胜男——”略偏过脸,唇一触,重新吻了上来。 
                          咸腥的味道,我自己的喉头,似乎也有鲜血的味道,涌了上来。 
                          明明是痛的,唇间不知是他的血,还是我的血。 

                          切切实实的,第一次,觉得我自己,原来还是痛的。 
                          原来,还是活着的。


                          29楼2007-08-28 1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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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朱成碧 

                            他的血,我的血,丝丝点点交杂一齐,竟有些微苦。 
                            头极重,呼吸也有些急促了,几乎苦笑——这个身子,还真是一点悲喜都不能有,难过会痛,开心也痛,难道叫我一辈子都做个不哭不笑的死人? 
                            耳畔只听南星冷冷哼了一声。那声音微讽,带笑,又带着叹息的意味,仿佛看一场好戏,正看到了精彩之处。 

                            推他身子,我们两人,微分了开来,一起侧头看去。 
                            这才知道南星为何要觉得讥讽好笑: 
                            月华之下,秋碧身旁站着的人,明眸若水,弱质纤纤,韵黄色的织袍斜斜披在削肩上,显然是没来得及整装,就赶了出来,毒伤未愈,更显得弱不胜衣。 

                            她正凝眸看准了这里,目光迷茫忧郁,隔了半晌,两眼迷蒙了水气,而那两滴泪水,竟硬生生给她逼了回去。 
                            这类忍泪经验我素来就丰富,知道滋味难受,一时也有些悻悻,别开头不说话。 
                            谷之华毕竟还是谷之华,生生倒吞了那几滴泪水,看了我两眼,再深深望住了世遗——那目光深刻得叫旁人看不下去。 

                            世遗也正抬眼看她,目光不曾移开半分——两个人旁若无人地相望,倒叫我胸口一闷。 
                            真觉得我是恶人,拆散了别人家的好姻缘似的...... 
                            莫不是他方才的舍命,温言,倾心相待,并不是如我想的......而只是他原有的侠骨和救人的本分?没有其他? 

                            又是我......想得太多? 

                            在旁边呆了半晌,顿时觉得,挤不进这两人之间,胶着的视线之中去。 
                            那目光,都太复杂,复杂到我看去,是一片模糊。 
                            手被人拉住,不用看, 
                            就知道是南星。感觉到他捏紧了我手,似乎要安慰,又知道我绝不需要安慰。 

                            一时寂静无俩,悄悄地,退了一步。 
                            金世遗......这个情景,已成惯例,什么叫做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在谷之华面前,什么都是苍白薄弱的。 

                            再退一步,一点笑意,在嘴角一掠而过。 
                            金世遗......若我要走,半幅衣袖一点发丝都不会留下,所有你看到能想到我的,通通都抹去,一点回忆我都不会给你,以后年老,就是偶尔想起我,也会怀疑我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第三步,距离拉得够远,远到不会让我觉得太讽刺。 
                            金世遗...... 
                            今后若我不再信你,不要怪我。 

                            他终于艰难抬起头,涩声道,“之华,其实——” 
                            在旁边深吸口气,眉梢一挑,似笑非笑,自然而然地接着道,“——是为情势所迫。” 
                            谷之华一听,眼泪反而止不住掉下来,而他则怔于当地。 
                            这句话,说得顺口,我们之间,有那么多的为情势所迫,每一次,都是用的这句,只是这次,是由我来说罢了。“你看到的,都是我迫他的,你不必当真了,”转过头,目光定下,慢慢说,“你——也不必当真了......” 

                            最后一句,半句对她说,半句对他说。 
                            如果你决定不了,那不如——我来决定。 

                            他脸上的表情,譬如我伸手掴了他一巴掌,既清且白,又有种说不出的萧索。伤口的血,错觉是流得更加汹涌了,他看我这一眼,要说话,然而开了口,却先是一口血。 
                            冷冷一笑,说到底,我是个自私的人,只会做对自己最好的事,不会去争无谓的伤痛,而看到他痛,竟有些快意。 
                            毕竟还可以知道,疼痛的,不止是我一个。 
                            而只要他也为我痛过,其他的,都可以不去计较了。 

                            抓住南星的手,借势遁出数步,入了自己布的阵势,后面有什么动静,已经不想去管去看......南星跟在后面,开始一语不发,再后来,慢慢叹了口气,道,“你故意的——”淡淡笑了,拉他从偏门出去,漫天星光,低头看南星,低声笑了,“你最知道我......”南星放开我手,笑得同样得意,“你也最知道我......”披紧身上厚重的裘衣,抿唇笑了,“走吧——我们在的地方,就是是非在的地方,如此一走,也可留个清静。”南星点点头,接道,“好,走吧。”


                            30楼2007-08-28 1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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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花杨树各翻覆, 
                               唱断楚歇,拨断弦竹, 
                               十里烟花色相如,人应非故。 
                                
                               寂深寞深痛揭处, 
                               衣当已瘦,发当已枯, 
                               此去江湖无多路,谁当埋骨?” 

                              歌声一顿,忽而高起飞扬,依旧轻谩无限, 

                              “几欲成狂谁来看?风流不过二十年。 
                               衰草胡琴,柳桥巷尾,一曲惊蛰堪凉赋! 
                               平生夜里,惯懒添衣,尽料隔墙红尘,人事无数。” 

                              又一转,轻巧。 
                              慷慨激昂,萧瑟冽静。 

                              “风情一担黯然收,十载碧成朱, 
                               秦宫烟烬,客过停蹄, 
                               诗吊魏王才暮, 
                               已成旧事金玉枕, 
                               殁于烟花霜露...... 
                                
                               男儿未死,谁来盖棺?人世未老,谁为歌哭?” 
                                 
                              怔怔听着,一时间,莫名手足无措起来,透过开着的大门,院子里那一个人,停了歌声,正要慢慢转过身来。 
                              一个名字,就要脱口而出,依稀那站立的姿势,声音的淡漠,衣角漂亮的飞扬,还有那一种已经孤独了多年,但一直还在寂寞坚持,独自信守的骄傲,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是他吗? 
                              定神,自己竟然是希望......真的是他的。 

                              真是好笑,赶走了人家,却又巴巴地盼着那真是他没有走,只是躲在个小院子里,那又怎么可能? 
                              不是他,又会是谁? 
                              一时之间,竟有些不愿意仔细去看。 
                              我怕失望。那是一种我自知的,必然的失望。 

                              那人终于还是慢慢转过了身来,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右手还紧握着一支翠笛,迎着阳光,面容看来,模糊而淡好。 
                              低了低眉,苦笑。 
                              不是。 
                              到底不是他。 
                              人感情用事的时候,最最可笑;明知不可能,偏还要固执己见。 

                              秦诗,终究还是走了啊,站在我面前的男子,并不是他。 

                              但这个人,却也是我认识的——昨晚,在护城河边,他以言辞鼓动南星去杀金世遗——他说自己是个大夫,那么,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南星沉默片刻,忽然恭敬地道,“颜先生。”那人微微颌首,眉头动了,却慢慢笑了,“啊,你来了。”眼角一转,目光落到我的身上,再一笑,“你也来了。”笑容极清凉,不带一丝阴郁;他没有秦诗与生俱来的忧抑,但方才那样落寞的一站,却让人觉得他较之于秦诗,更要让人捉摸不定。 

                              或许该说,秦诗原本就是一个非常非常简单的人。 
                              但他,给我的直觉,绝不会是,也不甘于是一个简单的人。 

                              忍不住道,“你是......谁——”话问了出来,语气有一些无力,所幸仍旧足以让人听清。 
                               “我?”他纤细的眉头好看得聚起,“我说过了,我是大夫啊——”他见我终于也皱起了眉,才慢慢接了一句,“我叫颜如草,颜色的颜,花草的草。” 
                              不知怎么,兴起了要逗弄他的意愿,同样挑起了眉,促狭的语气,“噢,原来是颜色如草?” 
                              “的确如草,”他浑不在意,笑容未去,“在我看来,世人之颜色,还比不上草药来得新鲜可爱。” 

                              顿时语塞,仔细一想,又觉得想笑。这人说话,倒是会避重就轻,却也犀利得一针见血。 
                              新鲜可爱?头一次听人这么形容那些看不出区别的花草呢。 
                              南星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那神秘的大夫颜如草,踏上一步,居然深深向他行了一礼。我暗自纳闷,却知机地没开口,在旁笑看。果然颜如草淡淡道,“厉公子何必如此大礼?”南星一整脸色,正色道,“南星先拜过先生大功德。” 
                              大功德?看两人见面情形,该有我不知道的事,不知昨夜睡去后,发生过了什么? 

                              颜如草斜瞥了他一眼,微勾唇角,笑得洒然无辜,“颜某不记得有施予公子什么呀。” 
                              南星脸色一变,豁然抬头,道,“先生昨日当应允过——” 
                              心中一动,仍未抬头——果然,他们是见过面的。 
                              却听颜如草漫不经心打了个哈欠,“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么,你这人,怎么就这么顶真呢——” 
                              南星显然也动了怒气,冷笑道,“原来昨日先生说不惜以‘褪尽铅华’来救治我姑姑,是消遣玩弄于我吗?” 
                              救......我?顿时一呆。 

                              “褪尽铅华”,这名字,熟悉得很。 
                              依稀,是一种奇药——用来治什么的......记不清了。 
                              脑子里东拉西扯地想这些无关的东西,不知怎么,就是不知道该不该去看南星。 
                              他还是为了我的——从我不知道的时候开始。伤残的,乖戾的,仇家密布,天下为敌的这一个姑姑,是个怎么样的负担?而这担子,他或许要一直背负下去,背负一辈子,甚至可能一直到他死。而我又凭什么,要求他做到如此? 

                              颜如草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意兴阑珊地拂了拂袖,道,“你们走吧,我要睡觉去了——”南星目中厉色一闪,我知他杀心已起——他原本并不是如此沉不住气的,只是自从再见,总觉得他凡事都显得有些焦躁了,就好像是——生怕慢了一步,就会来不及一样。 
                              他在怕些什么?稍一思量,连忙道,“颜大夫,我有话和你说——”借机倾一倾身子,本来力道就未恢复,南星的注意又全放在颜如草身上,便让我寻得了机会,插身入他们中间去。颜如草也见机得极快,明明身子已转过去一半,但袖子一收,不知怎么一动,居然稳稳当当扶住了我。他眸色清明,有一种透彻通明在其中,南星的杀气,我知道逃不过他的眼睛——看见了,却仍旧骄傲地回过头去。


                              35楼2007-08-28 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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