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章】
结核所的医生们每逢九月都小心翼翼，病历写得格认真，医嘱开得特别详细，就连平时龙飞凤舞的处方单都字迹规整了几分，搞得药房新来的老师一连退了好几张处方回来，直说这不是各位医生的字迹。平时早交班磨磨蹭蹭的各位住院医师和护士还不到半个小时就交代完毕，一群人兢兢战战侯在病房门口。
八点半，一袭白衣自窗外闪过，所有人的腰都不由自主地挺直，自动分成两列后合拢在那袭白衣身后。浩浩荡荡几十个人挤得病房拥挤不堪，为首的那人仔细看着昨晚的各份病历，偶尔提几句意见，身边的小实习医生忙不迭拿笔记下。
“这液谁分的？”
后排圆脸小护士一步一步挪出来：“主任是我……”话音未落液体就被甩在脚下，小姑娘顿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整间结核所南北两个病区，四层楼，一百二十张病床。八点半到九点半这段时间，站在住院部楼下总能目睹天上洒病历的盛况。
“老吴今天又犯病了？”存车处的大妈边磕瓜子边瞅着被风刮到脚下的病历纸。
“可不是么，一年犯一次，一次一个月，人间惨剧啊。”
被称为老吴的那位此刻坐在主任办公室揉着太阳穴，大查房时又发了一通脾气，喊得自己的头也跟着一跳一跳地疼。现在的住院医师一个个笨得猪一样，真不知道轮院实习时都是怎么混过来的。肺内啰音都听不出来还不如脱了白大褂直接吊死了算，居然有脸早晨吃两饭盒稀饭加仨馒头，这年头可能真是猪八戒摇身一变都成了人。
桌子上的牛皮纸信封不用看就知道是什么，医务界就是个看似光鲜实则苦不堪言的深潭，今年的论文还没发，杂志那边已经催了好几次，就算是主任又怎样，还不是照样每年一堆论文综述债要还。
拿出稿纸写了几个字就心烦地漫无目的瞎画一气，钢笔尖像手术刀一样刺破稿纸开膛破腹。恍惚中那把温和的声音又在耳边：亦凡哥，别这样。气躁伤身。
呵，旧欢一梦，是谁，说爱我永不变。
几十年前的吴医生还是吴家商行的少东家，住在尖沙咀。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他在万人中间，是他们爱恋的少年。那时多少人在讲吴家少爷的剑眉，薄唇，笑起来若神般，举手间迫人的英俊。他被宠得性子那么坏，他的冷，他的傲，他刻薄时的字字句句，在旁人看来都是极好极好。
大概，对他们而言，吴亦凡这三个字，本身就是个魔咒。
他十五岁，偶尔骑着车呼朋引伴地去玩，在路过哪条巷子时刹车失灵失去控制左摇右晃，在那一片狼狈中，又是谁抬头对他粲然一笑，自此世界一新。
他说你好你可以叫我chen。
就像花蕾一般新生的感情，羞怯而新鲜。不过是一起逛公园看电影，在黑暗的间隙中轻轻在脸颊上印下一吻，却那么欣然。也有时候两个人坐在一起，谈着外面的局势，或叹息或颔首。他们那时也不过都是未知愁滋味的少年，只觉得时光那么漫长，万物那么永恒，与身边人执手便可走到岁月的背后。
世上男人没几个不爱偷腥，父亲的生意做得大，回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母亲的面孔常年阴郁得像北边那条死水河，安静无波又有点死灰色隐隐流动。一切决定得那么仓促，晚饭父亲说要北上做大买卖，离家不知几载，要劳烦太太照顾好家里，太太辛苦，太太万岁。母亲放下筷子，唇边含了丝淡笑：先生你这么说可就生分了，夫妻一场何必分彼此。家里的生意也没什么好照看的，伙计们老实，不行还有娘家人帮衬。阿凡岁数不小了也该学着点生意上的事，该是一起去。只是你们父子同去我可不放心，这么看来全家同去才好。
母亲的口气不经意中有种不可置疑的坚定，更何况她是商会会长的女儿，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父亲讪讪地说着太太圣明，就依着太太的意思办。
子女在有些情况下算不得人，是父母间博弈的棋子儿。他的意见，谁有空闲去过问。
木已成舟，船票就在这两三日。他借口和朋友道别，整夜不回家，和他在一起。倩倩啊，倩倩，我走了你怎么办。这本是他对他的爱称，现在说出口却如刀绞般。瘦弱的少年不说话，一直抬着头，想把眼泪忍回去，整个人绷得多么紧。
没关系，哭出来吧。他故作轻松地伸手拍拍他的脸颊。他仍是不说话，任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越是爱他，就越是恨他这样倔强，于是扳着他的脸恶狠狠地亲上去。
在一起那么久，最亲密也不过就是亲亲脸颊。这样激烈的举动让彼此都略微怔住，而后反应过来，抵死纠缠，唇与唇，舌与舌，牙齿相碰的声音，从开始的不得章法到炙热浓烈，把对方抱得那么紧，嵌入骨血一般。眼泪也跟着混进来，咸而湿，不知谁咬破了谁的唇，血的腥味也裹在里面，慢慢扩散。
Chen捉住他的手，往自己的身上带，空出的一只手使劲拽开身上的衣扣。他说，吴亦凡，我给你，就今晚，全部给你。说罢推他在床榻，而后欺身上来，不住地吻他，细细碎碎，状似疯狂。
吴亦凡抱住他一翻身，那单薄的身子就抱满怀。他的下巴抵在他的额头上，他就安静下来。他说倩倩啊我爱你所以不愿这样轻薄了你。
可我没什么别的能给你。终是忍不住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他稍微向下挪了挪，亲亲Chen 的额头，握住他的手。你爱我，这就是你给我最好的。顿一顿，试探着问：等我回来，可不可以
他可能嗯了一声也可能没有，最终相拥而眠。
临别时，Chen自背后抱住他，他能感到自己的脊骨一点点被湿凉的感觉浸进来，透到心里，那么酸涩。
他说：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承君此诺必守一生，自此为你北望中原。
结核所的医生们每逢九月都小心翼翼，病历写得格认真，医嘱开得特别详细，就连平时龙飞凤舞的处方单都字迹规整了几分，搞得药房新来的老师一连退了好几张处方回来，直说这不是各位医生的字迹。平时早交班磨磨蹭蹭的各位住院医师和护士还不到半个小时就交代完毕，一群人兢兢战战侯在病房门口。
八点半，一袭白衣自窗外闪过，所有人的腰都不由自主地挺直，自动分成两列后合拢在那袭白衣身后。浩浩荡荡几十个人挤得病房拥挤不堪，为首的那人仔细看着昨晚的各份病历，偶尔提几句意见，身边的小实习医生忙不迭拿笔记下。
“这液谁分的？”
后排圆脸小护士一步一步挪出来：“主任是我……”话音未落液体就被甩在脚下，小姑娘顿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整间结核所南北两个病区，四层楼，一百二十张病床。八点半到九点半这段时间，站在住院部楼下总能目睹天上洒病历的盛况。
“老吴今天又犯病了？”存车处的大妈边磕瓜子边瞅着被风刮到脚下的病历纸。
“可不是么，一年犯一次，一次一个月，人间惨剧啊。”
被称为老吴的那位此刻坐在主任办公室揉着太阳穴，大查房时又发了一通脾气，喊得自己的头也跟着一跳一跳地疼。现在的住院医师一个个笨得猪一样，真不知道轮院实习时都是怎么混过来的。肺内啰音都听不出来还不如脱了白大褂直接吊死了算，居然有脸早晨吃两饭盒稀饭加仨馒头，这年头可能真是猪八戒摇身一变都成了人。
桌子上的牛皮纸信封不用看就知道是什么，医务界就是个看似光鲜实则苦不堪言的深潭，今年的论文还没发，杂志那边已经催了好几次，就算是主任又怎样，还不是照样每年一堆论文综述债要还。
拿出稿纸写了几个字就心烦地漫无目的瞎画一气，钢笔尖像手术刀一样刺破稿纸开膛破腹。恍惚中那把温和的声音又在耳边：亦凡哥，别这样。气躁伤身。
呵，旧欢一梦，是谁，说爱我永不变。
几十年前的吴医生还是吴家商行的少东家，住在尖沙咀。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他在万人中间，是他们爱恋的少年。那时多少人在讲吴家少爷的剑眉，薄唇，笑起来若神般，举手间迫人的英俊。他被宠得性子那么坏，他的冷，他的傲，他刻薄时的字字句句，在旁人看来都是极好极好。
大概，对他们而言，吴亦凡这三个字，本身就是个魔咒。
他十五岁，偶尔骑着车呼朋引伴地去玩，在路过哪条巷子时刹车失灵失去控制左摇右晃，在那一片狼狈中，又是谁抬头对他粲然一笑，自此世界一新。
他说你好你可以叫我chen。
就像花蕾一般新生的感情，羞怯而新鲜。不过是一起逛公园看电影，在黑暗的间隙中轻轻在脸颊上印下一吻，却那么欣然。也有时候两个人坐在一起，谈着外面的局势，或叹息或颔首。他们那时也不过都是未知愁滋味的少年，只觉得时光那么漫长，万物那么永恒，与身边人执手便可走到岁月的背后。
世上男人没几个不爱偷腥，父亲的生意做得大，回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母亲的面孔常年阴郁得像北边那条死水河，安静无波又有点死灰色隐隐流动。一切决定得那么仓促，晚饭父亲说要北上做大买卖，离家不知几载，要劳烦太太照顾好家里，太太辛苦，太太万岁。母亲放下筷子，唇边含了丝淡笑：先生你这么说可就生分了，夫妻一场何必分彼此。家里的生意也没什么好照看的，伙计们老实，不行还有娘家人帮衬。阿凡岁数不小了也该学着点生意上的事，该是一起去。只是你们父子同去我可不放心，这么看来全家同去才好。
母亲的口气不经意中有种不可置疑的坚定，更何况她是商会会长的女儿，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父亲讪讪地说着太太圣明，就依着太太的意思办。
子女在有些情况下算不得人，是父母间博弈的棋子儿。他的意见，谁有空闲去过问。
木已成舟，船票就在这两三日。他借口和朋友道别，整夜不回家，和他在一起。倩倩啊，倩倩，我走了你怎么办。这本是他对他的爱称，现在说出口却如刀绞般。瘦弱的少年不说话，一直抬着头，想把眼泪忍回去，整个人绷得多么紧。
没关系，哭出来吧。他故作轻松地伸手拍拍他的脸颊。他仍是不说话，任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越是爱他，就越是恨他这样倔强，于是扳着他的脸恶狠狠地亲上去。
在一起那么久，最亲密也不过就是亲亲脸颊。这样激烈的举动让彼此都略微怔住，而后反应过来，抵死纠缠，唇与唇，舌与舌，牙齿相碰的声音，从开始的不得章法到炙热浓烈，把对方抱得那么紧，嵌入骨血一般。眼泪也跟着混进来，咸而湿，不知谁咬破了谁的唇，血的腥味也裹在里面，慢慢扩散。
Chen捉住他的手，往自己的身上带，空出的一只手使劲拽开身上的衣扣。他说，吴亦凡，我给你，就今晚，全部给你。说罢推他在床榻，而后欺身上来，不住地吻他，细细碎碎，状似疯狂。
吴亦凡抱住他一翻身，那单薄的身子就抱满怀。他的下巴抵在他的额头上，他就安静下来。他说倩倩啊我爱你所以不愿这样轻薄了你。
可我没什么别的能给你。终是忍不住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他稍微向下挪了挪，亲亲Chen 的额头，握住他的手。你爱我，这就是你给我最好的。顿一顿，试探着问：等我回来，可不可以
他可能嗯了一声也可能没有，最终相拥而眠。
临别时，Chen自背后抱住他，他能感到自己的脊骨一点点被湿凉的感觉浸进来，透到心里，那么酸涩。
他说：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承君此诺必守一生，自此为你北望中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