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一页书望向雾中的舞蹈,眼中流露出悲悯之色。这时,竟然有一女子从跳舞的人群之中走了出来,匍匐在一页书脚下,一页书不明所以,女子双手扶住一页书的膝盖,抬起了身体。从她的身体里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一页书猛然闻到,一时竟觉自己身处迷雾之中。
一双手从一页书的身后伸出,环在他的肩膀上,有人在他耳边呼吸,呢喃的呻吟钻入耳中,似有何魔力一般,令人昏沉。
“大师……”
一页书扭过头,就见寒潭影伏在他的肩头:“留在此处陪吾可好?”他的声音不似前般清亮,透透丝丝暧昧和诱惑,一页书看着他一张一翕的嘴唇,没有反应过来他听到了什么。
丝竹之乐穿过了迷雾,好似围绕在身周,不知是谁的手拉扯着一页书,缠在他的身上。鼻间嗅的是香雾,耳闻之声是乐音,眼中所见是迷影,尽织成一张网,网中千千结,都是欲望。
寒潭影去吻一页书:“大师……留下来……”在这迷雾之中,他的脸也似模糊得变了模样。
一页书的手按在了他的腰上:“红颜枯骨,无所留恋。”手中的触感倏异,近在眼前的美色突然变成了一具骷髅,似水温柔的眼睛只剩下两个毛骨悚然的黑洞,牙齿张合间发出“咯咯”的怪笑。同时,环绕在一页书身上的手臂的皮肉亦全部脱落,只余下骨骼,碰撞间发出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一页书松开手,他原本抱住的枯骨便化成了灰烬,从手中飘落。
“大师。”
一页书一惊,心里好像有一面鼓突然震了一下,他猛地清醒过来,望向旁边发出声音的人。寒潭影正一手支颌,嘴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皓白的月亮洒在他的身上,就像寒梅映雪,月照江心,哪里有什么骷髅鬼物?
一页书握了握手心里的拂尘:“你是谁?”
“在下与大师通过姓名。”
一页书望着他,不言不语,似在估量他的话中之意。寒潭影没有与他对视,只将眼神放入已入尾声的歌舞之中:“大师红尘之中有牵挂?”
“春花秋月是牵挂,黎民苍生亦是牵挂。”一页书并不否认,寒潭影含笑的眼神又望过来:“吾的意思是特别的人。”
“……”
“不回答,吾可以理解为有罗?”
一页书忆起刚刚幻境中所看到的脸,神色不由得一动。他望向寒潭影探究的目光,片刻,答:“红颜皆不过枯骨。”
“枯骨亦红颜啊。”寒潭影说,此时月已西移,洞中的浓雾渐渐散去,丝竹之声也跟着消散,地面上却亮起一片幽蓝的莹光,一页书望去,只见地面上不知何时长出了一片深蓝的奇草,那莹光便是从草上发出的。寒潭影走了下去,从地上摘了一枝,递给一页书:“你要的东西。”
一页书接过:“多谢。”他想了一想,又问:“可有什么是一页书可以帮忙的?”
寒潭影朝一页书神秘一笑:“不必,在下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一页书不明所以,正想继续问,只见寒潭影已经走了出去,只好跟上去。
寒潭影知道一页书拿了魂泪草,必然心急离开,也不再带着他四处转,直接将他带到了封印的阵眼所在。
封印的阵眼在望山群峰中的一处不起眼的平台上,平台上建了个小亭,旁边立了一块碑,上书“清风明月台”。寒潭影走到石碑旁边,摸了摸碑上的字,说:“这就是阵眼。”
一页书走过去,望向四周。只见这座平台下面正是一条湍急的河流,河流绕山而过,将此山与对面的山划分开来,便好像阴阳双鱼,而平台正在其阴鱼的阳眼之上。一页书点点头,这里的确是连接阴阳两道的通路。可是如何能回到原本的世界呢?难道要将这座平台毁去?使望山阴阳失衡,其封印的力量自然崩溃?
寒潭影似也知道他的犹豫之处,笑道:“你不必担心此地的地气会被毁去,六月晴是如何出去的?此地本已有通路,只是……”他看着一页书:“通路狭窄,大师要过去,得有所牺牲。”
一页书看着寒潭影,示意他继续。
“不知大师可相信吾?”
一页书沉默片刻,道:“曾有人告诫吾要小心望山上的某个人。”
“哦——”寒潭影眉间含笑,拖长了尾音:“替吾多谢六月晴。”
在这种情形下,一页书本该要戒备此人,可不知为何,一页书心里却觉得他是可以信任的,于是问:“要做何牺牲?”
寒潭影不答,只见他右手在左手虎口处一抹,便抽出一道蓝色的亮光,待亮光完全抽出,便可看出这是一柄极薄的弯刀,弯刀的寒光在月下犹如幽蓝的鬼魅,透出森森寒影。寒潭影将刀尖隔空指向一页书的心脏:“吾要大师心中的……一个影。”话音未落,已忽然出现在一页书的面前,与他相隔不过一臂。
一页书抡起拂尘扫开近在咫尺的刀锋,转身避过。他并不明白寒潭影所说的话到底是何意思,只看他挥刀攻来,直觉地去挡,脑中却不知为何突然浮现素还真的身影。
寒潭影身姿缥缈,速度极快,一刀刀都几乎贴着一页书擦过,弯刀的寒意隔着僧袍亦可感觉得到。一页书因手上还拿着魂泪草,并不想与他动手,只守不攻,腾挪间竟也渐渐被逼至崖边。一掌逼退欺身近前的寒潭影,一页书神色凛冽:“不可咄咄逼人。”一脚踏在崖边,碎石簌簌地往下掉。
“吾若是一定要呢?”寒潭影说,弯刀在身前划出一道残影,绿色的刀光在黑夜中尤其萤火虫的光亮飞过。
一页书侧身躲过刀锋,利刃却割破了他胸口的衣服。一页书左手一甩,拂尘卷住弯刀,将寒潭影扯到身前,紧接着便是一脚踢在他的腰上,可是脚上并没有踢实,反而扑了个空,寒潭影竟然凭空消失了。
一页书不敢大意,小心地巡视着周围,可只余呼呼的风声,从山间刮过,卷起清风明月台上的落叶,吹入山涧之中。
破空声突从背后传来!一页书并不急着转身,只往前迈了一步,避开了刀锋。弯刀辟下之后,只见刀锋突然一转掉了个个,猛地往上一提,朝一页书的手上砍去。一页书的这只手正拿着魂泪草,如何能让他砍中?可是一页书是背对着他,只能凭借刀锋的破空声猜测对方的举动。寒潭影的速度太快,一页书无论如何也是躲不开这一刀,只见他也并不躲,竟复往后退了一步,这一刀就从他的臂下穿过去,寒潭影手再抬,也只是被一页书的胳膊夹住,一下子动弹不得。一页书再一退,两人的距离已是近得不能再近,身体已经贴上,连拳脚都施展不开,一页书就拿身体去撞寒潭影的胸口,将他撞得往后一跌,脚步顿时一乱——人又凭空消失了。
可是一页书并没有停下,右腿往后迈出了一大步,顺势转身,右臂随着身体的转动在身侧抡了一圈,仍然没有碰到任何东西。
一页书更加谨慎了。
寒潭影的身法太过诡异,一页书原本以为他是使用了什么方法隐身,可是这一抡没有碰到人,改变了他的看法——寒潭影的确是凭空消失了。
留在一页书身上的触感还在,一页书越发小心,四下环顾,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可是直到寒潭影的刀悄无声息的从背后贴上一页书,一页书才察觉到他的所在。以一只腿为支点,一页书身形一转,原地转了个圈,悬空的脚踏在刀上,将寒潭影踢开。寒潭影在后退数步之后又立刻缠了上来,这回却并没有以诡谲难测的身法与之周旋,而是将一柄刀舞得密不透风,刀风刮在脸上,连一页书也顿感压力临身。
一页书见状,亦不再退让,将真气灌入拂尘之中,一把拂尘丝根根就如利针一样扫了过去,柔软的拂尘与金属的弯刀相撞,竟发出了金属碰击般的声音。寒潭影功力仍逊一页书一筹,这样强硬地凭功力深浅相搏便落了下风,一页书觑了个空当松开拂尘,以指为爪,使出小擒拿手,紧紧扣住寒潭影持刀的左手!他正欲提掌再攻,面前寒潭影的面容却突然模糊了,幻化成另一个他极熟悉的面孔!
素还真!
一页书不由心中一震,只觉胸前一痛,再低头,胸前只见寒潭影的上臂留在身外,竟是一只手从他胸口穿心而过,一页书的背后,那只素白的手正握着一页书的心脏,那颗心脏便在这只手里一下下、有力地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