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朴……朴老师，金俊秀他不在教室里。”班长气喘吁吁的跑回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不在？
朴有仟不着痕迹地锁了一下眉头，起身往办公室外走去。
现在正是上课的时间，他能跑到哪里。
教室里最后一排的座位果然空着。书包也不在，那小魔头今天没来？不像他的作风啊……
平时纵是学校出了名的小霸王，打架捣蛋处处能见到他的影子，但却也从不干迟到早退的事儿。
奇怪……
转身的时候余光看到墙角处的人影一闪而过。
朴有仟轻笑一声，几步上前揪住了那人的领子。
“啊！松手！”俊秀呼痛，重心不稳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朴有仟看清了人后吃了一惊，他脸上布满了伤印，青青道道，像个花脸猫，连额角都裂了好大一个口子。
“金俊秀，你这是唱的哪一出？”意料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连手上的力量都松了好几分。
“要你管！有时间管好自己吧！少来惹小爷我！”
金俊秀其实觉得很丢人，昨天放学居然被校外的一帮混混堵在了弄堂里。他一向自认是个“武功高强”的人，但对方二十多人的阵势，而且明显做足了充分的“战前工作”，所以他自然是输得彻彻底底。
本来今天故意晚到学校就是不想让朴有仟见到自己的这副衰样，没想到不但没得逞，还被撞了个正着。
叫他怎么能不恼火。
朴有仟这下可找着自己的笑柄了！
“你这又是为了什么打架？是别人多看了你两眼，还是追了你喜欢的女孩子？”
“你管不着！”
“给我看看……”朴有仟伸出手，想撩开他额前碍事的刘海，却被无情的一掌拍走。
“谁要你假好心，道貌岸然的家伙！”
朴有仟虽然是个教数学的，但对‘道貌岸然’这四个字的意思还是能够充分掌握到位。
俊秀见他闪了下神，上前几步，捡起地上的书包甩到肩上，一脚踢开了教室的门，看到讲台上的老教授愣愣的看着自己，视若无睹，大摇大摆地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于是朴有仟没有耐性再等到下课铃响，直接冲到教室里面逮住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喂，你放开我！朴有仟！”金俊秀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很没面子的拉出了教室，一路连拖连拽，人被甩到了办公室的沙发上，样子有点狼狈。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老师们都去上课了。
“朴有仟！你让我很丢人！”俊秀气极败坏，挣扎着坐直了身子。
有仟不答他的话，拿过桌上的试卷扔到了他脸上：“说吧，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啊。”俊秀照着上面画的样子比起了中指，无辜地朝他眨眼睛，“老师你连这都看不懂？”
“少给我来这套！期末名次都已经下来了，你明明每门功课都可以过关，为什么唯独到我的课目就交了白卷。”
俊秀折起手上的纸飞机，不搭理他。
“回答我。”
懒懒的靠在沙发背上，把身体窝下去很大一坨：“因为喜欢你，所以想引起你的注意喽……”
“金俊秀！”朴有仟很难不被这种谈话方式给激怒，特别是在面对眼前这个人的时候。
“上次就告诉过你，你自己不信而已。这次又来问我，你这人怎么活得这么矛盾。”
“矛盾？你是指有人明明自己做错了事情，却要假装不知道，然后抛下一个受伤的人不理不睬，直接逃之夭夭？”朴有仟双手抱胸，悠悠的开口。
意料之中的，这头小狮子果然心虚的收了声，低下头不断咕哝。

·5·
学校礼堂里，开学仪式已经进行了大半，俊秀走上台，从校长手里接过了体育优等生的奖状。没错，他金俊秀的体育成绩可绝对不是盖的，稳拿全校第一不算，光代表市里参加比赛拿回的奖状，家里都已经快塞不下了。
俊秀冷着双眼，站着像块冰雕，想直接把手里的东西扔到对面朴有仟的脸上去。
他正坐在台下，两手撑住自己的嘴忍住笑，貌似忍得极端辛苦，所以肩膀一直在不停地抖动。俊秀本想自我安慰，说他只是在咳嗽，可是残酷的事实就这么摆在了面前，朴有仟松开手的一刹那，露出了那口雪白的牙齿，还有晶莹的泪水闪在他的眼角里。
特别是当校长表扬到自己是SM高中史上唯一一个连续两年拿到了桂冠，也许将来会是体育界的新星奇葩时，他发誓，他真的看到朴有仟已经笑到撑不住自己的身体，靠在椅背上直抽抽，就差一口气就虚脱滑到椅子下面去了。
他长得有那么好笑吗？“为人师表”这四个字该怎么写这家伙到底懂不懂！
午饭时，俊秀把盆子里的肉丸子当成了那个人的头，不断地用叉子戳它，横一叉，竖一叉，如果此时手里有把锤子，他恨不得直接把它砸个稀巴烂。
“这丸子是你杀父仇人？”丁铛抬起头，看着眼前血淋淋的景象没了胃口。
“差不多。”俊秀满意地看到那堆支离破碎的残骸，突然间感觉心里舒服了不少。
朴有仟，我叫你和我斗！你爷爷的……
“明天是班长生日，你去吗？”
“不去。”
“她好像全班都邀请了，朴老师也不例外。”丁铛将请帖从包里拿出来在他面前乱晃悠。
“干我屁事。”
“她没邀请你吗？”
“有啊，不过我当着她的面就丢垃圾筒里了。”
丁铛点头，这点倒符合他极其欠揍的性格：“没必要搞那么僵，她是班长，弄不好给你小鞋穿。”
“就凭她？”俊秀扯起一边的嘴角，“估计鞋还没缝好就把自己给扎得满手血了，不是我小看她，天生就是个乌鸦，羽毛长再齐也是个黑不溜秋的家伙，充不成白天鹅的。”
上个星期刚开学居然还向朴有仟表白，怎么出门前不去照照便池，就她那张半夜上吊的死人脸，也不怕被雷劈，真是笑话！
“你不去就算了，我可得去买礼物送她，我落俗得很，怕得罪小人。”抬手看了一下表，丁铛啊呀了一声，“我还有事呢，你吃你的，我先走了啊。”
“衣服！衣服！”俊秀看到她背后的衣角一边塞在裤子里，一边耷拉下来。
他居然会认识这种假小子，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打成了一团，要不是从小就是邻居，又怎么会一做就是十几年的朋友。
觉得菜汤淡了点，俊秀拿起桌边的辣椒酱就想往碗里倒，身边腾空出现一只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都过敏了还吃辣的。”朴有仟无视金俊秀万般敌意的眼神，侧个身子坐到了他对面，将自己的紫菜蛋花汤换走了他前眼的小排骨汤，“多吃清淡的对你有好处。”
“我的肉！”俊秀哀嚎，想抢回自己的东西，却见朴有仟已经一仰头将那汤喝了个干干净净，咂巴着嘴直点头，说味道不错。
刚想爆发，那人干脆将整个食盆和自己的作了个对换，里面的菜色很是漂亮，青菜、胡萝卜、凉拌黄瓜……
“你让我吃这个？”俊秀夸张的瞪大了眼睛，他金俊秀难道是只兔子？
“吃吧，在你脸好彻底之前，我都会监督你。”
“你凭什么，把肉还给我！”
“就凭我是你老师。”有仟不理他，拿起里面的鸡腿刁进了自己嘴里。
这是什么理由？
“你老师了不起啊！”小人一蹦三丈高，冲上前就想抢回自己的食盆。身体起得太快，突然间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两脚发软，一头扎进了朴有仟怀里。
朴有仟被吓得不轻，慌忙接住面前软倒的人，冷汗都惊出了一头：“怎么了？没事吧你！”
只是抢他个肉，不至于气成这样的呀。
俊秀晃了晃脑袋，眼前有些泛花，视线很难集中起来。
朴有仟把他扶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用手擦他鼻尖渗出的虚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没事儿。”俊秀过了好久才缓过劲来，眼前的人也看得清楚了些。
“你今天早上吃饭了吗？”
俊秀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一向沉稳的朴有仟突然间有些火大，气这个小魔头只知道闯祸打架，却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原来想要表示关心着急的话，却在这样恼怒的心情下直直的转了味道：“快把这些东西全给吃了，等下我送你去医务室检查！”
“才不要……”俊秀鄙视地望他一眼，“我等下还有跳远训练。”
“我说不准去！”
“哈！”俊秀回头看他，好一个得意洋洋的样子!鸡腿很好吃吧……眼睛骨碌一转，心里开始酝酿起了小点子。
班长正端着食盆四处找位子坐，俊秀找准了时机，抬手将走到桌边的人往朴有仟的方向推去。菜汁伴着鲜艳的蕃茄浓汤全都散到了他身上。
“金俊秀！”朴有仟被烫得几乎跳了起来，用手在身上乱拨拉，班长则目瞪口呆地站在了一边，狼狈地不断点头道歉。
俊秀捂着肚子笑得张牙舞爪，趁这机会转身飞一样地逃离了食堂。笑话，他又不是个丫头家，凭什么要被那人管得死死的，去医务室……少扯了！

·7·
金俊秀是被一阵阵刺鼻的消毒水味给呛醒的，这味儿不好受，每次一闻到就会感觉四周空气阴沉得要命，手脚也不自觉地冷下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
俊秀使劲回忆，才想起自己刚才在操场上正做着热身运动，突然听到背后响起丁铛的声音，回头时她正在自己面前，可是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自己的思绪有一瞬间很晃神，阳光照着自己的眼睛，四周的景物慢慢地变成了青色，脑袋里一阵的发凉。
后面的事……他记不得了。
一旁的朴有仟正背对着自己和校医轻声谈话。
“也许只是营养不良，长期高强度的体育训练，体力透支引起的贫血，不过学校毕竟只是处理些小伤小痛，具体点的原因我建议还是去医院验个血比较好。”
今天中午听他在食堂自己承认没吃早饭，而且刚才午饭也没好好吃。从早训练到晚，不贫血才怪。
“麻烦你了夏医生。”
“没事，那我先走了，还要去接女儿放学，朴老师等金俊秀醒后，走时帮我关上门就行。”
朴有仟回过头时，金俊秀正躺在床用睁着自己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醒了？”有仟快步上前摸他的额头，凉凉的，但已经不像刚才一样直冒虚汗了，“现在觉得怎么样？头还晕不晕了？”
俊秀错了错脑袋避开他的手，这样轻柔的触摸弄乱了自己的心跳：“小意思，小爷鲜活得很。”
鲜活……他当自己是菜市场的鲤鱼。
“鲜活的话就不会刚才躺在体育场上一动不动了。”朴有仟想起下午操场上的情景还是心有余悸，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会完全乱了方寸，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横抱起他就往医务室跑，焦急的心情从来不曾有过，好像要失去了心头最珍贵的东西。
“你担心我吗？”俊秀轻轻地问了一句。
朴有仟不去看他闪闪的眼睛：“担……担心啊，当然担心，你是我学生嘛。”
“我指的不是对学生的关心，是喜欢的那种。”
他又在闹了，朴有仟站起身把头转向窗外。他为什么总爱用这种方法来和自己斗，一次一次的把自己原本十分清晰的思路给搅乱。他已分不清每次听到这话时强烈的心跳到底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
“你能不能喜欢我？”
“金俊秀！”
“你是喜欢我的，我知道。”
“你……”有仟差点被这话给噎死，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开玩笑要懂得适可而止。”
“你都没有认真问过自己的心，为什么不敢面对！”俊秀激动了起来，小脸涨得红红的，“你别以为我晕了就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有意识，我能听到你那么着急的声音，你……你一直都在叫我的名字，你在走廊上说，‘俊秀，你千万不能有事’。你以为周围没有人，可我都听到了，朴有仟！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我，你也能骗得了自己的心吗？”
朴有仟被这连续袭来话语冲击得站不住脚，一步一步往后退去，撞倒了一桌子的玻璃器具。
他都听到了……他……
为什么……
有仟上前粗暴地扯起他的领口，直视他的眼睛：“金俊秀，你给我听清楚了！你是我的学生，我是你的老师，仅此而已！我对你的关心只到这一步，换作别人我也会这样做！有时间就多想想怎么提高学习成绩，不要总拖了班级的后腿。这样要比成天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很多！你最好给我清醒一点！”
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俊秀甩回了床上，听到他的头因为撞到床角而发出很大的声响，朴有仟克制住了去看那张因为疼痛而扭成一团的小脸，头也不回地逃出了医务室。
过了好久，俊秀才慢慢坐了起来，抹了抹眼角疼出的泪水，嘴角弯起了好看的弧度，深深地吸了口气，模样是倔强的自信，声音却低到不能再低。
“你就是喜欢我的。”

·8·
朴有仟胸口好似有一团火，烈烈地燃烧着，噼呖叭啦的往四周溅着火星子。
跑进空空的办公室里，双手撑住办公桌想平复自己的心情，刚才那人的话不断在脑海里按着重复键，心里头越来越燥乱，随手拿起桌上的水就往嘴里灌去，水冷得像冰，朴有仟大口大口地喝着，试图以此来扑灭体内灼人的热度。
“你回来了。”
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原以为这里只有自己一人的朴有仟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惊得手一个哆嗦，杯子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对不起。”亚蔚忙上前抓起他的手查看他有没有受伤，蹲下身想捡地上的碎片，却被四周锋利的边缘划破了指尖。
有仟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慌忙将她从地上拉坐到了沙发上，抽出桌上的纸巾将她的伤口层层包住。
亚蔚有些局促地低着头，“我……我只是记得你说要等你一起下班……我……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回家了。可是我忘了带钥匙，我想……如果你到家了，发现我不在，就会回来找我……对不起……”
有仟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伸手将一直在发抖的女人狠狠搂进了怀里，他居然把她忘在了这里，忘得干干净净。
为什么从知道那个小魔头晕倒后心里就再也塞不下别的东西了……亚蔚是自己的未婚妻啊……是将来要生活在一起的人啊。她的身体这么不好，却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足足等了自己一下午。
朴有仟，你到底在干什么！
亚蔚皱起了眉头，这个拥抱越来越大力，几乎就要把自己折断：“疼……有仟……”
朴有仟却并未因此减弱手上的力量，而是越发的抱得紧，就像是要把女人整个都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有仟……我疼……”
有仟放开了手臂，抬起女人的下巴，重重地吻了上去，将她的嘴唇吮到自己嘴中，深情的舔拭磨咬，舌头绵绵地探入其间，把心中所有的歉意都融入了这个吻里。
女人的身体贴着自己，柔软的仿佛无骨，和抱住俊秀时的感觉不一样。
为什么又会想起他！
朴有仟有些懊恼地放开了温绵的唇，看她到原本不太好的脸色因为刚才的吻而微微泛了红。
回到家后，有仟仍感觉心里有个结在那儿，将亚蔚抱到床上轻轻盖上了被子：“对不起，因为有个学生晕倒，所以……”
“你有心事吗？”亚蔚抚着他发边的鬓角，静静看他的眼睛。
朴有仟从不会无缘无故的吻自己，除非他感到彷徨。仅有的两次，一次是有仟决定带着她离开家乡，来首尔闯荡的前一晚，另一次，是他第二天准备去找工作的时候。
“没有……我……我只是……”心乱如麻，根本不敢去正视那道投来的目光。
他好像是个罪人，背叛了一直以来的坚定信仰，看到了内心深处那个从不被正视到的，阴暗的自己。
“你不用和我解释。”聪明的女人用一句话化解了朴有仟目前的两难境界，“是我拖累了你，让你工作太累了。”
“他只是我的一个学生。”
亚蔚眼中的疑惑一闪而过：“我并没有问你……为什么要和我解释那么多？”
心里慌乱了起来，几乎让有仟失语：“我没有解释，只是想让你知道……”
“我有点累，想先睡了，你是不是还有课要去备？”
亚蔚打断了他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害怕，不想再把这话题继续下去。
她想要平静的生活，就像有仟每晚和自己道过晚安后就会去书房备第二天的课，然后时不时的进来查看自己有没有将被窝盖严实，等自己熟睡了才悄悄进来睡到床的边缘上，或者直接就睡在书房里。等第二天自己醒来时，他已经熬好了热腾腾的粥，出门前会吻她的额头。
每天都是这样，不会变的，永远都不会变的。
有仟看着女人很久，她在逃避的样子瞒不过自己的眼睛，她明明在害怕，明明感觉到了空虚，明明想要一个拥抱，却把头转向了别处，尽管已经极力克制，但身体还是轻微的颤抖不止。
伸手扭灭了床头的灯，掀开被角钻了进去，从背后将女人轻柔地搂进怀里，她身体因为贴着自己的，慢慢放松，逐渐平静了下来，发丝柔软地贴在自己的脸上，带着女性身上特有的淡雅香气。
“今天没有课要备了，我们一起睡。”
“晚安，有仟。”
“晚安。”
黑暗中，亚蔚睁开了眼睛，窗外的月亮大而透亮，周围的星星却一颗都看不见……
有仟，你从来没有丢下过我。不管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今天是第一次。
为了一个叫金俊秀的孩子。

·11·
俊秀再次醒来时，感觉身体正在不断地摇摇晃晃，他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自己正坐在辆车的副驾驶座上。
“醒了？”朴有仟专心地开着车，看到他醒过来，刚才一直皱着的眉头稍稍松了一下。
俊秀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疑惑往四周看了一圈：“朴有仟，你这是带我去哪里？”
“医院。”
“医院？为什么要去医院？”昏顿的脑子一下子清楚开来。
“你知不知道你睡了一天，夏医生什么也查不出来，我要带你去一趟。”
俊秀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停车。”
有仟只是散了一下神便不再理他，继续开自己的。
“停车，朴有仟！我要回家。”
“等验完了血我自然放你走。”
“停车！停车！我不要去医院！”俊秀抬脚乱蹬，将座前的地方跺得坑坑洼洼。见朴有仟不但无视他，而且还将车开得越来越快。俊秀冷不丁伸手去拉车门，冷风呼呼地从打开的车门外灌了进来，高速行驶的公路上，车子急刹住停在了路边。
朴有仟冒着一头冷汗，掰转他的身子冲他大吼：“金俊秀！”
俊秀昂起头：“你刚才在学校不是这么叫我的。”
有仟伸手抓乱了自己的头发，他真的感觉快要疯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送我回家，要不放我下车，我自己回家。”
“不行。”
“那我就玩跳车游戏，反正不去医院，三个选择，你看着办吧。”
朴有仟自知他脾气倔起来就算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于是换个战术，放软了语气：“去医院查一下有什么不好？你这老是晕，到底是什么原因，查出来，对症下药，病不就会好了么。”
“你很希望我查出些什么吗？”俊秀斜着头看他。
“你……你怎么想问题老是这么偏激，我能是这个意思吗？我是你的老师，所以我要保证你……”
“你别老用这套东西来唬弄我，老师怎么了？老师了不起啊！可从来没有老师会叫学生小名的，有钱老师，你坏噢……”
头顶飘过了一片乌云，看着那人一阵挤眉弄眼的表情，朴有仟发现如果自己再用正常人的思维和这个魔头聊天，一定早晚会被他弄成精神分裂。
于是决定不再和他的强盗逻辑兜兜转，覆身上前强制帮他系好了安全带，踩下离合器再一次将车子发动起来。
俊秀不屑的笑出声：“你以为系了安全带我就逃不掉了？我有手的老师。”
有仟冲他得意的咧嘴：“方向盘一定要用两个手的吗，我可以用右手来把你死死扣住，就像带在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一样。”
“噗……”虽然打心眼里想给他留点面子，可是世界上哪有这么笨的人，“左手握方向盘，右手抓着我……你准备再用哪只手换档？”
天上打雷了，朴有仟颓废地趴在方向盘上，希望被人一棍子给打死。
过了好久俊秀终于良心发现，觉得朴有仟似乎有那么点可怜，于是收敛了一些刚才的样子，轻轻地说道。
“我只是这两天有点饿了。”
饿？方向盘上的那颗头颅迅速地扬了起来。
“喏……”俊秀抖抖自己的脚，把朴有仟的视线吸引过去，“这一季的新NIKE，我打工的钱全部捐献给它了。身无分文，所以这两天我都只是啃馒头而已。”
这是什么孩子！家里有个这么有钱的爸爸，但是非要独自一人住在外面打工养活自己。知道打工的苦和累了，却把血汗钱用来买毫无意义的品牌球鞋。
难道对这个世界而言，自己已经OUT了？
他每天那么大运动量的体育训练，只靠几个拳头大小的馒头来撑着，不晕就怪了。
“啊……这么一说，我还真是觉得饿了。”俊秀说着，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小口袋，翻出一个硬邦邦的馒头啃了一口，馒头放的时间太久，已经裂开了许多条口子，“啊，好干，你有没有水？”
朴有仟看着他忽闪着的眼睛，心里一阵烦乱，打开窗户伸手抢过他手里的东西扔到了窗外。
“喂！你……那一半还要留着明天早上吃的！”
踩下了油门，车子往市中心驶去：“以后都不准再吃这个了。”
“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家。”
“你……你家？”
“从今天开始，你每天晚上都跟着我吃，直到你毕业那天为止。”
他说什么？
去……他家？吃饭？一直到……毕业？朴有仟的家……
薄薄的嘴角扯起淡到不能再淡的笑容，心尖上爬满了小蚂蚁，痒痒的，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乐出声。
“啊……我好困啊……”俊秀装作打哈欠，眼睛乱转，慢慢将头轻倚到了朴有仟的肩上，感觉他下意识的想躲开，急忙更用力的压了上去，“我头还有点晕，如果你敢推开我，我说不定就撞开车门掉下去了。有钱老师，你是党和人民的好老师，不会害自己的学生死于非命吧。”
这时倒知道搬出老师和学生的关系了，这个得寸进尺的家伙……
朴有仟的心里涌上了一股不知名的感觉，身体却也不再动弹。

·12·
踏进那座不太大的房子里时，牟亚蔚已经准备好了满桌的饭菜。
“回来了？”她微笑着上前将两个人迎进门，伸手想去接过有仟手里的包时，被他轻轻的躲开，腰被揽住，额间印上了一吻。
这动作流畅得就像操作台上的一项工作流程，熟门熟路，一丝半天的磕碰感都没有。
“快进来吧。”亚蔚将有些拘束的俊秀拉进屋，拢着耳边的碎发，“不好意思，因为有仟电话来得有些突然，他平时都不在家吃晚饭的，我没有时间准备，只好让饭店送了外卖上来。你第一次来我们家做客，有点失礼了。”
“没有没有！”俊秀胡乱鞠着躬，右手抓着后脑勺，“是我不好意思，要麻烦你们。”
其实他和陌生人打交道的能力很差，此时面对着的又是这样一个温柔的女人，加上知道她和朴有仟的关系，总之显得有些尴尬。
魔头居然也会有这样礼貌乖巧的一面，朴有仟用一种看异形的眼神来端详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想。
俊秀被这种眼神弄得浑身别扭，刚想用两个手指头插到朴有仟瞪大的眼睛里面，手已经被亚蔚轻轻牵起，热情的拉到了桌边。
“快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了。”
热腾腾的米饭正向上冒着白色的雾气，俊秀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说了声谢谢，拿起筷子就准备风卷残云一番。
筷子在刚接触到饭粒的时候，突然感到肩上的衣服被人揪住，整个人都被拎了起来。
“洗手去。”朴有仟沉着声，把他往厨房连拖带拽。
俊秀被很没面子的甩在洗手台上，不过出乎有仟意料之外的，这次他居然很听话，只是嘴里叽里咕噜了一番后，就用很快速度洗完了手后，然后一头扎进了饭厅里。
金俊秀心里是有想法的，所谓的好汉不吃眼前亏！更何况自己现在已经饿得只剩一口气了，尊严算个啥，填饱肚子重要！
看着眼前的一桌美食，口水就快要流下来了。
糖醋排骨……水煮鱼……油炸鸡翅……水晶虾仁……
我……好……想……你们啊！！
俊秀两眼放出两束强光，贪婪地往碗里夹上了许多菜，也顾不上招呼身边的人，埋头开始大吃特吃了起来。唔……好好吃！舌尖的味觉与五脏六腑都得到充分的满足。这是哪家饭店的外卖，哪天一定要去把那儿的菜都挨个儿地吃上一遍。
“嗯？你们怎么都不吃？”俊秀满嘴的饭粒，发现对面的两个人正看着自己满脸惊诧状，于是暂停下了吃饭的动作，拿着筷子指面前的菜，“别客气啊……就当自己家一样，快吃快吃！”
朴有仟满额头的黑线，已经找不到语言来形容当下的心情。
亚蔚轻轻一笑，用汤勺盛起大碗里的水煮鱼片，送到俊秀碗边：“吃这个吧，这是那家店的招牌……”
“不行！”有仟没等她话说完大叫一声，推开了她手里的勺子，汤泼在玻璃桌面上，溅起的热油温度很高，转头焦急地瞪向那个正傻呆呆的把碗递上来的家伙，“过敏不能吃辣的东西不知道吗？我上次在食堂是怎么跟你说的！”
俊秀被他突如其来的样子吓了一跳，亚蔚则已是满脸的不解。
有仟这才反应了过来，抓过女人的手：“没事吧，刚才有没有烫到你？”
“我没事。”静静的抽出了手，那油烫伤了指尖，却冻住了心。
一顿饭草草结束，三个人都被刚才发生的事情影响了心情，各自揣着心事不再说话。
在亚蔚的执意要求下，有仟将俊秀送回了家，车子开了很久，停在一幢不起眼的民居前。
“这是你自己租的房子？”有仟从车里走了出来。
“嗯。”
“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吗？”
“我这不好好的活到现在，你可少瞧不起我啊。小爷能干得很，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有仟轻笑一声，是不成问题，已经养活到要靠啃馒头干日子的节骨眼了，这张嘴倒还是利索得很。慢慢坐到了房前的石头台阶上，拍拍身边的空地示意眼前的人一起坐下。
“我们聊聊。”
“聊什么？”俊秀甩下肩上的包，坐了上去。
这样保持不吵不闹，安静祥和地与朴有仟平起平坐在一起条线上，好像还是第一次。

·13·
“我想听你说说昨晚发生的事。”
他居然也会开始关心自己了？以前的话不是应该都像避瘟神一样避着的吗。俊秀一脚将面前碍事的小石子踢开：“没什么好说的。”
“对自己做出的事总要负责任的吧，难道就想这样不了了之？”
面前的人沉默了。
“不如我们现在就忘记彼此的身份，今天就像朋友一样聊天，怎么样？”
为什么他只听一句“野孩子”便会将那个孩子打得头破血流的，至少在朴有仟的心里，有些难以想像。正如俊秀现在心里所想的，若是在以前，他也许根本理都懒得理，但不知为什么，眼下他对这个孩子的好奇心却越来越浓烈了。
只是到底想窥探些什么，自己一时竟也说不清道不明。
俊秀抿了抿嘴，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负什么责？你今天早上不也看到了，有人已经把这事儿给摆平了，一张支票的事儿。”
“你和你爸爸……”
“他不是我爸爸。”俊秀开口打断，语气显得很平静，“他是他，我是我，我们俩没有任何关系。”
荒唐！朴有仟用手推他脑袋：“什么乱七八糟的，又想唬弄我？那人明明说了你是他儿子，校长不也说这么说的？”
何况这两个人长得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看到他嘴角破了地方已经结了暗红色的痂，那一巴掌着实挨得不轻，想起下午的情景，那脆亮的声音响在耳边，心又跟着沉了一下。
“脸上……还疼吗？”舌头像是打了结，这看似简单的关心话语，说出来却十分的不利索。
俊秀摇了一下头：“以前比这厉害的都有，这才算哪儿到哪儿。”
也许是因为今天晚上的夜风并不是那么刺骨，心情也没有跟着感觉压抑，有仟看着眼前人有些错觉，好像平时那张惹人恼怒的嚣张的脸现在渐渐变了样子，五官和轮廓被黄色的路灯照落得很柔和，甚至是……很……好看。
“你从不会有这种感觉吧。”俊秀轻轻的声音唤回了他刚才走失的心，悄悄稳了一下神，等着他说下面的话，“自己好像从来不被需要，像个透明人一样。不管你做什么，都没有人会注意到你，努力看书，考试考一百分，和上课睡觉，考试交白卷，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反正到最后都可以顺利升学，顺利毕业。”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朴有仟从小就是个学习尖子，确实还体会不到他所说的那种感受。
“你有没有看过那种最劣等的电视连续剧？”
“什么？”
俊秀抓着自己的头发冲他比划：“就是那种……主脚（角）从小父母就不在身边，他要一个人长大，除了管家和佣人，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他甚至不能和亲戚以外的人交朋友，学校里，人人都避着他，把他当异类，上课用东西在背后扔他，下课趁他上厕所时把他锁在厕所里，然后等他好不容易逃出去以后，才发现自己的书包已经被扔到了门外，里面的书全都撕成了抹布，类似这样的情节故事，你知道不？”
看他落寞的神情，有仟已经隐隐约约能猜到他口中念成错别字的那个“主脚”是谁了。
果然，他自己接过了话茬。
“于是我不想再乖了，因为乖不乖都一样，就算我闯祸，就算我把家里他收藏的古董玩艺都摔个精光，他都不会注意到我。他的生意远远比我这个儿子来得重要，反正一个订单下来，又能把这些东西给买齐了。我有一次当着他的面叫他暴发户，可他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暴发户……喂，这个名字很适合他吧，实在是很搞笑，嗯康康康。”
这原本爽朗的笑声此时传到耳朵里成了难以忍受的躁音，一个音节一个音节都在刺着耳膜。
那种想把这个人好好拥进怀里的想法又从心底里升了起来，朴有仟不觉探直胳膊向他靠了靠，犹豫了很久，终于，伸在半空中的手还是落了下来。
“我从考上初中那天起就和他对着干了，我几乎天天都闯祸，今天把女老师的头发给剪了，明天就往校长办公室里放小蛇，越是看他们惊慌失措的样子，我就越高兴，哈哈，你知不知道，他们拿我没办法，因为只有把事情闹到最大，他们才会给那个暴发户打电话，他才会出现，然后把事情彻底地摆平。像今天你看到的，唰……那撕支票的样子有多帅气……”
俊秀手舞足蹈了一阵，抬头看到朴有仟正直愣愣地望着自己，这才想起来他这么久了居然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小心闭上了嘴，心里估摸着，按以前的形势走向，他现在应该开始要发挥他的嘲笑功力了。

·16·
于是金俊秀这一天都没有出现在学校里。
朴有仟虽然心里有些打鼓，但毕竟胸口还憋着一股气，自己掏了心掏了肺的对他，最后却落得这个下场，所以愣是不管也不问。中午就给亚蔚打了电话，说是下班后一起去庆祝生日。
放学铃声响过，有仟正在抓紧时间低头批改作业，感受到肩膀被覆上了一只手，抬头看到亚蔚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我快好了，等我一下。”握住肩头细细的手指，轻轻拍着。改完最后一道题，便站起身来披上了外套。
“我不急，又不是什么大生日，不用那么隆重的。”亚蔚倚在了书桌上，无意间看到桌上放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但好像被拆开过，随手拿了过来，想打开看看。
“等一下！”有仟看到了，急急的阻止，但晚了一步，那件柠檬黄色的连衣裙已经被拿在了手上。
“这是……”亚蔚看着他一脸的疑问。
有仟无奈地叹口气：“我们边走边说。”小心地牵起她的手，一路上把事情的原委从头说了一遍。
目的地是一间小小的食所，两层楼的洋房小阁，即使空间不大，但华丽却不张扬的装修格调却使得他在这一排众多的饭店里，显得犹为的清傲雅致。
餐前点心刚上齐，故事也全部地讲完。
“金俊秀……就是你昨天晚上带回来的那个学生？”
“嗯。”有仟点头，把冷餐盆里的小面包切成一块一块。
“可我觉得他不像是那样的孩子啊，你会不会真冤枉他了？”比起这件朴有仟原本精心准备好的礼物，她似乎对那个男孩的话题更有兴趣。
“东西都在他手上，还有什么可冤枉的。”心里有些烦燥，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快吃吧，今天是你生日，不要因为这件事把气氛弄坏了。”
亚蔚撑住自己的下巴看着他：“有仟，我怎么好像有点不认识你了？”
“啊？”朴有仟的动作停在了一半，疑惑地抬起头。
“你从不是一个这么武断的人，都什么还没调查就下了结论，光凭他手里的那支笔。”
“光凭那支笔还不够？”
“你想想，如果金俊秀真的干了那事，怎么还会傻乎乎的把笔拿在手里？早该丢了不是吗？”
对噢……手上的刀叉慢慢地放到了桌子上。
“又怎么还会举在头顶上乱晃悠，等着你来抓现形？他以前也一直会拿你身边的东西来乱闹的么？”
‘我只问一句，这件事根本不是我做的，你信是不信？’
那人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不知怎的，有仟对着面前的这桌精致食物，刹时间没了想吃的欲望。他用力甩了甩头，赶走了脑海里那一副流着泪的眼睛，精神集中得很吃力。
他确实从来不曾这样，再闹也只是针对自己本身，当面激怒他，或者背后搞个小偷袭什么。现在静下心想来，今早发生的事，真的不像他的风格。
“有仟……有仟？”亚蔚唤了几声，才把有仟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你在想什么？”
赶忙摆手：“没有。”
“没有的话还失神失这么久，有的话还了得……”亚蔚看似不经意间的话，刺激了刚才一直在紧绷着的大脑神经。
“我说没有就没有！你希望在我这里套到什么答案！”
女人有些惊讶，是因为他突然间急转而下的态度：“我说了什么，你要这样激动？”
“我激动了吗？”
“你说呢？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脸上写满了金俊秀三个字。”
“胡说，我没有！”有仟吼出来时才发觉自己的音量响得吓人，使得四周的客人一时间都把目光投向了他俩。等回过神来才发现亚蔚的脸色难看得很。
为什么竟会这么失态，连一点点的情绪都控制不了。不就是有可能误会那个人，只是有可能而已……
“我只是……”
“你要不要现在就去找他。”女人的表情没有一丝半点的变化，但语气中的冷冽，已经足够让有仟从心底打个冷颤。
她听他从一路上就开始讲这个故事，反反复复，来去只是诉说着自己有多气愤，有多失望，就算她转了话题，不多久，他又会绕个弯转回来。只是对着一个学生，居然絮叨了两个小时之多。
她很压抑，在自己生日的当天，听自己的男友，说着他和另一个人之间的事。
已经尽量克制着不去发作，甚至是体贴地试着和他一起将事情单纯的分析开来，没想到，得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有仟终于意识到了，压住了刚才莫名急燥的情绪，把盘子里切好的排好的牛排端到了亚蔚面前：“吃饭吧，我们不谈这个了。”
亚蔚一直没有再动，只是坐着。这样的气氛，叫她怎么再吃得下东西。
一顿原本该是充满温馨的生日宴最终不欢而结，两个人到了家后，许久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到了晚上，亚蔚洗完澡后，有仟将她小心地抱到了床上，吻了她的额头：“对不起，今天的事……是我不对，以后都不会了。”
亚蔚抓住了准备抽离的手：“我们谈谈。”
“太晚了，明天吧。我等下还要……”
“有仟。”亚蔚打断了他的借口，“你还记得我们正式交往那天，你跟我说过什么？”
有仟慢慢地坐到她的身边：“说过一辈子会好好爱你。”
“不是，是保证你对我的会是爱，而不是责任，你还记得吗？”
记得的……怎么会不记得。
“我说过，如果我那一天发现你爱上了别人，我就会离开，不再牵绊你。”
“亚蔚……”
“你只要记得就好，不要忘记，因为这样我会伤心的。”
既想挑明自己的想法，又害怕面对真正失去的那一刻，女人最终闭上了嘴，吞下了后面的话。
有仟，我想再给你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
不离开你的机会。

·20·
上课铃声刚打响，有仟就冲到了教室里。第一眼就望向那个昨天空空的坐位，嘴角的笑容隐隐地浮起一点，还好，那小魔头来了。
只是仍旧那么无视自己，一颗脑袋正埋自己的臂弯里呼呼大睡。
朴有仟翻开了讲义，开始上课。时间过去了半小时，他一直在往那个角落留意，课桌上的人始终没有动静，身体一起一伏的，看来睡得很踏实啊。
“所以用这个公式的时候，要注意的一点就是……”有仟装作无意地走到他面前，用手指敲了敲他的桌面，“他要比一般的代入法复杂得多。”
黑色的小脑袋慢慢抬了起来，那两枚拖着可爱长尾巴的眼睛，迷迷糊糊地半睁半闭，皱着鼻尖一通乱眨。
另朴有仟意外的是，他看清了是自己后，并没有露出平时火大嚣张的样子，只是坐直了身体，往后靠了靠。
这是怎么回事……换作以前，这个起床气超重的家伙老早就一蹦三丈高，跳到桌上和自己干起来了。
今天却很安静。
他被突然间袭上心头的失落感弄得有点莫名，拉回了自己的思绪，走到黑板前，写下了几道计算题。
“现在，我们就把刚才的知识巩固一下，谁会做，举手告诉我。”
寥寥的几个学生举起了手，看来都还掌握得不错，俊秀的头一直望向窗外，神情是平日少见的淡漠。是不是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
“金俊秀，你上来做做看。”
俊秀听到声音回过神，看着朴有仟许久，慢慢起身上前接过了粉笔，唰唰唰，一道题很快解完。又慢悠悠地回到了座位上，继续看着窗外发呆。
惊讶的看着黑板上整整齐齐的答案，居然全部正确，连常见的一些冗乱步骤都省了去，解得精辟而利落。
这根本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魔头了！
以前发生这种情况，他哪一次不是直接把粉笔摔了大叫：“朴有仟！你在针对我！”
或者拽拽地跑上讲台，在黑板上画只猪的图案挑衅。
对啊……猪的图……想起昨天衣服上的乌龟……他从不画这个的。
正疑惑着，铃声打响了，有仟宣布下了课，收拾起了书本，准备走人，这时身后一个人影闪过。
“金俊秀！”朴有仟只是下意识的喊出声来。
俊秀停住了脚步。
“你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朴有仟感觉自己快疯了！
一路上金俊秀都只安静跟在自己的身后，也不说话，也不闹腾，两只手插在口袋里，把头低得很低。
他完全的不习惯两人间这样子平和的气场，简直是诡异……简直……都快要不能呼吸。
如此别扭，等一下去了办公室还怎么谈话，更何况朴有会觉得自己现在是理亏的那一方。
不知哪里窜出的学生，正在追逐着嬉闹，急着转弯时没有控制住方向和力度，等有仟发现时，那人眼看着就要撞到了身后没有丝毫防备的小人身上。
“小心！”有仟大叫，迅速拽住他的胳膊用力拉到自己身边，吓得一头冷汗。
他怎么还是一付事不关已的样子！刚才有多危险！身边正是安静的画室，朴有仟一堆门，“砰”一声，将两人锁在了屋里。

·22·
朴有仟用了一整天去调整自己乱了套的心情，然后装作像个没事人一样，放学照例逮了金俊秀回家吃饭。于是说是逮，倒不如说是请，因为小人一点挣扎迹象都没有，乖乖的就跟着回去了。
只来过一次，却也熟门熟路，小人进门就换上了拖鞋，放下了书包先进厨房洗干净了手。
有仟一时间产生了错觉，好像……这个家只是属于他们俩的。
“今天的菜可都是我下厨做的了。”亚蔚笑盈盈地将俊秀拉到椅子上，盛满饭的小碗递到了他手里，“快尝尝，自从你来了后，我可终于找以事做了，不像以前，从白天闲到晚上。呵呵。”
俊秀不是很有胃口，但总觉得按礼仪来讲，多少也应该吃一点，毕竟从小还是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的。
于是捧起碗，朝嘴里拨了进来。
“吃鸡腿。”
“吃这个。”
面前同时伸来两双筷子，俊秀抬头，朴有仟和牟亚蔚一人夹了一份菜，正要送到自己碗里。
等朴有仟感应到两边齐齐射来的四道强光，才想起有些尴尬，慌忙把手上的鸡腿放到了亚蔚碗里：“那个……我……我去厨房看看汤好了没有。”
亚蔚笑着看有仟走远，帮俊秀又夹了些菜：“多吃点俊秀，有你在，有仟的胃口都大了很多呢，呵呵。”
“他平时胃口不好么？”俊秀问。
“倒也不是，只是平时，他都不回家吃饭的，就算吃，也只是象征性的尝几口，怕我失望而已。”亚蔚的脸上难得露出小小的得意神情，“不过不要小看我噢，我的厨艺很好的。只是不太有机会大显身手而已，所以，俊秀，你来了后，我很高兴。我希望你能常来我家，这样有仟也会高兴。”
“他？才怪咧，他天天都欺负我，肯定巴不得我在这个地球上消失，或者哪天死在半路上，尸体被狗吃掉。”他怎么会高兴……每次看到自己，他的两根眉毛几乎都能挤成一根。
“说的傻话，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他心里在想什么，我最清楚了。”后半句话，压低了声音，说得有些隐意，“包括他正在喜欢什么人，我都会知道。”
俊秀吃饭的动作顿了一下，但很快继续下去。不要心虚，不要心虚，她不是在说你……她不是在说金俊秀……
厨房里传出锅盖砸到地板的声音，然后是朴有仟的惨叫声。
亚蔚把头凑到俊秀耳边：“俊秀，你喜欢有仟吧？”
“噗……咳咳！”嘴里的饭粒喷出数米远，狼狈地拿起桌上的水猛往嘴里灌，等顺完了气才惊魂未定地看向女人，“牟小姐……”
“不要想骗过我，因为，女人是有直觉的。”凌利的眼神直视着自己，只是这种眼神里，没有任何冰冷的成份，反而就只有暖暖的执着包含在里面。
是一种值得自己去交付内心的眼神。
“来了来了！”热腾腾的鸡汤被端上了桌，有仟放下器皿后快速用手指捏住了耳朵，好烫……
怎么桌上的两个人的脸色都怪怪的？
“我要走了。”俊秀放下手中的碗筷，去沙发上拿起书包，走到门口才想了起来，“噢，谢谢今天晚上的招待，我很饱，谢谢朴老师，谢谢……牟小姐。再见。”
门被砰地关上。
“他这是怎么了？”有仟不解地问，才一会儿的功夫，怎么说走就走。
“不知道，我们只是聊了一下。”
“聊了什么他要这样？你对他说了什么？！”
对于他又开始的急转态度，亚蔚似乎早有了心理准备，可她却再也无法心平气和下去：“为什么你会以为是我对他说了什么？”
“我……他今天有些反常，我只是觉得应该……”再一次的语无伦次。
“有仟，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心肠恶毒的蛇蝎小人吧？”
朴有仟愣了很久，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话，烦燥地抓乱头发，解开了身上的围裙：“你先吃，我马上就回来。”
冲出走廊的那一刻，亚蔚似乎看到了自己，和朴有仟的那扇心门，被完全打开了的样子。
不用再隐藏什么了，已经……

·23·
“金俊秀！金俊秀！”
朴有仟一口气跑到了楼底，四下却找不到小人的影子，跑到哪里去了？
最近新闻里一直在播放他们的这个地段有杀人抢劫的惯犯，这大晚上的……
“金俊秀！！”
不行，他得去找到他！
暗暗的车库光线让眼睛突然间很难适应，朴有仟稍调整了一下，准备往里走。
刚走两步，身体猛地颤了一下，听见从角落传出的低低轻泣声，在这个安静的夜晚显得犹为响亮。
“谁？金俊秀吗？”一步步朝着声源靠近，压抑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矮草垛的旁边，俊秀蹲在地上，把脑袋埋在手臂里，头低着的下方早就被泪湿成了一个小沆。
心被揪了一下，却也松了口气，有仟跟着蹲下了身子，尽量放柔声音：“怎么了，为什么躲在这里？”
小人抽泣得断断续续，连短暂的话语都难连接顺畅：“朴有仟……我……我好害怕……”
“怕什么？”
“我原本以为……我很厉害……只要我不说出来，我……我心里在想什么，别人永远都……不会知道……只要我想……我就能控制住一切……可……可是……我从昨天才发现……好像不是这样……不是这样……我好害怕……朴有仟……”
有仟被这恼人的哭声折磨得心肝脾肺都挤在了一起，现在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金俊秀。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和这样子的他来对话，应该像以前一样的大吵大闹，大声抬扛，这样才是他们俩应该有的气场啊！
为什么心跳又开始不正常了，为什么脑子里又在慢慢发热了，为什么已经不能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了……
“我送你回去。”
朴有仟在就要失控的前一秒站了起来，转身的同时，背后一个小小的身体抱住了自己。那么紧，那么温暖，身体瞬间僵硬了下来，因为对方的不断轻颤。
“不要走……朴有仟。”
“你，放手。”嘴唇哆哆嗦嗦，已是在强制安定自己这颗混乱的心。
俊秀把他箍得紧紧的不得动弹，翻身将他压在花园的柱子上，再移到正面把他狠狠抱住。
“金俊秀！”
“你不要动……求求你了，抱抱我。”俊秀失声哭了起来，“你再不抱我，你会后悔的，朴有仟！你会后悔的！如果哪天我不在了怎么办……没人像我这么喜欢你，你该怎么办……你到时就算再想我，也已经晚了！到时小爷连头都不会回，你就一个人抱着自己哭去吧！”
有仟松懈下了紧绷的身体，不再挣扎，可是……他到底是怎么了？
俊秀的声音哽咽中又带有压抑，好像想忍住哭泣，忍得很辛苦。
“你也喜欢我好不好？像我喜欢你一样的……喜欢我……好不好？求你……我也想放弃，可是我做不到……我发现我什么都控制不了……只要半年就够了，朴有仟，你喜欢我吧……半年后……我就不再缠着你了！好不好！好不好！”
哭得越来越大声，后面已是像孩子般的撒娇，俊秀把身体全部贴在了朴有仟身上，跳着双脚，上下蹭着，无意识地僚起他内心的那把热火。
朴有仟按住了他的肩膀，不再让他乱动。
“半年？你当感情是什么？随你任性妄为的生活方式？想要什么，别人便都要依着你！等你玩够了，厌了，再随手扔掉，对吗！”
“不是的，不是的！”俊秀睁大眼睛，不断地摇头，“我是认真的！就半年，我保证不会妨碍你和牟小姐结婚，我保证！求你了……”
金黄色的月光洒在他因为哭泣，而有些微肿的眼睛里，精致的脸上，在月光的照射下，蒙上了一层好看的颜色。
“我是真的喜欢你，朴有仟……”
一定是这蛊惑人夜色激起身体里的荷尔蒙，思想都起不了作用，朴有仟的双手不受控制，捏住了小人软软的下巴：“俊秀，你叫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有仟轻叹了一口气，将身体微探向前，吻住了那一片向往已久的诱人氛芳。

·24·
当想念已久的吻贴上了自己的唇，俊秀几乎失了所有的神智，不知道该张开紧紧闭着的嘴，只是本能地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朴有仟现在在吻着自己。
这一定是幻觉！就像前几次晕倒前的一样，好像能看到朴有仟那付快疯了的样子。直到唇上温湿的触感达到了心底，神智飞到了九霄云外，才发现自己早就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
有仟扣住了俊秀的后脑，另一只手搂紧他的腰，将唇贴得死死。俊秀的鼻子和嘴都被堵上了，头昏昏沉沉的，直到胸腔内的氧气被蚀得空空，这才想起要挣扎。
“朴……唔……”启唇的一刹那，有仟的舌头就灵活得闯了进来，缠上了他的舌头，热情的吸吮，滚烫滚烫的。
俊秀没有接过吻，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趁大脑稍有意识时，才尝试性的回应起来。朴有仟的嘴里很热，是一种将自己完全灼化的温度。在这个深夜，带动了体内蓄动的因子，拥抱越来越紧，头不断交换的频率，快要燃尽了自己。
耳边沉重的呼吸声，彼此都在上下起伏着的胸膛，紧紧贴着，就是心跳，都能感应得那么清晰。
俊秀的眼角流下了眼泪，这一切都是真的。朴有仟吻了自己，在自己日日夜夜都在一个人的深夜憧憬的情景，真实的发生了。他的身体开始发软，双脚快要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但他不想停下来，他要这个吻继续！他不想待到清醒时，才发现这其实又是一场梦。
朴有仟……不要放开我……
不知过了多久，等结束了这份缠绵，俊秀早已整个人趴在了朴有仟身上，累得似乎都睁不开眼来，只能呼呼地喘着气。
这是不是只有情人间才拥有的吻？一定不是敷衍，他能感觉得到。
冲破了自己心里那道最后的防线，朴有仟的心里已经明朗了，是真的爱啊，又为什么是会在这个吻之后才真正的豁然开明。
怪不得一直以来对着身边形形色色的女人没有丝毫的感觉，怪不得就算是在床上将亚蔚抱得紧紧，都没有抱着眼前这个人的感觉这么强烈，怪不得就算只是稍稍地想起他，体内的那层悸动都能被轻易的带动。
俊秀的身线，在他的怀中是那么的衬手贴合，仿佛天生就是为了他们的拥抱而生，契合到已经不泄一丝的空隙，或多一寸的冗余。
原来他爱金俊秀。
可是……真的可以爱吗？真的是可以放手去爱吗？
‘有仟，你还记得我们正式交往那天，你跟我说过什么？是保证你对我的会是爱，而不是责任，如果我那一天发现你爱上了别人，我就会离开，不再牵绊你。’
脑海里响起的是当日亚蔚诚然的话语，一字一句，如在耳畔。
深深地沉了一口气，心中已经做了决定。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要的东西，那还有什么理由再去瞻前顾后。
俊秀抬起头，对上了有仟的眼睛：“你同意了吗？”
朴有仟摇头：“我没有同意，什么半年之约，这种荒唐的契定，我不会屑于它。”
“……为什么？”
难道连这半年都不能拥有了，难道这一吻，就将这一切统统的了结了？对他这份深藏在心里几年的感情，都灰飞烟灭了。
喂一个甜枣再给一棒子，这算什么！
俊秀想要给他一个笑容，可是眼泪却再也控制不住。
“要爱，就要正正式式的，我不准你拿我来开涮玩闹，金俊秀，今天开始，你要好好被我爱，就像你爱我的一样。你听明白没有？”
什么？俊秀愣在了一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有仟搂住了他的肩膀，与他对视，神情从未有过的深情与认真。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在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就疯了，不知道为什么你总会悄悄爬进我的脑海，驻扎得那么深，赶都赶不走。吃饭的时候，上课的时候，睡觉的时候……我该怎么办，俊秀……你这小蛇……你这条冻僵后动弹不得的小蛇，可以我将你捂醒后，你却偷走了我的心。”
俊秀一直处于失神状态，眼睛呆滞地望着朴有仟，手上却还死死的抓着他的衣摆，就像是怕他突然间会反悔改变一样，等许久的找回了真实感后，缓过了神，才想起了什么：“那……那牟小姐……”
“你这时倒假惺惺地惦记起人家来了，刚才那股谁都顾不得的样子呢？”有仟将他重新收到怀里，“亚蔚的事，你不用担心了，我会处理好的。”
他朴有仟岂是一个敢做不敢当的人。
俊秀哭得鼻子有些堵上，声音闷闷的：“我刚才……差点被憋死。”
“谁叫你接吻时都不知道换气，笨蛋一个！”
“你！我……”小脸涨红，声音却很低，“我又从来没有接过……那个……谁像你，经验这么丰富！”
“没有关系。”有仟托起他的脸，手又缠上了他的腰肢，“KISS这种事，熟能生巧，巧能……”
巧能……生什么的来着？朴有仟窘迫了，所以说古人说得好，你一个当数学老师的，就不要学人家文科的整天拽成语。
“巧能生精。”俊秀补上了后面那一句，主动欺上了有仟的唇。
原来上帝并没有对他太差，至少在自己死之前，得到了朴有仟的爱。这样就足够了。
可是有仟，你说的开始……却是我们结束的倒计时。
好好爱吧，小爷要把这十几年虚度的日子，狠狠地活回来！
窗台前的一双眼睛，已将这一切看得清楚，握紧着抓着窗帘的双手，却难再有松开的力气。

·26·
春天郊游的意义就在于……你可以体会一切万物复苏的鲜活感，空气中流动的甜甜香气，鸟儿在花丛中纷舞的美丽，还有……
现在正半挂在自己身上的某魔头同志。
“把这吃了。”朴有仟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包三明治塞到俊秀手里。
他还真是会乱来，两天一夜的郊游，居然空着手晃荡来了，连个小提包都不带，裤腿里重重的叮铃铛啷。怎么着？光带着一叠硬币出发了？
俊秀接过东西啊呜咬了一大口，手又不失时机地搂住朴有仟的胳膊，再次半挂着晃荡。
他难得的“心思慎密”，大巴刚开门，就窜到了车子的最后一排，身子横躺下，宣告这一整排的位置都是他的了，出了名的魔头，自然是没人敢去惹。反正车子大得很，供一个班的人坐，绰绰有余。
然后无视前排的丁铛一直冲他招手，视而不见，对着他大叫：“朴老师！这里有空儿！”
于是朴有仟顶着全班惊异的目光，硬着头皮坐到了他身边，好在大家的兴奋点都在今天的郊游上，也没什么心思去管这些。车里叽叽喳喳的声音闹个不停，注意力这叫一盘散沙！
“好好吃噢……”俊秀咧牙一笑，一片生菜卡在了白白的牙齿上面。
可爱的样子让朴有仟觉得好笑，拿出纸巾帮他擦嘴，俊秀却趁他不注意，用沾满色拉的小嘴上前亲在了他的脸上。
“你！”有仟被吓一大跳，赶忙看向四周，幸好，没人看见，稍稍松了一口气，对他假装板脸，“胡闹!这可是在……”
“我才不管！我亲自己喜欢的人怎么啦，朴老师，学生和老师恋爱又不是乱伦，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咳咳，被他的话呛得直咳嗽，朴有仟有预感，这辈子定会死在他手里，而且是被活活气死的。
“这跟乱伦又扯得上什么关系！你的脑袋里除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没别的了吗！”
“有呀。”俊秀冲他露出得意的样子，“还有我喜欢你。还有我爱你。还有，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最后说出的一句话，心情不经意地跟着低了下来，但是很快调整了心情，不要再去想那些了。
有仟不是没有听过这种类似的甜言蜜语，但不知为什么，从俊秀嘴里说出来，心里却止不住的温暖在满溢，拿纸巾擦了擦脸颊上的色拉，又对折了一下，去擦他嘟起来的小嘴。
“朴老师，你来说一下这次郊游的注意事项吧。”王帅调整好了车里的麦克风，打断了有仟的动作。他刚才没看错吧？朴有仟在帮金俊秀……擦嘴？？？
有仟收回了动作，起身准备上前，两只脚却被俊秀暗暗地勾在了坐位低下，他又想闹。看他好像已经得逞的样子，有仟一个侧身，伸手去掐他的腰。小人怕痒得很，身子猛地弹了一下，刚想大声笑，这里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于是他“仁慈”地松开了脚，放开了朴有仟，顺便接起电话。
“喂。”
“俊秀少爷，是我。”
“周叔叔。”俊秀用手捂住了听筒，看到朴有仟已经走远，正拿着话筒试音，才放下心来，“有什么事吗？”
周汐是俊秀家的家庭医生，从小看着他长大，就像自己的亲叔叔。
“上次你给我看的那张化验单，啊，就是你说是你同学的那份。我仔细地又看了一下，你最好劝你的同学赶快去医院治疗，血癌这种病，早了还有救，越晚越不好。”
“可是，上次您说，治疗的话，不是有可能死得更快？”
“那只是极少数的情况，他可以先接受化疗，杀死体内的白细胞，实在不行，恶化的话才有可能加速他死亡的时间。何况他还有父母，是可以接受亲人间的骨髓移植的，也就是说，不是最坏的情况，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俊秀的神情很失落：“那还是有可能会早死啊。”
他才刚得到朴有仟的爱，他不想这么快就走了。上次周汐说六个月，他只想安安心心地过完这六个月，别的什么险都不想去冒。
“可是你要知道，得白血病的人，一旦出血，或者是感染，是很致命的，是千万大意不得的事！俊秀少爷，你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看看我能不能帮他，我可以先……”
“不用不用。”俊秀冲着电话摆手，“他不想让别人知道的。那个……周叔叔，我们要上课了，等有空了我再打给你。拜拜。”
像是临阵脱逃的士兵，俊秀慌忙挂上了电话，然后迅速调节刚才被打乱的心跳。
只要自己小心点，不出血，不被感染，那不就行了……他听人说，化疗会杀死白细胞，同时也能杀死红细胞，万一只能活一个月了怎么办，他才没那么傻。
“在想什么？”朴有仟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身边，看他满脸的呆滞，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枚手机，“谁的电话？”
俊秀回了神，赶快收起东西：“没有，打错的。傻冒，浪费小爷电话费。呵呵。”
“你是谁的小爷？”有仟看着他，挑起他的下巴。
“啊？”
眼睛眯成一条缝，透着危险的信号：“这个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掉？张嘴爱叫自己小爷，皮还没褪干净的小蛇……”
“你想吻我吗？”俊秀答非所问，调皮的眼睛，一眨一眨地望向他。
车里正闹成一团，嘈杂的声音早就盖过了车子的马达声，既然这么混乱……
“好啊。”大手将小人的脸控到了坐位上，身体前倾，吻住了他上扬的小嘴。
高高的椅背正好遮住了全部的视线，丁铛回头时犯了一阵迷糊。
俊秀和朴老师到哪里去了？

·33·
朴有仟没有想到，在医院里还能碰上金在中，那个自小就玩到大的朋友。自己来了首尔后就与他失去了联系，不曾想他如今已经是这个医院的主治大夫。
不过现在绝对不是叙旧的时候，在中很小心地帮俊秀检查了一遍，替他抽了血后盖上了被子。
“他没事吧？”有仟犹豫着开口，既想知道俊秀的情况，但又怕问出什么不好的消息，一时间竟有些无措。
在中将手里的笔插到了上衣口袋里：“我帮他听过肺部，没有积水。但这只是暂时的，情况还是危险，天气这么冷还浸水，他要是年纪稍大一点早没命了。不过好在他还年轻，身体也不错，我替他打了针，只要按时吃药，应该没有大碍。”在中停顿了一下，“但肯定会发烧，你要不要晚上帮他请个特护？”
“不用。”有仟急着答，“我照顾他就好。”
在中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你喜欢的人？”
有仟没有说话，算是默认，坐到床头轻轻抚着俊秀的头发。
“亚蔚呢？你们分手了？”
见朴有仟面露了难色，但还是沉默着不语，在中也不再问下去，收起了面前的本子捧到怀里：“你先陪着吧，我过半小时给你送验血报告来。”
“谢谢你了，在中。”
“跟我还说这话，我们改天找个时间，好好聊聊。”
有仟起身送走了在中，把床头的药都放好，冷水，热水，统统弄了妥当，摸了摸俊秀的额头，仍是冰冷的。他索性坐到了被窝旁边，用自己的大手搓他的小手，不让他那么辛苦。不过自己刚才在水里那一跳也冻得不轻，不觉打了个寒颤。
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除了有些苍白，还是精致得令自己心跳不已，情不自禁，俯下身吻了他的额头。
突然俊秀动了动，嘴唇微微地开合，有仟一阵惊喜：“俊秀，要不要喝水？”不等他回答，已将准备好的温水喝了一口，再小心翼翼地封住他的唇，哺进他嘴里，俊秀迷糊着歪了一下头，又睡了过去。
眼中的担忧沉重而心痛：“怎么会掉到河里去的，你想要心疼死我吗？小东西。”
一时间一分一秒地在过，几乎是掐着表等到了快要吃药的时候，有仟起身慢慢地将俊秀扶了起来，一只手托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去够身边的药。
这时听见“砰”地一声，门被大力推开，在中疾步走了进来，一把抢过有仟手里的药丸：“这药先别给他吃！”
护士跟在后面，将点滴挂到了架子上，帮俊秀注射进了静脉里。
有仟有些莫名：“怎么了？”
“发烧了。”在中探了俊秀的额头，回过头，样子很焦急，“他有白血病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这药吃了会杀死红细胞，幸亏我发现得早，要不可坏大事了！”
手里的玻璃杯哐当一声摔到了地上，朴有仟的只觉得自己像被针戳狠了一下的气球，脑袋轰的炸成了废墟：“你……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在中瞪大了眼睛：“你还不知道？！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么大的事儿你居然都不知道！报告上看的结果都晚期了，最多撑不过六个月！”
为什么要和他开这么大的玩笑！可是……在中是一个对工作认真负责到极点的人……
白血病……晚期……六个月……
“金在中！！你一定是弄错了！”有仟缓了好一会儿暴发出哀鸣似的吼声。
“今天就他一个验血的，而且是我亲自监督拿的化验报告，他是叫金俊秀吧？是不是B型血？”
有仟呆在了那里，耳朵嗡嗡直响，眼前一片漆黑。
‘你说人该有多笨，眼前的不去珍惜，等到失去的那一天才后悔。’
‘你再不抱我，你会后悔的，朴有仟！如果哪天我不在了怎么办……没人像我这么喜欢你，你该怎么办……你到时就算再想我，也已经晚了！到时小爷连头都不会回，你就一个人抱着自己哭去吧！’
‘只要半年就够了，朴有仟，你喜欢我吧……半年后……我就不再缠着你了！’
‘这两个蕃茄，一个是你，一个是我。如果哪天我离开了，你就还能找新的，就像这对蕃茄，我对你来说，根本没有意义，是不是这个意思！’
‘我好害怕，朴有仟，我怕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们最后还是会分开的……对不对？你不要忘了我……我也不要忘了你……’
‘你记住我好不好？你不能忘了我……我想要你永远记住我……朴有仟……我该怎么办……你才刚刚喜欢上我…’
之前发生过的点点滴滴都一下子全部窜进了脑海。怪不得他最近这么奇怪……怪不得老说些有的没的话……怪不得会头晕……怪不得老流鼻血……
那乱糟糟的思绪，现在被排列整齐全部的解开，冲击力太大，击得朴有仟几乎站不稳。
“他现在的情况，如果肺里感染到炎症是很危险的，现在只能先给他输液，看看能不能控制一下。朴有仟，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有仟死死拉住在中的衣领，像是拉住了唯一可以救活俊秀的那根稻草，眼眶瞬间热了起来：“在中！他……怎么办！怎么办啊在中！”
在中叹了口气，刚还想斥责他两句，可看他现在这样的样子，想要骂的话也骂不出口了：“还能怎么办，他没有出血，已经万幸了，否则情况会比这更糟。也许发完烧后就没事，也许……病情就会恶化。可他为什么不告诉你呢？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想要瞒着你？”
有仟现在心如乱麻，怎么还能知道为什么。他不断地摇头，不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救他……在中……千万不能让他死……我不能离开他！不能啊……”
“你准备怎么办？”
“我……我不知道。”
“废话！当然是等他醒了，告诉他你全都知道了！然后要他快点治病啊！”
“可是……”有仟非常的犹豫，因为俊秀的脾气他知道，既然一开始想瞒住他了，一定是有自己的原因。如果就这样硬生生的捅破，一定会走到相反的效果。
他这么要强的一个人，说穿了就是不想自己被可怜才会这样。
在中想了一下，稳了稳有仟激动的情绪：“这样吧，你听我说，依我看，他既然不想让你知道，肯定是铁了心的想瞒着你。如果你就这么点破的话，估计他的情绪波动会很大，或者就不肯配合治疗了。”
“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在中有些头大，这个问题确实很棘手，当医生这么多年，他遇到过这样的患者不少，为了家人不替自己担心，就将病情捂得牢牢的，是有很多这样的事例：“要不……不如你也先瞒下去，我先偷偷给他用些抗白细胞的药，等实在不行了，再摊牌，不过到时候就是该化疗了。有一定的危险性，但至少目前可以先稳住他的病情，你觉得怎么样？”
朴有仟急急地点头，在中不愧是和自己一起从小长大的朋友，自己心里的想法有时他都能猜透。
“那我马上帮他换了这些药，你陪着，一有什么情况马上叫我。”
事不宜迟，在中很快走了出去，有仟很久才缓过了神，慢慢走到了床头，看着床上睡得那么平静的小人，身体像被抽空了全部的力气，脚下一软，跪倒在了地上。双手颤抖得很厉害，很费力才握住了俊秀的手，轻轻放到自己的脸颊上摩挲着，眼前人的脸慢慢的模糊，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秀……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