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嬛情深~·~此情不关风与月（现代架空）

甄嬛二年级下半学期请了一学期的假，三年级时转了学，新学校是在她们那片广受好评的某所大学的附属小学。她被硬塞进一个已经有了七十来人的班里，她不高兴，想来那个小个子的班主任和那个四十来岁的数学老师也不高兴，她觉得她们就是偏心，顽固不化，世界上没有比她们更讨厌的老师。
来这里的头一个月她就被各种点名骂过五六次，从本子上的字大小不一太难看到做操不认真，那时她们做的广播体操还没有名字，不像后来她做的广播体操都有着什么雏鹰起飞时代在叫唤舞动青春之类霸气的名字。她常常在做操时走神，抬头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上那孤零零的一只飞鸟。那只鸟倏地就从空中飞过去了，飞得轻盈而自由。
她经常发烧，一整天躺在家里，晚上醒来时会惊恐地发现自己的鼻血流了满满一枕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成了暗黑的痂，嘴里全是腥味。她由衷地厌恶着自己的血，像厌恶她的新老师新学校新同学。
整个三年级上半学期她都是在鄙夷与嘲笑中度过的，加上她身体不好总是落课的缘故，成绩排在班里倒数。所以她并不想好好学习，一寒假她看了许多的名著，不过都跟学习没有关系。三年级下半学期的开始，她依然没有什么起色，班里好多同学都可以用钢笔写作业了，她因为错的太多，还只好用铅笔。不过她无所谓，因为她也很少写作业。
有一次甄嬛连着一个月不交作业，创了这所著名小学的历史新纪录。班主任就罚她打扫一个月的卫生。这天陪同她扫卫生的是一个穿着整洁的校服的清秀女孩，比她矮了半个头，叫沈眉庄。
沈眉庄是个好学生，尤其奥数是出了名的，乖也是出了名的，所以老师很喜欢她。那天两个不属于一个阶层的小孩子沉默着打扫教室直到太阳即将落山，甄嬛急着看晚霞，就说了一句麻烦你擦黑板，背起书包就走。
——你能留下来么？
一个好听的声音突兀响起。
甄嬛愣愣回头，沈眉庄一只手拿着黑板擦，一只手指着高处，问她能帮自己扶一下凳子么？太高了，够不着。
沈眉庄的声音对于甄嬛来说很有说服力，后来甄嬛上物理课，老师讲到共振时她就又走了神，她想起那时沈眉庄还带点孩子腔的好听的声音，她想她心脏和大脑的固有频率肯定是那个。她知道这是不科学的，人类内脏的固有频率是次声波段，但这个错误的认知却固定在了心里。
于是当年的甄嬛就乖乖回来，沈眉庄脱了校服外套，穿着一件浅紫色的针织衫，踩着凳子开始擦黑板。甄嬛在底下扶着，那些粉笔灰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落在两个人的袖口，像是一场盛大的雪。雪中的沈眉庄偏着头认真地擦黑板，夕阳映照下，甄嬛觉得她简直有一种圣洁的光芒。
擦完黑板后两个人一起出门，在教学楼五层上看天空的颜色由西向东从深蓝浅蓝玫瑰紫到艳红橙黄浅金，美得震撼人心。
那之后甄嬛再没有见过那么美的晚霞，甄嬛说，是环境恶化了。
其实有时候改变人的一生的那个时刻，并不比平时更惊天动地。甄嬛这么想着。
谁也说不上来为什么那次扫卫生后两人就成了朋友，沈眉庄有时会帮生病的甄嬛补补课什么的。其实甄嬛很聪明，只要在学习上稍微用点功，她的成绩就上去了。
后来甄嬛回忆自己的小学时代，她想起自己的三年级，然后发现三年级对她来说简直是影响了她的生命，比如现在语文课上练字时语文老师总会温和地告诉她，你没必要把每个字都写得一样大，比如她一直固执的认为自己小学时的那套制服式的深蓝外套配白色长袖或蓝色短袖衬衫的校服应该在全国推广，取代那些臃肿的运动服，再比如，沈眉庄。
甄嬛也很有才华，音乐老师让她和沈眉庄去琴房整理凳子，沈眉庄看着那台黑色的钢琴说我很喜欢钢琴的声音，甄嬛就笑了，说我会弹啊。然后沈眉庄就和甄嬛挤在一张琴凳上，听她叮叮当当地弹起来。
她弹钢琴的水准说老实话是不敢恭维的，连七级都没过。不过沈眉庄很喜欢听，还专门带着磁带录过曲子。甄嬛画画和摄影也不错，她是学中国画的，送过沈眉庄不少自己画的山水花鸟，也带着沈眉庄一起去河边采风，照了十几张照片。
有件事情沈眉庄一直不知道，那十几张照片中有一张是自己的，照片里的沈眉庄眉目如画，笑得安静而美好。
五年级的时候她们遇到了一场很大的雪，当时数学老师正在上课，看见雪积得厚了，就跟大家说，我们不上课了，大家出去打雪仗吧。甄嬛第一个冲出去，在雪地上留下了第一行脚印，然后才想起来自己忘了带手套和帽子。
数学老师就笑得很慈祥的递给她手套和帽子，后面是裹得像一个球一样的沈眉庄。两个人一起堆雪人，在数学老师的帮助下，这个雪人比她们都高。
于是甄嬛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错怪了数学老师，后来她上初二时回小学，这位数学老师已经退休，跟儿子搬到远方了，她没机会说那句对不起。然后当班主任对她说沈眉庄是好孩子，就是性子太倔，我还挺替她担心，你知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时，她发现自己也错怪了班主任，她也是个非常好的老师。
甄嬛的人缘后来非常好，因为她帮人作弊花样百出且从未失手，六年级第一学期的期中考试，她帮五个同学完成了卷子，这五个同学均分九十八，她是满分。第二学期五月是沈眉庄的十二岁生日，只请了她一个人。
这一年她搬家了，新家在市中心。她也被迫参加奥数班，班里有个女生，和沈眉庄非常像，细眉，凤眼，薄唇，肤色白皙。课太无聊，她给她画了一纸的花，用的是她的一支有十二种颜色的圆珠笔，但她画出了二十八种颜色。后来她有个高中同学说起当年上课外班时她的突出表现，她只能告诉那个女孩，我当时注意力都集中在一个女孩子身上，不记得你了。
毕业考试时她是第一名。接下来的暑假她玩的昏天黑地，这对于一个四岁就开始打仙剑的家伙来说也是人之常情。暑假过十二岁生日时她只请了沈眉庄，因为她觉得沈眉庄才算她朋友。那天她们合了很多影，照片上的她们稚嫩而神采飞扬。
甄嬛和沈眉庄并没有上同一所初中。甄嬛的初中是一所著名中学的初中部，从新家到这里骑车五分钟就够了，沈眉庄的初中虽然也是名校，但并没有高中部，所以甄嬛想，上高中时，沈眉庄还是会过来的。
不过甄嬛和那个女生一个班，而且她们放学同路。她和沈眉庄的爱好很不一样，比如她不喜欢古典诗词，不喜欢中国画，也不喜欢数学。但她非常喜欢听音乐，回家路上她会分一只耳机给甄嬛。甄嬛一开始很反感那些噪杂的西洋乐，她喜欢的是那些千百年来不朽的经典，但她后来让她听和平之月的曲子，她也慢慢喜欢上了。
甄嬛骨子里面还是个传统的女孩，隔壁班的语文老师很欣赏她的诗才，称呼她为纳兰第二。而本班的所有老师都喜欢这个儒雅有礼貌而且成绩优秀的女孩，同学们也是这样。
儒雅的甄嬛在雪白的纸上给沈眉庄写信，这时甄嬛的字已经很好看了，她用黑色钢笔，标准的庞中华行楷体。有时她的信里也会夹带写生，她们年过花甲的美术老师认为画画不能憋在教室里，让她们出去画画。
沈眉庄的回信是清一色的纯蓝钢笔，字迹清秀。她拆了信，微笑着看来自沈眉庄的温润如水。一行行读下来，再抬起头，她才发现，原来就在自己读信的这段时间里，整个春天都来了啊。
沈眉庄常常会在信里叮嘱甄嬛注意身体。其实上初中以来，甄嬛的身体奇迹般地好了起来，再也没有发高烧和半夜流鼻血，中考体测满分过关。沈眉庄还说到她们的数学老师不让她参加竞赛，因为她不把她的名字填在辅导教师一栏里。她看不惯她的小心眼与嫌贫爱富。
甄嬛微笑着看这些字，她知道沈眉庄没有改变，依旧纯粹，干净，带着风的轻盈与雪的圣洁。
说到体测，甄嬛初三时给沈眉庄去过很多信，可沈眉庄一封都没回。甄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考完最后一门的时候，心里有那么一瞬的茫然若失。
I

甄嬛如愿考上了本校高中部唯一一个竞赛班。这个班里都是她们这届的顶尖学生，不少同学来自沈眉庄的班级，有个呲着龅牙的女孩子还是她的同桌。她小心翼翼地跟她打听沈眉庄，那女生翻翻白眼，说她在我们班太冷清高贵，大家对她总有点敬而远之，不过我觉得她还好，起码不嘲笑我的龅牙。
然后她说沈眉庄初三时生病了，好像是动了个手术取出一个结石什么的。甄嬛的疑惑才解开。不过很快对沈眉庄的担心就很快浮上来。
她把自己初三一年用过的所有比较好的参考书和笔记全拿出来，骑着自行车，两旁的枫叶飞扬成一路红烟。秋日温暖的午后，她凭着记忆找到了沈眉庄的家，她曾经去过那里。
然而沈眉庄的爷爷说沈眉庄和她的父母哥哥搬走了，老人感谢了甄嬛，说一定会帮她把东西送到，又要了她的手机。
沈眉庄的电话到来是一年之后，她考了本省最著名的以出竞赛人才著名的高中。两人约在国庆长假市里最大的公园中见面。甄嬛穿了件黑风衣配衬衫领带，那是那个女生选的，她说这衣服很帅气。甄嬛开玩笑说你不怕我是去见女朋友啊，那个女生回答那更应该好好收拾。
她的骄傲也像沈眉庄。她也是比甄嬛矮半个头，也是除了甄嬛，没有什么朋友，真的很像。
甄嬛见沈眉庄时，后者白毛衣牛仔裤，戴着顶帽子，一如当年般的浅淡笑容，跟想开口的她说，甄嬛，我早恋了。他是学生物竞赛的，叫做温实初。
于是甄嬛把很多话都吞回去了，阳光有几分凉意，她说，很好啊，你男朋友很聪明吧。沈眉庄侧过头去，回答，聪明倒算不上，但他……是个好人。
她开玩笑说那你们就是学校的天才夫妻了，祝比翼齐飞学业进步啊，沈眉庄的脸在帽子的阴影里，也不知道是怎样的表情，一直安静地听她说。沈眉庄真的没有变，甚至于相比甄嬛身高的疯狂抽穗拔节猛窜到一米八零，她好像没有长个一样，只能到甄嬛胸口了。
分别时两人像所有电影里的好朋友那样拥抱了一下，甄嬛闻到沈眉庄身上有怪怪的化学药品味道，她忽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后来甄嬛还一直后悔这件事，假如当初从小在医院长大的她能闻出那就是医院的来苏水味道，她会明白很多事情。
那天也不会是她和沈眉庄的永别。
高二一开始甄嬛的数学很不好，第三次月考还考了个不及格，加上她跟那个女生正式开始交往，被兼职教导处干事的数学老师班主任抓了正着，班主任把她叫到办公室，苦口婆心地跟她讲成绩的重要。最后一锤定音，要把那个女生通报批评。
班主任爱护她，怕影响她的保送和名声，决定只单独批评那个女生。甄嬛第一次当着老师掉了眼泪，她请老师不要告诉那个女孩的班主任，她那么要强，会受不了的。最后老师无奈的说，好了好了，这样，只要你期末有进步，我就不追究好不好？
于是甄嬛期末真的考进了年级前一百，并且为了那个女孩，把自己的成绩稳稳地保持在了这里。第二学期时她和她手挽着手看校园里的紫藤萝，这种优雅的植物让她想起沈眉庄。
甄嬛以为沈眉庄在她心里已经很淡了，就像她在对方心里也已经很淡了一样。
然而事实证明不是这样。
数学竞赛成绩出来的第五天，沈眉庄跳楼的消息传遍了市里的每个中学。大家都知道了有个竞赛没有考上保送的高二学生跳了楼，抢救无效死亡。甄嬛那时刚拿到自己的月考成绩，两门第一，但是数学出奇的低。她拿着成绩单躲到僻静处，悄悄的抽烟，呛的原本呼吸系统就不好的自己直咳嗽。
她想这辈子她不可能再学好数学了。
后来一所大学招生办的老师来，看她的成绩单，问她，你的数学怎么这么差呢，她无法回答，她怕一开口，就会没面子地掉眼泪。
招生办的老师很温和，安慰她，孩子，不想说就不说了，我们继续聊吧。
直到有天温实初来她们的学校专程找她。
她在心里估算了一下，他比沈眉庄要高，但是长得太腼腆，很好欺负的样子。可温实初开口就是咄咄逼人的架势，沈眉庄不是因为数学竞赛没考好跳楼的，她的成绩够进省队了。
甄嬛无意质疑他的来意和这句闷头闷脑的话。温实初接着告诉她，沈眉庄得了癌症，即使不跳楼，也就是几个月的事情了，所以她宁愿让自己死前体验一次飞翔的自由。
他口才很好，甄嬛一听这句话，脑子里就浮现出沈眉庄一跃而下的场面，化为风的轻盈与雪的圣洁，就像曾经掠过三年级那片又高又远的蓝天的那只孤零零的鸟。然后温实初给了她一拳，几乎把她打进教学楼的墙里，大声说道，你得好好学数学。
她愣愣地点头，他就笑了，说，这次沈眉庄欠了我大人情。
她奇怪地问，你不是沈眉庄男朋友么，怎么还这么计较。
——你们都以为我是，其实不是。温实初离开了。
后来甄嬛填报的职业理想是当一个攻克癌症的医生。家里人都不知道为什么，在他们看来，这多半是因为甄嬛的父母都是医生。沈眉庄葬礼那天，班主任给她批了假条，让她在那里多陪陪自己的好朋友。她们小学的老师都来了，她跟数学老师和班主任道了歉。
这个城市的秋天很少下雨，但那天雨下的很大，把沈眉庄的墓碑洗的很干净，那是纯黑的石材，衬得落在上面的枫叶异常的红。甄嬛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总之她在那里坐了一天，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打伞。
甄嬛说不清楚，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形容和沈眉庄的关系。但她很清楚，沈眉庄绝对在她生命中占据了非常重要的一席，而且她由衷觉得，如果时光能重来，她还是愿意在三年级转学，连着一个月不交作业，然后遇到沈眉庄。
再后来她带着那个女生回了一趟她们的小学，据说***要来考察所以这里会拆掉重建一所绝对现代化的小学，又据说上面的说法是谣言。不管怎样她们匆匆回去了一趟。
站在教学楼五层，甄嬛莫名其妙想起了很多事，比如那堂没上完就去打雪仗的数学课，写生和钢琴，晚霞和天空中孤零零的飞鸟，擦黑板时粉笔灰纷纷扬扬簌簌落下来，落在袖口和发间，像雪一样。
——Fin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