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这些年收集的各类春光文

我和阿辉站在天台上。
残阳如血。
流淌着死者的血。
他沉默了很久。
我也是。
他说，如果不是父亲的死，他本来已经向阿cat求婚了。
我说，哦。
然后我对着他的胸口打了一拳。
我说，你以为这么做可以对得起阿cat吗？
阿辉非常不客气地如数还给我。
你对得起我吗？！他说。
我捂着胸口。
我只是有心脏病而已。
我背靠着栏杆。
也许我的嘴角都出血了。
我只是笑了一下。
很讽刺的那种。
我说：
“黎耀辉，你是在嫉妒啊。”
阿辉走过来，靠着栏杆。
也许是看着西边最后一点血光。
也许只是视线的盲点。
“阿祖，最近你说的话很伤人啊。”
他说。
我的脸色应该是比较苍白的。
所以笑起来可能有点惨淡。
我就带着这个惨淡的笑容说：
“大概吧。”
阿辉点了一根烟。
静默。
直到已经西沉的太阳敛去了最后一抹血液。
他忽然说：
“你以为我是不能忍受半夜三更被叫起来数他多如天上繁星的男朋友？还是不能忍受在发高烧的时候还要起床给他做饭？还是我受不了被他发神经一样地跑到大街上拉练？”
你以为。他说。
我抱着肩，让他说。
阿辉扔掉了那支吸到了尽头的烟。
像是疲倦至极地，伏在栏杆上。
“我不知道他能在我身边留多久，”他说，“我不能确定他哪天晚上不回来睡觉，他会对我发火，然后离开，不到被打就不回来！然后我就看着他跟他那些‘多如天上繁星’的男朋友混在一起！”
他说。
他直视着我的目光。
我说：
“如果你真觉得他跟别人在一起很碍眼，那你有没有试过把他拉开？”
我说，带他走，像私奔一样的。

我没有看阿辉的表情。
我也不想看。
我打开门，顺着楼梯走下去。
回到人间。
在我下楼梯的时候迎面撞上了何宝荣。
他的肩上仍然披着阿辉给他盖上的外套。
他的目光越过我，看向我的身后。
阿辉站在我身后。
我是不存在的人物。
我从何宝荣身边走过去。
在我走下四级台阶的时候，他猛地回头喊我：
“阿祖！”
我停下来，但是没有回头。
“你的脸怎么回事？”他问。
我意识到我至少该把嘴角的血擦掉。
这样子一定像个小丑。
“被墙撞了。”我说。
然后继续走下去。
把他和他，还有夜幕，都留在身后。

现在那只钢质的手套在阿根廷警方手中。
手套外部插面锋刃。
我用自己的手臂体会了这种锋利。
当时房门是被撞开的。
阿辉在开灯的同时打中了那个刺客的手臂。
怪异的钢手套落地。
人却一跃而起，从窗户跳了出去。
现在我们都坐在阿根廷警察的面前。
我没有力气问阿辉是怎么会跑过来的。
现在我的手臂上，那道已经包扎过的伤口还在没完没了地折磨我。
何宝荣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盯着那只钢手套。
警察没能在里面找到指纹。
“何先生，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警察说，“我们可以提供保护……”
何宝荣仍然盯着那副手套。
他说：“不用。”
阿辉看着他。
他不看任何人。
不需要。他说。
然后他起身离开。
我跟着他走出来。
他知道我一定会跟着他走出来。
沿着安静的路灯和安静的城市，走。
他停下来。
看路灯。
像是在和路灯说话。
“疼吗？”
我看看自己的胳膊。
叹气。
说：
“说不疼那是骗你。”
他微微笑了起来。
然后笑的幅度增大。
再笑眼泪就掉出来了。
他回头看我。
路灯下，光影交错。
像一个影子。
“我想他们不打算杀我，”他说，“他们的目的大概是毁了我的脸。”
那只插满了锋刃的钢手套。
要毁掉一个人的脸，太容易了。
我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搭上他的肩膀。
走吧。我说。
去干吗？他问。
去吃云吞面。我说。

明明晚上被莫名其妙地袭击，早上还是照样睡到日上三竿，11点了都不起床。
这才像何宝荣。
无论需要在霓虹灯下变幻多少张面具，内心依然对这个世界毫不设防。
用力爱，用力生活。
我基本上没睡过。
除了那该死的伤口不停地折磨我之外。
我搬了把椅子，坐在他的床前。
等到天明。
有人敲门。
阿辉。
他一样没睡好，我看得出来。
我做了个嘘的手势。
他没事吧？
他轻声问，小心翼翼地。
谨慎得令人不安。
我让他坐在床前的那把椅子上。
我说，你在这里，我出去一下。
阿辉急切地，但是没有忘记压低声音，问。
你要干吗？
我说，买烟。
然后我走出去。
我买了一包万宝路和一个打火机。
抽出一根烟，点火。
很正常的，我被呛出了眼泪。
我把它们吸进去。
让肺慢慢承受尼古丁的浸染。
就像承受自己的生命。
和爱情。
我看着它们安静地消散在空气中。
在我通过那条铺着红地毯的走道时回房间时，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我感觉到了监视的目光。
一个穿着大衣的男子正从烟盒里拿出烟。
一个年轻人坐在红色沙发上看着National Geograph。
一名身材极好的女子插着耳机走过，一只吉娃娃小跑着跟在她后面。
我向那个掏出打火机的男人走去。
“借个火。”我说。
他漫不经心地燃起打火机，给我点了烟。
我感觉到他的目光穿过了我，直逼我的身后。
何宝荣的房间。
我看到那只打火机。
和上面雕刻的古怪的图案。
我在瞬间就想起了这个标示的意义。
月光。
而这时，那名女郎又插耳机从走道那头走回来。
那只吉娃娃依然一路小跑跟在她后面。
我感到背后一阵发冷。
我绕过了自己的房间，来到阿辉的房间门口。
事到如今，大概只能翻阳台了。

我在阳台上就能听到他们在吵架。
又在吵架。
我的手臂上的伤口仿佛要发作。
当我出现在他们的阳台的时候。
我看到阿辉完全是下意识地护住身后的何宝荣。
完全是下意识。
何宝荣扯住他的衣服。
完全的信任。
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我说，是我。
阿辉说，你搞什么神神道道的？
我说，恐怕你们都得翻阳台了。
我说，是月光。
哥伦比亚贩毒团伙，以月光为记。
阿辉的眼神闪烁。
阿辉的父亲有过一年的用药史。
何宝荣转身向房门走去。
他就这样打开门，走出去。
抽烟的大叔，看书的年轻人，和带着吉娃娃的美女。
他视而不见地从他们中间走过。
仿佛一个国王。
我微微叹气，然后微微笑。
跟着何宝荣走出去。
阿辉神色有些异样的紧张。
紧张谁呢？
然而何宝荣就这样走过去。
微笑。
仿佛所有的监视者都是国王的哨兵。
何宝荣说，闹剧。
他是笑着说的。
毒品，毁容，三流的黑帮电影。
他笑的时候右边嘴角微微上翘。
洁白的珐琅质的牙齿，石榴籽一样闪着梦幻的萤光。

这不是闹剧。
阿辉说。
我的父亲死了，死得很惨。
他说。
他没有笑容。
他笑不出来。
我从黎耀辉看到何宝荣，再从何宝荣看到黎耀辉。
闹剧。
这个世界的悲剧已经上演完毕。
现在只剩下闹剧。
阿cat现在应该在香港那座88层的大厦中，隔着玻璃俯瞰。
我并不想忽视她的存在。
即使可以忽视她的存在，也忽视不了她老爸的存在。
阿cat的老爸，美籍华人，身家过亿。
阿cat却毅然决然地和他断绝往来。
这其中的原因阿辉也不知道。
但是这起码说明一点，阿cat如果下决心做什么，她就会不惜一切代价。
可是这不是问题的关键。
关键的问题是，她的这种性格，是从她老爸那里继承过来的。
我无意隐瞒，今天我接到了阿cat的电话。
没有那个男人有资格认为自己了解女人。
我不知道她知道多少。
但是我想，阿辉总会知道一些。
从他父亲遗留在香港的记事本里面。
我知道它现在就塞在阿辉的口袋里。
那些字迹散乱到无法辨认。
然而至少阿辉应该能看懂。
也许只是一部分。
也好。
我说，阿辉，你看懂了什么吧。
阿辉看着我。
仿佛要看穿我的心。
然后他问：“魏哲生是谁？”
我叹了一口气，说：“阿cat的父亲。”

阿辉的反应很平静。
也许他已经有准备。
他只是转身去看何宝荣。
他总是要不放心地看看何宝荣是否还在。
然而何宝荣非常专心地低头用吸管搅拌那杯甜得让人抓狂的奇朵咖啡。
像个孩子似的专注。
嘴角牵扯出一抹生动的笑意。
感染到了阿辉的表情。
温柔的，带着笑意的，光。
何宝荣在专心致志地用勺子对付奇朵咖啡里那一块像冰山一样大的而且甜得惊心动魄诡异至极的冰淇淋。
不自觉的带着孩子气的微笑。
也只有孩子会对面前的这杯东西如此认真，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阿辉看着他。
看着被金色的阳光映衬着的，像孩子一样微笑的何宝荣。
然而又会不安地转过头。
他怕何宝荣会突然抬头看他。
他怕何宝荣会读出他目光里温柔的意味。
但是何宝荣真的没有抬头。
这个时候阿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落寞。
人真是矛盾的动物。
何宝荣忽然停下来了。
他很不顾形象的把嘴里的冰淇淋吐出来。
我递给他一张纸巾。
他就一边擦着嘴角一边笑。
是很放肆的那种笑，又天真得像是一个男孩收到了念叨了三个月的的玩具电动汽车——遥控的那种，所显露出的那种笑容。
但是，这也是最容易笑到流泪的笑容。
他刚刚捂住了嘴的左手（右手仍在绷带中），闪出一件银色的东西。
被藏在杯子里，经过纸巾的擦拭，瞬间耀眼。
银质的处女座挂件，极为精细的做工，头戴桂冠身着古希腊服饰的美丽少女弹奏着仅剩一根弦的七弦琴。
执着地弹下去。
可是何宝荣在笑着。
“喂，是你吧？”
他看着我，问。
我说：“咖啡是阿辉买的好不好。”
何宝荣看向阿辉。
他还是笑。
“喂，为什么是我？”
阿辉的语调分明有些局促。
他的身子都闪了一下。
好像要给何宝荣的目光让出空间。
何宝荣变本加厉地把身子侧过去：“我告诉过你我是处女座吗？”
他说。
他说话的时候微微笑着。
眼睛里乖巧的笑意。
阿辉的身子不自觉地向后倾。
他再倾1.7度角就会失去平衡和地板亲密接触了。
“你痴线啊，都讲了不是我啦！我点知你喺乜座啊？！”
问题是，阿辉的这句话好像是被逼出来的。
问题是，阿辉有时候讲真话像假话。
何况，他比较交友不慎。
比如我。
我说：“阿辉，那天我告诉你张国荣是处女座的，你不是还讲‘跟何宝荣一样哦’这样的话吗？”
事实上后来因为这句话我差点被阿辉掐死。
但是何宝荣就坐在那里，抓着那个挂件，止不住的笑。
他笑的时候，阳光寂寞地收敛着。
何宝荣微笑着。
他微笑的时候阳光黯然退场。

然而他只说了一句话。
他只说了一句话，阿辉就无法笑得出来。
尽管那句话是对我说的。
他看着我说：
“我见过黎家明。”
黎家明是阿辉的父亲。
阿辉笑不出来。
他看着何宝荣。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也许何宝荣已经千疮百孔。
但是没有。
何宝荣微笑着。
阳光只有映衬的资格。
他看着我。
我微微叹了一口气。
我说：“你应该告诉警察的。”
何宝荣微微摇头。
“不行。”
他说。
他说话的时候才转头看了一下阿辉。
他说：
“因为我认出了那个警察。”
黎家明是在那间酒吧撞到何宝荣的。
当时何宝荣并没有注意到他。
既然这个大叔喜欢拿相机乱拍，那就由他拍吧。
上了年纪的人总有点怪。
但是很快，何宝荣确定他拍的其实只有自己。
何宝荣一把从他手上抢过那部SONY。
右边嘴角微微斜着，笑。
泛着光。
比整条街的霓虹灯加起来还耀眼。
还落寞。
黎家明对他笑。
那种有教养的，礼貌的微笑。
年轻是必然是美男子，直到中年依然颇具魅力的男人。
他就用他那种明显是极有教养的人的特有的语气问他能不能陪他出去吹吹风。
他把自己的钱包递给他。
何宝荣点了一根烟。
烟头的微光静静地闪耀。
他说好。
反正闲着也是很无聊的。
虽然那晚好像有约会。
但是爽约这种事，何宝荣也不只一次两次了。
在爽约这方面，他很有坚持到底从一而终的品德。
事实上他们沿着江边吹着风走了一个小时。
大多数时候何宝荣是没什么话说的。
然而黎家明在说话。
何宝荣几乎立刻后悔陪他出来。
他从他的幼儿园阿姨一直讲到他沧海桑田的经历。
一个絮絮叨叨的回忆往事的中年人。
他闪烁其词地讲到了自己的儿子。
然而他的确很爱他。
“你老婆呢？”
何宝荣好象问过一句。
然而他笑着耸耸肩，顾左右而言其他。
直到何宝荣发现有人在跟着他们。
如果不把那个家伙揪出来揍到住院三个月，他会连觉也睡不着。
但是黎家明拉住了他。
跟他说再见。
然后走开。
在何宝荣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背后的脚步声停了。
那个黑暗中的跟踪者的面孔在路灯下显露出来。
在那后来何宝荣有见过那张脸。
那个时候，长着那张脸的人穿着阿根廷警方的制服，站在尸体旁边，问他人不认识这个叫黎家明的人。

“这是那个钱包。”
他说。
一个棕色的旧皮夹子，薄薄的。
阿辉打开了它。
在专门夹照片的那个透明口袋。
一张泛黄的照片。
一名俊朗的青年人。
眉眼微微的笑着。
他背后是漫天燃烧的红叶。
黎耀辉惊讶的“啊”了一声。
他拿出父亲的那个小记事本。
他的手在发抖。
一张照片从本子里滑出来。
同样的眉眼间微微的笑意。
“他是谁？”
阿辉说。
然而能够回答他的人也许都已经死了。
也许活下来的，生不如死。
在太阳终于被张着尖利牙齿的远山吞噬的时候，天边被鲜血染透。
生者和死者的血。
直到沉沉的夜幕落在每一个人肩头。
何宝荣站在光与影的交错中。
他的表情开始显得捉摸不定。
只有一件东西在闪闪发光。
弹着只剩一根弦的七弦琴的古希腊少女。
无言的金属质的光芒。
与他嘴角难以形容的弧度，相衬，发光。
阿辉静默地看着他。
他的表情安静。
但不安宁。
他的永不安分的爱人。
相互伤害——用爱情厮杀，遍体鳞伤。
然后离开。
然后，在伤口尚未结痂的时候，再从头来过。
直到终于有人厌倦这情人游戏，离开。
然而这世界有时无比的狭小。
但是我想，如果阿辉真的要离开，他一定有一千个以上的理由。
而他留下来，其实一个理由都不用。
他见到了何宝荣。
在他见到何宝荣以后，他怎么能允许自己离开。
他无法再回到那种安定的日子、
也许什么都有。
但是一个缺少就可以完全推翻。
——缺少何宝荣。
不是因为爱他那一点，而是因为爱他。
不是别人不好，只是因为除了何宝荣，再也没有人是何宝荣。
就是这样。
因为阿祖不是黎耀辉，所以阿祖爱上了何宝荣，就是他自己找死。
可是我是偏执狂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