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亲见着自己背弃了自己,更残忍。
龙溟瘫倒在冥火的余烬里,身子被尚还灼热的余温烫着,望着那个人,同自己有一般形貌的那个人,揽着自家的幼弟,一同走向自己的部族。
呵,夜叉吾族,阿幽。
昔日魔元重聚,如凤火自焚,四散的意识如散沙洒遍生前行至每处,如同混沌婴孩的初生,惶惶然不知其所,记不得前尘,又看不到来者,甚至不晓得为何飘乎尘世,茫然,无措,且恐惧。
而散魂相合,更似剖腹抽骨样疼痛,全身丝丝寸寸被撕裂,又生生熔入一段异物,继而便是反噬,从骨缝和经络间透出的烙烫般的痛楚,教人恨不得撕咬着自己的脏腑。
如是的痛楚,月月年年。
终于知晓,为何分明有重聚之法,族人却不愿死而复生,没有过去,没有执念,没有强烈的渴望,有谁会甘愿,自寻这样的痛苦。
龙溟庆幸,自己坚持到最后。
每一处散落的魔元,都承载着一段神思记忆,不知从哪一回的痛开始,痛中伴着个紫发的孩童。
那个孩童,在铺着锦绸的榻上,手足并用地爬,朝着床边幢着那柄十字妖戟。
龙溟的心兀的悬起,十字妖戟煞气甚重,这样小的孩子,一旦触碰,必死无疑。
那孩子爬得倒颇快,眨眼间已爬到了床边,使劲儿伸着短小的胳膊,张着未熟的青桃儿般大小的手,拼命探着身子。
尚还有些距离,他又往前爬了爬,再一次探出手,这次,却是失了平衡,眼见着要摔落下来。
一直冷眼旁观的魔翳使出幻步术来,移到床边,在那孩子将将要摔下床时,拉住了他拖在身后的尾巴。
魔翳揪着他的尾巴,把他倒提着,同他眼睛平齐。那孩子愣愣地看着魔翳面无表情的脸,哇地一声哭出来。
魔翳提着蹬着短腿哭闹的小娃娃,转向龙溟:”大殿下,日后小殿下还要劳烦您教导。”
言罢,便把这娃娃的尾巴塞进了他手里,甩甩袖子离去。龙溟手足无措地提着,小娃娃止了哭,泪汪汪的眼睁得圆圆,同茫然的龙溟面面相觑。
这便是龙溟第一次见到龙幽,那次他刚出征归来,战袍还未及脱下,魔翳率部众迎在城郊,尚未提及战况,魔翳便开口:”城中有要事,请大殿下随臣速归。”
只一日,龙溟便知晓了为何魔翳把龙幽交予他时,为何离去得匆匆。
那个”要事”甚不省心,且对十字妖戟有着相当的执着,稍稍不留意,便见着龙幽小小的身子,同幼犬一样,起劲儿地爬向那柄能置他死命的戟。
真是头痛啊。
无奈,英武骁勇的年轻将军只得时时处处把这个软软糯糯的孩子抱在怀里,读兵书时如此,研韬略时如此,朝堂听政时如此,接见邻邦时亦如此。
咿咿呀呀的小龙幽崽子伏在龙溟肩上,拽着龙溟的长发,攥着龙溟的袍子,若是睡着了,口水便浸湿了龙溟的肩头。
最麻烦的,便是龙溟习武时候。
单手持戟倒是没什么,怕只怕伤了龙幽,最恼人便是,每每此时,龙幽便更是兴奋,紧紧扒着龙溟,任谁都拽不下来。魔翳早早退隐到九黎祠借口闭关,龙幽这厢更是无法无天。
龙溟看着连尾巴都紧紧缠在他手臂上的小崽子,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最后,还是有了个计策,一个下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