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很多年后,当我以全省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一所全国知名的大学后,我才知道我的病叫“超忆症”。
得这种病的患者记忆力会异于常人,能够记得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且过目不忘,这就是我之所以能够毫不费力地考入名牌大学的原因,我从小学开始基本没有认真学习过什么,只要是我看过的书,上过的课,做过的题,到考试时就能像放电影一样的在脑海里回放,就像作弊一样。由于我的逻辑思维能力并没有那么出众,只是单纯记得原有的题目而已,所以我的理科一直都不好。但自从我报了文科,我的高中生活便再也没有学习二字了,历史地理政治三年所有的课本,我一周就全看完了,从此以后大小考试都和开卷考无异,我的答案从来都是一字不差,连标点符号都一模一样。
据我所知,全世界得这个病的也就那么几个,而能够病到我这个程度的,估计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了。
从小到大我都过得很开心,因为父母从来没有担心过我的学习,而我也因为我的特殊能力交到了很多朋友,我会跟他们讲各种各样的笑话,说千奇百怪的故事,跟他们说起曾经任何一天发生的有趣的事情,甚至可以告诉他们在某年某月某一天,他们穿什么衣服,在什么地方说了一句什么话。而他们也会听得津津有味,瞪大眼睛如痴如醉般出神地望着我,就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
也就是在这样的时刻,我开始羡慕他们,羡慕他们眼神里流露出的那种东西。我从来无法理解他们对于回忆的眷恋,他们总会很怀旧地拿起一个多年前的明信片,围在一起回味一张泛黄的旧照片,甚至看一部很久之前看过的电影,这些东西对我来说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毕竟在我的脑海里它们清晰到触手可及:明信片的每一个字我都能默写下来,照片上发生的事情我一眼就知道是哪一天的哪个时刻,而旧电影的每一个剧情每一句台词,我都能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完整地放映一遍。
这是一种痛苦的羡慕之情,甚至渐渐变成了一种嫉妒,我感觉自己是一个没有回忆的人,因为我的脑海里仅仅只有回忆。
我开始变郁郁寡欢,也不再愿意与人接触,大学里我开始翘课,躲在宿舍里打一天游戏,或是在图书馆看一下午书,甚至只是坐在湖边发呆,什么也不去想,因为这些都是除了睡觉之外减少回忆的最有效的方式。只要我不去创造回忆,那我就不会有回忆了吧,我默默地想着,看着湛蓝的天空中云卷云舒,看着树叶从树上掉落到草地上再滚落到林荫小道上,看着年轻的人们匆匆的脚步,以及随着时光流逝的青春。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名叫如冰的姑娘。
那是2006年9月14日,她穿着一袭碎花连衣裙走到我的身旁,问我是不是那个什么事情都知道的人。
我笑着对她说:“我并不是什么都知道,我只是什么都记得。”
然后她就跟我聊了起来,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我发现她懂得的并不比我少,而且我仅仅只是记得发生过什么而已,她却能对发生过的事情有着自己的看法。
“你虽然什么都记得,可是‘记得’本身又有什么用呢,发生过的事情终归是发生了,你又不能改变什么,如果你不能有自己的东西,只是像个放映机一样放着那些东西,那它们终究一点意义也没有不是吗?”
我看着她的眼睛,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中,那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空中有五只飞鸟飞过,一对情侣从湖的另一端走到了这一端,远处还开过一辆黑色的小汽车。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她道。
“如冰。”
“像冰一样的意思吗?”
“如果你非要这么理解的话。”她笑了,她笑起来很好看,就像七年前路过我家楼底时,俯身在墙角看见的那支鸢尾花。
“我可以知道你的电话号码吗?”
“可以啊,我发给你?”
“不用了,你说一遍就够了,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她很羞涩地看了我一眼,但我却没有告诉她这其实并不是虚情假意的肉麻,而是一句真真切切的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