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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e t’aime‖『转载』悲伤逆流成河 BY 郭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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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午休的时候,学校里总是呈现着一种被慵懒笼罩的氛围。

像是把蜂蜜调和进热牛奶,然后慢慢的搅拌着,持续蒸发的甜腻香味和热气。

篮球场上有一两个男生,篮球砸到水泥地上啪啪的声音,在学校里短促的回响着。

春天正午的太阳光依然很斜,树木和人都被拉出长长的影子,指往北。或者南?易遥也不太分得清楚,这反正是自己曾经做错的一道地理题。评讲试卷的时候自己记得还用红笔划过,眼下依然没有办法回忆得起来。

也就是说,下次考试,还会出错。


洗手池也没什么人了。

易遥本来想把饭倒掉,但看了看饭盒里,里面的饭菜几乎没有怎么动过,就合上盖子,准备带回家去。也没有等还在洗碗的齐铭,就一个人先走了。

“我想一个人散散步。”易遥对齐铭摆了摆手,自己朝教室走过去。


其实也不太想回教室。

唐小米那鲜花一样的脸看久了真的忍不住想要往上泼硫酸。

易遥从教学楼边上绕过去,教师办公室背后有一条几乎没人的林荫道。两边的梧桐大的不像话,像是奇幻世界中原始森林里的那些盘根错节的古木。

易遥一边走,一边用手揉着右边额头。手指穿过头发可以摸到鼓起来的一大块,上面是已经结了疤的伤口。昨天晚上的事情一直在脑海里回放着,像被人按下了无限循环的按钮,林华凤扯着自己的头发一遍一遍地往墙上撞。

“易遥。”

有人叫她。不过她并没有听到,依然朝着前面走。

直到第二声更响亮的呼唤传进耳朵,易遥才回过头去,不过后面却没有人。四处张望了一下,就看到一楼窗户里,咬着一只笔正冲着自己微笑招手的顾森西。



88

——你在老师办公室里干吗?

——做试卷。

——你一个人?

——嗯,上次考试没去,老师罚我一个人重做。

——哦。

——帮我做。

——啊?

——啊。

——我为什么要帮你做?

——你就说你做不做嘛?


不知道是从哪面窗户玻璃折射过来的反光,易遥膝盖上摊开来的试卷上面,一小块亮白色的光斑轻微地晃来晃去,看上去像是物理实验里面用放大镜点火,那一块纸感觉随时都会变黑然后就冒起青色的火焰来。


易遥坐在窗户下面的水泥台阶上,把试卷摊在膝盖上。

“喂”,头被东西敲了敲,正好敲到伤口的地方,易遥抬起头还没张口,里面的顾森西就递出一本大开本的厚书,“拿去垫着写。”

易遥过了几秒钟才伸手接过来垫在试卷下面,说:“先说好,我成绩也不好,如果做不及格,你别来抱怨。”

“嗯。”顾森西点点头,一只手肘撑在窗户边上,托着腮,低头望着易遥头顶露出的一星点白色的头发。

“对了,”易遥抬起头,想起什么,“你早上来教室找过我?”

“嗯。”

“有事啊?”

“上次你把你的学生卡放在我的外套口袋里了,就是你掉进水里那天。”顾森西从口袋里掏出学生卡,伸手递给她。

“等会吧,做完了你再给我。”

说完易遥就不说话了,低头继续在草稿纸上划来划去。


“你头发很多哎。”顾森西没话找话。

“你闭嘴,你再烦我就不做了。”


头顶上安静下来。

易遥挪了挪,背靠着墙壁,在草稿纸上刷刷地飞快写着一串一串的数字。

顾森西在她头顶咧开嘴笑了笑,不过易遥也看不到。


“把试卷给我。”

“我还没做完。”等话出了口,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句话并不是顾森西的声音。易遥抬起头,窗户里面站着自己不认识的老师,眼镜反着光,连眼神都看不到。

其实不用看也知道是浇满怒火的目光。

易遥慢慢地站起来,心里想,嗯,运气真好。


易遥和顾森西并排站在教室里。

易遥低着头,挺平静。顾森西在边上,也挺平静。

倒是老师胸腔剧烈起伏着,讲两句就大口大口喝水,易遥看着他觉得哪有这么严重,就算自己家里祖坟被挖了也不需要气成这样。

“你为什么要帮他做试卷?”老师张着满嘴因为抽烟而变黄的牙,冲着易遥吼,口水几乎要喷到易遥脸上来。

易遥厌恶地皱了皱眉,也没有回答。只是心里想,是啊,我还想知道呢,我为什么要帮他做试卷。


37楼2007-09-24 0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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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3 
    走进教室的时候已经差不多要上课了。 
    易遥踏进门的时候,教室里嘈杂的人声突然安静下来。 
    易遥并不在意这些,她平静得走回自己的座位,经过唐小米身边的时候,迅速伸出手紧紧地抓了一大把她散在后背上的头发。 

    那一下真的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易遥觉得自己的手几乎都没有知觉了。 
    尖叫着的唐小米连带着人从椅子上被扯下来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易遥回过身,扯了扯衣服的拉链,说:“啊真对不起,跑太快了,拉链勾住你的头发了。” 
    唐小米疼得脸色发白,额头上跳着一根青色的血管。面前的易遥一脸诚恳,也没办法说出多么恶毒的话来。起码没办法当着全班的面说出来,毕竟她的表情和语气,永远都应该是“无辜而又美好”这样的形容词,不是么。 

    易遥轻轻扬了扬嘴角,然后走回自己的座位,“疼么?”易遥回过头来,认真地问她。 
    唐小米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愤怒的表情像是迅速瓦解的薄冰,而后,那种熟悉的美好笑容又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那种迷人的,洋溢着美好青春的笑容。 
    黑暗里盛开的巨大花盆。 

    “不疼,”唐小米撩了撩头发,停了几秒,然后把目光从易遥脸上慢慢往下移,“反正我不疼。” 

    94 
    如果有什么速度可以逼近光速的话,那么一定是流言。 
    就算不用想象,易遥也可以知道对于这样一所以优秀教学品质而闻名的中学来说,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具有多么爆炸的话题性。 
    一个人的嘴唇靠近另一个人的耳朵,然后再由另一个人的嘴唇传递向更多的耳朵。而且,传递的内容也如同受到了核辐射的污染一样,在流传的过程里迅速地被添油加醋而变得更加畸形。 
    易遥想起曾经在一次生态保护展览上看到过的被核辐射污染后生下来的小动物,三只眼睛的绵羊标本和五条腿的蟾蜍。 
    都静静地在玻璃窗里安静地看向所有参观它们的人群。

    课间休息的时候,易遥上完厕所,在洗手池边把水龙头打开。 
    外面冲进来一个看上去年纪很小的低年级女生,正要跑进格间的时候,被站在易遥身边同样也在洗手的一个女生叫住了。 
    易遥从镜子里也可以看到那个女生先把目光瞄了瞄自己,然后又扬了扬下巴瞄向女生准备进去的格间。 
    于是被暗示的女生轻易地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转身拉开了隔壁一间的门。关上门的时候,还对她说了声“好险,谢谢你了。” 
    易遥关上水龙头,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干了手,扯着嘴角笑了笑,转身出了洗手间。 

    95 
    下午最后一节课。 
    越靠近傍晚,太阳的光线就越稀越薄。 
    易遥抬起头望向窗外,地平线上残留着半个赤红的落日。无限绚丽的云彩从天边滚滚而起,拥挤的顶上苍穹。 
    世界被照耀成一片迷幻般的红色。 
    易遥抬起手腕,还有十分钟下课,这个时候,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易遥低下头,在桌子下面翻开手机盖,然后看到发件人“齐铭”。 
    “下课后我要去数学竞赛培训,你先走。” 
    易遥正要回复,刚打完“知道了”三个字,又有一条新的短消息进来,易遥没有理睬,把“知道了”三个字发回给齐铭。 
    发送成功之后,易遥打开收件箱,看到后面进来的那条信息,依然是齐铭的短信,不过内容是:“还有,别和她们计较。” 
    易遥看着这条短信没有说话,半天也不知道回什么。而且刚刚发出那一条“知道了”看上去也像是对“别和她们计较”的回答。 

    如果按照内心的想法的话,那么,对于“别和她们计较”的回答,绝对不会是“知道了”,而一定会是“不可能”。 
    易遥笑了笑,合上手机,继续望向窗外的那片被夕阳染成红色的绚丽世界。 

    96 
    顾森西再一次站在易遥教室门口的时候,依然没有看到易遥。 
    教室里没有剩下几个人。 
    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在擦着黑板。 
    顾森西冲着她喊了喊:“喂,易遥在不在?” 
    然后教室后面一个正在整理书包的女生从课桌中站起来,声音甜美的说:“你又来找易遥啦?” 
    顾森西寻着声音望过去,唐小米头发上的红色蝴蝶结在夕阳下变得更加醒目。 
    “嗯,”顾森西点点头,张望了一下空旷的教室,想再最后确定一遍易遥并没有在教室里,“她回家了?” 
    “你说易遥啊,”唐小米慢慢地走过来,“她身子不是不舒服吗,应该看病去了吧。” 
    顾森西并没有注意到唐小米的措辞,也许男生的粗线条并不会仔细到感觉出“身体”和“身子”的区别。他皱了皱眉,说:“她病了?” 
    唐小米没有理他,笑了笑,就从他身边擦了过去,走出教室门,转进了走廊。 

    正要下楼梯,唐小米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翻开手机的盖子,然后看到发件人的名字的时候突然扬起嘴角笑起来。 
    打开信息,内容是:“她又去那儿了。” 
    唐小米合上手机,转身往回走。 

    “喂。” 
    顾森西回过头,看到又重新折回来的唐小米。 
    “你要不要去看看她啊,她在医院呢。” 
    “哪家医院?”顾森西转过身,朝唐小米走过去。


    39楼2007-09-24 0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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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7 
      易遥把白色的纸袋放进书包。然后摸索着走下陈旧的楼梯。 

      腐朽的木头的味道,依然湿淋淋地包裹住全身。 
      偶尔踩到的损坏的木板,发出吱吱的声音来。 
      昏暗的阁楼里,只有一盏25瓦左右的黄色灯泡在发光。有等于无。阁楼一半完全沉在黑暗里,另一半虚虚的浮在灰蒙之上。 
      只有出口的地方,涌进来傍晚的红色光线。 

      跨出阁楼的门,易遥揉了揉湿漉漉的眼睛,然后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顾森西。 
      他望向自己的表情像是一幅模糊的油画,静止得看不出变化。 
      直到他抬起头,用一种很好看的男生动作抓了抓头发,微微的一笑,“哈,原来真的这样。” 

      98 
      在某些瞬间,你会感受到那种突如其来的黑暗。 
      比如瞬间的失明。 
      比如明亮的房间里被人突然拉灭了灯。 
      比如电影开始时周围突然安静下来的空间。 
      比如飞快的火车突然开进了幽长的隧道。 

      或者比如这样的一个天空拥挤着绚丽云彩的傍晚。那些突然扑向自己的黑暗,像是一双力量巨大的手,将自己抓起来,用力地抛向了另一个世界。 

      易遥再一次抬起手,揉了揉更加湿润的眼睛,说:“嗯,是这样啊。” 
      眼眶像是漏水的容器。只是找不到缺口在哪儿。于是只能更加用力的揉向眼眶。 
      “就是这样啊。”易遥甚至微微笑起来。 
      说完,她看到了站在顾森西背后十米开外,朝着自己露出甜美微笑的唐小米


      99

      走进弄堂的时候天已经变得很黑了。 

      厚重的云朵把天空压得很低。像擦着弄堂的屋顶一般移动着。 
      楼顶上的尖锐的天线和避雷针,就那样哗哗地划破黑色云层,像撕开黑色的布匹一样发出清晰的声响。 
      黑色的云朵里移动着一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模糊光团。隐隐约约的红色的黄色的绿色的紫色的光晕。 
      在云与云的缝隙里间歇出没着。 

      易遥把车停好,然后走进弄堂。右手死死地抓紧着书包一边的肩带,用尽力气指甲发白。像溺水的人抓紧手中的淤泥与水草。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用尽力气。 
      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飞速地离开自己的世界。所以想要抓紧一些,更紧一些。紧得透不过气也没有关系。 
      只要不要离开自己的世界。

      100

      呛人的油烟从两旁的窗户里被排风扇抽出来直直地喷向对面同样转动的油腻腻的排风扇。凝固成黑色粘稠液体的油烟在风扇停止转动的时候,会一滴一滴从叶片上缓慢地滴向窗台。易遥差不多每个星期都要用清洁精擦一次。那种手指上无论洗多少次也无法清除的油腻感,刻在头皮的最浅层,比任何感觉都更容易回忆起来。 
      易遥穿过这样的一扇又一扇黑色的窗户,朝自己家里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朝齐铭家看了看,暖黄色的灯光从窗户投射出来,像一摊夕阳一样融化在弄堂过道的地面上。 

      很多时候也会觉得,齐铭也像是夕阳一样,是温暖的,也是悲伤的,并且正在慢慢慢慢地,朝地平线下坠去,一点一点地离开自己的世界,卷裹着温暖的光线和美好的时间一起离开自己的世界。 
      是悲伤的温暖,也是温暖的悲伤吧。 
      也许这样的时刻,齐铭正拿着碗,面前是热气腾腾的饭菜,身边是李宛心那张呵护备至到让人觉得虚伪的脸。说许他已经吃完了晚饭,随手拧亮写字台上的台灯,翻开英文书的某一页,阅读着那些长长的词条。或者他抬起头,露出那张夕阳一样悲伤而又温暖的脸。 
      易遥突然被冲上喉咙的哽咽弄得有点措手不及。她抬起手揉揉眼睛,用钥匙打开自己家的门。 
      门里是意料之中的黑暗。 

      冰冷的黑暗,以及住在不远处悲伤的温暖。 

      它们曾经并列在一起。 
      它们曾经生长在一起。 
      它们还在一起。 
      它们会不会永远在一起?


      40楼2007-09-24 0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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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1

        易遥关上门,转身的时候闻到自己头发上一股浓浓的油烟味道,忍不住一阵恶心。刚要转身走进厕所,就听到房间里传来冷冰冰的声音。 
        “这么晚才回来。你干脆死外面算了。” 
        易遥没有答腔,走进厕所把刚刚涌上来的酸水吐进马桶。出来的时候看到厨房里什么都没有动过,没有菜没有饭,整个厨房冷冷清清的,像一个冒着冷气的仓库一样。 
        易遥把书包放在沙发上,对房间里躺着的林华风说:“你还没吃饭么?” 
        “你死在外面不回来,吃什么饭。” 
        易遥扯了扯嘴角,“照你这副样子,我死在外面的话,你应该接着死在里面。” 
        易遥挽起头发,转身走进厨房里准备作饭。 

        从房间里仍出来的拖鞋不偏不斜地砸在自己后背上,易遥像没有感觉一样,从柜子里拿出米袋,把米倒进盆里拧开水龙头。 
        水龙头里喷出来的水哗哗地激起一层白色的泡沫。 
        有些米粒粘在手背上。 
        从厨房望出去,可以看见齐铭房间的窗户透出来的橘黄色的灯光。窗帘上是他低着头的影子。安静得像一幅恬淡的水墨。 
        易遥低下头,米里有一条黑色的短虫浮到水面上来,易遥伸出手指把它捏起来,捏成了薄薄的一片。 

         

        102

        易遥从书包里把那个从诊所里带回来的白色纸袋拿出来塞在枕头底下,想了想有摸出来塞进了床底下的那个鞋盒里。后来想家里有可能有老鼠,于是又拿出来锁进了衣柜。 
        关上衣柜的门,易遥拍拍身上的尘土,胸腔里心跳得太剧烈,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易遥摸出手机,打开新信息,写了一句“你别相信他们说的”,还没写完就啪啪啪地删掉了,又重新输了句“你相信我吗?”写好了停了半天,还是没有发。光标又重新移动回初始位置。 
        最后易遥打了句“明天可以把学生卡还给我吗?我来找你”,然后在收件人里选择了“顾森西”,按了发送。

        那个信封的标志闪动了几下之后消失了。屏幕上出现“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易遥把手机放在写字台的玻璃上,屏幕一直安静地没有再亮起来。 
        过了十分钟,易遥抬起手用袖子擦掉脸颊上的眼泪。她吸了吸鼻子,打开书包开始写作业。 
        玻璃板下面是易遥从小时候到现在的照片,有一滴眼泪,正好落在一张照片中易遥的脸上。 
        那时易遥刚进初中时班级的集体照片。所有人都站在三层的红色教学楼前面。蓝色的校服在阳光下反射出年少的纯洁的光芒。照片里的易遥淡淡地微笑着,身后是一脸严肃的齐铭。他英俊的五官被剧烈的阳光照出了峡谷般深深的轮廓。狭长的阴影覆盖着整个眼眶。 

        好多年就这样过去了。 
        连一点声音都没有留下来。 
        像是宇宙某一处不知道的空间里,存在着这样一种巨大的旋涡,呼呼地吸纳着所有人的青春时光,年轻的脸和饱满的岁月,刷刷地被拉扯着卷向看不见的谷底,被寄居在其中的怪兽吞噬。 
        易遥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这样的旋涡边缘。 
        而思考的问题是,到底要不要跳下去呢。 


        103

        早上喝完一碗粥之后,易遥把碗筷收拾好放进厨房。 
        林华凤在房间里不知道在整理什么东西。 
        易遥轻轻打开衣柜的门,把那个白色纸袋拿出来,然后再掏出里面两个更小的装着药片的纸袋。 
        白色的像维生素片一样的很小的那种药片是药流用的,另外一种稍微大一点的药片是帮助子宫扩张的。 
        一天一次,每种各服用一片,连续服用三天。每天必须定时。第三天的药需要到诊所去吃,吃完后就一直需要等在医院里,然后听医生的指导。 
        前两天不会有剧烈的反应,稍微的不舒服是正常范围,如果有剧烈的不适就需要联系医生。 
        把这些已经烂熟于心的话在脑海里又重新复述了一遍之后,易遥把药片放进嘴里,一仰头,就着一杯水喝了进去。 
        低下头的时候看见林华凤站在门口望着自己,“你在吃什么?” 
        “学校发的,”易遥把杯子放好,“驱虫的药,明天还得吃一次。” 
        说完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易遥翻开盖子,是齐铭的短信,“我要出发上学了,你呢?” 
        易遥回了句“弄堂口等”,就转身进房间拿出书包背在背上,从林华凤身边走过去,打开门走进弄堂。 
        “我上课去了。” 
        林华凤站在门口,看着易遥渐渐走远的背影,表情在早晨还很淡薄的阳光里深深浅浅地浮动起来。 
        易遥的脚步声惊起了停在弄堂围墙上的一群鸽子,无数灰色的影子啪啪地扇动着翅膀飞出天线交错的狭窄的天空。 

        弄堂口的齐铭单脚撑着地,跨正在单车上用一只手发着短信,看见易遥推着车过来,就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从肩膀上把书包顺到胸前,从里面掏出一袋热牛奶。 
        “不想喝。”易遥摇摇手。也不知道是心里作用还是因为刚刚吃了药的关系,易遥觉得微微有些胸闷。她深吸了一口气,跨上车,“走吧。” 

        骑出弄堂之后,易遥轻轻地说:“我吃过药了。你也不用整天逼问我怎么办了。” 
        “吃了什么?”齐铭并没有很明白。 
        “我说我吃过药了,”易遥把声音提高了些,“堕胎的,药。” 
        身后并没有传来回答,只是耳朵里传来的清晰的刹车的声音,以及小手臂突然被铁钳夹住般的疼痛感。 
        易遥好不容易把单车稳住没有连人带车翻下来,回过头有点生气地望向齐铭,“你疯啦?!”易遥甩了甩手,“你放开我!” 
        “你才疯了!”齐铭抓着易遥的手陡然加大了力量,指关节绷出骇人的白色。齐铭咬着牙,情绪激动,可是声音压得很低,“你知不知道药流很容易就大出血,搞不好你会死你知道吗?你搞什么!” 
        “你放开我!”易遥提高声音吼道,“你懂个屁!” 
        “你才懂个屁!我上网查过了!”齐铭压低声音吼回去,两条浓黑的眉毛迅速在眉心皱出明显的阴影,狭长的眼睛变得通红。 
        易遥停止了挣扎,任由齐铭抓着自己的手。 
        时间像是有着柔软肉垫的狮子般脚步轻盈,从两人身边缓慢而过。易遥甚至恍惚地听到了秒针滴答的声音。只剩下手臂上传来疼痛的感觉,在齐铭越来越大的力气里,变得愈发清晰起来。齐铭的眼睛湿润得像是要淌下水来,他哆嗦地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再说出话来。 
        红绿灯像背景一样在两人的头顶上换来换去,身边的车流人流像是嘈杂的河流。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 
        易遥慢慢地从齐铭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臂。 
        她揉了揉被抓出来的红色痕迹,低下头轻轻地说:“那你说,我还有别的办法吗?” 
        说完她转身跨上车,然后慢慢地消失在纷乱而嘈杂的滚滚人海里。 
        齐铭趴在自行车上,用力弯下了嘴角。 
        地面上啪啪地掉下几滴水迹,在柏油马路上渗透开来。 
        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响起来,齐铭掏出手机,看见电话是顾森湘打的。 
        齐铭接起电话,说了声“喂”之后,就小声哭起来。


        41楼2007-09-24 0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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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6

          “布告栏里贴出来的那个东西是真的?”顾森西眼睛望着操场的中央,尽量用一种很平静的声音问道。 
          “假的。”易遥回过头去看他的侧脸。是比齐铭的清秀更深刻的侧面,线条锐利到会让人觉得有点凶。 
          “那你跑去那种鬼地方做什么?”低低的声音,尽力压制的语气,没有发怒。 
          “你要听吗?”易遥低下头来望着台阶前面空地上,他和自己浓黑的影子。 
          “随便你,”顾森西有点不耐烦,挥了挥手没有继续说,过了会儿,他转过头来,盯着易遥的脸认真地说,“你说,我想要听听看。” 

          世界上其实是存在着一种叫做相信的东西的。 
          有时候你会莫名其妙地相信一个你并不熟悉的人。你会告诉他很多很多的事情,甚至这些事情你连你身边最好的死党也没有告诉过。 
          有时候你也会莫名其妙地不相信一个和你朝夕相处的人,哪怕你们曾经一起分享并且守护了无数个秘密,但是在那样的时候,你看着他的脸,你不相信他。 
          我们活在这样复杂的世界里,被其中如同圆周率一样从不重复也毫无规则的事情拉扯着朝世界尽头盲目地跋涉而去。 
          曾经你相信我是那样的抗脏与不堪。 
          就像曾经的他相信我是一个廉价的婊子。 
          我就是这样生活在如同圆周率般复杂而变化莫测的世界里。 
          慢慢地度过了自己的人生。 
          其实很多时候,我连自己都从来没有相信过。 

          春天把所有的种子催生着从土壤里萌发出来。其实即将破土而出的,还有很多很多我们从来未曾想过的东西。 
          它们移动在我们的视线之外,却深深地扎根在我们世界的中心。 


          107

          谁的?”顾森西的声音很含糊,闷闷地从胸腔里发出来。 
          “什么?” 
          “我说那孩子,谁的?”顾森西抬高了音调,凶着表情吼过去。 
          “以前认识的一个男孩子。”易遥低着头,脸上是发烧一样滚烫的感觉。 
          “挺操蛋的,那男的。”顾森西站起来,把手里的空矿泉水评朝操场边缘的草地用力仍过去。瓶子消失在一片起伏的蒿草中。 
          易遥抬起头,看见顾森西因为叹气而起伏的胸膛。 
          眼泪又啪啪地掉在脚下白色的水泥地上。 
          “那布告栏又是怎么回事?”顾森西回过头来。 
          “不知道,可能是唐小米做的吧,她一直很讨厌我。但那张病历单上的字也不是她的,她的字写得好看很多,”易遥用手擦掉眼角的眼泪,“不过也说不准,可能她叫别人代写的也不一定。” 
          “有可能,上次说你一百块一次那个事情也是她告诉我的啊。” 
          顾森西重新坐下来,两条长腿朝前面兀自伸展着。“不过,她干嘛那么讨厌你?” 
          “因为她喜欢齐铭,而她以为齐铭喜欢我。” 
          “哪个是齐铭?”顾森西朝易遥班级上课的那堆人里望过去。” 
          “站在老师边上帮老师即记录的那个。”易遥伸出手,在顾森西眼睛前面站着远处的齐铭。 
          “哦,我见过他,”顾森西斜着嘴角笑起来,“眉清目秀的,我姐姐认识他的。你们这种女生,都喜欢这种男的。”顾森西不屑地笑起来。 
          易遥刚要说什么,顾森西就站起来拍拍裤子,“我差不多下课啦,以后聊。”然后就朝着操场中央的人群里跑去,百T恤被风吹得鼓起来,像要发出哗哗的声音。他抬起袖子也不知道是擦了擦额头还是眼睛,然后飞快地冲进了踢球的人群里,成为一个小小的白点,和其他无数个微笑的白色人影,难以分辨。 

          108

          午饭的时候易遥也没有和齐铭在一起。其实也不是刻意不和他在一起,只是体育课结束的时候齐铭帮着老师把用好的海绵垫子收回体育用品储藏室,之后就没有碰见他,而且他也没有发短信叫自己一起。 
          所以易遥一个人排在食堂的队伍里。 
          排出的长龙朝前面缓慢地前进着。 
          易遥回过头去看到旁边一行,在自己的前面,唐小米扎在脑后的蝴蝶结。易遥本来想转过头,但正好唐小米回过头来和后面的另外的女生打招呼,余光看到了独自站在队伍里面的易遥。

          唐小米上下大量了几下易遥,然后扬起眉毛,“喂,今天怎么一个人呢?”


          44楼2007-09-24 0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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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9

            出发时间是下午一点半。 
            整个年级的学生黑压压地挤在学校门口,陆续有学校的专车开到门口来把一群一群的学生载去科技馆。 

            易遥班级人多,一辆车坐不下,剩下的小部分人和别的班级的人挤一起。 
            易遥就是剩下的小部分人。 
            齐铭作为班长跟着上一辆车走了,走的时候打开窗户拿出受机对易遥晃了晃说:“到那边发短信,一起。”易遥点了点头。车开走后收回目光就看到站在自己身边的唐小米。作为副班长,她必然要负责自己在内的这少数人的车辆。 
            唐小米冲她“喂”了一声,然后接着说:“我帮你选个靠窗的位置好吧?吐起来方便一点哦。” 
            易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也没有说话,就那样毫不示弱地看着,有一种“你继续啊”的感觉。 
            “别误会,我只是怕你晕车,”唐小米也不是省油的灯,“没别的意思。”


            45楼2007-09-24 0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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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巨大的花瓣像一张张黑色的丝绸一样缠绕过来,裹进全身,放肆而强烈的香气像舌头一样在身上舔来舔去。易遥差点又想吐了。尽力忍了忍没有表现在脸上。 
              但唐小米的目光在那千分之一秒里清晰地聚了焦。她笑颜如花地说:“你看,我说吧。” 
              上车之后易遥找了个最后的座位坐下来。然后把外套盖在自己头上睡觉。 
              车颠簸着出发了。从浦西经过隧道,然后朝世纪公园的方向开过去。道路两边的建筑从低矮的老旧公房和昏暗的弄堂慢慢变成无数的摩天大楼。 
              从大连隧道钻出地面,金茂大厦的顶端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近乎让人觉得虚假的强光来。 
              旁边的环球金融中心顶上支着两座巨大的吊臂,好像离奠基仪式也没有多少过去多就的时间,而眼下也已经逼近了金茂的高度。 
              再过些时候,就会成为上海新的第一高楼了吧。


              46楼2007-09-24 0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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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0

                齐铭听到后面的刹车声的时候把头探出窗户,看见易遥做的后面那辆车在路边停了下来。齐铭皱着眉毛也只能看清楚车厢内乱糟糟移动的人影。 
                估计出了什么故障吧。齐铭缩回身子,摸出手机给易遥打电话。 
                电话一直响了很久也没有人接,齐铭挂断了之后准备发一个信息过去问问怎么车停下来了,正好写到一半,手机没电了,屏幕变成一片白色,然后手机发出“嘀嘀”几声警告之后就彻底切掉了电源。 
                齐铭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回书包里,回过头去,身后的那辆车已经看不见了。 
                左眼皮突突地跳了两下,齐铭抬起手揉了揉,然后闭上眼靠着车窗玻璃睡了。 
                窗外明亮的阳光烫在眼皮上。 
                很多游动的光点在红色的视网膜上交错移动着。 

                渐渐醒了过去。 
                于是也就没有听见来自某种地方呼喊的声音。 

                你没有听见吧? 
                可是我真的曾经呐喊过。


                48楼2007-09-24 0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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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4

                  科技馆外面的空地上停了七八辆工车,而且后面陆续还有车子开过来。都是学校的学生。 
                  密密麻麻的人挤在科技馆的门口,嘈杂的声音汇聚拢来,让人觉得是一群骚动而疯狂的蝗虫。 
                  齐铭等车子停稳后下车来,朝车子驶来的方向张望着,等了一会,看见了开过来的大巴士。车上的人陆续地下来,然后就加入了人群,把嘈杂的人群变得更加嘈杂。 

                  直到最后一个人走下车子,齐铭也没有看见易遥。 
                   
                  唐小米下了车,正准备招呼着大家和前面一辆车上的同学汇合,就看靠穿着白衬衣的齐铭朝自己跑过来,阳光下修长的身影,轮廓清晰的五官让唐小米心跳加快了好多。 
                  齐铭站在她的面前,低下头开微笑地打了下招呼,唐小米也优雅地笑着说“你们先到了哦”。齐铭点点头说:“恩。”然后他朝空荡荡的巴士里最后又张望了一下,问唐小米:“看见易遥了么?” 
                  唐小米灿烂的表情在那一瞬间有点变得僵硬,随即很自然地撩了聊头发,说:“易遥半路下车回家去了。” 
                  “回家?”齐铭似乎不太相信的样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想要打,看到漆黑的屏幕才想起手机没电了。“那个”,齐铭对唐小米扬了扬手机,“你手机里有易遥的电话吗?” 
                  “没有哦,”唐小米抱歉地笑了笑,“她从来不和班里同学来往吧。” 
                  齐铭低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抬起头,“谢谢你。我们带同学进去吧。” 
                  “恩。” 

                  115

                  顾森西和易遥下车后,拥挤在科技馆门口的学生已经进去了一大半,四下也变得稍微安静了一点。只是依然偶尔会有女生细嗓门的尖叫或者笑声,在科技馆门口那个像是被陨石砸出来的巨大的凹地里来回震动着。 
                  顾森西揉揉耳朵,一脸反感的表情。 
                  凹陷处放着浑天仪的雕塑。 
                  几条龙静静地盘在镂空的球体上。后面是巨大的像是来自未来的玻璃建筑。 

                  科技馆高大得有点不近人情,冷漠而难以接近感觉。 
                  这是科技馆建成以来易遥第一次真正地走进来参观。以前经常会从外面经过是看到这座全玻璃的巨大弧形建筑。而现在真的站在里面的时候,每一层的空间就几乎有学校五层教学楼那么高。易遥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 
                  “你以前来过吗?”顾森西站在易遥边上,顺着易遥的目光抬起头。 
                  “没有,第一次来。” 
                  “我也是,”顾森西从口袋里掏出钱包,“走吧,买票去。” 
                  “买什么?”易遥显得有些疑惑,“学校不是发过参观票了吗?” 
                  “我是说看电影,”顾森西抬起头手,易遥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那边的那些电影,一起去吧。” 
                  那边的电子牌上,“球幕电影”、“4D影院”、“IMAX巨幕影院”等种类繁多的名字吸引着无数的人在购票窗口前面排队。易遥又把目光看向那些价目表:《海底火山》40元,《回到白垩纪》60元,《昆虫总动员》40元,《超级赛车手》40元。 
                  看完后易遥摇了摇头,笑了笑说:“我不要看。”但其实真正原因是因为“没那么多钱”,不过也不太方便说得出口。 
                  顾森西回过头去看着电子屏,一副非常想看的样子,回过头开看了看易遥,“你真不想看?”易遥再次肯定地摆了摆手。顾森西说:“那我去看了。”说完朝买票的窗口走过去。 
                  易遥摸出手机发了个短信给齐铭,问他“你在哪儿”。过了半天没有得到答复。于是易遥打了个电话过去,结果听到手机里“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声音。 
                  挂上电话抬起头,顾森西站在自己面前,他递过来两张电影票,《海底火山》。 
                  易遥抬起头望着顾森西,顾森西没等她开口,就抬了抬眉毛,“不喜欢也没办法了,只剩下这个了。其实我是想看恐龙的,霸王——”顺手就学了狰狞的样子,等到看到易遥脸上的怪表情顾森西赶紧停下来,有点尴尬,好像确实太幼稚了,“呵呵……”


                  50楼2007-09-24 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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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7

                    易遥走进弄堂口的时候看见了跨在自行车上等自己的齐铭,他看见易遥走过来,就顺过背后的书包,掏出一袋牛奶。 
                    易遥摇了摇头,“我真的不喝,你自己喝吧。” 
                    齐铭一抬手把牛奶丢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你发什么神经!” 
                    齐铭扭过头,木着一张脸跨上车子,“走吧,去学校。” 
                    易遥转身把自行车转朝另一个方向,“你先走吧,我不去学校。” 
                    “你去哪儿?”齐铭转过身来拉住易遥的车座。 
                    “打胎!”易遥丢下两个字,然后头也不回地骑走了。 


                     

                    128

                    易遥大概在手术室外面的椅子上坐了半个小时,才从里面出来一个护士。她取下口罩看了看易遥递过来的病历,然后问她:“今天的最后一次药吃了吗?” 

                    易遥摇摇头。 
                    护士转身走进房间里面,过了会拿着一个搪瓷的茶盅出来,递给易遥,说:“那现在吃。” 
                    易遥从口袋里拿出最后一次的药片,然后捧着那个杯口已经掉了好多块瓷的茶盅,喝了几大口水。 
                    护士看了看表,在病历上写了个时间,然后对易遥说了句“等着,痛了就叫我”之后,就转身有走进房间里去了。 

                    易遥探过身从门缝里看到,她坐在椅子上把脚跷在桌面上,拿着一瓶鲜红的指甲油小心地涂抹着。 

                    易遥忐忑不安地坐在昏暗的走廊里。 
                    那种定时炸弹滴答滴答的声音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易遥用手抓着胸口的衣服,感觉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顾森西在易遥的教室门口张望了很久,没有发现易遥,看见坐在教室里看书的齐铭,于是扯着嗓子叫起他的名字来。 
                    齐铭走到教室门口,顾森西问他:“易遥呢?” 
                    “生病了,没来上课,”齐铭看了看顾森西,说,“在家休息呢。”说完就转身走回座位,刚走了两步,就听见门口唐小米的声音:“休息什么啊,早上来上学的路上还看见她生龙活虎地骑自行车朝医院跑。” 
                    齐铭回过头,正好看见唐小米意味深长的笑,“那个,医院。” 
                    顾森西看了看唐小米,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齐铭走到唐小米面前,低下头看着唐小米,“你不要乱讲。” 
                    唐小米抬起头:“我讲错了什么吗?生病了是该去医院啊,在家呆着多不好。只听过养身子,但没听过养病的,把‘病’养得越来越大,怎么得了!” 
                    说完撩了撩头发,走进教室去了。 
                    齐铭站在教室门口,觉得全身发麻。 
                    就像是看见满地毛毛虫一样的全身发麻的感觉。


                    54楼2007-09-24 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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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2

                      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易遥躺在休息室的病床上。 
                      “你醒了?”护士走过来,扶着她坐起来,“已经清干净了,你可以回家了。” 
                      易遥点点头,然后慢慢地下床,弯腰穿好自己的鞋子。直起身来的时候头依然很晕。 
                      像是身体里一半的血液都被抽走了一样,那种巨大的虚脱感从头顶笼罩下来。 
                      易遥低声说了声“谢谢”,然后背好自己的书包拉开门走出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护士摘下口罩,叹了口气,有点同情地说:“你回家好好休息几天,能不动就不动,千万别剧烈运动,别吃冰的东西,也别碰冷水。最好今天明天都不要洗澡。这几天会少量地流血的,然后慢慢会减少。如果一直都没有减少,或者出血越来越多,你就赶快去医院。知道吗?” 
                      易遥点了点头,忍着眼泪没有哭,弯下腰鞠了个躬,背着书包走了出去。 

                      易遥摸着扶手,一步一步小心地走下昏暗的楼梯。 
                      两条腿几乎没什么力气,像是盘腿坐了整整一天后站起来时的麻痹感,完全使不上劲儿。 
                      易遥勉强用手撑着扶手,朝楼梯下面走去。 
                      走出楼道口的时候,易遥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顾森西。 

                      顾森西被自己面前的易遥吓了一跳,全无血色的一张脸,像是绷紧的白纸一样一吹就破。嘴唇苍白地起着皱纹。 
                      “你……”顾森西张了张口,就没有说下去。 
                      其实不用是说出来,易遥也知道他的意思。易遥点点头,用虚弱的声音说:“我把孩子打掉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你这哪叫没事。”顾森西忍着发红的眼眶,走过去背对易遥蹲下来,“上来,我背你回家。”易遥摇了摇头,没有动。过了会儿,易遥说:“我腿张不开,痛。” 
                      顾森西站起来,翻了翻口袋,找出了一张二十块的,然后飞快地走到马路上,伸手拦了一辆车,他抬起手擦掉眼泪,把易遥扶进车里。

                      133

                      弄堂在夕阳里变成一片血红色。 
                      顾森西扶着易遥走进弄堂的时候,周围几个家庭妇女的目光在几秒钟内变换了多种颜色。最后都统一地变成嘴角斜斜浮现的微笑,定格在脸上。 
                      易遥也无暇顾及这些。 
                      掏出钥匙打开门的时候,看见林华凤两只手缠着纱布趟在沙发上。 
                      “妈你怎么了?”易遥走进房间,在凳子上坐下来。 
                      “你舍得回来啦你?你是不是想回来看看我有没有死啊?!”林华凤从沙发上坐起来,披头散发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高大的顾森西。 
                      “你是谁?”林华凤瞪他。 
                      “阿姨你好,我是易遥的同学。” 
                      “谁是你阿姨,出去,我家不欢迎同学来。” 
                      “妈!我病了,他送我回来的!你别这样。”易遥压制着声音的虚弱,刻意装得有里些。 
                      “你病了?你早上生龙活虎的你病了?易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你病了就不用照顾我了?别以为老娘下床来伺候你了?你逼丫头脑袋灵光来兮的嘛!” 
                      “阿姨,易遥她真的病了!”顾森西有点听不下去了。 
                      “册啦,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滚出去!”林华凤走过来把顾森西推出门,然后用力地把门摔得关上。 
                      林华凤转过身来,看见易遥已经在朝房间里走了。她顺手拿着沙发上的一个枕头朝易遥丢过去,易遥被砸中后备,身体一晃差点摔下去。 
                      “你想干什么?回房间啊?我告诉你,你现在就陪我去医院,我看病,你也看病,你不是说自己有病了吗,那正好啊,一起去!” 
                      “妈。”易遥转过身来,“我躺一会儿,我休息一下马上就起来陪你去医院。
                       

                      134

                      顾森西站在易遥家门口,心情格外地复杂。 
                      弄堂里不时有人朝他投过来复杂的目光。 
                      转身要离开的时候,看见不远处正好关上家门朝易遥家走过来的齐铭。 
                      “你住这里?”顾森西问。 
                      “恩。你来这里干嘛?” 
                      “我送易遥回来,她……生病了。” 
                      齐铭看了看顾森西,没有再说什么,抬起手准备敲门。 
                      顾森西抓着齐铭的手拉下来,说,“你别敲了,她睡了。” 
                      “那她没事吧?”齐铭望着顾森西问。 
                      “我不知道。” 
                      齐铭低着头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了回去。 
                      顾森西回头看了看易遥家的门,然后也转身离开了。


                      56楼2007-09-24 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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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5

                        躺下来还没有半个小时,易遥就听见林华凤的骂声。 
                        好像是在叫自己做饭什么的。 
                        易遥整个人躺在床上就像是被吊在虚空的世界里,整个人的知觉有一半是泡在水里的,剩下的一半勉强清楚着。 
                        “妈,我不想吃。冰箱里面有饺子,你自己下一点吧,我今天实在不想做。” 
                        “你眼睛瞎了啊你!”林华凤冲进房间一把掀开易遥的被子,“你看着我缠着纱布的手,怎么做?怎么做!” 
                        被掀开被子的易遥继续保持着躺在床上的姿势。 
                        和林华凤对峙着。 
                        像是挑衅一样。 
                        站在床前的林华凤呼吸越来越重,眼睛在暮色的黄昏里泛出密密麻麻的红血丝来。 
                        在就快要爆发的那个临界点,易遥慢慢地支起身子,拢了拢散乱的头发,“你想吃什么?我去做。” 

                        易遥走去厨房的时候抬眼看到了沙发上的书包。 
                        她走过去掏出手机,开机后等了几分钟,依然没有齐铭的短信。 
                        易遥把手机放回书包里,挽起袖子走进了厨房。 
                         
                        从柜子最上层拖下重重的米袋,依然用里面的杯子舀出了两杯米倒进淘米盆里。 
                        拧开水龙头,哗啦啦地冲起一盆子脏兮兮的白色泡沫来。 
                        易遥把手伸进米里,刚捏了几下,全身就开始一阵一阵发冷地开始抽搐起来。 
                        易遥把手缩回来,然后拧开了热水器。 

                        做好饭后易遥把碗筷摆到桌上,然后起身叫房间里的林华凤出来吃饭。 
                        林华凤顶着一张死人一样的脸从房间里慢慢走出来,在桌子边上坐下来。 
                        易遥转身走进房间,“妈我不吃了,我再睡会儿。” 
                        “你唱戏啊你!你演给谁看啊?”林华凤拿筷子的手有些抖。 
                        易遥像是没反应一样,继续朝房间走。 
                        掀开被子的时候,易遥说:“我就是演,我也要演得出来啊。” 
                        说完躺下去,伸手拉灭了房间里的灯。 
                         
                        在黑暗中躺了一会儿,就突然听见门被哐当撞开的声音。 
                        林华凤乱七八糟语无伦次的咒骂声,夹杂在巴掌和拳头里面,雨点一样地朝自己打过来。 
                        也不知道是林华凤生病的关系,还是被子太厚,易遥觉得也没有多疼。 
                        其实经过白天之后,似乎也没有什么痛是经受不了的了吧。 
                        易遥一动也不动沉默地躺在那里,任林华凤发疯一样地捶打着自己。 
                        “你装病是吧!你装死是吧!你装啊!你装啊!” 

                        空气里林华凤大口喘息的声音,在极其安静的房间里面,像是电影里的科技音效,抽离出来脱离环境的声音,清晰而又锐利地放大在空气里。 
                         
                        安静的一分钟。 

                        然后林华凤突然伸手抄起床边的凳子朝床上用力地摔下去,突然扯高的声音爆炸在空气里。 
                        “我叫你MA逼的装!”


                        57楼2007-09-24 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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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过去了。似乎身体并没有出现流产后的大出血现象。手术后的第一天还是像来例假时一样流了些血,之后一天比一天少。 
                          身体里那颗一直滴答跳动着的定时炸弹似乎已经挺了下来。 
                          晚上也渐渐地不再做梦。不过也并不是很沉很深的睡眠。总是像浅浅地浮在梦的表层。耳朵眼睛都保持着对声音和光线依然敏锐的捕捉能力。偶尔有飞虫在房间里振动了翅膀,易遥就会慢慢地在黑暗里睁开眼睛,静静地盯着看不清楚的天花板,直到再次潜进梦的表层。 

                          林华凤只在医院住了一天,就挣扎着死活要回家。 
                          那天晚上120急救就花掉了四五百块钱。林华凤一分钟也不想在医院呆下去。 
                          回到家虚弱了两天,然后也就慢慢地恢复了。


                          60楼2007-09-24 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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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恢复了的,还有林华凤对易遥砸过去的拖鞋,以及那句熟悉的“你怎么不去死”。易遥也不太想躲了,任由拖鞋砸在自己的身上甚至是脸上。只是在每次听到林华凤说“你怎么不去死”的时候,她会在心里想,也许那天就让你死在家里才是真正正确的选择。 
                            恨不得你去死。就像你恨不得我去死一样。 
                            对于你而言,我是个多余的存在,那么,你那种希望我死的心情,我可以明白。就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样,它也是期待之外的突然意外,所以,我也希望它去死,而且,它也真的被我弄死了。 
                            这样的心情,你应该也可以明白吧。 
                            其实谁死都是迟早的事情。 
                            易遥每次看着林华凤的时候,心里都是翻涌着这样黑暗而恶毒的想法。无法控制地席卷着大脑里的每一个空间,膨胀得没有一丝罅隙来存放曾经稍纵即逝的温暖。


                            61楼2007-09-24 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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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也是非常偶然的机会。易遥听到了唐小米打电话时的对话。 
                              当时易遥正在厕所的隔间里把卫生棉换下来,已经第四天了,换下来的卫生棉已经没有多少血迹。 
                              穿好裤子的时候,隔壁隔间传来打电话的声音,是唐小米。 
                              易遥本来也没打算要听,刚要拉开门走出去的时候,听到隔壁唐小米嬉笑着说:“不过表姐,你也太能干了点吧,那张病历单怎么弄来的啊?那么逼真。你知道我们学校现在管易遥那贱人叫什么吗?叫一百块。笑死我了……” 
                              唐小米从厕所隔间出来的时候,看见正在水斗前面洗手的易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真是巧啊,”易遥从镜子里对着唐小米微微一笑,“你说是?” 
                              唐小米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62楼2007-09-24 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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