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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LVISTA★郁闷有理】转载文《杨梅》作者 黄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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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从2楼开始
回帖是美


1楼2007-10-13 16:05回复
    我正哧溜哧溜地吃着虎皮辣椒,就见妈妈将碗筷往桌上一顿,恶声恶气地说:“就不能小声点?跟你那臭爸爸一个狗德行!” 
    说完,她一抹嘴,站起身拎着一个劣质帆布包出门走了。她今天上夜班。 
    我怔在那里,半天才把筷子从嘴里抽出来。我真的一点味口也没有,每吃一口都像在咀嚼泥沙,我努力装出一副吃得很香的样子,只是为了做给妈妈看,我不想让她说我是个爱挑剔的孩子。可是,她偏偏又嫌我吃像难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合她的心意。我每天都在提心吊胆地迎合她,可总是顾此失彼,我真的有点懈气了。看着她木然出走,房门在她身后嘭地一声关闭之后,不知为什么,我的眼泪再也关不住了,像潮水一般涌出眼眶。那一刻,我有一个奇怪的想法,我宁愿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如果一位继母对我这种态度,我也许可以接受。可是,偏偏谁也不能证明她是我的继母。 
    我暗自流了一会儿眼泪,抬眼看看窗外,天已经黑了,似乎比平时黑得更快。我抬手揩了一把脸,站起来收捡碗筷。还有一大堆家庭作业等着我去做呢。 
    我把空碗筷抱起来,走进厨房,放进水池里。我又瘦又小,同学们背后都叫我豆芽菜,我并不怪他们,其实这个比喻还挺恰当,只不过还应该补充一点,是绿豆芽,换了稍微粗壮一点的黄豆芽,我都够不上级别。由于个子矮小,我在把碗筷放进水池的时候,不得不尽量踮起脚后跟。不过,这对我并不算难事,我早已经习惯了,洗碗的时候,我总是踮着脚。 
    我正踮着脚在洗最后一个碗,突然,厨房的窗户被一道刺眼的白光照亮,瞬间又恢复了黑暗。我吃了一惊,脑子飞速旋转,搜寻着这道白光的来处。或许是谁的手电筒无意间向这边晃了一下,除此之外,我就只能联想到夜游鬼魂了。据说它们的眼睛看到哪里,哪里就会有刺眼的光亮。想到这里,我不觉浑身发抖,双手死死地捏住碗,想洗,可手怎么也转不动。一阵巨大的恐惧抓住了我,我的心脏缩成一团,我甚至能感觉到窗外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正死死地盯着我,但我不敢向窗外看。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巨响,我感觉就像在我头顶上炸开,我浑身像遭电击似地一抽,双手同时发力,把碗摔在水池里,发出叮铃当啷的破裂声。 
    这回我真的惊呆了,不是被巨响,而是被水池中破碎的碗碴。现在我已经弄清楚那声巨响不过是一声惊雷,那道白光不过是一道闪电,窗户上噼呖啪啦的雨声让我清醒过来,但一切都晚了。因为我摔碎了一个碗,这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白瓷碗,但在妈妈眼里,它一定比我重要。事实上,在这个家里,最不重要的就是我。


    2楼2007-10-13 1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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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我6岁的时候,也摔破过一个碗。那时我正在埋头吃饭,妈妈突然冲我吼道:“快点吃,慢猪!”我向来就怕妈妈大声说话,尤其怕她把我比作某种动物,因为从她口里跑出来的动物都不可爱。听到她的吼声,我心里一紧,手上一松,碗就掉到地上裂成两半。我脑海里飞快闪过一道怨恨:厂家为什么不把碗再造结实点!怨恨一闪而过,我看见妈妈站在那里怒视着我,我吓得浑身筛糠一样抖动,但我不敢哭,我知道我一哭,妈妈就会拳脚相加。我把已经冒到嗓子眼的哭声生生给吞到肚子里,连忙俯身捡起两片碎碗,将它们合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一个完好无损的碗。那一刻,我多么希望我能念出神奇的咒语,将碗彻底粘合在一起。可是,我知道没人能帮我,我只能捧着一个破碗,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妈妈已经瞅了我半天,这时,她的语气平静多了,她说:“很好,你就这样捧着碗给我跪在桌子边上,没有我的许可不准起来。”我不敢违令,捧着碗就地跪下。她在屋里转来转去,做她自己的事,就像我根本不存在。我感到膝头生疼,多么希望她能早点让我起来。可是,直到出门,她也没说一个字。就在她准备关门出去的时候,她突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我知道她一定是有话要对我说,我心里亮了一下,但马上又暗了下去,因为她并没有说出我想听的话,她说:“放老实点,我要发现你敢做假,就把你倒吊起来。”说完,门嘭地一声关死了,她的脚步像重锤一样渐渐远去。我相信她说到做到,所以,就算我把膝头跪碎,我也不敢站起来揉一下。不知过了多久,门响了一下,妈妈回来了。她推门进来,并没有正眼看我,而是直接进厨房做饭去了。我只能盼着她快点做完饭,那时,她一定会叫我起来吃饭。可是,这回我想错了,她把饭菜端到桌上,并没叫我起来吃饭,而是一个人自顾吃起来,好像我是个隐形人。但我并不是隐形人,我有血有肉有形状,最起码我还有一个咕咕叫的肚子,那一刻我只知道我有个肚子,它中午就只吃了个半饱,现在早就前胸贴后背饿成一张薄饼了。我被桌上饭菜的香味诱惑得一阵阵眼晕,偷眼看看,只见一张血盆大口正在狼吞虎咽,我怕再看下去它会将我也吞掉,连忙收回视线,狠狠咽了咽口水。我在心中祈求神仙赐给我一分食物,哪怕是妈妈吃剩的。可是,神仙没有显灵,妈妈把剩下的饭菜都收进了厨房。我绝望地闭上眼睛,那一刻,我毫不怀疑自己会被活活饿死,我就干脆闭上眼睛,等着阎王来收魂。阎王没有出现,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一个声音说:“够了,看着你就烦,一块打不湿拧不干的抹布,还不快滚进去睡觉?”我知道这是妈妈下达的解禁令,我盼了多久啊,现在它终于来了,可我一点也没觉得轻松,因为我发现自己已经站不起来了,两条腿像打了石膏一样无法伸展,我试图站起来,却一下歪倒在地上。四周漆黑一片,妈妈已经进了卧室关上房门,我觉得自己像一只老鼠,一只被打残了双腿的老鼠。我在地上静静地歪了一阵儿,听见妈妈的鼾声从里屋传来,我的心才稍觉踏实,腿也勉强能伸直了。我咬了咬牙,摸索着抓住桌子站起来,膝头一阵钻心的疼痛,我双腿一软,又差点坐到地上。不过,最终我还是挺住了,我知道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我必须想办法填饱肚子,再这样下去,我会很快就不知道痛为何物的。我尽量放轻脚步探进厨房,我不敢开灯,摸索着打开柜门,将里面的一盘剩菜端了出来。我来不及拿筷子,就用手抓着塞进口里,那种饿死鬼的样子我只在电视里看见过。第二天,妈妈当然看见了那个空碟子,但她没有再惩罚我,因为她看见我不停地上厕所,认为这就是我应得的报应。


      3楼2007-10-13 1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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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脸色惨白地从厕所出来时,她会冷不丁地说一句“活该”。 
        我提起这件往事并不是有意指责妈妈,我只是想说摔破一个碗对我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我看着水池里的白色瓷片,神情紧张地伸手去收捡,一不注意,手被划破了,顿时,一股红色在水池里流动。不过,我丝毫也没觉得疼,或者说我已经害怕得不知道疼了。我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必须让这些瓷片消声匿迹。 
        又是一道闪电,一阵响雷。我看见白色瓷片上闪着红光,那一刻,我觉得那片红光与我无关,我只是以最快的速度将它们一起收进一个塑料袋中。然后,我拎着它们闪出大门,轻手轻脚地穿过漆黑的楼道,生怕被人看见。我仿佛不是拎着一袋碎瓷片,而是急于销毁的罪证。每一道闪电都让我心惊,因为我怕有人会借着电光看见我的身影;每一阵雷鸣都让我欣喜,因为它们正好可以掩饰我咚咚的心跳和脚步。 
        垃圾箱并不在楼道里,我必须穿过一片开阔地。雨正哗哗地下着,电闪雷鸣过后,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这雨声淹没了。我没有带雨伞,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有想到有必要带雨伞。尽管雨下得就像有人用高压水龙头向下冲水,但我片刻也没犹豫,一头扎进了雨幕之中。 
        把塑料袋扔进垃圾箱,我逃命似地跑回屋里,反手关上大门,身子一软,靠在门背后,惊魂未定,仿佛刚逃脱一次追杀。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感觉到水正顺着头发流到脖颈里,衣服早已经粘在身上,身体就像裹着粘纸的水果糖。 
        我靠着门连打了两个喷嚏才缓过劲来,抬脚走进自己的房间,发现有扇窗户没关严,正在往屋里飘雨。我连忙跑过去将它关好,拉上窗帘,给自己换上一套干衣服。身体是舒爽多了,可潮湿全部钻进了胸口,赶都赶不走。 
        我坐在书桌边,摊开作业,可是,一个字也写不下去。我心里乱极了,那些碎瓷片虽然都扔进了垃圾箱,但妈妈是个极精细的人,这个家里没有什么事能瞒过她,哪怕是少了一根针。窗外的暴风雨正起劲地下着,这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因为明天妈妈回来将有另一场更大的“暴风雨”等着我,或早或晚,我都必将经历。想到这些,我的心就一个劲地发紧。我多么希望我的生活中还有另外一个人,他在这个时候能站出来保护我。哪怕他出现得不是那么及时,只能在我受伤之后赶来,也不要紧,他只要安慰我一句,我就会感到心满意足。可是,他始终没有出现,每次都是我独自承受。他到底在哪里呢?


        4楼2007-10-13 1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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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由地想起妈妈在吃晚饭时说的那句话--跟你那臭爸爸一个狗德行--这句话虽然是在骂我,但我回想起来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因为她在提醒我曾经有过爸爸,尽管他“臭”点,还是“狗德行”,但是我喜欢。遗憾的是,他那“臭狗德行”我从来也没见过,我搜肠刮肚,几乎把我吃奶时的印象都回忆起来了,但就是没有一丝关于爸爸的痕迹。 
          这并不是妈妈第一次提到爸爸。以前,只要我做了什么她看不惯的事,她就会把我和爸爸作类比,一箭双雕,将我和爸爸同时贬一通。我曾壮着胆子问妈妈:“你说我和爸爸一样,那我爸爸呢?”妈妈每次都不假思索地说出同一个答案:“他死了!”说这话时,她一脸的愤怒,后来,我就不敢再打听关于爸爸的事情了。不过,我从来就不相信爸爸真的死了,因为妈妈火冒三丈的样子使我肯定她是在说气话。再说,别人家死了人,都会把死者的照片放大,挂在室内最显眼的位置,让他永远注视着活人的一举一动。可是,我家没有挂爸爸放大的照片,不仅没有放大的照片,我甚至连爸爸的任何一张照片都没见过,也就是说,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爸爸长什么样。就算他现在站在我面前,我肯定也认不出来。正因为如此,我就特别留心每一个从我眼前经过的男人,我总是在心里问自己,这人会不会是我爸爸呢? 
          这种无休止的追问折磨着我,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去向妈妈索要爸爸的照片,我相信妈妈一定保留着爸爸的照片,她只是收藏得很紧,让我无法找到。妈妈尽管平时不太收捡屋子,但她收藏的功夫的确令人佩服,凡是她不想让我看到的东西,就算我用放大镜把屋子的每个角落都找遍,也休想找到。这次妈妈的回答却很出乎我的意料,她说:“都烧掉了。”语气异常平静,让我不得不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5楼2007-10-13 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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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从记事起,我就知道自己长得很丑,又瘦又小的身材上顶着一个大脑袋,后脑勺向后格外突出,眼睛小得像绿豆,鼻子平得像树叶。不过,最初我并不认为我的样子很丑,所以,我第一次认识到自己丑,并不是通过镜子,而是周围的人们告诉我的。 
            那还是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一次,班上准备玩抓丑小鸭的游戏,老师问:“谁扮丑小鸭呢?”我以为同学们都会争着举手说“我扮,我扮”,可事实出乎我的意料,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杨梅!” 
            我一下愣住了,我并不知道自己跟丑小鸭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居然有如此大的优势让同学们一致推举。我带着迷惑问老师:“他们为什么都让我扮丑小鸭?”老师想了想说:“因为你和丑小鸭长得很相象。”同学们哄堂大笑,从他们的笑声中,我看出扮演丑小鸭并不是什么美差,于是,我对老师说我不想扮演丑小鸭。老师没同意,我就被迫当上了丑小鸭。在游戏中,我被所有的人嫌弃,他们把我推来推去,乐得不可开交,而我最后却忍不住哭了起来,我边哭边喊:“我不是丑小鸭!我不是!” 
            那天放学后,我把被迫扮演丑小鸭的遭遇讲给妈妈听。妈妈不以为然地说:“演丑小鸭你都不配,你只配演癞蛤蚂。” 
            我并没有生气,因为那时候,我觉得妈妈说的总是对的。后来,我才渐渐觉出我在妈妈眼里,确实连只丑小鸭都不是。 
            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老师把我调去和李强同座。我抱着书包走过去,在老师指定的位置上坐下。李强斜了我一眼,然后用手捏住鼻子,好像我身上有一股刺鼻的臭味。我抬起衣袖自己闻了闻,根本就没有任何异味。于是,我感觉到我是个不受欢迎的人。但这是老师的吩咐,我必须执行。所以,我不管李强怎么捏鼻子挤眼睛对我表示厌恶,我还是稳稳地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李强突然松开鼻子,举起手来。老师问他有什么问题。他说:“我不想和杨梅同桌。”老师问:“为什么?”他说:“她太丑了。” 
            全班同学哄堂大笑。我感到脸上的温度迅速上升,一股火焰烧到耳根、烧到脖子、烧遍全身,我多么希望老师能给李强以惩罚,可是没有,李强是班上的尖子生,是老师的心肝宝贝,老师只用很平等的语气说:“这不是理由,先坐着再说吧。”然后,友爱地拍拍李强的肩膀,仿佛受伤的不是我,而是李强。我将目光投向老师,希望她能对我说点什么,可是,她根本没有向我这边看,在拍完李强的肩膀之后,就转身走出了教室。 
            尽管我有一些失望,但我并没有过多地抱怨,我只希望事情就此过去,但愿我能尽快忘掉这一幕。不过,事情并没有如我想象的那样就此结束。 
            李强最初采取的是“孤立政策”,简而言之,就是不和我说话,不但他不和我说话,他还串通好前排后座的同学都不理我。同学们自然都听他的,平日本来和我无冤无仇,现在见了我都像敌人似的翻白眼。 
            说实话,我并不在意这些,因为我向来就不爱说话,他们孤立我,我倒觉得更自在。我坐在他们中间,听课、看书或者想自己的心事,都觉得很自然。他们有时候故意用说笑声来搅扰我,可这一招对我不灵,我就像一根木桩,不为他们所动。事实上,他们那时候已经不叫我“豆芽菜”了,而是取了个新绰号叫“哑巴”。我不在乎,我觉得我生来就不如他们,在我身上找不到丝毫可称为优越感的东西。他们叫我哑巴,虽然是对我不尊重,但这个绰号未必就不真实。 
            其实,我在家也极少和妈妈说话,因为我说出的话十有八九会被她呛回来,为了避免碰壁,我就尽量少说话。而且我发现她也不愿意和我交谈,她主动开口通常是对我发号施令,或者指责谩骂,除此之外,她完全可以把我当作一个木头人。说起来我这人还真有点木头,比如妈妈让我洗衣服,我正往盆里加洗衣粉,她就会冲我喊:“笨蛋,你以为洗衣粉不要钱?”听到她的喊声,我的手就会在半空中停止,脑袋木木的,不知所措。等我稍稍缓过神来,开始搓洗一条裤子时,她又会不满地骂道:“你是个猪呀,谁教你先洗裤子的?”我知道她的意思是让我先洗上衣,但我的头脑还是会出现暂时的空白。至今我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我天生笨她才骂我,还是因为她的骂声让我变得越来越笨。总之,我没有一件事做得让她满意过,她是如此挑剔,以至我在动手做任何一件事之前都会瞻前顾后,最后脑中一片茫然。


            7楼2007-10-13 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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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进一步刺激我,让我有一些“动静”,李强想出了一绝招。他在桌子的二分之一处用小刀横刻了一条“三八”线,规定谁如果超过界线,对方就可以任意惩罚。这条“三八”线对他其实没有约束力,因为他每次超过,我不但不会给他以惩罚,反而会向边上挪一挪,给他让出位置。如果我一旦越过这条“三八”线,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他会用铅笔猛扎我的胳膊,而且从不放过一次机会。铅笔尖扎进肉里的滋味很不好受,我往往会疼得叫出声来。我的叫声引来众多的目光,而这些目光中没有怜悯,有的只是嘲笑和满足,它们好像在说:“看呀,哑巴终于开口了。” 
              但我仅仅是开口叫了一声,并没有大哭大闹。我相信如果我有防备的话,连这叫声也不会发出来。我叫,一方面是因为疼痛,更多是来自于惊吓,当我意识到是怎么回事时,我就会立即收回胳膊,用手捂住它,一声不吭,就算有泪,也是默默地流。 
              为了尽量避免挨铅笔扎,我一直在提醒自己要注意收紧胳膊,不要超过“三八”线。可是,我有个坏习惯,喜欢走神,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我想得最多的是和爸爸有关的事,尽管我从未见过他,更谈不上和他之间有什么事发生,但我坚信他是世界上唯一疼爱我的人,他并没有死,只是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呆着。我还幻想他总有一天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他说他是我爸爸,我深信不疑,一头扑进他的怀里。那个时刻该是多么幸福啊!每次想象着这一幕,我就会禁不住激动得浑身发抖。恰恰就在这个时候,我会感到胳膊一阵尖锐的刺痛。我禁不住叫了一声,叫声之后,我的幻想全部都化作泡影灰飞烟灭。 
              我恨透了李强,不光是因为他用铅笔扎我的胳膊,更主要的是他粉碎了我的美梦。以前,他戏弄我,羞辱我,我从没有真正恨过他,我只是觉得命该如此。可这次不行,因为他隔断了我和爸爸的拥抱,我甚至觉得他的笔尖不是扎在我胳膊上,而是扎在我的心尖上。我命虽如此,难道我就没有做梦的权力吗?我开始从内心里盼望李强能从我身边消失,或者我从他身边走开也是一样。我的盼望终于在班主任一次突然闯进教室之后变成了现实。 
              那是一次自习课,我抱着课本又陷入了对爸爸的思念之中,每次在我脑海中出现的爸爸相貌各不相同,胖点或者瘦点,高点或者矮点。这并不能怪我,因为我的头脑中从来就没有输入过关于他长相的信号。无论是哪种长相的爸爸出现,我都给他设定了相同的结局:翻越万水千山,最终出现在我面前,和我幸福地拥抱。 
              相同的结局还有一部分,就是铅笔尖又扎进了我的胳膊。我惊叫一声,收回胳膊。就在这时,我看见班主任走进了教室。她显然听到了我的叫声,快步走到我身边,厉声问我:“叫什么叫?” 
              我不敢正视老师,也不敢说明事情的真相,我怕我的解释不但得不到同情,反而被嘲笑,我怕老师会像妈妈那样幸灾乐祸地说“活该”。我只是用手紧紧捂住胳膊,强忍住钻心的疼痛和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老师大概看到了我的指缝间渗出的血水,她一把将我的手拉开,一瞬间,那蜂窝状的伤痕就暴露在老师面前。在这蜂窝上面,新伤正流着血,旧痕已经愈合,不过那些黑色的铅末已经长在肉里,看上去像有意的刺青。 
              我看见老师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我相信她是一个善良的人。不过,她并没有对我说什么,只是冲李强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李强大摇大摆地跟着老师走出教室,居然没有一点惧色。我不知道是什么给他这么大勇气,不过,这种勇气在我看来,倒更像厚颜无耻。 
              不管我的看法如何,事实是李强最终没有受到什么像样的批评。几分钟之后,他就兴高采烈地走进教室,抱起自己的书包向另外一个空座走去。我知道我终于摆脱了他,不过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真正的胜利者是他,我只是摆脱了他的折磨,毫无胜利可言。 
              老师随后走进教室,走到我身边,说:“我让李强和你同桌,本来是指望他能帮助你学习,没想到你们的团结很成问题,我只好把你们调开。”


              8楼2007-10-13 1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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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同学们走光之后,王老师也不在了。我有些迷茫,拿着雨伞顺着校园小路慢慢向教师办公楼走去。我不知道王老师会不会在办公室,我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去找他。一路上,我尽量放慢脚步,装作若无其事。我说过,校园里几乎每个人都认识我,我的一举一动稍有不慎就会成为新闻。当然是反面报道。 
                我来到语文教研组门口,门是虚掩的,我突然感到一阵恐惧,仿佛那虚掩的门是半张开的鳄鱼嘴。我想,万一王老师不在,别人问我,我该怎么回答?我犹豫了一阵,没有勇气敲门,正准备转身离去,就听里面有人说:“谁呀?怎么不进来?” 
                我一惊,又一喜,因为我听出那声音是王老师的。但我还是没敢迈步向前,直到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王老师站在门口,惊讶地问:“杨梅,是你,怎么不进来?” 
                我吱唔了半天,没说出话来,最终还是手里的雨伞让王老师明白了我的来意。 
                他从我手里接过雨伞,说:“进来坐一下,我正在改你的作文。” 
                我这才发现办公室里除了王老师,再没别人。于是,我壮着胆子走了进去。他示意我坐下,然后,继续埋头批改作文。我没有坐下,直直地站着,看他聚精会神地批阅。这对我来说是生平第一次,以前我总也想象不出老师是怎样批改作文的,今天亲眼目睹,心中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感动。不过,王老师没容我多想,他很快就批阅完毕,然后,抬起头欣喜地说:“不错,你能把一只蜘蛛写得活灵活现,很不容易。” 
                我的脸红了,我很想告诉他,我的蜘蛛已经不在了,可我不敢说,我怕说着说着我会哭出声来。于是,我把话憋在心里,一言不发。 
                王老师见这个话题无法进行,顿了一下,又问:“你喜欢看小说吗?” 
                我点点头。 
                他抽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很厚的书,说:“这是《简·爱》,我送给你,就算是我这个班主任的见面礼吧。不过,你一定要好好看。” 
                我使劲点点头,说:“我一定尽快看完还给你。” 
                “不用还,你难道没听清我的话?我把它送给你了。” 
                我从来没有接受过别人的礼物,不知说什么好,只有把书抱在胸前,低头不语。那情形仿佛不是他在送我礼物,而是我偷书被他当场抓住。 
                王老师轻轻叹口气,说:“杨梅,你的事我听别人说过,但我觉得他们说的不对。上帝造人尽管各不相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人格,你懂吗?你应该拿出点勇气,直面周围的一切,包括你自己。” 
                说实话,我不全懂他的话,但我知道他在试图向我传达一种不一般的信息,那一瞬间,我想到了杨康。他是不是想让我学杨康?不管怎样,我心里还是充满了感激,我使劲点点头,假装什么都懂了,然后,转身跑出了办公室。 
                跑出老远,我的心还在嘭嘭直跳,仿佛一不小心就会从口里掉出来。真的,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我不知道是感激还是惊讶,反正一切都像在梦中,我脑子像塞了一大团棉花,轻飘而空荡,无法理顺思绪。只有那本书让我感到真实,它沉甸甸的,厚得像块砖头,我简直怀疑我有没有毅力看完它。我刚才在王老师面前说自己喜欢看小说,那是指杂志上一些短小的小说,这么厚一本书,我从来没有尝试过。我忍不住停住脚步,想看看书的封面,这才发现封面上已经精心地包上了一层书皮,那是一张纯白的纸,上面什么也没有。我不忍心拆开,心想,留个悬念也不错,我会一边读小说,一边想象封面的样子,等小说读完了,再看它与我想象的是否一样。那不是更有意思吗? 
                令我意外的是,我翻开第一面,就被深深地吸引了,而且再也割舍不下。不过,我现在还不想说我读书的体会,因为我有更要紧的事要说,这件事同样改变了我的生活。 
                第二天,王老师在作文评讲课上把我那篇《蜘蛛》当作范文在班上念,我看见李强露出不屑的神情,他甚至还在与邻座交头接耳做鬼脸,我知道他在取笑我的作文。我很想阻止王老师继续朗读,但我没有勇气,只能红着脸低着头硬着头皮听任事态发展。可以想象这件荣耀的事丝毫不能让我感到高兴,我的心中只有害怕,也许课后同学们都会用蜘蛛作主角大肆谈笑。而我作文中的那只蜘蛛已经不在了,他们谈的是另一些蜘蛛。


                12楼2007-10-13 1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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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只要高露高兴就够了,我的感受一点都不重要,我相信李强在和高露交往的过程中从来就没正眼看过我,我的存在可以忽略不计。 
                  当然,不是所有的人都亲近高露,杨康就是个例外。他从来就不正眼看高露,有时候,高露正眉飞色舞地和大家说笑,杨康就会没头没脑地来一句:“什么鸟叫?” 
                  大家当然知道杨康在说什么,但没有人敢和他理论。高露不知道杨康的底细,就质问他:“你为什么侮辱人?” 
                  杨康眼望着窗外,说:“噢,原来是麻雀。”好像他根本没听到高露的话,而是在自言自语。 
                  同学们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在几根电线上确实错落地站着几只麻雀,就像五线谱。于是,大家忍不住笑起来。高露的脸胀得通红,回到座位上生闷气。不知为什么,我心中有种隐隐的快感,这种快感让我觉得自己很无耻。 
                  我知道我的内心最深层在嫉妒高露,但我的理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我根本没有资格嫉妒她,因为她的美丽和魅力并不是源于我的反衬,而她的出现轻而易举地就能使我的存在几乎为零。我痛恨上帝,是他把高露安排到我身边,我感谢上帝,因为高露不像李强,她小心翼翼地避开我,不是轻视我,而是怕伤害我。我们之间的这种躲避很合我的心意,但愿我们能永远这样相处下去。 
                  事情往往会在你作出决定的时候发生改变。我是说我和高露相处的状态变了,最先打破沉默的是高露。那天,她去了一趟王老师办公室,回到教室就对我说:“杨梅,学校要举行歌咏比赛,我们班出一个合唱,我想你能帮帮我。” 
                  “我?”我吃了一惊,抬起头说:“我能帮你什么?” 
                  “很简单,一起唱。”她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 
                  我心里动了一下,又连忙摇头说:“不,我不会唱歌,而且我从来没有参加过演出。” 
                  “这我知道,但只要你有信心,就一定能做到,就像简·爱。”说着,她指了指我桌上那本摊开的小说。 
                  我惊讶地问:“原来你也看过《简·爱》?” 
                  她笑了一下,说:“是影碟,不是小说。她是个很了不起的人。”顿了一下,她又说:“看影碟简捷多了,为什么要抱着一本又厚又重的小说啃呢?比如一部电影只要两个小时就能看完,而一本小说要花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你觉得值吗?” 
                  我愣了一下,因为我从来没有这样对比过,我以前也和她一样害怕砖头一样的长篇小说。可是,这一本不同,我是不知不觉被它吸引住的,简·爱的命运,海伦的死,罗切斯特双目失明,这一切都触痛了我的内心。不仅这些,字里行间我还能听到我的心声,有些段落我反复地看,我会觉得那不是夏洛蒂·勃朗特在写,而是我的心在说,说得慷慨激昂,说得哀婉悲怆。然后,我会觉出无比的安慰和快感。但这一切我无法向高露说清,最后,我只能吱吱唔唔地说:“我家没有影碟机。” 
                  她轻轻地噢了一声,脸上露出同情,但她很快就把话题转移,接着说合唱的事,她说:“我们合唱的歌名叫《同一首歌》,明天我把歌词复印出来就给你一份,就这么定了。”


                  14楼2007-10-13 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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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时候,BD容易抽,所以大家凑合着看吧


                    15楼2007-10-13 1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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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她又风风火火地走出教室忙别的事去了。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怕点头之后胜任不了,又怕摇头之后失去这唯一的机会。我只能呆呆地望着她走出教室,静静地等候事态的发展。真的,没有人能体会我此刻的心情,我从来没有想过演出和自己会有什么关系。当然,以我的条件,从来没有参加过演出也很正常。但这并不代表我就没有上台的愿望,我有,就象一个人想得到天上的月亮,那种愿望近乎于绝望。可是,高露来了,一切都改变了,她向我发出了邀请,我本该欣喜若狂地接受,不知为什么,一股恐惧突然涌上心头,我好象看见自己站在舞台上,神情古怪地唱着一首不知名的歌,等我唱完才发现台下一个观众也没有。我想我的恐惧正源于此——我是一个没有收视率的演员。


                        我心情复杂地度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高露果然印了厚厚一摞歌词,她从上面揭下一张放到我桌上,说:“你先熟悉一下歌词,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排练。”


                        说完,她就接着去发另外一些她挑中的同学。她离去之快,让我来不及表态。也许这在她看来极为正常,因为没有人不想参加演出。当然,我没有作出反对的表示,对我来说,要反对一件事也是极困难的,哪怕主动权掌握在我手里。长久以来,我的生活中只有接受,再苦再痛我都没有推辞过,何况现在降临的还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呢?


                      16楼2007-10-13 1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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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静静地低下头,看着桌上的歌词“鲜花曾告诉我,你怎样走过,大地知道你心中的每一个角落,甜蜜的梦啊,谁都不会错过”一瞬间,一股莫大的感动涌上心头,我觉到血直往上涌,脸发热,眼发潮。为了掩饰心中的激动,我假装咳嗽了几声,偷眼看看四周,并没有人注意我。于是,我放心地收回目光,继续看歌词,想重新找回那份感动,可是没有成功,一阵嘈杂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抬头望过去,只见杨康正把高露发给他的歌词单揉成一团,不慌不忙地弯腰擦了擦球鞋上的泥土,然后,一抬手扔出窗外。


                          高露气得脸通红,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杨康举起右手轻轻拍拍脑袋,假装思索一阵,逗得大家发笑之后才说:“这叫物尽其用,我认为这张纸擦鞋最合适。”


                          大家又是一阵笑。


                          高露可笑不出来,她严肃地说:“让你参加合唱是王老师的意思,难道你就这样不知好歹?”


                          杨康挥挥手,象在驱赶一只苍蝇,然后,仍用那种吊儿郎当的腔调说:“错,人非草木,谁不知好歹。就麻烦你转告王老师,说他的美意我心领了。”


                          高露一跺脚,转身就跑出了教室。杨康若无其事地收拾好书包,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


                          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什么,我的心突突直跳。我不知是该憎恨杨康的痞气,还是佩服他的勇气。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我庆幸自己没有象他一样拒绝高露,否则,高露问我一句“什么态度”,我肯定会哑口无言。


                          我以为高露会把王老师叫来,可是,过了一会儿,高露一个人走进教室,脸色也好多了。她站在教室前面宣布:“今天天不早了,从明天起,参加合唱的同学利用课外活动时间到礼堂练歌。”


                          说完,她就径直回到座位上。我以为她会对我说点什么,可是没有,她收拾好书包,就直接走了,象往常一样,没有道别。


                          我小心翼翼地将歌词单折叠起来放进书包,然后背起书包走出教室。回家的路已经被夕阳铺满,影子在身后拉得老长,正如我此刻的思绪。我一边顺着金子般的小路往前走,一边回味着一些新鲜的往事,我想,无论如何,从高露发给我歌单的那一刻起,我的生活就发生了质的变化,因为那是前所未有的。我很感谢她,当然,还有另一个人,那就是王老师,我敢肯定是他让我参加合唱的。他确实是一个与众不同的老师,起码与我们上一任班主任相比,我更喜欢他,他总能注意到一些易被人忽略的人,比如我,当然还有杨康,只是杨康不领情。还有,他送给我的《简?爱》是我这辈子看到的最好的书,我不仅百看不厌,还用心背诵了里面许多精彩的对白。人们常说一本书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我觉得《简?爱》正在慢慢改变着我,具体有什么变化,我也说不清,但有一点,我的心情总处在一种激动与快感之中,这是我以前从未有过的。这次合唱假如我真的能和大家一起站到台上,那将是我又一次激动人心的新体验。我暗下决心,不能太胆怯,往前走,一定能走上舞台。


                        17楼2007-10-13 1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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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声一发不可收拾,高露也被笑声压得说不出话来。如果在以往,我肯定会希望自己找个地缝钻进去,可今天,我庆幸地上没有缝隙,因为我的脑袋已经被血液占满,谁都知道血液占满脑袋之后,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两步跨到李强面前,两眼直视着他,他被我异常的举动吓得倒退了一步。显然,我已经取得了第一回合的胜利,可一时间我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我的脑子飞快地转动了一下,就想到了简?爱对罗切斯特说的一段话。我说过我对《简?爱》中的部分段落已经达到倒背如流的程度,所以,我满怀感情地背出下面这段话,并作了适当的删改,一点也不费劲。我说:“你以为我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吗?你以为我是个机器人吗?——是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能受得了别人把我仅有的一小口面包从我嘴里抢走,把仅有的一滴活命水从我的杯子里泼掉吗?你以为,就因为我贫穷、低微、不美、矮小,就既没有灵魂,也没有心吗?——你想错了!我跟你一样有灵魂,——也完全一样有一颗心!要是上帝曾赋予我一点美貌,你决不会这样对我!我现在不是凭习俗、常规,甚至也不是凭着血肉之躯跟你讲话,——这是我的心灵在跟你的心灵说话,就仿佛我们都已经离开了人世,两人一同站立在上帝跟前,彼此平等。”


                            鸦雀无声。我的举动显然惊呆了所有的人,包括高露,她正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无法猜测她眼神中的含义。但我知道我确实不太正常,我刚才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说完之后,我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的勇气,还是该后悔自己的莽撞。


                            就在空气近乎凝固的时候,礼堂门口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大家都象得到了救命草,同时将目光投向门口。王老师正从门口走向我们,他的到来让我突然间清醒了许多,他一步步地走近,我脑中的血就一股股地流失,最后,我再也没有勇气在这里站着了,我一低头,向门口跑去,和他擦肩而过。他没有阻止我,就算他试图阻止我,也无济于事,因为我奔跑的动作近乎疯狂。哪怕是一只最柔弱的兔子,疯狂起来也不太好对付。


                            出门之后,我一路狂奔,我真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停下来,一直跑出生命之外。可事实不是这样,我在一个无人的小径上精疲力竭地摔倒了。我趴在地上喘着粗气,久久不愿起来。我觉得人趴着是最安全的,因为这样就再也不会摔跤,我在最安全的地方失声痛哭起来。


                            哭泣永远是自己的事情,哭过之后,一切都没有改变,第二天,我照样得背着书包走进教室,这实在让我有点尴尬。让我尴尬过的事还少吗?这次唯一不同的是,我自找尴尬,我很为这一点后悔。不过,经过一场痛哭,似乎一切都被泪水冲刷过一遍,我那点后悔或者说自责,远远不是我想象的那么强烈。在这一瞬间,我真的觉得自己有点靠近简?爱,心胸比以往开阔了许多。当然,我离她还远着呢,她那高尚的人格是我无法比拟的,她能得到罗切斯特真正的爱,也是我不敢奢望的。我但愿自己能和其它同学一样平等地生活,就谢天谢地了。


                          21楼2007-10-13 1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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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这里,我胸中充满了一股豪气,我强迫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我知道我的脸上因流泪已经粘满面了泥灰,但我不在乎,我挺起胸膛向前大步走去,仿佛前方就是一个光明的未来。我确实开始盼望明天早点来临,我要用出人意料的勇气去面对大家。


                              第二天语文课上,王老师又一次点我回答问题。这次我没有走神,我听他说:“每个人都会有自己钟爱的一本书,杨梅,你最喜欢哪本书?”


                              我站起来毫不犹豫地说:“《简?爱》。”


                              不知是我的表现让王老师有点意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我看见他犹豫了片刻,才接着问:“你为什么喜欢这本书?”


                              我稍微想了想,说:“因为我觉得我跟简?爱思想是相通的。”


                              同学们又笑了,王老师也笑了。王老师笑完说:“对,这种相通就叫共鸣,但愿你能得到《简?爱》的精髓,请坐!”


                              我愣了一下,因为我不懂他说的“精髓”是什么,但我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他对我是友善而真诚的,这让我满足又感动。


                              我坐下之后,高露冲我竖起大拇指,意思是说我的问题回答得不错。我冲她笑了一下,以示感谢。我第一次和同学有这样的交流,心中象喝了蜜。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因为除了高露,没有人会主动理彩我。我真的认为王老师和高露是上天为我安排的两个人,她们都对我好。


                              下午放学之后,又是排练的时间。我坐着没动,高露也没动,等同学们陆陆续续走出教室,她才对我说:“杨梅,我想继续邀请你去参加排练,你同意吗?”


                              我说:“为什么不呢?我简直太喜欢那首歌了,我昨天晚上在心里默唱了很多遍,估计不会再走调了。”


                              我这么爽快地答应让高露大吃一惊,她本来是拉开了做政治思想工作的架势,此时,她不得不重新调整姿态,眼里闪烁着喜悦,说:“太好了,我正害怕完不成王老师交给我的任务呢。昨天你走后,王老师进行了整风,并让某些同学承认了错误,我保证今天不会有什么事发生。”


                              我轻笑了一下,说:“没事,我习惯了。”


                              她说:“不,不能习惯,你昨天是对的,只不过可以换一种方式。”


                              我愣了一下,问:“换一种方式?你是指什么方式?”


                              “我也不知道。”她耸耸肩,说:“我们还是走吧,他们一定等得不耐烦了。”


                              就这样,我又走进了排练的队伍。果然,再也没人说我什么,我也尽量让自己音量低一点音调准一点,即使走一点调,也不会影响大局。


                              排练进行得很顺利,没几天,我就能完整地唱下这首歌,而且基本不跑调。后来我们又练配合,男生一段,女生一段,效果真不错。有时候,王老师会走进来看一看,但他不发表任何意见,他说他对音乐一窍不通,把排练全权委托给高露。


                            22楼2007-10-13 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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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虽这么说,但我们还是盼望他能常来,因为只要他站在那里,我们的心就觉得踏实。尤其是我,尽管他每次来都没专门对我说过什么,但我仍能感觉到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暗示着我,鼓励着我,关爱着我。 
                              比赛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我的心也一寸寸紧缩,我真的不敢想象我能站在舞台上,面对全校师生纵情歌唱,简直就像在梦中,而这梦就要变成现实了。我激动、我紧张,我觉得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正一步步向我走来,走来。我仿佛看到一道白光掩盖了眼前的一切,我的头晕旋得厉害。我知道我这是太兴奋了。 
                              常言道“乐极生悲”,我正是中了这句话的圈套。我是说我的梦最终没有变成现实,我这一生注定与舞台无缘。我敢说没人会预感到有意外发生,除了我。或者根本就谈不上什么预感,是我制造了那次意外。 
                              临比赛前一天,学校派来了节目审查三人小组。王老师领着三人站到我们面前,然后,让我们开始正规演唱。 
                              这三位老师虽然从未教过我们,但我肯定她们都认识我,特别是其中一位女老师,她一开始就注意到我,盯着我的眼光中有种说不出的东西,让我心里直发毛。我不敢正眼看她,但我还是忍不住偷看她一眼,就那一眼,我就看出了她的严厉与不屑。我仿佛一下掉进冰窟,从头到脚冷得一阵颤抖,不,也许只是心抖了一下,因为旁边没有人发觉我的异常,大家已经开始唱起来了。 
                              我想,我也必须跟大家一起唱,于是,我努力张开嘴巴。可我万万没料到一开腔又走调了,我已经很久没走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很懊恼,很沮丧,但一切都于事无补,我那不合谐的音符已经毫无商量地参杂到合唱中。


                              23楼2007-10-13 2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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