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回伦敦的身份大概要维持一两个月，直到我完成了所有作为初归的维斯特维克三女应有所有访问和回访。夏天最大的特色就是能让出了名的雾都里的子民们多享受几日阳光。然后粘稠闷热的空气让一贯熙熙攘攘的伦敦街头清冷了不少。
亨弗瑞的气派宅邸已经清晰地出现在我视野里。迈下停住的马车，在女佣执事们忙碌而不失秩序的服侍和指引下一路向前。
大厅里凉爽的空气让人轻松不少。转过一个拐角，我看到今天的约会对象，亨弗瑞的第五个优秀的小女儿正在距离不远的前方。

进入了正厅后还有一段不短的楼梯需要一步步拾级而上倒是个新体验。回到伦敦后除了在偌大宅子里需要走的路多了点以外，绝大多数时候既然有马车代劳，我也乐得偷懒少走上两步。虽然从一楼到二楼的距离听起来实在离“长”字远得很，但鉴于这在气派宽敞的亨弗瑞府，今天我的运动量大概也创了这个月来的新高。看着前面的年轻姑娘步履轻快笑容不改，感受着小腿隐隐的酸痛，我轻呼一口气咧了咧嘴。
果然在桌前坐久了，哪怕不过是二十天的功夫，本身薄弱的体能愈发掉的厉害。
——以后在家难道也要为了锻炼身体多爬爬楼梯吗？
夏天的阳光像融化的柠檬蛋糕一样甜蜜地铺了一地金黄。在冰凉的金属椅子上坐下，精致的瓷器在日光里熠熠闪烁。在简单地聊了几句后，突然有女佣上来告知有传教士来访。
亨弗瑞小姐的干脆拒绝有几分出乎我的意料。她似乎是个比我所想象地更加有趣的直肠子孩子——或许上欠火候，但是这份带着几分天真的坦率也因此愈发珍贵。
看着一身长斗篷的传教士难掩失望神色地离开，我收回视线微笑着抿了口茶：
“真是份辛苦的职业。也难为他们的这份虔诚，才让这份苦修的侍神者位子愈发惹人尊敬。”

面前的姑娘满面绯红，神情是难以自制的激越，一举一动都挥散着我无比熟悉和怀念的张扬叛逆。透过她玲珑的身躯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离开了我，驻进这个金发姑娘身体里的充满勇气，自信自傲的灵魂。
我不知道此刻我的神情会有多温柔。但我确乎是充满怀念和真挚祝福看着这个正在大胆到几近莽撞地向一个初见的陌生人描述自己与整个伦敦的信仰背道而驰的梦想蓝图的姑娘。一如透过时光的镜子看着十年前无所畏惧肆意张扬的自己。
那个时候的我也有这样火一样燃烧的傲气和梦想。我曾经在一个教堂里向老牧师固执地发问并一再反驳他的话——
-如果神是万能慈爱的，为什么还会有地狱？
-如果神是万能慈爱的，为什么还有人死去，为什么还有人经受病痛的折磨？
-我不相信他，先生。我能给那位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一块面包，但是耶稣连这都做不到。
-我的行动是神的旨意？我质疑您的观点，先生。我是完全处于自己的意愿。
-如果这就是神，先生，我想我的未来，您的未来，和整个伦敦的，整个大不列颠的未来，都不应该交给这个虚浮的，仅存于人想象里的幻影。
那天我将和蔼可亲的老牧师气得面红耳赤。大概是冥冥中的惩罚，我丢失了一串最爱的手链，并在此之后失去了我那天咄咄逼人贯彻己道的我的勇气。
“敬你。”
她话音落下，我看着那姑娘激动地胸膛起伏，向她举起斟满的茶杯。
-今天我能透过另一具身体看到它，是莫大的恩赐。
这不是什么符合礼节的举动，但是我想眼前的年轻姑娘是不会介意的。
我相信她能理解——
愿这份勇气将与你长久相伴，愿这份执著永不坠落尘埃。
-为我们共同的信仰。

随着对方的视线我也注意到了楼下安妮塔的熟悉身影，远处传来大本钟低沉的声音，像是为即将结束的黄昏而进行的礼颂，或者是在我在与面前这个年轻姑娘的视线相交里无声达成的某个约定的见证。
今天的约会已经结束，但是或许舞台的帷幕还尚未拉开。
站起身我对着她绽开少见的，真心欢喜和希冀的笑容，带着我满心的祝福：
“很高心见到您，弗雷德瑞卡小姐。感谢您的热情招待。”
马车渐渐驶离亨弗瑞宅邸。透过马车并不宽敞的窗户向外凝视伦敦的，蓝色像浓重的墨水逐渐漫开盖过黄昏的橘黄色的夏季夜空，像是看到什么陈旧的牢笼正在被崭新的奇妙灵魂冲开，化出前方尚不可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