Ⅳ、中篇完结【十八春】虐、慎入
张起灵死了。
吴邪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跟狗血电视剧里一样把手里的茶杯摔到地上,但是他忍住了,恰恰相反的是他手一抖之后,就狠狠握紧了手里的茶杯,握得整个指骨都发白,手臂剧烈发抖,他抬头看向给他带来这个噩耗的吴二白,问:“真……真的吗?”
他知道聪明如二叔的人从来不会给假消息,而且是像生死这种很容易证明真伪的假消息。但他就是下意识的不想承认,还是想绝望的挣扎着确认一下。
吴二白给他递过来一样东西,他一看,手里瞬间握紧,只听见细微的咔嚓一声,茶杯碎了一地,碎瓷片扎的满手都是,血流顺着苍白的手指流得满手都是。
那是一把黑金古刀。
吴邪想起张起灵,眼前是一片细密的雨,滴滴答答的顺着屋檐往下落,青苔沿着屋瓦衍生,在这么个天气里,他一回到他那小古董铺就看见有个人的背影,就那么站在他不大的店铺里。见他回来了就回过头来看他。
吴邪站在门口,身后是缠绵悱恻的江南烟雨,眼前人的脸给勾勒得忽明忽暗,他突然觉得这铺子怎么这么小,就那一个人往那儿一站,好像整个世界都满了一样。
两厢无言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小哥,你怎么……回……来了?”
他一时私心,说的不是“来了”,而是“回来了”。
张起灵好像没有意识到他内心纠结的措辞一样,点了点头就顺着他的话说:“回来了。”
然后又接了一句:“我过几天就走。”
张起灵是要去下斗,来吴邪这儿落脚几天,吴邪心里堵得慌,觉得自己怎么就成了开旅店的,而且还包吃包住不收钱,这也太廉价了。
让他更鄙视自己的是,他偏偏还觉得挺高兴的。
吴邪表示他也要跟着去下斗,被张起灵果断驳回,他也不意外,反正他已经决定到时候跟踪张起灵一路过去,到了地方也不怕他再把自己赶回来了。他转念一想,觉得自己这是干嘛呢,跟着了魔一样,为什么一定要跟着他?
他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只好作罢。
张起灵在的这几天,一直下雨,让人昏睡的天气,满屋子都是暗沉沉的光。吴邪说:“唉小哥,真可惜,本来天气好的话可以带你杭州几日游的,老是呆在家里太无聊了。”
张起灵说:“不无聊。”
他这话说得格外诚恳认真,吴邪觉得他大概的确感觉不到无聊这种情绪,或者他本来就是个没有情绪的人,坐下来就可以看天花板看上一整天。每天他做饭的时候,张起灵就靠在门边上看着,甚至颇有几分兴味盎然的样子,果然这人的娱乐方式跟大众不太一样。
吴邪说:“那就去西湖转转吧,反正下雨也算是一景。”
吴邪就一把伞,不过好在很大,两个人足够了。下着雨的湖面依然沉静一片,有点雾蒙蒙的,吴邪找了个风景比较好的地方停下来,耳边全是沙沙雨声,他突然觉得这气氛非常之好,非常适合抒情。
他不知道张起灵是不是跟他想的一样,可能真是一样的,因为张起灵看着他,突然就把手伸了过来,吴邪觉得自己心跳都要瞬间停止了,他感觉到张起灵的手一路伸到他头上,犹豫了一会,小小的改了下方向,摘下一片叶子给他看说:“落到头发上了。”
吴邪就那么看着他,突然非常的期待他能说出来。张起灵眼睛里一片海,水阔云低,有那么几个瞬间吴邪几乎觉得他要说了,他好像觉得自己是张起灵眼中客舟,被无边的大水包围着。
但是最终张起灵还是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把那一小片柳叶扔到了湖里。
柳叶给淅沥小雨打着,很快就沉入了湖中。
吴邪看见张起灵洗过的头发正湿淋淋的往下滴水,他好像也不在意的样子,于是拿了条毛巾给张起灵擦头发,他擦到一半,张起灵突然说:“你不要再下斗了。”
吴邪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就听见他接着说下去:“你家人已经为了你做了不少事情,这里面的水,不是你蹚的。”
吴邪想反驳他,这时张起灵往后仰起头来看他,他看见张起灵的眼睛里情绪非常复杂,他觉得自己甚至看到了几分哀求的意味,他一时给震得有点说不出话来了,等他回过神来再想仔细看一看的时候,张起灵已经把目光收回去了。
张起灵起身朝客房走去,走到门口,回头对吴邪说:“晚安。”模糊中他好像还笑了一下。
张起灵就是喜欢跟他打哑谜,这让吴邪觉得头痛不已,那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总觉得有人在看着他,他却没有觉得恐怖,因为他感觉得到这目光中深情满满,他想睁眼看一看,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全身动弹不得,眼睛也睁不开,挣扎了半天只能放弃。最后在他就要睡过去之前,感觉有只手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
那手挺凉的,关节处有薄薄的茧,吴邪莫名的觉得很想哭,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就睡了过去。
那是吴邪关于张起灵最后的记忆,第二天他好不容易醒过来之后,张起灵已经不见了,他还没来得及打听到他的消息,他二叔就带着血迹斑斑的黑金古刀来到他面前,告诉他,张起灵死了。
吴邪一度觉得自己身处梦中,张起灵怎么可能死,他那么强大的人,怎么会死。他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干不了,就倒头睡过去希望能醒过来。
醒来却发现自己依然在这个世界。
张起灵不在了的这个世界。
等他浑浑噩噩到第三天的时候,吴二白干净利落的一耳光抽醒了他,说来也奇怪,明明就那么一秒钟的事情,吴邪当时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痛,目光往上移,看着阳光里全是飞舞的灰尘,青烟寥寥,突然就清晰的意识到:他真的已经死了。
吴邪再也不下斗了,他二叔帮他把所有经历洗了个干干净净,从此他依然只是西冷印社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老板。他突然就没有力气去继续以往那些强烈的好奇心了,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力都随着好奇心给张起灵陪了葬,最后变成了一个相当寡淡无味的人。
他知道人生中最好日子已经过去了。
吴邪的人生以张起灵的生死为界,变得异常安稳平淡。他有时想起以前的日子,好像已经离自己很远很远了,是一枕黄粱。
但是依然有东西提醒着他,他还是反反复复的做梦,在梦中不断回到以前,张起灵还在的时候,他们在墓里,在生与死的边缘,两相对望着。
有时候他在梦里也见不到张起灵,他只是不停的在找他,他看见很多乱七八糟的人,就是看不见他,他很着急的推开拥挤的人潮,最后也没能再看见他。
念君怜我梦相闻,唯梦闲人不梦君。
吴邪有时候怅然若失的从梦中醒来,会想到那个时候,如果他真的说了,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如果他多迈出一步,如果他们并没有止于最后的一句晚安……
但是最后他想到头痛,也想不出答案来。
吴邪没想过他会再遇到张起灵。
电梯门开的时候,他觉得时间好像一瞬间静止了,周围什么都成了一片空白,他满眼满眼,就只剩下那一个人。
这个时候,距离张起灵的“死亡”,已经是十年过去了。
他不会认错,他十分确定眼前这个人就是张起灵本人,并非长得像,就是他。
他原来并没有死。吴邪现在无心去猜到底是他二叔骗了他,还是张起灵和他二叔一起骗了他,因为他看得到这个人的神情,根本不认识他。
张起灵已经再一次把他给忘了。
吴邪没有说话,张起灵专心盯着头顶,他们看起来就像两个偶然坐了同一部电梯的陌生人,谁也不认识谁。
吴邪没有设想过再遇的场景,他一直以为他已经死了。但他可以确定,这绝不会是他设想中的相遇。
假如他日相逢,我将以何贺你——以沉默,或者以眼泪。
但吴邪绝不会想到是以遗忘。
他通过电梯的镜子看着张起灵,十年的时光没有给他留下什么痕迹,他还是二十几岁的样子。吴邪看着,默默把那句“好久不见”吞了下去。
他自嘲的笑了笑,太迟了,十年过去了,这个时候他自己都已经奔四了,他可以在镜子里清晰的看见自己头上的白发,微微弓起来的背。
太迟了。
他突然觉得非常释然,死了一般的释然,他知道他们是回不去了,他不再是那个为了他搭上性命的满世界跑的小菜鸟,他也不再是那个为他挡去所有危险的斗中天神。
他想起胖子以前给自己起的外号,是“天真”。
换你天真无邪。
电梯门开了,张起灵走出去,他与吴邪擦肩而过,吴邪又一次闻到他身上那种清浅的味道,张起灵脚步没有放慢,也没有回头,从头到尾,都是陌生人。
吴邪跟着他出了电梯门,走到大门口,眼睁睁看着张起灵走入茫茫人海里,依然是清瘦挺拔的背影,依然是那么又轻又稳的脚步,很快他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再也找不见了。
吴邪突然觉得非常的冷,以至于眼前全都模糊起来,汹涌的人潮,一瞬间什么都看不清了。
世界太大,我还是遇见了你。
世界太小,我还是失去了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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