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猎妖者武器
一
初秋，天气还有些闷热，残留着尚未退却的暑气。
圣德利亚学院门口熙熙攘攘的都是喧闹声，一群穿着新学期校服的学生正陆陆续续地挤进大门，朝着贴了分班表的公告栏方向走去。
朔泽廉将车停在学院正门外，下车走到另一侧打开车门，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便从里面弹出了头，动作轻巧地站到了地面上。她拥有一头棕红色长发，脖颈间挂着一串深黑项链，项链上是一枚精致细小的兽角挂饰，身上穿着圣德利亚学院的校服，仰起头对着他扬起一个微笑：“哥，我先上学了。”
“好，”朔泽廉点点头，伸出系着褪色红绳的手，在她头上揉了揉，“今天我有个会议，会很晚回来，你放学后早些回家。”
朔泽廉的车离开后，那少女仍然站在原地望着，直到车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她才转身离开。在回头的一刹那，少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神情木然地抬脚跨进了学校大门。大门口处一个袖口别着风纪袖章的金发少年目睹这一切，微微愣了楞，看着那少女走到公告栏下人群的最外围，一动不动，直到大部分学生都寻到了自己的班级离开之后，才走上前瞧了一眼，向教学楼走去。

教室里一片喧闹，大部分新认识的学生都显得很兴奋，而那些从同一所学校升上来的，过了一个假期后自然也有说不完的话。
少女拉开门走了进去，几个性子活泼的女生便围了上来问东问西：“这是刚才从车上下来的那个同学呢，你叫什么名字？送你来的那个人是谁啊？长得好帅！”
“我叫苍织，刚才送我来上学的是我哥哥。”少女解释道。那些女生很快与她熟络了起来，等到上课铃打响了，她们才回了座位。苍织立刻恢复了之前木然的表情，半撑着头坐在位置上。
她是一个极怕麻烦的人，但学校有学校的游戏规则，倘若身边连一个朋友都没有的话，应该会更麻烦吧。
新学期第一天，老师介绍了整个圣德利亚学院，特别是坐落在学院东边的那座如同古堡建筑般的图书馆：“圣德利亚图书馆前身是一座建立在东南亚岛屿上的城堡，是近代才迁移到了我们学院里的，里面的一砖一瓦，都是从原本的城堡里拆下来，按其原来的模样重新建起来的，所以历史非常悠久。同学们下课后可以去图书馆看看，里面收藏的书可有上百万本，非常珍贵呢。”
下课后，班上的同学兴致勃勃地要前往图书馆看一看。苍织本来不想去，却被几个女生硬拖着走出了教室门。一路上，那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地聊着图书馆的趣闻：“你们有没有听过图书馆的一个传言？”
“什么传言？”
“我姐姐以前就是圣德利亚毕业的，她们都在讨论关于图书馆第六层的事情。”
第六层……苍织抬头瞥了她们一眼，校册上写着圣德利亚图书馆开放的只有五层吧。
“圣德利亚学院的学生可以进入图书馆一到五层的任意一个图书室，却没有办法进到第六层，因为第六层是常年关闭的，不让任何学生进入。我姐姐说，圣德利亚图书馆藏书很多，书架上摆得满满都是，有些放不下的不得不堆在桌子上，他们为什么不把书放到第六层去？但第六层就是不开放。从圣德利亚毕业的学长学姐们都传言，在那图书馆的第六层只放着一本书，价值连城、珍贵无比，甚至拥有魔力……”
苍织顿时抽搐了一下嘴角。

圣德利亚图书馆有数百年的历史，图书馆内部很大，二楼扶梯旁的墙壁上画满了精美的壁画，那些原本想要来探索秘密的学生们都被这些壁画吸引了，纷纷驻足欣赏。
苍织仰头朝着电梯上方看去，电梯只到第五层，第六层的确是不开放的。许是好奇心重了，她乘上电梯来到第五层，在一道门的后面发现了另一层楼梯，楼梯的尽头有一扇门，门上挂着一把巨大的锁。
踩上楼梯的时候，苍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底，如果说第六层一直是封闭的，那么这条通往第六层的楼梯应该积满灰尘才对，可它却一尘不染。
正要继续往上走，忽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同学，图书馆的第六层是禁止入内的。”
苍织停住脚步转回头，看见一个金发少年立在楼梯的最下方，他右手手臂上别着风纪袖章，应该是圣德利亚的风纪委员。
“真是抱歉，我以为第六层是可以通行的。”苍织脸上浮起一丝歉意，然后快步从楼上踏下来。
只是好奇罢了，自己又何必惹上这种不必要的麻烦。

二
她不想惹上麻烦，可麻烦却偏偏会惹上她。
下午自由活动时间，她懒得呆在教室里应付那些新同学，于是自己再次来到了图书馆。不知不觉间她来到一间光线昏暗的储藏旧书的屋子，随手拿起一本志怪小说翻了起来。正读得入迷，听见“咔嗒”一声，等她反应过来，发现门已经上锁了。原来是下班时间到了，图书馆管理员以为屋里没人，径直落了锁离去了。
仰头看了看墙壁上的钟，已经八点三十五分了。这间储藏室很偏僻，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人经过这里的，更何况这个时间图书馆已经关门了，看样子今天是要在这里过夜了。
她的运气还是很差，记得当初被他们赶出家门，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吧。如果不是后来遇到了朔泽廉，或许她都没有资格进到这样的学校里念书。
苍织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父母是如何去世的，只知道从自己记事开始，便在姑姑家生活，那时除了表弟，还有奶奶也一并住在一起。表弟是与自己一般大的，总是打她骂她，而印象中，奶奶也从未阻止。因为屋子并不大，很快她被赶出了门。那段时间里，她偷过东西，抢过食物，在堆满杂物的地下作坊工作过，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她都做过，只为活下来。
直到遇见朔泽廉……

“啪嗒”，图书馆外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苍织向外看去，瞧见一个白色的背影站立在图书馆后面的草坪上，她惊讶地长大了嘴巴，那背影忽然转过了身，仿佛看到了她。
因被厚纸板挡着，苍织只看到了他光滑的下巴，像是个少年。
她正要呼喊出声，忽然耳侧的门把手发出“咔嚓”一声，一个少年从外面一步跨入：“你怎么在这里？”
苍织见有人来，立刻忘记了刚才的白色背影，惊喜地迎上去：“我原本想进这屋子看看，没想到被反锁在里面了。你要是不来，我就要在这里待一个晚上了。”
此时站在门前的少年正是白天阻拦她踏上图书馆第六层的人，穿着圣德利亚的校服，金色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半的视线，握着门把的手上佩戴着一枚银戒，戒指上缀着三颗红色玉珠。
“夜晚尽量少待在这里。”那少年拉开了门，要带苍织出去。苍织回头看了一眼草坪，原本站着的白色身影却已不见踪影。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少年带着苍织穿过图书馆后面的草坪，才刚踩上草坪，苍织忽然停了脚步。
少年怔了怔：“怎么了？”
“有声音……”苍织忽然转过身仰头朝着图书馆上方看去。
就在那图书馆第六层的窗台上，一个银发男子屹立在哪儿。白色柔软长衫随风而动，身后展开洁白的绒尾，一条一条，交相缠绕，如同绽放的雪莲……在这一瞬间，苍织整个人呆立在原地，她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就这样睁着双眼看着那男子。他扬起温和的笑容，面庞美丽如清晨初绽的阳光，没有一丝妖的戾气。
这一刻，整个世界在他的笑容之下都已黯然失色。

她踏进公园绕着沙堆走到少年的正前方，他似乎觉察到有人望着他，突地抬起了头，墨绿的双眸深深望向苍织。苍织一怔，他的眼神撞击着她的心口……
那少年明明半蹲在一片沙土之中，长发甚至拖在地上，但身上竟不染纤尘。他的颈上挂着一串锈迹斑斑的铜绿项链，项链正中有一枚破开的黑玉，颜色与她吊坠上的兽角装饰极为相似。
那少年见到她，忽然双脚并拢，似跪似蹲地贴于沙土上，毕恭毕敬，仿佛是在叩拜神明。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苍织呆呆地望着他，忽然那少年伸出手想抓住她的衣摆，苍织不自觉后退了一步，眼神怪异地盯着他：“你做什么？”
少年还未开口，左前方几个穿着圣德利亚校服的学生急匆匆地跑过，其中一个正是之前见过的风纪委员！苍织立即撇下脚旁的少年追了上去。
他们所追逐的路是通向城外的。苍织起初只是行走，到后来便开始拼命奔跑，前方已出现一片森林，郁郁葱葱长满了参天古树。她曾在城里流浪很久，却从未真正走出过这座城，也从未见到过这样茂盛的森林。

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她走近森林边缘，忽然发现整个森林外缘有一层淡黄色的光晕笼罩着，那光晕好似云层中的彩虹，又好似夜空闪烁的星辰，自然散发着光芒，浅浅淡淡，一层一层向外散开。
不知不觉抬起手要去碰触，就在这个时候，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按在了她的手背上：“狐妖的结界很厉害，若是碰上了，会灼伤你的手指。”
苍织一怔，转过身，看见一个黑发少年站在她的身后。那少年穿着白色衬衣，外面罩着纯黑色外套，领口有一枚金属徽章，左手戴着手套，手指还停留在她的手背上。
“狐妖？”苍织一愣，那少年也诧异了：“你不知道？那为何来到狐狸森林？”
他话还没有问完，森林里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炸声，一股浓烟从里面涌出，无数只受惊的鸟噼里啪啦离开树木飞向天空。
黑发少年眉头一皱，他来不及同苍织解释，立刻侧身钻入了森林。苍织抬脚跟了上去，却根本无法追上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她停住脚步，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呆呆地望着前方。

在那一片空旷的草坪上，有一棵高大的榕树伫立着，树下站着一个男子，银发如雪，容颜绝美。他长衫轻拂，细长的手指缓缓探向地面。地面上蹲坐着一只小红狐，警惕地看着他，甚至还冲他发出“呜呜”的示威声。但那男子却一直微笑着，如此温柔，如此美丽，他悬着手想要摸上小红狐的脑袋，怎料那红狐忽然张口就对着他的手掌咬了一口。
鲜血立刻涌了出来，那男子却依旧一动未动，甚至脸上仍然保持着笑容。他的声音很柔软，如同拂过脸颊的微风：“菲雅，我在你身边……”
那红狐依旧死死地咬着他，不肯松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红狐松了口，它轻轻舔舐着男子手背上的伤，随后身姿轻盈地跳上了他的肩膀，大而柔软的尾巴环绕在他的脖颈上，好似一团火。
苍织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她仿佛被这美丽的场景震慑住，竟然动弹不了半分。那是一种震撼天地的绝然之美，周围随风飞扬的草叶都在这一刻停滞，不敢打扰这样的美好。

三
等等，停滞的树叶？
苍织猛地清醒过来，正前方有一片原本在坠落的树叶好像被镜头定格了一样停在眼前，脚下浮起的尘土不再飞扬，空中飞翔的鸟儿也停止扇动翅膀，耳畔响彻一个声音，那仿佛是来自生命的倒计时，嘀嗒、嘀嗒……
苍织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猛地拨开树叶往后逃去，脚步跌跌撞撞几次摔在地上。站起身的时候看见在图书馆遇到的那个风纪委员也在森林里，他就像那些尘埃和树叶一样被定格在原地，无法动弹。她刚要走上前去，忽然一个银白碎发的男子从上空跳落下来，他的视线一下子锁住了苍织：“竟然还有一个人可以动。”
那男子转瞬站到了她跟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探向她的脖颈，那里挂着一串深黑的兽角挂坠……在这一刻，她的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定住了，明明想要挣扎着摆脱束缚，却根本一动都无法动。
男子的手指已经触到了兽角挂坠，一圈精致的金属纹饰被阳光折射得分外刺眼。说时迟那时快，一枚冰柱穿透苍织身后的树干，擦着她的耳垂射向前方，那男子一个纵身跃开，躲过了冰柱的攻击：“猎妖者？”
刚才在森林边缘遇见的那个黑发少年手握着一根半米长的冰杖，缓缓从树干后面走出来。他脸上波澜不惊，仿佛早已猜到眼前的人会出现。
银发男子一愣，视线落在那冰杖上：“冰雪权杖？你是嘉长奉？”
“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被称为嘉长奉的少年冷冷地吐出一句。他戴着手套的左手已举了起来，手中的权杖顶端凝固起了无数冰柱

说时迟那时快，银发男子凌空一翻跳落到身后的巨石上，手指如流水般在空中轻轻拨动，一把金属色的小提琴就出现在了眼前。他引出琴弓，拉响了音律，无数音符化作刀刃冲向了那悬浮的冰柱。
冰柱瞬间被切成碎片，噼里啪啦从空中坠落。苍织来不及逃脱，其中一道薄冰从天而降，扎进了她的肩膀，鲜血瞬间洇红了衣衫。
肩膀的疼痛蔓延全身，那伤口仿佛凝结了冰雪，寒冷刺骨。苍织回头望了一眼，肩上竟插着一片冰刃，冰刃映着她的面孔，好像回到了那个寒冷的冬天，她站在路边，满身落魄……她已拼尽全力摆脱了痛苦的过去，绝不要再次承受！苍织抬起手臂一把握住那片冰刃，手上的力量仿佛被一股更强大的作用力控制着，一点一点牵动着冰刃拔出肩头。
嘉长奉没料到冰雪权杖的冰会伤到苍织，他正要上前查看她的伤口，忽然瞧见悬挂在她脖颈上的那枚兽角形挂坠绽放出了异样的光芒，半圆形纹饰凸显出来，一圈一圈环绕成奇异的模样。
周围原本停止的时间在这一刻解禁，苍织脖颈上的挂坠一瞬间展开了一道巨大的咒文阵！那阵散发着青紫色的光芒环绕在她周身，每一个咒文字都带着强大的电流，照亮了周围的黑暗。

一只半透明的手从她的身后缓缓探下，将她全身圈护在怀中。苍织怔怔地立在原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划过她的额间，她仰头看去，只见一个巨大的半透明身影浮现在半空，那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身上穿着精致的淡色长衫，长发被一根螭纹银钗固定在脑后，额间佩戴着巧夺天工的额饰，额饰正中有一枚黑玉，与之前所遇的白衣少年颈上的项链近乎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那少年项链上的黑玉已经破碎，而这半透明男子额间那块却是完整的！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去碰，却发现手指穿透了男子的身体，探到了身后的树叶。这男子，只是一个幻影吗？
“猎妖者的武器？”银发男子眼神一暗，手中的琴弓拉扯着琴弦释放出更凌厉的音律化作刀刃朝苍织身上冲去。
眼看那利刃就要刺在苍织身上，一股凌厉的疾风裹挟着树叶，唰唰唰飞旋几下，将那利刃撞击开去。银发男子眉头一皱，慢慢挺直后背看了一眼身后出现的九尾狐：“既然是你自己不愿获得自由，我亦无力阻止。”他用力一跃跳落到了树上，飞快地离去了。
苍织伸着手，那屹立在她身后的半透明身影已化作了点点星辰落入地面，而她脖颈上的兽角挂坠也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冰冷冷地贴着锁骨。她缓缓抬起头，刚才出手相救的拥有九条狐尾的男子正微笑地望着她，肩头蹲坐着一只红狐，柔软的绒毛随风而动。

嘉长奉收回冰雪权杖，恭恭敬敬地来到九尾男子面前，俯下身微微鞠躬：“幽玄大人，您与守书一族签订了誓约，请遵守誓约的内容，回到书中去吧。”
九尾男子抚摸着红狐的手指缓缓慢了下来，轻启红唇：“好。”
一切和谐得如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苍织呆呆地望着他们的身影，渐渐走远……忽地，嘉长奉停下脚步，回过头注视着她：“我叫嘉长奉，是猎妖者。今天所发生的一切，相信你身后的那些人，会为你做出解释。”
苍织一愣，转头望去，那个在图书馆遇到的风纪委员已追了上来，他瞧着前方渐渐走远的两个身影，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猎妖者啊。”

“《山海经》中的妖兽虽然不是实体，但它们聚集了每一个绘画者的灵气，只要有生物靠近，并且触碰了它，便会将这些水墨画的妖怪唤醒。”图书馆一楼的休息厅里，季禾坐在落地窗旁的长桌前，为对面的苍织做出了解释。
苍织半支着下巴，见季禾已经停了下来，立刻转过头扬起一个笑容：“我相信你所说的一切，也请你们放心，我不会将这些事情说出去。”她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翻江倒海：妖兽？九尾狐？封印在书里的东西会变成怪物跑出来？就算她亲眼看见、亲身经历也无法相信啊！
手不知不觉抚上脖颈间的兽角挂坠，季禾说的一切她都可以不信，但这挂坠是父母留给她的遗物，一直陪在她的身边，从未发生过什么异常……但是这次，在狐狸森林，竟然幻化出那么庞大的人形屹立在自己身后，仿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屏障，保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