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酷兰草吧 关注:149贴子:12,907

回复:【封印.冰酷兰草】旧梦归行

取消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那场雨窸窸窣窣地下着,狌默默地蹲了下来。在无声无息很久之后,狌开口道:
“喂,白泽殿下,你可知道“狌”到底是什么?”
黯“唔”了一声,似乎才发觉刚刚好像那只不怎么爱搭理人又刻薄的小猴子向他提出了一个问题,才道:“有兽焉,其状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食之善走。”
狌低笑了一声,续道:“那你也一定知道‘狌狌知往而不知来。’了。”它轻轻抚摸自己眼上的绷带。
知往而不知来。便这样被他说得掷地有声了起来,细想开来,却是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悲伤。
——我可以看见每个人的过去,却独独望不见未来。
“我啊,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守在神树下,没去过其他地方。我族在成千上万年前就是这样的,只是我的日子似乎要好过一些。”狌没头没脑地接了一句。
那场雨依旧淅淅沥沥,从中男孩可以看到他的倒影置身于另一个时间,浮光掠影般飘渺。
“云影大人是我差不多四十岁的时候来到这片森林的,她捧着一只小鸟儿的尸体,哭了三天三夜。然后把那只小鸟儿的尸体埋在神树下,我去阻止她,云影大人只说‘既是神树,那么怎会在意这点污秽。’我就默许了。后来云影大人住在了这里,会给我带很多吃的玩的,给我讲一些她觉得有趣的故事。虽然那些故事我早就知道了。”
那的确是云影。莫名黯就想发笑。
狌喟叹了一声。
“有一天,云影大人收留了一只小蜚,浑身是伤。云影大人没有说话,只是一直默默地照顾。那只蜚走了之后,云影大人还惆怅了很久。然后她问我可不可以把那些孩子带回来,我说不打紧。然后这篇森林就变成现在这样闹哄哄的样子了。”
“其实这样对我也很好,我看着它们的过去,就觉得自己已经活了成千上万年,再也不需要新的见闻了,有没有未来,其实都无所谓。”
黯突然想起在自己久远的记忆中,也有人说过这样的话:
“对我而言,只要这一丈天地就够了。”记忆中那个人看起来很寂寞。
黯都懂。
因为其他地方,已经没有要去的理由了。
“可你还是不甘心吧。”黯听见自己道。
对面的那只猴子沉默了一下,才声音微弱地讲述:
“‘狌’并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甚至不是那个属于妖怪的世界的。我父母很早之前就这样告诉我,如果有一天真的有了力量,一定要回到家乡。可我从来,从来都看不清我家乡的‘过去’,更无从得知到底那是在什么地方。我到不是太在意这个,但好歹我还是想要把父辈的残壳都搬回去,免得他们思念那么久结果还是一场空茫。”
“可我知道,我是等不到的。狌没有未来,也看不见未来,数百年后我就会被‘过去’所摧毁,这种力量本就不该在这个世界存在,对于现在的我而言也没法完全承受,大抵那时候我也会变成灰吧。更何况,我族与神树有誓,神树不毁,我就终身无法离去。”
它的爪子触到了神树的枝干,淡绿色的光晕萦绕流连。
“第一次看见你,我就知道你的过去。虽然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我还是不明白,如果是你的话,为什么你会自愿被束缚起来。你才认识云影大人几天?感情深远也不是这种深远的法子。”
黯浅笑了起来,男孩的脸上本就少血色,这时因这个笑容显得有些腼腆起来,反而可亲。“多管闲事。”
狌也不恼,只道:“所以我才讨厌你。”
那场雨下了很久,雨声响得几欲发闷。黯却听到了和自己相似的心跳。
那是从远古就带下来的,不知何时开始就一直传递着的空茫。
“那你就留在这里吧。”黯答道。
“不要想着过去,也不要奢求未来。反反复复,山中也只有这一日。”
狌道:“你以为我是你啊。”
白泽便露出一个很淡的微笑,但狌却可以看见里面蔓延的火光。它便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那把艳红色的伞。
真好。它不自觉地这样想。
山中无日月,寒暑不知年。


71楼2014-10-01 22:25
回复
    走治愈系路线的满望天~
    @曼珠沙华的征途 @临界蜉蝣@落花时节听霜
    谁敢说我是后妈嗯哼~~


    74楼2014-10-31 22:09
    收起回复
      而树林里的日子却也不是那么平静,虽然黯现在表现得很平静,但云影就是知道他在生闷气,还是一闷能闷三年的那种。
      少女没有说什么,只是有些心虚地悄悄瞥了一眼小少年,在黯未发现之前暗自感叹一番,毫无正经地想黯长得真是越发好看了。昔日男孩稚嫩的眉目隐隐有了长开的味道,脸上还带着和年龄不相符合的霜重。
      大约是她打量的眼神还是过于肆无忌惮,黯面无表情地瞪了过来。云影咧咧嘴,笑道:
      “你还没气够啊,小祖宗。”
      黯沉声道:
      “你说好这次至少要待在这里十年的,结果不到六年又要走,下次别回来了。”
      他的声音渐渐带上了对云影专有的委屈,但平常人很难听出,只有后面偷听的狌实在忍不住地翻了个白眼儿。
      心说这位爷最近卖萌卖得越发得心应手了,当真可耻。偏偏云影大人还很吃他那套。
      云影果真愣了一下,心里就莫名地软了下来。她放下正准备在衣上系的淡红璎珞和赤金琉璃,露出了个过于粹白的眼神。
      这些年她将黯带到密林里,但实际陪他的日子倒是不多,总有一些不知从哪里来的麻烦事困扰着她,每十来年有一年能呆在森林里好好放松一下就可以庆幸了,无怪黯一直有所不满。虽然她每次回来都会带一大堆东西给黯解闷,也从未说过黯就不可以随意出去做他想做的事,但黯总是固执地守在林子里,只有自己回来才肯好好逛逛。每每云影都觉得十分愧疚,黯却只道他喜欢呆在这里,也就无所谓出不出去了。
      反正出去又看不到这个人。
      云影小小地叹了口气,低低道:“抱歉,但鬼车一族的事,我也不能违抗。”
      黯有些疑惑地看着她:“那你为什么不叛族,这样不就自由了吗?”
      黯有些不解,从他这些年的观察来看,云影对于这个族并没有什么感情,甚至是有些怨恨的,不然也不会常年不回族内了。
      面前的小少年白衣如画,眼角因为凝视而微微弯起,眸色如溪水般清澄。然而说出的话语,却总觉带着难以理喻的无情,偏偏正主还不知道。
      该说他是太坦率了吗。云影心道。
      她还是摇了摇头,不顾黯的抗议捏了捏那张触感很好的小脸。
      “这次不一样,如果是往日的事,说不定我还可以推开。”她露出了一个温暖的微笑,却莫名有些黯淡,“这次是‘天降’。”
      黯看着她,没有应答,只是失落地低下头来。
      他知道天降是什么,那是命的旨意,是好意赐给人的神谕。而只有被天道偏爱的妖族才有可能收到天降,其时需所有族人皆到场,以示对神的恭敬。天降的内容只有族长可以看到,内容往往与种族发展有关,虽信息不多,却绝对真实。如果是好的内容全族人都会兴奋,如果是不好的内容......那也就只能不好了。据说有妖族收到了灭族的讯息,族内想尽一切办法都没能改变,最后还是灭族了。但无论天降内容如何,接到天降一日之内,族长必须把内容向全族公布。
      天降之后,至少有十年时间族人不得外出,以免泄露天机。
      黯知道,这一次又有很长时间见不到云影了。
      他抿了抿唇,把头扭了过去,轻声道:“我知道了,没关系。你不在这里的时候,我和他们相处的都很好,你不必担心。”
      云影知道他仍然没法释怀,但她也没法安慰他。
      对于云影而言,或许这里的所有妖怪都至少和她有过一面之交,但她和黯的感情却是最深的。从最开始的初遇,到之后的带他离开,最后到如真正亲人般的相处,对于寿命颇长的他们而言,并不是容易的事。
      她也不记得当初为什么会看中黯,然后就那样封了他的记忆,自顾自赌气的离开,又自顾自守在他身边,忍不住观察他的一言一行,看着他渐渐失了人间烟火气,如死物般的冰冷。
      或许是最开始她听说有白泽被抓起来的那份好奇太过深刻,深刻到成了灵魂中的同病相怜。
      都是命运的囚徒呵。
      她承认刚刚听见黯的“叛族”二字心里悸动了一下,然而终究发不出一丝声响。那些过往太过深刻,她挣脱不开。
      她想,或许是这样才会那么喜欢黯吧。
      看着那人清澄冰凉的眼神,虽然是不带感情的,却好像觉得挣脱了一副枷锁一样。
      初次遇见的时候,那人身上带着枷锁,眼里是一片一片灰茫茫的倔强。她想,若是我和你一样就好了。
      那样很多事,就一定不会发生了。
      她怔然了一会儿,直到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一点轻柔的触感,才瞪大了眼睛。
      她看见小少年踮起脚尖,就像安慰亲人一般轻轻亲吻她的脸颊,浅灰色的眸里带着太过熟悉的笑意,好看得让人近乎沦陷。黯做完这番动作后脸上同样带着微红,却轻笑道:
      “你最开始也是这样做的吧。带我来的时候。”
      她有点愣地点了点头,忽然笑了起来。
      “所以呢,现在是在告别吗?”
      “嗯。”黯认真道,“早点回来,不许丢下我。”
      她从他眼神中看到了明显的执拗,不失稚气。
      可她终于可以放心了。
      云影向后退了一步,将刚刚的琉璃和璎珞别上,头上亦已装饰了鬼车一族特有的绯羽,黑发流瀑般垂下,脸上涂抹着艳色胭脂,映着眼波流转。
      华妆的少女有些不舍地看着黯,忽然低低道:
      “其实我带你出来的那次,不是我们的初次见面。”
      黯了然道:
      “我知道。”
      少女偏了偏头,嘴角勾起,随即鲜红羽翼舒展,如赤霞般升腾而去。
      这次再无遗憾了。
      狌从旁边走了过来,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次可是天降啊,虽说是十年禁足,但超过百年的,也未曾没有。”
      黯淡淡地看着他,然后回过头去:
      “那有什么好在意的。”
      他背对着狌,狌也看不到他表情:
      “她走十年,我就等她十年;她走百年,我就等她百年。总归还是等得到的。”
      狌哑然地走到他身边,然后放松地坐下,黑色的尾巴摇摇摆摆。
      仔细看着,它才觉得男孩已经不该再被称作男孩了。纵然眉目还未彻底长开,但那素白的脸上已经看得出些许如刀刻般的线条,又因为那灰眸中带着的暖光而柔和下来,带出了如秋水长天般清淡的少年神韵。
      那丁点天真的男孩姿态,也随着那人的离开彻底褪尽,留下来的是数百年积淀下来的高华。
      它没有说话,只是暗暗叹气。
      黯此刻也注意到他手中紧紧攥着当年他送的那把红伞,不知被狌做了什么手脚,仍旧带着鲜妍夺目的璀璨红色。他挑了挑眉,挪揄般问道:
      “你就这么喜欢这把伞,还是喜欢这种红色?下次云影回来的时候,我让她帮你买点胭脂如何?”
      狌忍了忍,压着自己心里莫名升起的情绪,言简意赅道:
      “滚。”
      他们都不知道将来会面临什么,就像狌不会知道之后的自己会多么懊恼曾经的自己居然压制住了那么明显的不安:
      这样的平衡,就快要打破了吧。
      虽说不破不立,但有些东西,却是立不起来的。
      那时的他们只是望着颜色难分的天空,一个放纵偏执,一个暗自纠结。
      未曾问过:今夕是何年?


      76楼2014-11-15 21:57
      回复
        云影走之前,想起了一件事。
        来自于一个死去的人。他坐在竹椅上,用折子点亮了那盏长明灯。清淡的烛光盖了一层在他脸上,温润的五官如琢如磨,天然玉成。那人微微抬起头来,神色说不出是欣喜抑或忧愁,看着她笑。
        他手里拿着一张玉镜。照不出人影,只能依稀见得朦朦胧胧。
        红衣的小女孩歪着头,小步走向前去。
        “影,你能走多远?”云璟问。
        云影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他,回答:“你想让我走多远,我就走多远。”
        那时她并不明白他这样问是什么意思,却一直记住了那人最后说的那句话,那人语气温和,声音却轻得不能再轻:
        “好,我当作料峭山风,让我的鹤儿一生畅游天地之间,再无拘无束。”
        长明灯灭了,她有些慌张地想将它点燃,却被那人伸手制止。她稳稳地攥住那人的手,只觉一手冰凉。
        “不要点灯。”
        镜子碎了,她从镜光中看到那人如金屑般闪烁的眸。那人微笑,嘴角轻勾:
        “活着怎样,死了如何。若此世终究容不下我们,那我……当以性命护你。”
        他将云影拥入怀里,小女孩有些慌张,用小手摸着那人冰凉的脸。
        “没事的,你就当我喝醉了说胡话。”云璟道。眼眸低垂。
        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唯有镜子的碎片死死地咬住地面,落下了一地光晕。
        长大后的少女伫立在花树下,似乎妖谷的花永远是这样,常开不败。她永远是这样,仅仅是最简单的白色衣裙都能穿出一袭艳丽风骨,恍然间就是当年盛开的夜花,蔓蔓延延间染了生气。她侧过脸来,笑道:“我要走了。”
        最近已经有不少族人离开,由于“天降”的约束,他们离开的一霎便是抛弃鬼车之名之时。偌大的山谷,如今只人迹渺渺。
        剩下的人,几乎都已坚定了与族同灭的决心,其中包括逢笙。这是不需要讨论的事,逢笙和云影都明白。
        “要走了吗……也好,你也看够了吧,就算外面没有这样的花,也有更多更好的东西吧。”
        逢笙道:“我还没有离过这里,还真是有些遗憾。”
        他依稀是原来青衣,眉眼清澈。此刻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笑了起来。
        “笑什么?”云影问道。
        逢笙摇摇头,抬眼望着树上开放的一地素白。
        “我曾听说过,有一个古老的国家,那里有一种花,也是这样大开大合的灿烂雪白,名为青灯。”他低低道,“后来那个国家灭亡,这世上便再无青灯。”
        他没有说完,只是有些怅然。大约他是想起鬼车一族无法逃离的毁灭命运,明了纵然是再动人心魄的繁华颜色,时间一久也终成了新的繁华墙下的灰烬。明知是无法避免的事,也未尝不感到遗憾。
        云影道:“我会记得。”
        “我会想起我很久之前曾和你在这里看花,我会记着你和云璟两个人坐在这树下说话,周围就有这样大片大片的白。”
        “离开这里后我们不再是鬼车,但我们将是鬼车的遗骸,鬼车的墓碑。只要有我们在,那么鬼车就不会被忘记。”
        青年终于沉默。
        他闭上眼睛,等再睁开时少女已消失不见。似乎少女从没有出现过,而他已在树下站立了几百年。从少年到青年,也不过如是。
        这就是告别了,何必说出口呢。
        权当是一场梦,就不伤心。
        云影走了很远才回头,她并没有化为原型直接飞离,而是执意用人类的形态缓步行走。
        她不知走了多久,或许一秒,或许一日,或许一年,或许……已是沧海桑田。少女依旧是少女,而所有人都在岁月流逝中改变,只有她始终坚持走在时光间隙之间。
        不知不觉那件红衣已褪成枝下霜雪,比起丧衣还多几分天成。而她的故乡成了再也可望不可即的小点。
        她知道有很多人站在那里,望着离去不复返的他们。他们会活下来,而站立的人将死。只是死去的人眼里没有怨恨,没有责备,有的只是近乎温存的惦念。
        他们说:你们走吧,走到天涯海角。别再回来。
        那声音是温柔的,是亲切的……就像长辈对游子的谆谆嘱咐。
        她终于明白什么叫“近乡情怯”。
        回乡有时比不回乡更痛苦,不回去尚还有个不知是真是假的眷恋,回去便是亲手将过去美好的一切都摔了个粉碎。
        只要不再回去,那么鬼车一族永存。
        刹那间,一切怨恨,痛苦,哀伤,绝望……都成了过眼云烟。无尽的血污就在可怖而诡秘的现实中化开,最终成了虚无颜色。
        耳边只剩下一句话:
        “我当作料峭山风,让我的鹤儿一生畅游天地之间,再无拘无束。”
        再无拘无束。
        那人将手放开,笑着将她推了出去。
        她不知道云璟曾在镜读中望见了什么,或许是这样挣断一切的诀别,或许是那年他的头颅被他所珍爱的族人亲手斩下,不得好死。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抚弄着小女孩的头发,温柔地把她抱在怀里以作安慰。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云影跪下,任凭那件雪色长裳沾了灰。然后她慎重地向着来时的方向拜了拜,长发落在地上,像柔软的藤蔓伸展开来。
        那是她既已死去,也即将死去,更是永生不灭的家乡。
        依旧是昨日的满眼翠绿,无端就晃了人眼睛,竟不知道哪里还能找到色彩的边界。
        白衣的少年倚在离她最近的枝叶上,一只脚垂了下来。他探出头去,笑得眉眼清亮。云影知道黯笑起来很好看,却从不知道他能仅仅在一个眼神间就流露出满腔喜悦。她细细打量着许久不见的少年,终于不得不承认她的黯已经长大了。
        “你回来了。”少年说。
        云影正经地点了点头:“是,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少年再次道。
        他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便忍不住要把事实挂在嘴上千百遍,好说服自己这件事真的已经发生。明明是如原来一般稳重沉静的模样,云影偏偏从其中看到了茫然失措。
        云影突然有些心酸,她不想去计算自己已经离开多少年,只是踮起脚尖搂住少年的脖子,低低道:
        “是,我回来了。”
        她突然想到,如果没有这片森林,没有死般静寂的的千百年时光……没有眼前的白衣少年,那么她即使是再厌恶,再痛苦,也会留在那个行将就木的死亡之地吧。
        眼前的少年对她微笑,手指冰凉,却让人觉得温暖。
        是了。她想到。我本该死了。
        但我终于在这里,活了下来。


        98楼2015-07-04 19:37
        回复
          当年囤的一章发了已经没有新稿了。(泪流


          102楼2016-06-15 21:05
          回复
            死者之章——沧海桑田,生死难明
            垂死的君王躺在帘幕里,毕恭毕敬的臣子站在帘外。白发苍苍的祭祀沉思片刻,在浓重的草药香气中涩然开口:
            “自然有救。”
            话音未落,君主就死死攒住了他的手臂,青筋外冒,他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祭祀忍痛将另一只手抚上了君主干枯的手掌,勉力沉声道:“陛下虽病重,但有一方灵药,若能得到,必将痊愈。”
            帘外的臣子已是喜极而泣:“若能治好陛下,何物不可用!”
            祭祀再次沉默了片刻。他抬头看了看那张几乎已如干枯木片的脸,终于启齿:
            “若能以白泽血为主,佐以……”
            男孩关在这里,已是很久之前的事。
            满目棕黄,只有手上系着的锁链,在眸光下折射出冰冷的灰黑色。他再次用灵力试探了下,锁链上血红色的咒文霎时浮现,脑中一阵白光,他痛得蜷缩起来。
            ……动不了。
            何为鬼神?鬼之灵者曰神也。鬼神曰山川之神也。
            他想起冰冷的刀片划开手腕,血滴落在雪白的瓷碗中。然后有人跪着奉上无数人间佳肴,罕见灵药。男孩冷笑一声,手腕一挥,将所有盘子都打翻在地。
            做完这一切,他疲惫地坐了下来。他闭着眼睛,蜷缩了起来。
            手指间,再也感受不到灵力的存在。
            “恕我直言,若任由那只白泽继续下去,迟早我们会失去珍贵的白泽血的来源。”祭祀跪拜在地上。
            君主勉强地坐在自己的王座上,问道:“它还能活多久?”
            “不到一月。”祭祀回答。
            “为什么会这样。自黄帝巡狩起,它就一直存在于这座宫殿。”
            祭祀没有说话,他再次跪拜了一下,然后在君王惊怒的眼光中起身向外走去。此时正是春季,叶色淡绿,水色细软。等到君王颤抖着站起时,那人已彻底消失在了满目春光中。
            “……此法有伤天和。”他说。
            “若不放了它,便杀了它。得到的白泽血也足够您延续至少五十年寿命。”
            祭祀名叫陈旭枫,今年三百二十一岁。但此刻并没有人知道他的年龄,他也不至于傻到将此事传播出去。
            他站在锁住白泽的房间里,如同哭泣般轻叹了一声。男孩没有抬头,他几乎无声地说:“你是谁?”
            祭祀迟疑了一下,并未说话。白泽将纤细的手指点在他的衣角上,刹那间白色的光辉绽放,又在一瞬静然湮灭。
            男孩低声道:“你是来杀我的。”他的声音异常平静。
            “不。”祭祀说,“我是来救你的,也是来救我自己。”
            他突然听见男孩发出了轻微的笑声,却并不像欢喜。男孩抬起头来,他分明看见原本清秀的容颜被血渍破坏得彻底,那双曾经清透的眼睛已不知何处。
            “我什么都看不见,如何救你。”男孩回答道。
            此刻雨声阵阵,他很久没有在雨中这样奔跑过。链子被祭祀取下,男孩握住祭祀的手,手指间传来湿意。他听见那个从未谋面的人说:“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个人。”
            “什么人?”他问道。心中突然有些茫然。
            然而祭祀沉默了,片刻后他说道:“一个没有气息的人。万物皆有气息,唯独他没有。”
            男孩疑惑道:“他没有气息,那么我如何去找?”
            “你会感受到的,在这个万物复苏的时间,只有他处在的位置,一片空阔。”
            雨水缓慢地融进了衣物,那是几近千年他都未曾感受过的寒冷。身后有人声传来,而男孩已渐渐失去气力。他咬了咬牙,尽量加快速度。
            没用的。他想。我已经失去太多的血脉了,连力量也……
            可是决不能停止。若是停止,便是死亡。
            那只箭就是此刻穿透了男孩的肩膀,尖锐的痛感刹那传遍全身。男孩脚一软,差点跌倒在地。但他同时也判断出猎杀自己的人已经十分接近了。
            而那片空旷也如奇迹般悄然而至。他知道自己已经接近目的地了,但同时死亡的阴影也追上了他的影子。他需要做的只是尽可能地超越这片阴影,甚至尽可能逃离。
            他从不知道雨天竟然如此令人厌恶。
            男孩没有看见自己的血如同一条蜿蜒的红线,为猎杀者铺出了一条最清晰不过的路。他听见了风声,在他转头的那一瞬,第二只箭刺进了他的左腿。
            黑暗如约而至。男孩听见了笑声,有人将他抱在怀里,那就是他生前最后感觉到的温暖了。
            “只要你希望,我就让你活过来。你要付出代价。”
            “他死了。”蒲看着前方的青年,用的是毫无感情的声调,“可怜的小东西。”
            前方的青年没有回答,他细心地将男孩的额发梳理好,用自己的袖子擦掉了男孩脸上的血污。做完这一切后,他回答:“没有,他的灵魂还徘徊于此地。”
            青年抱着孩子,用的是极其亲密的姿势。这让蒲不禁想起他也曾经如此喜爱那只青蛇,甚至喜欢到要与它同眠的地步。
            “你该不会是又想养一只宠物了吧,白颐。”蒲有些诧异,“净环的力量不是这个孩子可以承受的。”
            白颐笑了一下:“没有这个打算。追杀他的人全死了?”
            他的前方已是一片寂静,除了几乎难以辨析的流动声。
            那是血液蔓延的声音。
            “是。”蒲靠在树边,“青芨的力量增长速度确实十分惊人,再这样增长下去,很快就要超过我了。”
            虽然这样说,但他并没有什么懊恼的情绪。那双浅紫色的眼睛只是平静地注视着白颐。
            毕竟力量的强大不是绝对,依照契约,他可以轻易抹杀掉青芨。
            “那个附灵者也死了。”白颐说。“这样一切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蒲皱了皱眉。
            “我不明白。”蒲问,“既然你创造了附灵者,又何必急着抹杀他们。”
            借由跟在白颐的身旁,他能够轻易得知白颐抱着的那个孩子正是刚刚死去的附灵者解放的,目的无疑是要来寻找隐居于此的白颐。能活这么久,那个附灵者想必也相当聪明。只可惜他的求救显然没有被白颐放在心上。
            不如说,他以为能援救他的人,正是布下了这场杀局的人。
            白颐抚摸着男孩的脸,微笑着回答:“当初我给予部分人力量,却并不希望他们聚成家族。家族的力量打破了平衡,为我所不喜。我创造了附灵者,只是为了抹杀家族。一旦家族彻底覆灭,那么附灵者亦对我无用。你的力量是一种异数,我可以放过最初明白我的意愿的你,但我不能容忍其他的附灵者继续存在。”
            他解释得很清楚,蒲沉默了下来。片刻后他问道:
            “那么,你也会抹杀青芨。”
            白颐摇头:“他对你有用,我只会封印他。”
            “我是天道,亦为平衡。但作为白颐,并不希望被你所憎恶。”他放下怀中的男孩,此时蒲发觉男孩身上的血已经彻底消失,在他的腰间挂着一块珩玉。
            白颐轻轻叹了口气,纯黑色的眸中空无一物。
            “我留下这个孩子,是为了布置另一场局。”
            蒲看着他,稳声道:“这场局,你要布置给封印青芨的人。”
            “是的。我要通过这场局,来达到天地真正的平衡。”
            男孩醒的时候已是黄昏,他隐约看见青黄的光雾弥漫,然后猛地坐了起来。
            ……他看得见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这代表着什么,便听见身旁有轻微的脚步声。他回头望去,便见一白衣青年向他走来。
            他只觉心里一阵空白。很难描画出这个青年的容颜,是那种过目即忘的平凡,然而当此人眉眼含笑时,又觉得是一种此生难以忘怀的震撼。
            天地造物,不过如此。
            男孩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青年抱在了怀里。青年笑着问他:“没事了?”
            男孩呆呆地点了点头,又觉得这样不合礼数,想了想,他有些小心地问道:“是您救了我?”
            青年点了点头,在他的眸中,男孩看见了如同星光般的浅灰色。他揉了揉眼,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再次问道:“我能问问您的名字吗?”
            青年抚了抚他的头:“白颐。”
            “如果有什么疑惑的话,就问我吧。我会一一为你解答的。”
            啪的一声,棋手放下了手中的第一颗棋子。
            这将是另一场,延续千年的杀局。
            死者之章 end


            103楼2016-06-24 20:32
            收起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