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冰窖中难辨时辰,唯有冰壁随着铁板缝隙里泄露的光线折射变幻出深浅光晕,昭示昼夜更替。被囚的滋味绝不舒服,光阴似乎也流逝得异常缓慢。等到第四天时,伏羿的神情已不再像刚失陷时那样镇定。若涯仿佛已经将冰窖里的两人遗忘,没有再出现。伏羿原本也设想过对方会不会投放迷烟生擒他,然而数日过去都无异常,冰窖中没任何食物,两人光靠凿取冰屑解渴,迟早会饿毙。他有内力护体,还可抵御严寒,沈沧海的情形,就极不乐观,发起了高烧。双颊烧得火红,嘴唇干裂,整个人晕沉沉的,偶尔还含糊不清地说上一两句话。伏羿无计可施,也只得将沈沧海抱得再紧些,靠体温捂暖沈沧海越来越冷的身躯。这天给沈沧海搓了阵手心活血后,一直昏睡着的人竟出乎伏羿预料地半睁开眼帘,目光仍有些混沌茫然,对伏羿凝望半天,才慢慢有了神采,突然沙哑着嗓子低笑道:「我快死了吧?」伏羿皱眉,「沈沧海,你说什么胡话?再等些时候,救兵很快会来。」「你不用安慰我了。」沈沧海只觉身上寒气一阵阵地加深,直侵入他五脏六腑,自己呼出的每口气几乎都是冰凉的,神智却分外的清醒。这,大概就是医书上所谓的回光返照?试着想抬起手,冻僵的手指只是略微动了下,已完全不受他意识指挥。看到沈沧海在苦笑,伏羿轻吁了口气,道:「你以为我真会如此草率就出兵,让自己身陷绝境?「告诉你也无妨,我早吩咐过矢牙,那天能攻进朱雀便攻,形势不妙就撤兵诈败,务必引开朱雀关的兵力,我另一拨将士即可绕道先偷袭后方的玄武关,待夺下玄武关,再与矢牙应和,攻打朱雀。「你听这几天地面上毫无动静,朱雀关的将士肯定已中了我的调虎离山计。」沈沧海低咳数声,打断了伏羿的言语,继而笑了。就知道,伏羿绝非鲁莽冲动之人,救他,仅是伏羿攻城计划中的一步而已。不过他乡半等不到救兵到来的那一天了。心底虽有遗憾,但能死在伏羿怀里,似乎也不算太坏……他不舍地凝睇那双醉人心魄的蓝眸,轻声道:「伏羿,我喜欢你。」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伏羿的名字。倘若注定出不了这冰窖,那容许他死前,最后放纵自己一回。伏羿薄唇紧抿,表情却起了点微妙的变化。意料之中的缄默。沈沧海恍惚轻笑,又连唤了几声伏羿。不后悔喜欢上面前这个男人!更不想带着满腔还未来得及倾吐的爱意就此死去。男人沉默依旧,但也并未流露出轻侮神色。半晌才缓慢开口,富有磁性的声音比往日更显低沉,在冰窖里嗡嗡回响。「沈沧海,你该清楚,我所爱的人是谁。」「我当然知道。」即便只是惊鸿一瞥,那尊瓷像已然深印沈沧海脑海,那等绝世风华,他这一生也难望其颈背,更没指望伏羿会被他打动。「我只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伏羿这次静默了更久,最终垂眸,视线掠过沈沧海发青的面容,落到同样惨白发青的地面上,倏怱笑:「你这性子倒跟平时不同,像个西域男儿。」沈沧海自然听出伏羿是在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看着伏羿微翘的嘴角,根本无暇为自己伤感。从未想到,伏羿也会有如此温柔溺人的微笑。那个黄昏里满含恨意射杀被俘伤兵的男子,彷佛只是他的错觉。他痴痴望,蓦然冲动地想留住这笑容,喃喃道:「你要是没有仇恨心就好了,今后也不会再为过去痛苦。伏羿,你就不能放过自己么?」伏羿敛笑,蓝眸略显阴沉。这沈沧海还真是本性难改,又想来教训他。「不杀贺兰皇,永远都难消我心头之恨。」「放不下过去,哪怕你报了仇,也不会真的快乐。」沈沧海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怱地有了气力跟伏羿辩驳起来,或许内心深处,极不想看到这男人的余生都被仇恨羁绊。他说完,等着伏羿发怒。然而男人此次的反应却异常平静,仅是冷冷地笑了笑:「那至少,他在地府有人作伴,不会寂寞了。」伏羿转头,盯视茫然不解的沈沧海,又笑了一下。沈沧海只觉那笑容里尽是说不出的自嘲。「贺兰皇才是他心中最爱的人。既然他已不在人世,我就要贺兰皇为他陪葬,不能让他在地府一个人孤零零地等。」沈沧海总算明白过来,面对伏羿一脸的凄凉和郑重,他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劝慰的话。原以为自己喜欢上这个男人已经太傻,可又如何料得到,这纵横西域的射月王,比他更痴。他怔了半晌,突道:「伏羿,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