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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届B组入围文:《我的已逝的朋友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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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送给所有正在路上奔跑的追逐者


1楼2014-01-20 21:54回复
    16届投了两篇,都是截稿前几天顶着第二次阶段考的压力疯狂赶出来的,因为时间问题最后的定稿其实比腹稿少了三分之一的内容。进的应该是这一篇没错了。现在自己看来缺点也很明显,有些重要的地方根本没有展开,硬伤一堆啊。
    看官随意,尽请拍砖吧。


    2楼2014-01-20 2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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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已逝的朋友们
      汽车同那些挤挤挨挨的植物一样,经过太阳的严刑拷打,也变得昏昏欲睡了,它在夯实的土地上走得愈发缓慢,把人的耐心磨成一根光秃秃的玉米棒。然而到了正午,天空又重新显出它的怪脾气来。父亲透过车窗望着天上浓厚的云层对我说:“你看这积雨云,我们今天下午应该不能赶到海棠湾了。”果然片刻之后,一大片积雨云朝前方的山头揭竿而起,不给天空留下任何余地。此时计程表上显示距离目的地还有六十公里。
      大卡车每周都会上海棠湾一趟,把成篓成篓活蹦乱跳的鲟鱼运走。“突突突——”卡车在海棠湾一条宽阔的河道前熄了火。月光把大地照得无比惨淡,万家灯火也隐匿在沉寂之中。在扶父亲下车时,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双腿间轻微的颤动。河道深处飘来浓郁的忍冬花味,凝结成了父亲脸上那心满意足的表情。
      父亲不是来收购鲟鱼的,我们的车是小卡车,装不下这么多大鱼篓。
      海棠湾的气候真是奇怪,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在雨后黏稠的河风中,父亲一夜未眠。第二天杨村长见到双眼布满了红血丝的父亲,紧张得摔了一个趔趄。于是父亲赶忙解释自己此次造访的缘由。在长达半小时的谈话中“面皮”这两个字不断在我脑海里蹦跶,闪烁着疑问的光芒。父亲如果想吃面皮,可以去陕西,为什么要跑到这萧条的海棠湾来呢?
      等到第三天杨村长带着我们来到西郊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面皮”是一个人,是父亲的故友,我顿时明白了父亲此行的目的。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一直是个沉默的人,我永远触碰不到他心井底的那块石头。经过几天不尽人意的瓢泼大雨,草地一夜之间长满了颜色各异的蘑菇。小鸟的啁啾声在山野间不知疲倦地飘荡,那天曾令父亲心醉神迷的忍冬花味不请自来,冒失鬼似的钻进了小鸟的歌声中。如果后来没有发生那些事,我想海棠湾会以一个旧情人的形象永远储存在我的记忆中。
      我们还未到达面皮家的宅院时,远远地就已经听到一阵嘤嘤的凄凉的哭声。我的父亲之前显然没有预料到这次造访自己会成为不速之客,不安和惊奇在他脸上织成了一张大网。我拨开了围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看到了一副让我终生无法忘怀的景象——起居室前狭长的过道上横亘着充满腥气的鱼篓和几块锈迹斑斑的油毡布。这股气味不但包含了鱼腥,还包含了一股难言的血的腥味。这股血腥是从一具尸体上,也就是从已经死去的面皮身上发出的。一般人的血不可能有这么浓的腥气,这场景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而更让我惊奇的是,死者的手臂上满是乌紫色的,被煤炉熏过似的瘀痕。目光再往上移,还可以发现死者脖颈的半壁江山都被乌紫色的瘀痕所占领,只有常年被煤炉熏烤的砖头才能显现出同死者一样的景象。同时死者还用那双圆睁着的无辜的双眼向所有人传达一个讯息:他死不瞑目。
      父亲一直躲在角落,畏葸地注视着躺在水泥地上如今已经冰冷的故友的尸体。当晚杨村长告诉父亲,早在三个月前,面皮的弟弟面条,也是这样离开的。“两个人死亡的方式,甚至两个人临终时的表情都如出一辙。”
      “什么方式?”
      “家属没有去验尸,但看样子应该都是被勒死的,脖子上那瘀痕呦,太吓人了。”杨村长啜了一口茶,意味深长地望着父亲:“我看你们还是离开海棠湾吧。赶在这么个当上人就突然走了,我想你心里也不好受。”
      “面条的事我知道,他也是我朋友。我就是为了这事而来的。我和他们哥俩年轻时在同一个剧团里唱《穆桂英挂帅》……”
      后面的谈话我已无心再听,悄悄进了杨村长安排好的房间,摊开信纸想给舒娟写信。来海棠湾之前舒娟曾在我胳膊上咬过一口:“有时候我会不确定你是否还爱着我。如果你也需要这样的提醒,这个牙印是我留给你的。”想到舒娟,我的心立刻酥软了,白天的事也一并抛之脑后。
      继面皮死后,海棠湾的人开始对这两起案子一并重视起来。当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把面皮的尸体送到县里尸检,当初面条的事就是一个天大的疏忽。尸检的结果要两天才能出来。在这两天里父亲和我从杨村长家搬到面皮面条的住宅里来。面皮的妻子许琳也默许了我们的做法,丈夫的死让她无暇顾及其他任何事情,况且要搬进来的人还是丈夫的故友。许琳也是父亲的故友。当年她是剧团的团花,无数男子心中倾慕的“白素贞”……许琳与父亲聊了几句青年时期的往事,话题很快就转到面皮的案子上了。县里的警察局是办不成什么事的。许琳这半个月都在娘家省亲,对家里的情况毫无知晓,半个月前也未在丈夫身上发现异常的迹象。“当时我看到他的尸体……你知道我心里什么感觉吗?他的手居然还有余温。大哥,我心里发毛……”
      面皮的尸检结果出来后,所有人都倒抽了两口冷气。第一口是天真地高兴事情终于可以水落石出了,第二口则是在听完法医作的尸检报告后,惊讶和恐惧一起袭来。面皮的死与那些骇人的乌紫色瘀痕无关,他是被重物砸中脑袋才导致死亡的。“当然这只是猜测。”法医也倒抽了一口冷气,“那种瘀痕显然只有最结实的麻绳才能勒出来,但是——完全不用勒得那么用力的,人的脖子其实跟鸡脖子一样脆弱呢。”
      “可能是凶手怕弄不死死者,所以即使在看到死者毫无动弹时,才会继续勒吧。”我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法医轻笑了两声:“如果真的是这样,凶手在那样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勒出这么整齐的勒痕的。那天你也看到了,他脖子上那瘀痕的形状实在是太完美了。不信你可以在现场模拟一下。”法医停顿了几秒,似乎要给接下来的揭幕营造氛围,“而且我发现死者的头部受过伤。就在他的百会穴上,有明显的被重物击过的痕迹。如果你们当时观察得再仔细一点,在现场就可以发现他的头发结满了血痂。”
      法医的话犹如一把筛子,在现场每个人的脸上下了一层厚厚的,名叫“目瞪口呆”的碎屑。我相信此刻所有人和我一样,内心都被一层难以名状的雾所包围。它与之前困惑的,恐惧的,不安的雾水乳交融,使面皮的死在我们心中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接下来父亲又给现场投下了一枚重弹,他提出自己要给面皮“验尸”——“我年轻时是唱戏的。可其他营生也没少干过,包括验尸这类让人晚上做梦都心惊肉跳的活儿。”
      “倒不至于那么夸张,最大的改变就是让人染上洁癖而已。”法医终于笑了,“如果死者家属同意你就去吧。”
      许琳轻轻点了点头。
      父亲干瘦的身体像棵行将就木的柏树,被进来刺探的穿堂风吹了一个趔趄。


      3楼2014-01-20 2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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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第一次不同的是,现在死者的眼睛被人合上,显出一副安详的神情。死者身上的瘀痕也从乌紫色被时间熬成了乌青色,整个身体真正成了一只废弃的药罐子,向观者袒露着自己吃进去的苦得掉渣的中药,那些久久不散的瘀痕就是药材呵。果然如法医所说,面皮的头部受过严重的撞击。我轻轻从他的头皮一刮,血痂就落了下来。也许是对死者拥有深厚感情的缘故,父亲的胆子比我更大,比我更迫不及待地想寻出蛛丝马迹(他差点就要把死者的衣服扒了)。父亲的寻找并非徒劳无功,他从死者的指甲里抠出了一些黑色的煤渣,并把这个当成了重大发现。兴奋得想再次去验面皮的弟弟面条的尸体,看看二者有无关联。
        “爸你糊涂了,怎么能够去打扰已经入土为安的人呢?”
        秋老虎走后,与之前黏稠燥热的天气相比,如今的秋高气爽已经不能使海棠湾的村民蠢蠢欲动了。面皮面条的案子已经不能在他们的心底激起任何波澜。哪个村子每年不出现这样的怪事?大部分人认为兴许是那两兄弟造了孽,老天爷派人惩罚他们来了。只有父亲。只有父亲还在孜孜不倦地研究案子的细节。他几乎问遍了整个海棠湾的人家,所得到的答案却大相径庭——面条被发现死亡时的模样与面皮如出一辙。 我也失去了最初探索的热情,只盼望着早点回家去见舒娟。舒娟在上一封信写到,自己的奶奶去世,之前为了给奶奶治病家里已经变卖了大部分祖产。她现在是多么希望我能够陪在她身边啊。只是父亲的固执让我不得不妥协,他答应如果立冬之前再查不出真相,我们就离开海棠湾,回家。
        秋天的脖子仿佛以前经常被人提着那样,现在老是伸长,势必要比其它兄弟看到更广阔的领域。冬天遥遥无期,秋汛却睡眼惺忪地来了。暴雨比我们刚来海棠湾时更加滂沱,似乎要在此地安营扎寨,好好干一番事业。我和父亲躺在床上听着雨声,心情怀揣着不同的心事,夜夜难以入眠。
        汛期过后,整个海棠湾依然被孤苦伶仃地泡在水里。早晨的雾霭愈加浓厚,穿着黑胶鞋走在山路上,脚下满是泡在水里的腐烂的叶子。早在两个月前面皮就入土为安,再也没有什么事可以阻挡我和父亲离开海棠湾了。
        父亲皲裂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我每一次的试探都一无所获。“面条叔叔还抱过你嘞。那时你是早产儿,个子只有父亲的手掌大小。我忙着照顾你妈,面皮面条就带了你近半年。”父亲摇了摇头,“也许他们还给你唱过几句戏词,不过你是不可能记得的。”
        就在我盼着舒娟的第九封信时,海棠湾本地的渔民在河里捞上了一具尸体。我和父亲是最早收到消息赶到河边的人。尽管我们来之前已经作好了心理准备,但草地上那具已被泡得无比膨胀的尸体还是叫人无法自抑地难受。这种感觉在翻过尸体看到死者的面容后更甚——死者身上粘满了铜绿色的浮萍植物,散发出阵阵恶臭。让我和其他围观的村民不得不退避三舍。第一个发现尸体不对劲的是父亲。只有他一个人敢靠近死者,用树枝挑开尸体上的浮萍。父亲用无比尖锐的声音向我们传达着自己看到实景后的颤栗: “又是这些勒痕!”
        事态似乎有些严重了。若不是这场河汛,这具尸体可能永远都不会被人发现。说不定……我忽然想起河汛前海棠湾的村委会贴出过两张寻人启事。这么说,应该还有一具尸体未被发现。
        我想把这个想法告诉父亲,毕竟他是最关心这几起案子的人之一。当我走到卧室想敲门时却突然想起来,天一亮父亲就披着秋衣出去了。
        我再无心给舒娟写信,一屁股坐在过道的门槛上想起父亲的事来。自从那具被泡满水的尸体被发现后,每天清晨父亲都要出门,直至傍晚残阳断血才独自回家。至于他青年时期的往事——父亲很少跟我提起他的过往,木讷就像一个孩子。在我的童年时期,经常可以听到父亲在房里唱戏——“非是我临国难袖手不问,见帅印又勾起多少前情。杨家将舍身忘家把社稷定。凯歌还人受恩宠我添新坟。……”如果不幸被发现偷听,就不得不面临着父亲的惩罚。泪水涟涟的我咬着牙,从未告诉父亲什么叫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第二天东方尚未露出鱼肚白时,父亲就已经像往常那样出门了。我假寐听着动静,片刻之后也穿上衣服出门尾随。幸好父亲穿着一件红色的夹克,否则我非在茫茫大雾中迷路不可。
        父亲绕过大路,在蜿蜒曲折的小路上踽踽独行。一路的景色从陌生到似曾相识,一种奇怪的感觉在我的内心不断滋长,终于在抵达目的地后彻底明朗。杉树皮搭成的简陋小屋里钻出一个瘦弱的满人,扯着父亲的手袖进门后迅速拉上门闩 ,小屋不远处的灰黄色土路融化了我的记忆——哪天在去面皮加的路上,杨村长鬼使神差地行驶到了这片荒凉的树林。当汽车与这座小屋擦肩而过时,杨村长的双腿明显颤抖了一下,我们的汽车差点翻下了旁边的山沟。
        我想我已经明白了面皮、面条和那个无辜的村民死亡的真相。
        这件事迟早都会发生的,再聪明的囚犯也有越狱失败的时候,只是狱卒不一定能够认清每个囚犯的面容。立冬到来之时父亲并没有履行他的诺言离开海棠湾,而是忍受着东北风无情的鞭苔,独自开着借来的小船在河里搜寻了三天三夜,把另一个失踪的村民的尸体打了上来。虽然那天海棠湾刮着无际无崖的冷风,但村民依然到齐了。死者的母亲趴在尸体上呜咽,夹带着冷风传到人的耳际,异常悲凉。父亲低下头对白发苍苍的老人说:“别哭了。去了那一边,你的儿子才能不再日日夜夜被良心所折磨。”父亲那种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神情是我以前从未发现的。按照父亲说的说法,地上躺着的这个早已断气的人正是大家一直寻找的真凶。父亲的脸色变得很快,几乎像五颜六色的印迎着风的幡旗。他脸上的沟壑因为悲痛而显得比平时深沉:“我坚信我的想法——正是这个叫刘杰的人杀害了我的两个朋友。感谢面皮留给我的提示。我去验尸的时候奇怪地发现面皮的手指甲里黏满了煤渣,更吸引注意的是,这些煤渣里还夹杂着桂花瓣。我当时把这个细节记了下来。无心插柳柳成荫——我去拜访刘杰时发现他家后院的煤堆旁种着一排桂花树。当然这还不足以证明真相。”父亲蹲在地上,把死者的全身模索了一遍,而老太太只顾着在一旁伤心地哭,对父亲的行为熟视无睹。最后父亲脱下死者脚上的唯一一只鞋子,从里面抠出了一枚绿宝石的戒指,举到所有人面前,叫来了许琳。
        "嫂子,应该没有人比你更熟悉这枚戒指了。你告诉大家,它是属于谁的?“
        在我收到舒娟的第十二封信时,父亲终于决定离开海棠湾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当初预想的那么喜悦,心头甚至充斥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伤。我们离开的那天除了杨村长,全村的人都来送行。父亲又恢复了原本木纳的模样,面对村民的热情有些手足无措。大雾散尽后父亲终于决定出发,抛下这满目的山林好景色疾驰而去,铅灰色的天空沉重得像一枚盾牌。我想开口说我知道面皮叔叔是杨村长害死的,我知道你查出真相后曾愤怒地质问过杨村长,我还知道杨村长给你好处让你演了这一出拙劣的戏……忍冬花的香味让我的脑子有些混乱。父亲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回去后就和舒娟结婚吧。钱的事不用再担心了,我现在终于有钱为自己的儿子做点事了。” 太阳被天空撕扯得鲜血淋漓,群山的影子没头没脑地钻到大地上来了。我们刚出来海棠湾时山野还是一片死寂,现在却听到了像我们刚来的那一天一样的,小鸟清脆的啁啾声。在这萧索得像战场的冬日,山野里万鸟齐鸣,歌声整齐得仿佛此时天空只有一只鸟。“我不挂帅谁挂帅, 我不领兵谁领兵! 叫侍儿快与我把戎装端整, 抱帅印到校场指挥三军。 ”在这微妙的时刻,我居然听到了久违的父亲的歌声,也许在他生命中最峥嵘的岁月,他和面皮面条两位叔叔唱过无数遍。接着我耳边传来了父亲的喃喃自语:“可是,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啊,我的朋友……”
        山野里的鸟鸣声突然消失了,仿佛刚才的盛宴只是一场幻觉。空气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我听见了我最爱的亲人变成了一个婴孩,发出嘤嘤的抽泣声。


        4楼2014-01-20 2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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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楼2014-01-20 2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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