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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小说连载】情彀(GL)--绝世驸马,为你倾情 作者:杨惑 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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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生气,枫灵笑吟吟抬头,这才看见默儿已经打开了黑白熊的圈门,正在里面打扫。枫灵想了想,大声赞道:“这些熊真是可爱,也打理得真好,默儿姑娘真是能干——”她看着默儿表情柔和,话锋一转,“不过按理说这黑白熊应该放养于竹林之中,这山上既有竹林,又何故圈养于此呢?这样每日砍竹子喂养,还要打理,平添了好多工作啊,默儿姑娘。”
默儿停顿一下,看了看各自抱着竹子啃的小熊,又望了望艾穆的房间窗口,没有说话。枫灵顺着她目光看去,恰看到艾穆扶着门走出来。
他可算是醒过来了。
怜筝上前搀住艾穆,枫灵跟了过去。艾穆抬眼看到默儿,嘴角下弯,眉头蹙起,木木地说:“默儿,人家饿了撒。”这话一出口,枫灵分明看到方才好不容易表情变柔的默儿瞬间冷了一张脸。
默儿默默出了熊圈,背着背篓,略过艾老大,向外走去。枫灵本以为她会很快给艾穆带食物回来,不想左等右等不见她,这才恍然,她是继续她的工作,去更换机关了。
枫灵无奈地转头看向艾老大,见他仍是一脸无辜,挠了挠头接着说:“人家真的饿了撒。”枫灵陡然头痛起来。
从路柔那里要了些吃食,枫灵把艾穆房间散乱的桌面简单收拾了一下,坐在艾穆对面看他吃东西。怜筝则是好奇地打量屋里的东西,把玩那些艾老大亲手做出的小玩意儿。
“大当家,你是何方人士?”枫灵看了看房内的布置,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呵呵,”艾穆憨厚一笑,“不记得了。”枫灵顿时觉得头痛起来。
“唉,艾老大,这是什么东西?”怜筝翻到一个带着双翼的木制品,形似木鸟,却又不是。
“唔,那是我给黑白熊做的玩具,”老大停止咀嚼饭菜,憨憨地说,“拧一拧后面,往天上扔,会飞的。”
怜筝一听,赶紧动手去拧,往上一抛,那东西果然飞了起来,但没多久就掉落下来。枫灵跃起,一把抓住,旋身落地,给了怜筝。见怜筝欣喜,枫灵不觉好笑,道:“还要和小熊抢玩具么?”怜筝“哼”了一声,没有和枫灵计较,径直坐在艾老大前询问起此物来。枫灵心中一震,隐隐生出些许不安来,记忆中,仿佛见过这样的景象。
枫灵见室内还有不少这样木制的玩具,制作精巧,巧夺天工,心道,艾穆果然是机械能将。想着,随意拨弄了一下桌上工具,见到一把刻刀木柄上工整刻着八个小字:“横林待鹤,昭昭相传”。刀柄发黑锃亮,刀片锋利而略有缺口,木柄山形纹理,质重且硬,显见是用了多年的工具。枫灵又看了看其他工具,蓦的一蹙眉,唇角扬起,负手款款走向窗台。窗外的小小黑白熊笨拙地爬来爬去,甚是喜人。
冬日日短,很快就入了夜,枫灵让怜筝装模作样地给艾穆熬了一服补脑的药,算是结束了这一天的“治疗”。将怜筝送回房后,她寻了路柔,说欲拜访岳瑟。
岳瑟见她时,房内有个女人——却不是昨日在寨门口的那个紫衣人。见枫灵进门,女人穿好衣服红着脸出了门,而岳瑟也是只着了中衣半卧在床上,斜眼看了看枫灵,说了声“请坐”,枫灵坐下,低低说道:“夜晚叨扰,没想到二当家休息得这么早,着实打搅了。”
岳瑟邪邪一笑:“现在哪里到了休息的时间嘛,杨小公子不用自责。”他眼珠一转,起身下床给自己倒了茶,“若喝茶,自己倒就是了。杨公子来找我有什么指教么,还是说要我放你们走?”
“在下是来求证的,”枫灵平和地说,“二当家应该是对大当家调查过一番才对,杨某想知道二当家调查出来的东西。”
岳瑟颇感意外地看着她:“不想公子是来说这个的,呵,我做过调查又如何?你只管治病就是了,其他的你不该知道。”
枫灵慢条斯理说道:“大当家是心病,二当家何尝不知道心病需要心药医?”
岳瑟漫不经心地说道:“个劳什子心病,要的什么心药?当年我捉弄了他一个月,搞得他最后听到‘杨思’两字倒是不晕了,变成了听到‘当家’这两个字就晕。后来我留他下来,没想到过了两个月,不晕‘当家’了,又晕回‘杨思’了。”他摇摇头,接着说道:“可见,和过去没什么关系。”
枫灵一怔,回忆楚七与她说过的症状,思考了片刻,说道:“听到二当家这么说,在下更加确信他的过去是他今日的病因。何况在下是不信二当家会放心把这么一个人列在当家之列却不派人去调查他的身份背景的——所以二当家必然知晓他的病因,然艾穆来此数年二当家不曾有过治疗的举动,偏偏在如今二当家又交给我等这样一个任务,让舍妹负责治疗——不明二当家的真实心意,杨某着实为难。”
岳瑟把玩着茶杯,眯眼看着枫灵,狡黠一笑:“若不是老七,我应是会杀了你们几个。老七喜欢你,所以我留着你,不过,我岳老二没那么轻易放过谁,从我桃花寨过去,总得留下点买路财——”他停了一刻,观察枫灵的反应。
“如此,杨某感激不尽。”枫灵说得干巴巴。
岳瑟继续说:“至于老大,原来不去治是觉得无所谓,只要不去刺激他就不会晕倒。原本每年到了腊月月半的时候,他会头疼欲裂至神志不清,进而发狂,不知怎的,近年演变成不定期的发狂。”
“发狂?”枫灵皱眉,“他发狂时会怎样?”


335楼2014-03-04 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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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问过以前那些尸体的特点,都是死后才被几乎断了头,而且刀口凌乱。”枫灵道:“姑且我们认为一个发狂的人可以如此规律地每次割完人的喉咙后再去试图把人头割下来,但是,这样有什么意义呢?不是枭首,只是割半。这说明,刀口是为了掩饰原有的伤口——”枫灵一顿,想起了昨夜围攻怜筝一行人的那三只金盔金爪的巨兽,心里禁不住生起一番惊悸,“蝙蝠的抓痕。”
    “每次发狂杀人的人不是你,每次你都被藏在炕板之下。杀人的是默儿养的蝙蝠,所以,杀人的,是默儿,也就是,杨思。”
    说完最后一个名字,她没再说话,静静看着穆栖寒,后者完全呆滞,忽然眼球泛白,昏厥过去。
    枫灵见他昏死的情状,知道这与他之前的昏厥不一样,也没有浪费怀里的嗅香,直接拎起他领子,狠狠扇了两个耳光将他抽醒。
    穆栖寒深深吸了一口气醒转过来,呻吟一般喃喃念着:“我记得了……记得了……是杨思,是她,她杀了她姐姐……杀了我的妻子……”那失掉的往事历历在目,在脑海中重现:他拒绝妻妹的钟情,他拔刀砍向杀了发妻的妻妹,他在她诡异空洞的眼神中停顿晕倒,他在失去意识前看到一片火海……种种景象冲得他一阵阵地晕眩。这些年他为晕头症所苦,头脑有些受损,如今血气翻涌,直冲上头,好不难受。
    他忽然感到眼前一抹黑色,再次晕了过去。枫灵没再将他弄醒,而是面带悲悯之色,将他的头轻轻挪在枕头上。
    “那么杨姑娘,你有什么话说么?”枫灵转过头,目光穿过人群,盯着被绑缚着跪在屋角的默儿。她仍是昂着头,一言不发。
    “一个成人就算再受惊吓,也不至于惊吓得什么都忘掉。”枫灵似乎自言自语一样地对默儿说,“我不知道你怎么让他失忆的,我想,我治好他的晕头症,不过,恐怕也把他推到了另一个不快乐的深渊里。”
    默儿依旧沉默,只是定定看着床上的穆栖寒。
    “你爱慕他,是么?”枫灵冷不丁问道。
    默儿眼神移向枫灵。
    枫灵没有对着她的眼神,侧头向窗外看去。黑白憨厚的小熊在圈里笨拙地爬着,仍是一副讨喜的样子,她闭上眼,试图去感受着穆栖寒每天能看到这些自然生灵的愉快心情。
    枫灵缓缓回过头又开了口:“我不知道你当初怎么让他失忆的,不过,我希望你用你的方法让他继续失忆。”
    默儿平静的眼底荡起一丝波澜,一直在一旁负手静观的岳瑟接着枫灵的话说了下去:“默儿,过去种种,老二我不怪罪于你,就当是重新开始吧。这一次,不要让他那么痛苦了。”
    一日后,风平浪静,枫灵一行人整顿好行囊,准备下山离去。
    “何不留在此过了年再走呢?”岳瑟出奇地温和。
    枫灵笑道:“不敢再劳烦了,已经耽搁了半月,我们必须要在过年之前进入王都,不然年中封城,我们又要耽搁许久了。杨某还有许多事未完成。”
    岳瑟不再挽留,只是叫了楚生跟随他送枫灵一行人下山。
    到了山下,岳瑟从山下的马场里挑出两匹健壮的马,给枫灵的马车换上,道:“老马识途,去王都若遇了麻烦,只要拧拧这马的右耳朵,它们便能把你们带到安全的地方去,那边会有人护着你们。”枫灵诧异,拱手道:“多谢二当家。”
    岳瑟拱手回礼:“应是岳某谢你才是,以此种方式相识,也算是缘分,若不是知晓公子肩负重任,岳某说不定也会将你扣下来做个当家的——公子此去,一路小心。”
    枫灵跳上马车,道:“二当家抬爱,杨某就此告辞了,感念二当家仁厚,留下默儿的命。望二当家日后多加小心,楚先生,后会有期,来日与君对饮。”
    岳瑟微笑颔首,挥手目送马车远去,微笑渐渐凝滞,消失不见,化作一声低叹。
    楚生看向岳瑟,道:“二哥,默儿——不,杨思,就是那钉子么?”
    岳瑟依旧看向远方,说道:“那杨彻应该是看出来了,所以才叫我多加小心。杨思借口老大爱惜动物,圈养了许多动物在老大门前,那鸽子,就是用来通风报信的。我当初自然是查到了老大的身份,她晓得我惜才,反而会因为他的传奇背景和古怪的毛病而对他更感兴趣。现在坐实了每次闹事儿的人是她——应是她潜入书房盗取我的机密要件或者通风报信时候被手下人发现了,才会放蝙蝠杀掉他们,再嫁祸老大,她晓得我的脾气,认了兄弟的人,我不会动。”
    他转头看向楚生:“我不能杀她,即使最后闹得风风雨雨,也只能杀了那其他几个知情的小喽啰,而不能杀她。老七啊,以她不过一个富商不受待见的次女身份,居然学到西域的催眠训兽的异术,把穆栖寒搞得神志不清以作为她的背景掩护,又将最蠢笨的蝙蝠训得如此精灵——她背后的那只手,没那么简单,走了一个她,谁知道又会有怎样的钉子打进来?”
    岳瑟负手向无名客店走去,边走边说:“更何况,她这几年一直因为有老大而没法施展拳脚,是个没用的钉子。老大给她做了最好的掩护,也成了她最大的弱点,这样的钉子,挑明了之后,加以收买,为我所用岂不合算?嗯?你怎么不说话?”
    楚生看着山上,若有所思:“二哥,老大真是个可怜人。”
    岳瑟一怔,旋即低低笑道:“所以最后让他忘了一切算是个好的结果了。老七啊,我若不是忌惮默儿背后之人又何苦大费周折让一个外人来揭开他二人的往事?你看这桃花寨里,哪个不光鲜?哪个不可怜?”
    他也抬起头向山上看去,眼神渺远。
    而渐渐远离了桃花寨的枫灵,此刻,也在车上陷入深思。车上无人讲话,只因见枫灵眉头深锁。
    怜筝小心翼翼地开了口:“那个——”只说了两个字,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用手蹭了蹭头,她手上缠着绷带,是被蝙蝠的金爪挠伤的,所幸那爪上没有喂毒,只是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枫灵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摸出一只药瓶,坐到她身边——“该换药了,那么深的伤口,留下疤了不好看。”说罢解开怜筝手上绷带,给她上药。
    一旁的惜琴见得这番光景,念起前几日每晚被枫灵偷偷打发去保护怜筝的事儿,不由得哼了一声,捂着肩膀皱眉吸气道:“嘶,我这肩上的伤口好痛。”
    枫灵侧头惊疑道:“你肩上有被抓伤么?昨儿晚上我怎么没看到?”话一说完,她自己先一愣,瞬间明白了什么,扁扁嘴没有理会一旁惜琴的笑而不语,埋头给怜筝包好伤口,道:“这几日为了诱默儿下杀手,将你置于危险之境地,真是对不住。”


    339楼2014-03-04 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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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怜筝走到窗前,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晃了晃脖子,趴在窗口向外看去。客栈是枫灵选的,因为此间客栈全城最高,在这里看景色,视野会宽广许多。怜筝的房间在客栈最高的一层楼,枫灵就住在她的正下方。她低头向下看,发现枫灵房间的窗户没有关上,而是虚掩着。她想了想,拿定了主意。
      怜筝轻巧地爬上窗台,探了一只腿下去,然后是另一只。她身手一般,跳到下面窗沿上的时候晃了几晃,还好立住了。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窗,却发现枫灵还在床上熟睡,于是她跳进屋来吓唬枫灵的计划失败了。她沮丧地从窗口爬进屋子,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发现已经冷了。她无聊地转身看着床上还在熟睡的杨枫灵。
      睡着的时候没有平时的那种聪明劲儿了,她想着,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更加仔细地看着“不那么聪明”的枫灵。肌肤光洁如绸,鼻梁挺直,唇微翘,略尖的下巴勾出一个圆润的曲线,这是一个画中的美人。一段白皙的小臂搭在被褥外面,身体随着呼吸缓缓起伏着,似乎在说明着这个美人已从画中走下来了。
      怜筝悄然到了床边,被这光景晃花了眼睛,她不由自主地俯身下去,亲了亲那温热的微翘的淡红的唇。鼻息间满是安心的味道,她不敢停留太久,恋恋不舍地起身。就在她缓缓直起身子的时候,枫灵忽然勾住了她的脖子,轻柔却有力地将她箍在自己面前,眯着眼笑盈盈地看着她。
      她潸然落泪,凑上去寻枫灵的嘴唇,湿热的唇瓣微微开启,柔软的舌扫过贝齿顶入牙关,泪水顺着枫灵的脸颊流下去……
      “怜筝,怜筝……”枫灵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怜筝怯怯地睁开自己的眼睛,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是自己在熟睡,唉,一场梦?
      枫灵关切地看着她,拿了一方手帕擦了擦她的脸:“你哭得好伤心,是不是不舒服?”
      怜筝抓过手帕掩着脸,嗓子喑哑:“你怎么跑进来了?”
      枫灵笑得很温和:“快巳时了,起来吧,我们出去玩——你做噩梦了吗?”
      怜筝仍然捂着脸,支吾道:“嗯嗯,没什么,你先出去下,我换了衣服就出去。”
      枫灵起身:“好,桌上有热水和牙粉,洗漱后就下楼吧,我们等你一起吃早餐。”出门前,枫灵刻意走得慢了些,似乎听到怜筝一声低叹。
      辰时一刻,众人用了早餐,出门游玩。众人由北向南行去,打算午时之前到达南门外的武侯祠。
      虽有士兵不时巡逻,但一路上还算热闹,见到不少如在西河镇见到的西麓班一类的杂技班,其中一项变脸的杂技引起了怜筝兴趣,拖着众人留下来陪她看一会儿,枫灵笑呵呵应下。
      惜琴不自觉地走进路旁一家绣坊,翻看着绣品,用手摸着针路。
      天下四大名绣:蜀绣,湘绣,苏绣,粤绣。惜琴生长在盛产苏绣的地方,对绣品再熟悉不过。
      蜀绣较于苏绣针法更多,图案逼真而有光泽,这是苏绣不逮之处。惜琴抚摸着刺绣的花纹,蓦然想起了母亲——她所怨恨的,总不在她身边的母亲。
      一只手忽然从她耳后探了出来,拾起一块帕子,上面绣着一只白狐,狐毛根根可见,光亮照人。惜琴回头正对上枫灵的面庞,后者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想起,苏绣了么?”
      惜琴一愣,心底涌起一股感动。
      枫灵仰后打量了一下惜琴:“今儿个这深红色的绸装穿得很漂亮,就是衣服上什么都没有,有点素净。”她对着绣娘说:“可不可以在衣上绣花纹?”
      绣娘点头。枫灵拉着惜琴到了屏风后,助她更衣,随意选了件狐裘将惜琴裹了个严实。
      绣娘将更换下来的红衣放在绣案上,枫灵看了看黑纹滚边,深红绸缎的衣裳,到一旁挑选了几件绣样,又提笔沾水在左袖侧画了几笔,又对绣娘附耳说了几句,绣娘双颊飞现红晕,颔首,微笑,回首向门里唤了一声,三个人围了一圈,旋即飞针走线。
      蜀绣针法复杂多样,往往寻常图示都需要一两日的工程,故枫灵挑了些简单绣样,三个绣娘一起开工——三人一同工作于方寸之地,必须是有着多年的经验和极高的默契才行。


      341楼2014-03-04 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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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枫灵拉着惜琴出门去寻其他人。
        锦城南门倒是可进可出,但有一段路口被封死了,只有武侯祠方向可以出入。枫灵暗暗瞟了下被封的路口,人马足迹散乱,还有运送粮草的车辙。
        武侯祠隐在成片的柏树林里,门口有少许卖香和羽扇的小摊贩,还有不少来拜见孔明的文人。
        枫灵远远看着武侯祠中供奉的父子三人,渐渐有些不平静,这里面供奉的是中华一千多年来最有智慧的人,是无数文人智囊的典范。
        年少时书院的先生很看重孔明先生,每每讲到他便忍不住痛哭,惹得枫灵想不记得此人都难。
        祠堂外飘着香的味道,宁人心神之外还渲染了一种陈旧的沧桑感。枫灵想上前,跪拜诸葛先生,却发现门口多了许多兵丁守卫,门口的其他文人似乎是被拦住的,个个面上都是一副焦躁模样。
        枫灵一行人暗暗退后,到了近前的侧边向内里看去。只见两名男子在殿堂内,其中年老的那位正向孔明作揖,年轻的一位,静静立在一旁。
        过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兵丁从门口撤了出来,挡在众人前,两顶轿子抬到了武侯祠门口。枫灵心念微动,转身压住怜筝,低声道:“低头。”
        怜筝虽不解其意,却也是乖乖低头,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低了头。
        祠堂内的一老一少上了轿子,扬长而去。护卫的兵丁也变作两队,护卫在轿子两侧,一路小跑,回了城。
        怜筝好奇:“那是谁。”枫灵低声道:“镇南王。”
        怜筝惊讶:“你怎么知道?”枫灵转头看了看孔明像:“若非以王者自居,又怎会站着拜会孔明?”
        枫灵顿了顿,转头看向爱笙,点了点头。
        爱笙心中明白:果然那人在。
        拜过武侯,几人回城,枫灵故意从城东南走了一趟,细细查看镇南王府的围墙。可惜内城墙楼梯有人把守,无法居高看到王府内里的光景。
        枫灵让爱笙与田谦带着怜筝去吃饭,自己带着惜琴去了方才路过的绣庄。绣娘见她到来,双颊微红,欠身施礼:“绣工已成。”
        枫灵捏着左袖不让惜琴看,帮她把衣服穿好后,才缓缓将左袖放了下来:一只火红色的凤凰,翅膀间隐隐藏着金色的羽毛,从袖口绵延至肩头,垂下头来,到了心口,栩栩如真,几欲离袖飞出,角喙处正对着肩头,叼着一枚叶子,枫叶,恰绣在心口上。
        惜琴讶然。
        红衣红纹,看似浑然一体,却又可从光泽来分辨出这是怎样一副惊心动魄的图画。
        枫灵啧啧:“真是好绣工。”她付了双倍价钱。
        这一针一线,汇聚了数十年的功力和智慧,又何尝没有凝聚那最不可名状的,深情。
        惜琴眼中光彩熠熠:“若我不舍得换衣服了怎么办?”
        枫灵诙谐一笑,揽着她腰肢:“那便不要换了。”
        一时间,惜琴竟不知做何情绪,往事历历在目,灌入脑中。
        比武擂台,沙场再遇,扬州雪夜,洞房花烛,她千里追来,次次相逢见血,这一年来,胡搅蛮缠也好,醋意横飞也好,泪眼婆娑也好,从前种种,寂然无声,都融入了这一袖的红,那心口的枫。
        ……
        傍晚,枫灵独自出了客栈,很快找到了白日里看中的“枫锦行”。
        找到掌柜,表明了身份。掌柜诚惶诚恐,下跪行礼。枫灵没有多礼,先问看下镇南王对“枫行”的态度。
        听闻“枫锦行”几乎与蜀国之外隔绝时,枫灵眉头骤然凝起。
        “若不是枫行掌握着大多数平民的资产,‘枫锦行’恐怕早就被封了。”郭掌柜诚惶诚恐。
        枫灵安抚了他几句,又向他询问镇南王的动作。
        得知的消息让她大吃一惊:“已有王府线人密报,镇南王将于大年初一起兵。”
        “怎会有这种事?”枫灵倒抽一口气,“怎么会过年之时起兵造反?”可细想起来,也只有这时间最出乎意料,兵家云:出奇制胜。
        枫灵后怕起来,若是自己在路上再耽搁几日,恐怕到这里怎样都晚了。她又后悔起来,自己居然将怜筝、惜琴还有爱笙带来此地。她一时没有什么主意,便压着慌乱要郭掌柜给自己寻一份王府的平面图。
        齐公贤的密旨说得明白,春宴之后便发现尚文兴行踪诡秘,称病不朝,怀疑他被蜀国臣子护送回国。故命驸马杨悟民白龙鱼服,暗访四川,将质子带回,以固国安邦。
        一个质子离京回国,这意味着镇南王将有异动了。枫灵没有想到这异动会这么快。白天见到的那一老一少,恐怕正是镇南王和世子尚文兴了。
        镇南王生有两子,长子尚文兴,封为世子,次子尚武成,留于王都。枫灵合计了一下,估计武成已经暴毙,否则镇南王不会冒险将尚文兴从京城带回。
        她在“枫锦行”的大厅里负手走来走去,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当初她差点就成了尚文兴的妻子,若是当时,没有秦圣清,她屈服了皇命,嫁给了尚文兴,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呢?她还会在这里踱来踱去地考虑怎么潜入王府么?还会担心与自己息息相关的那几个女子的性命么?想着想着,她觉得实在可笑,便放任自己笑出了声。


        342楼2014-03-04 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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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谦一时没反应过来变化,愣了片刻,才清醒过来,赶紧出门备马。
          只留下怜筝一人站在客店大堂,身形单薄,孤单零落。
          腊月二十九,一行人到达了夷陵。
          大年三十,枫灵是在蜀国度过的。
          这是中华最重视的一个节日,无论寒冬多么难熬,过了年,便又是一个春天。
          正月初三,年劲未散,满城爆竹声,不时爆起的烟花将整个芙蓉城照得亮如白昼。镇南王正在大宴王臣,枫灵站在芙尘郡主的天香阁二楼,遥望热闹的城中光景。
          “驸马爷相思病犯了么?”
          尚毓尘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满是戏谑,枫灵转身,见她还在楼梯口,便上前几步将步履不便的芙尘郡主搀扶上来。她腿伤了近三个月,已经快好了,只是现在仍然得借力行走。她不曾告知枫灵为何当初她会以那样的身份出现在洛阳,枫灵便很聪明地没有问。
          一声尖锐的呼啸声,烟火升上高空,瞬间,流光溢彩落满了全城。
          “郡主你看,人间太平应如是。”枫灵由衷叹道。尚毓尘神色复杂:“驸马爷真是叫人看不透。”枫灵低笑:“郡主何必看透我。”
          尚毓尘点头,目光转向夜空:“驸马,你真实的身份,是什么呢?”
          枫灵很快答道:“我真实的身份,不可说,不可说也。”
          尚毓尘气道:“怎的?信不过我么?”
          “不敢不敢,”枫灵摆手,“是我确实不知道。”
          “哦?”尚毓尘讶异。她自然不知,关于此问题,枫灵自己给了自己无数个答案,又一一推翻。
          “驸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尚毓尘实在是好奇。
          枫灵怪道:“自然是回京述职。”
          尚毓尘嘻笑道:“再接下来呢?再再接下来呢?再再再接下来呢?”
          枫灵装糊涂:“郡主,我可不是孔明先生,算不得那么多。”
          尚毓尘认真起来:“杨悟民,我问的是真的,你今后怎么打算?”难道要装一辈子女驸马?
          “我在等一个契机,”枫灵茫然道,“可以逃跑的契机。”
          “现在这个契机不好?”尚毓尘笑问。
          枫灵摇摇头:“我累得她们颠沛流离,怎能一走了之?”
          尚毓尘啧啧:“驸马装正人君子的功力真是常人难以匹敌。”
          枫灵反唇相讥:“怎比得上郡主装无知妇孺的功力。”
          两人对视片刻,彼此都笑了,枫灵将郡主扶到天香阁楼下,向她辞别。尚毓尘叫住她,给她拿了一个锦囊,里面装着一块令符,还有一个檀香木的小盒子。
          枫灵把盒子打开,神色复杂:“这……”
          尚毓尘笑道:“不过是用来伪装的小玩意儿而已,你装了一年多的男人,总是这样难免有人生疑,我没有他意,你若不要,扔了就是。”
          枫灵笑笑:“就冲着郡主这锦囊漂亮的蜀绣,杨某也舍不得扔。多谢郡主。”见枫灵背影渐渐消失在园子门口,尚毓尘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慢慢躺在卧榻上。
          那驸马应该会拿着我给的令符,连夜出府,然后凭令出城吧。她想着,缓缓合上眼,任窗外的焰火将自己的面色打扮得流光溢彩。
          房中桌上的绣篮里放着一副刺绣的半成品,用的是蜀绣针法,施针严谨、掺色柔和,行家应该可以看得出这绣品和方才拿给枫灵的锦囊出自同一人之手,与给枫灵的锦囊上绣的图案一样,是一朵粉白的芙蓉花。
          【蜀绣】


          347楼2014-03-04 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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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寂然摇头:“不止是我,还有王府的人,我跟在他们后面的,他们没进城,所以我现身来见你。”
            枫灵松了口气:“那就好。”
            “不用我帮你解决掉?”叶寂然问。
            枫灵连连摆手:“不用,有我在这里引着,怜筝她们会安全几分——叶兄一路辛苦了,不过我这里还好,怜筝那里我实在不放心,我应该还要北上一段时日,不知何日才能与他们会合,有劳叶兄到夷陵去照应着怜筝他们可好?”
            叶寂然盯着她:“我能说‘不好’么?”
            枫灵讪讪:“这……”
            叶寂然失望:“你不如她。她让我来保护你时,我也问了一句‘我能说“不好”么’。”他眼神右移,似是回忆怜筝当时情态,“她说,‘不能’,说得斩钉截铁。”
            枫灵沉默。
            “怜筝与我认识她那时相比,变了不少。”叶寂然一笑,“变得更像个公主了,懂得命令我,懂得理解你的苦心。”
            “是啊……”枫灵长叹,尾音悠长,回忆起相识之初的怜筝,淘气,娇憨,任性,莽撞,时不时的小聪明,时不时的冒傻气。现在的怜筝,行事不似以往胡闹,而是有了目标,却整个人沉闷了下去,变得深沉,变得顾全大局。
            “杨悟民,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这些变化是你带——不,是你造成的。”叶寂然换了个词,“你又一次杀了她,逼她重生,这次,用的不是失心丹。”
            叶寂然很少说得这么多,他喝了杯酒润了润喉咙:“我说不出这变化是好是坏,比起上次的失心丹,自然是好的,然而,我知道她不开心。你,也应该知道。时隔一年,你我的约定仍然有效,只要我想,我仍然可以带走她。问题是,带走她,她会更不开心。”叶寂然苦笑,“让我一个武夫权衡这么复杂的事情,真是头疼。”
            枫灵久久不语,叶寂然说得无趣,两人一同沉默了,两人便沉默着对饮,直到小二上前来抱歉即将打烊。
            “这事情终究会有个解决的,”付了帐,枫灵转头看向叶寂然,“无论如何都请叶兄去夷陵照顾着他们罢,毕竟——毕竟,护她如护我。”
            叶寂然没有看她:“知道了,我会去。”
            她取了几张银票交与叶寂然,叶寂然亦没有推辞,向她抱拳告别了。
            枫灵独自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忽然觉得面上冰凉,她抬头一望,飘飘摇摇,落雪了。
            翌日,正月初五,落了一场雪,天地俱白,踏雪咯吱有声,马蹄过处,卷起一阵白色烟尘。
            枫灵在山林间奔驰太久,浑身冰凉。她从马上翻身下来,拔剑出鞘,舞了一套剑,身子仍是没有拱起暖意。
            心下一惊,她运功自探,尚未到一个周天,顿觉丹田处有疼痛袭来。枫灵一时愣了,周身寒意更甚。她跃上马,只觉自己冷得神志不清,牙关一直打颤,几乎无法揽住缰绳。她所骑之马正是岳瑟给她的识途老马,她想起岳瑟的话,伸手扳了下马的左耳,马儿灵巧地抖了抖头,回头看了下骑在自己背上哆哆嗦嗦的枫灵,打了个响鼻。
            枫灵知会,即刻伏身贴在马背上,马儿嘶鸣一声,向前奔去。马毛蒸起的汗气带来几分暖意,缓解了她些许寒冷,她战栗着失去了意识,任骏马将她带向未知的地方……
            上元节才过去,正午,夷陵天恩客栈来了不速之客,吵吵嚷嚷地要找怜公子。掌柜的说不服她,便向着楼上喊问哪位是怜公子,有人送东西来了。
            闻声,怜筝披着大氅从房里出来,田谦、爱笙和惜琴也听到了声响跟着她一同下了楼。
            “奴是偎芳楼的,找到你们可真不容易,还得先去‘枫行’打听。”来人掩口轻笑,妖艳的妆容和婀娜的身段儿惹得整个客栈的人瞩目。听着所来之处的名字便知道是勾栏楚馆,怜筝紧蹙着眉:“你说你有东西给我们,谁送的?”
            “是个姓杨的人。”那人笑嘻嘻地说。
            四人顿时精神一振,怜筝仍是警觉:“你说真的?”
            “奴家五更睡下,午时才起床,现在都没清醒过来,哪儿有工夫和姑娘你玩笑。”来人仍是笑嘻嘻的,打了个呵欠,妆粉下确实有几分疲惫之色,她细细打量怜筝一过,“你就是怜公子?怎么是个女的?”
            旁里惜琴不耐:“废话少说,有东西就拿出来。”
            怜筝倒是笑了:“其实我内里是个男的,如果姑娘你不信可以与我进屋试上一试,田谦,请姑娘来我房里。”落下话,转身欲走。
            那人哽住,见田谦僵硬着上前,不由得退了一步,忽然说了一句:“梨花院落溶溶夜,对下句。”


            349楼2014-03-10 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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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团儿笑眯眯地坐下:“无恙无恙,倒是杨公子你过得十分有趣的样子,本就是阴寒体质,还中了阴寒无比的‘冰魄天寒’。”
              枫灵情知自己女子身份已被识破,尴尬笑道:“杨某略略倒霉些罢了——花姑娘说的那‘冰魄天寒’是什么东西?”
              “天山上的一种叫枯桑的小花炼制的药,银针试不出来,不算是毒,但是能让人死的东西。”花团儿笑容不改,“封住人的经脉,运不起功,聚不起热,生生冻死,死后查看尸体症状也是冻死,看不出有异来。我是发现你经脉梗阻,才确定了你是中了此药。”
              枫灵不觉背脊生寒:“那我是怎么解的毒?”
              “呵,我也好奇呢。按说这东西只有天山雪莲与之相克,能解它的冰寒效果。见你冻得快死了,我身边也没有天山雪莲,只得叫人先给你暖身,先拖着,再叫人去西边儿弄雪莲来,”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枫灵,“你也真是奇怪,不过半夜,居然自己就好了,虽然体内还有余寒,却是没有大碍了。你是不是总是如此?难道你是百毒不侵的体质?”
              枫灵想起先前几番中了招之后的情境,确实诡异,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唔……我也不知……唔……花姑娘,今天……是初几了?这里是……?”
              “初九,你是初八到的这里,哦,这里是汉中,百花楼,二爷的产业。”
              “我昏迷了四天……”枫灵喃喃自语,“‘烈风’居然将我从德阳带到了这里?”那马居然绕过困难重重的蜀道,将她带入了秦州!
              花团儿轻笑:“那马是个登徒子,跟了二爷七八年了,晓得巴蜀一带所有属于二爷的青楼呢,扳它的左耳,它便自己寻路,去找熟悉的地方。”
              枫灵一呆:“这马是怎么训的?”
              花团儿笑而不语,将那句“有其主必有其马”封在腹内。她向枫灵告辞,嘱她好好休息,便出门去给“烈风”喂草料了,留枫灵一人在房中苦思冥想。
              “枯桑花……冰魄天寒……”她皱眉思考了片刻,“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枫灵忽然想起尚毓尘给自己的锦囊,连忙翻找一番,从行囊深处找了出来,粉白的芙蓉花分外鲜明。她僵硬的手指在芙蓉花上摩挲一刻,挑开了一个线头。蜀绣针法千针万线,密密匝匝很是繁复,她只稍稍抽出来一小段,便看到豁口处露出一截细细的纸卷。
              枫灵暗自苦笑,将纸条抽出来。
              纸是双纹路的四尺丹,字是工整娟秀的蝇头小楷。
              “杨君亲启,见字如晤,君启书时,毓尘正念君,若君能生而得此书,便是不负奴之念也。”
              枫灵抽了口冷气。
              “……父王爱君太甚,日夜恨不能食君骨肉,毓尘不忍,故以‘冰魄天寒’佐酒与君去火。此药二日后生效,若君亡,亦是冻死之鬼,与我蜀国无干。”
              枫灵仿佛看到了尚毓尘写此书时的狡黠笑容。
              “若君丧命,愿君安渡忘川,来世再会。然与君相识不过数月,知君屡屡药下得生。毓尘笃定,若君有命读我书,则来日与君再私会之日,是你与我蜀国共同起事之时……”
              枫灵刚看到最后一行,那纸条就燃了起来,枫灵只得松手。上面铺了一层磷粉,待到天暖便会自行销毁。
              “险些活不到天暖起来。”枫灵叹了口气,手上方才被灼了一下,她才记起自己的手前几日烫伤了,如今似乎又冻裂了口子,隐隐疼痛起来。她运功调息,发觉自己经脉已经通了,运功顺畅,却周身乏力。
              “看来还是没缓过来。”她无奈,想到正守在夷陵的怜筝众人。不觉有些担忧,依照惜琴的性子,这几日必然又是跟自己置气了。也不知蜀国的探子是否还跟着自己,枫灵心内一沉,整了整衣服,打算离开百花楼上街走一走看看情况。
              甫一出门,莲儿迎面走来:“唉,你怎么出来了?可是饿了?”她洗去了脸上的浓妆,不施粉黛,露出了清丽干净的容颜。枫灵含糊说打算出来转转,莲儿便自告奋勇说带她上街。枫灵想想也是不坏,便带着她一路。
              一路上没有发现探子,应该是来时被“烈风”甩掉了。枫灵暗自叹道,真是匹好马。但瞬间她又忧虑起东边的一行人来。
              莲儿哼唱着曲子,将她的思绪引到了当前。
              “若耶溪旁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
              枫灵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我醒来时听到的那‘采莲曲’是你唱的?”


              351楼2014-03-10 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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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怜筝、惜琴和爱笙已经在洛阳的驿馆等了十天,枫灵没有到。
                杨枫灵这个人从她们身边消失了一个多月了,三个人脾气都不太好,尤其惜琴,于是她见天的不见人影。
                尤晋和田许成了出气筒。刚好,这几日降了几场雨水,尤晋便借这机会赖在了太守府,计算降水会不会影响新的水利设施。怜筝却对此感兴趣,每日到太守府仔细端详那水利设施图,听尤晋讲其中的精巧之处。
                黄昏时分,怜筝从太守府归来进了驿馆,恰看到爱笙正往外走,不由得叫住了:“杨圣,夜里还要出去么?”
                爱笙一身书童打扮,仍是清秀可人的模样,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气:“公主,田谦回来了,说主子将到洛阳,我去太守府领令符开门。”不待说完,就急匆匆地上马去了太守府。
                怜筝没太明白她的意思,但懂了一件事:杨枫灵回来了。
                她张了张嘴,想喊住爱笙,但那人却已消失在视野里了。怜筝考虑片刻,还是没有去太守府,转身回了驿馆。
                二更鼓敲过,她沐浴之后更换了中衣,侧卧在木榻上看书。
                门口一阵喧哗声,她心里一紧,坐起身来。
                有人敲门房门,怜筝上前把门打开,是杨枫灵,一袭白衣染上了灰黄土色,风尘仆仆。
                怜筝喉咙发涩:“爱笙接到你了?你……回来了。”
                枫灵点点头,声音因劳累而低哑:“嗯,我来看看你……还好么,怜……怜儿?”
                怜筝蹙眉:“还好,怎么突然这么称呼我了?”
                “路上经历了很多事。”枫灵疲惫地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怜筝了然,没再问,取了手巾给她擦脸,枫灵握着她的手,把手巾接了过来,简单擦了擦额头。
                “回来没有看到惜琴,你可知道她去哪里了?”枫灵仔细擦了擦手,边擦边问。
                “白日里是去了城西,她常去那里等你。晚上应该是在休息了。”怜筝淡淡说着,接过了手巾,拿去淘洗。
                枫灵顿了片刻:“我去看看她。”她起身准备离开。
                “驸马,”怜筝叫住她,“若有时间,可否和我谈谈?”
                枫灵看着她眼睛,吸了口气,点点头出去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怜筝熄了灯,正要就寝,门又响了,还是枫灵,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头重新束了,似乎沐浴过了。
                怜筝复把灯点亮:“怎么又过来了?”
                枫灵脸上是掩不住的倦意:“你方才不是说,有话同我讲么,我刚刚被惜琴拖住了……突然想起你,就过来了……”
                “既然疲惫,又何必过来?”怜筝叹了口气,“你要在我们两人之间周旋到几时?”
                枫灵呆呆抬头:“什么意思?”
                怜筝深深看着她:“你应该是明白,今日不说了,你去她房里睡吧!”
                枫灵无奈起身,到了门口处,却停住了,她转过身,眼睑微垂,目光柔柔如水,声音略带嘶哑:“怜筝,你要我怎么做?”
                她又上前几步,打灭了桌上的油灯,怜筝连连退后,被迫在床沿:“你要我怎么做,嗯?”
                一个“嗯”字被刻意放慢,延长,千回百转。怜筝定定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容,伸出胳膊,勾住了枫灵脖子,感到她身子一僵。
                被触碰的皮肤骤然升温,变得滚烫,两人对视片刻,枫灵低低笑了一声,头微侧,慢慢覆了过去。这次,怜筝僵住了。
                冰凉的唇刚一贴上,温软湿滑的舌就轻松地探了进来,灵巧地掠过牙床,引诱着另一处的欲望。怜筝不由自主地迷离了双眼,提不起防备来。那舌头长驱直入探到了舌根处时,她终于反应过来,将它吸住。
                舌尖与舌尖纠缠到一起,怜筝的身子渐渐软了下来,沉在面前人怀里,两人就势倒在床前。怜筝闭着眼,只觉得一只手顺着自己双肩向下滑落至腰间,缓缓摩挲,继而紧紧箍住,另一只手落至胸前,由内向外画着半圆,轻轻拉开了衣带,将中衣分开。一条腿缓缓蹭在怜筝腿间,她身子一松,双腿就缠了上去攀在了腰间。
                微凉的夜风在裸露的肌肤上激起一片颗粒,怜筝喘息得急了起来,却恢复了力气,伸手解开了她的腰带,手顺着衣襟划入了内里,轻抚她光洁的后背,缓缓下移,探入亵裤中,未等对方挺身逃开,她挺起身子勾住那人脖子附在她耳畔舔舐了下耳垂,低声道:“窦惜琴,你还要继续么?”
                “枫灵”停住了,许久,她发出一阵轻笑来,“齐怜筝,我的易容术较之半年前已经精进不少,也垫高了身量,放哑了声音,自信学她那副矜持优柔模样也学了八分,怎么还是瞒不过你?”她慵懒地低头看着怜筝晶亮的眼,没有烛火,两人便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看着彼此。
                惜琴悠悠伸手分开怜筝额发,抚摸她脸颊:“难道你对她的身体已经熟到这种地步了,知道哪一分是肥,哪一分是瘦,嗯?”她慢慢撕下脸上的面具。
                一个“嗯”字被放慢,延长,千回百转。较之方才,更加妩媚,说着,惜琴垂头蹭着怜筝胸前,一丝麻麻痒痒的感觉慢慢渗入肌肤,荡漾开来。惜琴的手却抚着怜筝脖颈,冰冰凉凉。
                怜筝感受到那手上的威胁,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将手从惜琴衣服里抽出来,环着惜琴的腰,抱着她:“你不敢杀我,你知道,你杀了我,她会怎样,你只想逼疯我,让我对她绝望。”她冷冷看着惜琴侧脸,“一开始,我确实没有分辨出来,信了你便是她。你觉得自己对她心知肚明,但我同你一样,也知道,只要你还在,她不会对我如何,所以我知道,你不是她。”
                惜琴嗤地一笑,侧身落在一边,撑着头玩味地看向怜筝:“你呀你呀,知道得这么分明,还惦记她?”她微微合眼,伸出胳膊来揽住怜筝,“我当初是笃定你不喜欢她,才从南国奔到这里来嫁她,我没打算过和谁分享什么,物,是如此,人,是如此,情,亦如此。”
                怜筝忽然翻身压在惜琴身上,两人面对面,互相瞪着彼此,不甘示弱,许久,怜筝开口道:“你当这独占一切的公主脾气,只有你才有?普天下不止你一个公主,却只有一个杨枫灵,你当我愿意和你虚与委蛇、共分一个她?”
                惜琴怒极反笑,身子一扳将她压在身下:“错了,你还没有和我分她的资格。”
                怜筝也是一笑,多了几分苍凉:“是么?若你真是这么想,今夜又何必……”
                话未说完,门外传来一阵异响,二人一惊,齐齐向门口看去。
                她们这才发现到门上映着一个束着玉冠的人影,一动不动。
                倏然,门开了,那人走至桌前,拔出火折子,点燃了灯芯。
                杨枫灵铁青的脸在昏黄的烛火下显得色彩诡异,哦,色彩斑斓。


                354楼2014-03-10 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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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整三日,枫灵将潘誉带回的资料悉数浏览了一遍,心中大约了然下一步棋的走法了。
                  白云禅院是佛门净地,枫灵一行人都没有穿官服,而是扮作普通香客上山。
                  登山的时候,清儿醒儿在后面嘁嘁喳喳:
                  “你说为什么驸马要带这么多人上山找公主啊?”
                  “保护公主安全呗!”
                  “驸马功夫那么好,一个人保护不就够了吗?”
                  “这倒也是……你说是为什么呢?”
                  “我觉得是驸马欺负公主了,公主一生气跑上山来了,不肯跟驸马走,所以驸马带了这么多人,把公主绑回去!”
                  “啊,不会吧,驸马这么可恶!唉,不对,驸马武功那么好,他一个人不就能把公主给打晕带下来了么?”
                  “……这个,倒也是喔……”
                  “嘘……”潘誉见枫灵面色不虞,终于忍不住了,“你们两个瞎说什么,驸马让我们跟来,肯定是为了保护公主的,因为啊……”
                  潘誉一脸神秘的样子让本来只当他们瞎扯的枫灵也忍不住细细听了一下——
                  “……因为公主怀了身孕,所以需要人多一些啊!”
                  一行三十二人都看到了驸马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她勉强用青锋剑支撑着身子立定,板起了脸回头道:“登山的时候保持肃静,山路险阻,不要分了神。一会儿进了禅院,更是要小心,不要污了佛门净地。”
                  这句话显然没有起什么作用,枫灵转身后听到身后又传来了清儿醒儿“压低”了的声音:“哇,怎么会怎么会,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们来的这一路上的折腾都是在找安胎药的配方啊……”潘誉得意洋洋。
                  枫灵轻轻一叹,潘誉虽有才华,却仍是年轻,尚缺城府,当年陈大人说的没错,果然是需要多历练一下。她未曾想过,自己其实比潘誉还要年轻,却被逼着修炼城府,是添了多少的不愉快。
                  与上次登山来寻怜筝不同的是季节,上次乃是秋天,漫山只见落叶纷纷,萧索森然。
                  正是春天,野芳繁荣,争奇斗妍,山间树木俱披了绿装,流水淙淙。偶尔听得鸟鸣声声,草间簌簌响动,趁着山间瀑布的哗哗作响,一派万物鲜活的景象。山顶云雾蔼然,玉皇顶隐藏在一片云海之中。
                  眼前的路骤然变窄,温度也是骤降,枫灵沉吟片刻,嘱咐身后的人多穿件衣服。
                  快到山顶了,怜筝,半个多月了,你还好么?
                  ……
                  白云禅院青砖灰瓦并不醒目,若非远远便嗅得到的佛香味,真容易叫人把这里当成一处隐士韬晦的别院。
                  佛香里隐约透着些许花香。
                  枫灵步履踟蹰,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按理说,这里不该有花。
                  此处选的是山坳,较之他处避风,也湿润些,踏入禅院映入眼帘的第一样物事,是一棵棵枝枝蔓蔓的梅花树,还有一地落花。
                  原来是,人间三月芳菲盛,山上梅花始飘零。
                  枫灵犹记得半年前来此山上时,那树俱是光秃秃的枝桠,现在,却是到了落花时刻。一阵冷润的风吹来,带来深入骨髓的寒意,亦将地上的花朵稍稍卷起,沾染在她的衣袍上。
                  “呀,风把梅花吹落了。”清儿讶然道。
                  枫灵摇了摇头:“不,梅花不经风雨自凋零。”她躬身拾起一朵梅,仍是白中透粉的颜色,刚落不久。她仰头,离自己最近的一棵树上还残着些许花朵。揽过一支残梅,轻轻嗅了嗅,梅香袭来。
                  便就是到了生命的尽头,不改香如故。
                  田谦步履匆匆地从禅院内走了出来,低头抱拳行礼。
                  枫灵小心翼翼放开那残梅,转身看向田谦:“还在么?”
                  田谦颔首:“属下在禅院门口守了半个月,并未见公主出入,禅院下山只此一径,公主应在禅院内。”
                  道了声“辛苦”,枫灵将众人留在门外,与田谦进了禅院。


                  360楼2014-03-10 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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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衫头也不回。
                    枫灵面容沉静,既不恭谨,也不张狂,只是古井无波,颧骨处渗着血,是房才被茶盏的残片划破的。
                    过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田谦匆匆赶来,向枫灵拱手道:“走远了,四周也查看过了,没有耳目,大哥在房顶上看守。”他见到枫灵脸上有血,保持着沉默。
                    近日来,枫灵做的许多事,他都不似原先那般大惊小怪,一直沉默,在洛阳时候暗中埋伏祥瑞,暗示西北向凝聚帝王之气,以便太子进言迁都;暗中调换明紫鸢身份,以保太子立妃;暗中授意做万民伞,利用“枫行”最后一点残力极力宣扬太子贤德;命他暗中回京,集齐青衣门所有朝中暗线,下达命令,周旋布局……太子在洛阳治水的三个月,枫灵却似做足了三年的事情。
                    此后种种,不尽相同,却都离不开一个“暗”字。
                    譬如今日,暗中把濮历沐从回府的路上绑了来,丢在澈寒堂的屏风后面,重重帷帐之内,点了哑穴不说,为防万一,也塞住了嘴。
                    有两盏灯烧尽了,剩下的一盏烛火一跳,一身雪白锦衣的枫灵的面庞暗了一下。那曾经如皎皎月轮一般温和善良的人,好似赶上了明月的阴晴圆缺,一半明亮,一半讳莫如深。
                    暗,田谦心里一暗,杨彻,你慢慢地行来了么?
                    枫灵挑了挑灯芯,唤下人多加了几盏灯,室内复又明亮了起来。
                    “帮爱笙把他带出来吧。”枫灵示意道。
                    田谦点头,转身进了屏障之内,把五花大绑的濮历沐拖了出来,爱笙除去他口中塞着的白布,给他松绑。他双目清亮,盯着枫灵,满是愤怒与惊疑。
                    枫灵上前,解了他的哑穴,指着把太师椅道:“得罪了,请坐下来问吧——爱笙,给濮大人倒杯茶。”
                    濮历沐积压了两个时辰的怒骂被枫灵这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卸掉了力气,他呆呆坐在地上,看着枫灵转身坐回她方才的位置,举起已经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田谦把他拖起来,安置在椅子上。
                    爱笙端了茶出来,也拿了个润湿了的帕子,到了枫灵身畔,轻轻地揩去她脸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又从怀里拿出伤药来,给她涂上。
                    “疼么?”
                    “小伤,不碍事。”
                    爱笙目测了下,半个指节一般长:“可能会有淡淡的疤痕。”
                    枫灵笑了:“确实不碍事。”
                    濮历沐愣愣看着这主仆二人一般清秀的面容,一时有些头晕脑胀,头一次见到男人也可以笑靥如花。许久,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发火,他陡然拍桌子站起身来:“丞相,你这是什么意思?”
                    枫灵道:“什么什么意思?”
                    “哼,将我绑来,什么意思?绑架当朝二品要员,这个罪名,可是不轻。就算是丞相大人,也是触了王法!”濮历沐面目阴沉,怒气冲冲。
                    枫灵蔼然笑笑,没有说话,低头喝起了热茶,爱笙却在一旁开了口:“是啊,绑架当朝二品要员,好重的罪名啊——也不知这与诽谤当朝一品大员、一等侯爵、两国驸马相比,哪个轻哪个重?”见濮历沐发愣,她缓声继续道,“真不知道是哪个登徒子如此残暴,贪慕濮大人美色,将濮大人绑成这样不说,还扔在了平逸侯府。”
                    枫灵附和般地点点头:“啧啧,好生残暴的登徒子啊。”
                    田谦朝后面退了退。
                    濮历沐一时懵了,看着枫灵,脑子里便搅起了浆糊,他坐了下去勉强压抑声气,咬牙切齿道:“多谢丞相解救之恩,不知,下官可否告辞了?”
                    “濮大人历此番劫难,实在委屈,本相怎好就这么让你离去,”杨丞相笑得再和气不过了,“来来来,请坐,这是京城里来福楼大厨万念寿的厨艺,虽然有些冷了,不过味道还是不错的。”濮历沐本不想动,但田谦一拖他胳膊,他便知道,不动不行。
                    下人传了几道热菜上来,更换了碗筷,将地上的残瓷扫走。
                    濮历沐确实饿了,迟疑了片刻,见枫灵吃得津津有味,便也开始下箸。二人认认真真地把饭吃了,枫灵这才敛去脸上的谦和,停箸饮茶,略带了些严肃,“濮大人,下午在尚书台稍稍讨论了一番,如今,你怎么看南国东征的事?”
                    濮历沐心里一惊,不知道她是另有所指,还是专指战事,遂低头不语。
                    枫灵看穿了他的心思,宽慰笑道:“方才你应该都听到了,呵呵,濮大人,你怎么看?我问的是南国东征的事情,不是北国东宫的事情。”
                    濮历沐得了准信,却还是犹豫片刻,方道:“必胜——却不是现在。”
                    “怎讲?”
                    “恰如方才……方才国师所言……且战起不义,师出无名,东倭虽然厌人,却并未到了亡国灭种的地步。大海浩渺,毫无凭依地就这么去,所需补给太多,顾虑便多了。还有,高丽必然会插手此事,毕竟,中华吞了东倭后,它便成了孤悬的国中之国了。”
                    “然而,中华积威在此,若要拿下它,岂止轻而易举,只是时间问题,要先平高丽,以高丽为踏板,再收东倭。然现在中华一分为二……”他收了声,不再说。
                    枫灵闻言,沾着茶水绘出了东海情形,看得出了神。
                    “不必。”
                    她起身取了一沓图纸出来,爱笙心领神会地帮她把桌子清理干净。
                    枫灵将图纸铺好,第一张,是东海海域图,枫灵指了指琉球列岛:“以这些为跳板,就够了。”


                    370楼2014-03-10 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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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恒颓然向后仰去,艰难抬眼看向枫灵跪倒却依然挺直的脊背,涩声道:“驸马,我多希望,这句诗念出来,你能以滔滔雄辩之势将我驳倒,以证明我的荒谬——杨悟民,你如此颠倒阴阳,混乱朝纲,败坏天家颜面……你、你、你、你可知,你万死莫赎啊!”
                      枫灵只是伏地,腰背挺直,却仍然掩不住惧意,声音略微发颤:“民女知罪——民女本是打算九九重阳事成之后向殿下坦陈此事。”
                      “坦陈……”齐恒讷讷言道,满眼不信,“你不怕死么?”
                      枫灵一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锦囊,齐恒被那锦囊上硕大的粉白芙蓉花吸引了目光,却见枫灵小心翼翼地从中取出一颗莹润的玉珠来。
                      齐恒自然认识这颗珠子——寿州城外,他亲手解了三颗珠子,放在伏倒于地的枫灵身边——一如今日,她跪倒在那里,身前放着那颗深绿的翡翠珠。
                      “这就是你要的,第一次免死么……?”齐恒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房中一片静寂,他默默起身,将那颗珠子拾起,又回到椅子上坐下,解开手腕上的翡翠串子,就着灯火,认真的把珠子串回去。
                      无声笼罩着整个书房,营造出沉思的氛围来。方才曾经萦绕在耳畔的叮铃声又响了起来,叫齐恒不禁疑惑,是哪里传来了这声音。
                      终于,那珠子顺利地回归了原位,齐恒原本打算打个死结,却一转念,改做了活结。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书函来——正是白日里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他身上的那封匿名信——扔在枫灵面前,头脑中晕眩之感尚未消散,他便皱眉托着头。
                      “你且看看,可有头绪知晓,这封信是从何而来的?”
                      枫灵长舒一口气,长跪于地,挺直了身子,将信瓤抽了出来,把信展开。内容倒是简单,只写了三个字:女驸马。用的是官体小楷,这字体实在太过寻常,也看不出特色来。枫灵一时猜不出大概来,摇了摇头,把信装了回去,站起身来,递还给齐恒。
                      “驸马,可有什么解释?”话一出口,齐恒忽然觉得自己底气不足,不由得咧了个苦笑出来,觉得那混乱又重回了自己头脑中。
                      “臣不知。”驸马的口气恢复了平常那般冷静清泠,再看不出半点方才的慌乱。
                      见她神色如常,齐恒怔住,半晌才说:“说吧,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更鼓响了后又过了许久,久到书案上的烛火尽了,齐恒复又续上一支,枫灵才算将自己长长的故事与齐恒陈明。
                      又是一阵沉默。
                      “原来,你就是杨枫灵……”齐恒抬起头,想起了他曾经见过的秦圣清的画,不由得痛恨自己居然没有发现驸马与那画上的绝色女子是何等相似。顿了片刻,他发现了不对劲,疑惑道:“怜筝——知道?”
                      枫灵颔首:“怜筝公主怜惜我经历坎坷,故,一直为我遮掩——臣亦欲报公主恩德,当日在寿州,才向太子讨要了第二件事。”
                      “那——惜琴公主呢?”齐恒迷惑地抬起头来,盯着枫灵的眼睛。
                      只是听到别人提起她的名字,心底便如同扎上了千万根刺,枫灵错过目光,看向书房的角落,却又好像被烫着一般挪开眼睛,直直盯着地面。齐恒疑惑挪向书房角落,恰看到那里挂着一串风铃。
                      还未等齐恒明白过来,便听到枫灵一字一顿道:“惜琴公主也知道,不过她嫁来北国,全然为了盗取朝中机密,臣为她所掣,不得不虚与委蛇。今日臣强令出关,便是将那些被惜琴公主盗走的图文取了回来。”
                      枫灵将自己带回来的包裹呈给齐恒,退回原位时,不由自主地朝书房的角落看了一眼,那里挂着她去岁七夕送与惜琴的风铃,此刻静寂无声,只听到齐恒翻动图纸的声响,那隐约的叮铃声又在耳畔响起,忽然觉得鼻子发酸,眼前就朦胧了。
                      “原来如此……原来那惜琴公主竟是存了此般心思……”齐恒絮絮叨叨发表着感慨,枫灵却好似听不真切,借着光线昏聩,将头埋下,睫毛翕动,轻轻合了下眼,两滴泪水砸落在地上,来不及弹起便化作了两小滩水渍,渗入地板,消弭了踪迹。再抬起头时,一双眼恢复了沉静,宛若,古井无波。
                      “杨枫灵,你打算,怎样收尾?”齐恒忽然唤了她真正的名讳,迟疑发问。
                      枫灵挺直脊背,深深作揖,道:“九九重阳,国师逼宫请改立东宫,太子带兵护驾,左相平逸侯驸马杨悟民——”
                      她顿了一下,缓缓吐出四个字来:“死于混战。”
                      齐恒挑起眉毛,再一次打量枫灵面容:“然后呢?”
                      枫灵屈膝跪倒于地:“请殿下勤于治政,做个有为明君。也请陛下记得曾应了臣关于怜筝公主的事,放她自由。”
                      手指摸索着匿名信的边缘,齐恒将它拾起,摘下灯罩,凑近了烛火,看着火舌舔舐着信封的一角直至吞没大半个信封,方才松了手。
                      炽热的金黄火焰掠过素白的纸张,留下一片灰烬。
                      二更天,太子告辞。
                      将齐恒送走后,枫灵觉得浑身脱力,径直回了彻阁,倒在床上,却又弹跳了起来,见鬼一般盯着绣着鸳鸯的合欢枕,熟悉的味道渗入肺腑,挥之不去,刹那间,心跳声塞了满耳。她喘息着,逃一般地离开彻阁,迷茫地在庭院中踅来踅去。
                      送惜琴离开,向齐恒坦明身份,均是她计划已久的事,却没料到,这二件事赶在了同一日里,还都在自己意料之外。
                      匿名信……
                      若是国师等人所为,不会告到太子这里,那,究竟是谁……


                      378楼2014-03-10 1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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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国师绝非寻常招摇撞骗的妖道,我从未与他正面交过手,他的行事,我尚未摸清,此番逼他出手,也算是兵行险招,只能边看边行。紫金山建台一事,直到如今,勘测了数次,我都没有看出有什么端倪,只能看他出招,再拆招应对。故,悟民所持,并非不变应万变,而是——”枫灵卖关子一般拖长了声调,眼中熠熠生辉,“以万变应万变。”
                        “可你也不知道他怎么变,你又该如何变?”怜筝也放下了棋盘,显现出一丝担忧来。
                        “今晚黄昏时分晚霞千里,十分漂亮,”枫灵答非所问一般,双眸淡淡扫过这对神色紧张的兄妹,“明儿个应该是个好天气,我打算去紫金山看看那新落成的延寿台——算是最后的揣测机会了。”
                        怜筝不假思索:“我也去。”枫灵点头,笑着应允了。
                        齐恒认真打量枫灵精致的面容,那俊俏的脸上神采飞扬,自信而矜傲,如今情势危急,千钧一发,她却毫无惧色。齐恒暗自抽了口气,颇带玩味地陷入了沉思。
                        ……
                        “早就和你说了,驴脾气上来你就得后悔了,”枫灵高坐在“烈风”背上,啼笑皆非地看着怜筝和刚出了东门就犯倔不肯前进的“小疯”费尽心思地斗智斗勇,“你还偏不相信,非要骑它出来。”
                        穿着棕白男装的怜筝和“小疯”缠斗许久,终以失败告终,她幽怨地瞥了眼“烈风”,垂头丧气地跪坐在松软的落叶上:“‘小疯’都在宫里憋了好久了,反正也是出来查看,带它出来转转嘛。”
                        枫灵单手撑鞍,旋身落下,拉起怜筝就扶上了马,随即自己也翻身上去:“没工夫与它一般见识了,咱们走——”
                        “那‘小疯’——”
                        “怜公子莫担心,老驴识途——驾!”枫灵双臂穿过怜筝腰间,拽紧缰绳,夹紧马肚子,“烈风”平稳地踏过厚实的落叶,穿越山林,带起一片“沙沙”声。已经是秋天,虽然落叶漫山,却仍是郁郁葱葱,林荫如云。这便是金陵特色之处,从衣食住行到气候风韵,尽糅杂了南北两端的特点。
                        “若是在幽州,此刻的树叶若不是落尽了,便是红遍了。”穿过一片枫林时,枫灵一怔,看到那微红的树叶,觉得一阵熟悉,兴奋起来,“金陵的树叶居然也能红到这般地步,实在是不简单了。”怜筝新奇地朝她目光所指处看去,随着枫灵声调的提高亦觉得了几分开心:“幽州秋天很好看么?”
                        “好看,好看得很,好像很久以前我就与你说过,以后有机会,要去看一看。”
                        “你带我去么?”怜筝想象着漫山红彻的光景,随意问了一句。
                        枫灵定了定神,勉力维持着神色如常:“若是得着了机会,必然带你去看。”
                        怜筝没注意到她的勉强,听她应了诺更是开怀:“那里真的是漫山遍野都是红的?”
                        “对,漫山遍野……红得像……”枫灵本想说“血”,觉得有几分骇人,临时改口道,“红得像霞——凤吐流苏带晚霞。”这句诗一出口,她蓦然一呆,烫伤了一般收回目光,直视前方,再也不看路边风景。
                        凤吐流苏带晚霞,本是一句毫无关联的诗,在她而言,却有了更深的意味,自然而然地让她想起了那一袭红衣。更何况,几天前,这条城东路上,她亲自设局,将惜琴送走。
                        所幸方才谈笑间已经行了十数里地,紫金山主峰顶上的延寿台越过重林掩映,出现在眼前,冲淡了因她的失神带来的短暂沉寂。枫灵松了缰绳,任“烈风”信步行走,凝眉看向远处的高台。
                        延寿台格局设计全然由国师督工,但毕竟由工部代劳,枫灵见过图纸,知道那是个通体莹白的俏丽建筑,亦清楚了解上面的陈设装潢。
                        国师说仙人托梦,欲亲临金陵,赐福天子,以降永寿。这番说辞,按枫灵来说,是死都不信的。而齐公贤龙颜大悦,笃信不疑,迅速调度金陵财力物力,于半月之间建成了这座迎仙台,并潜心用了半个多月的斋,更是听从了国师建议,入紫金宫斋戒清心三日,洗去红尘气息,以免污染仙人耳目。
                        这也是枫灵最想不通的关节,若真是借着九九重阳做什么手脚,又何必提前将皇帝引入紫金宫,使得这紫金山周遭被龙卫军守卫得水泄不通,若是皇帝真于此间出了岔子,岂不是自揽罪名?
                        正思忖间,耳畔忽然传来了若隐若现的中正雅乐,怜筝好奇道:“咦,这乐声都是皇家举行大典时候用的阵仗,怎么这里也听得到。”枫灵也是疑惑,抬头向主峰望去,恍惚觉得那里人影憧憧,似乎是有不少的人。
                        枫灵策马上前,打算仔细查看前面光景,旁里树林间忽然闪出一列人来,面前忽然就横了一条绊马索。枫灵大吃一惊,下意识地一手护住怜筝,一手提起缰绳。“烈风”一声嘶鸣,高高跃起,越过绊马索,落地停下,转过身来不耐地刨着地,怒气冲冲。枫灵伸手安抚马儿,皱眉抬眼看去,见冲出来的那列人俱是身着龙卫军军服,才稍稍舒展了眉头。
                        “为什么暗袭我们?”先开口的是怜筝。
                        那列人中显然有人认识枫灵,连忙带领众人屈膝行礼:“参见丞相。回禀丞相,此处封山,九九重阳之前,若无圣上手谕和国师令牌,一律不准出入。”
                        枫灵语气平和:“若本相手里有圣上赐的‘御临令’呢?”
                        “丞相恕罪,没有国师的准许,仍然不行。”


                        382楼2014-03-10 1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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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枫灵又点起一道火折子,将洞内的火炬点燃,然后坐在冰凉潮湿的阶梯上,平复了喘息后,方缓缓抬了眼,恰对上秦圣清复杂的目光。
                          “枫灵(圣淸)——”二人同时开口,俱是一愣。
                          枫灵垂下头,抢先问道:“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秦圣清默然,从怀袖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枫灵道:“我一直就怀疑……只是,不敢信,直到她给了我这张纸……”枫灵接过,见上面写了一行清秀的小楷:他是杨枫灵。
                          那字迹看着有几分熟悉,她愣愣思索片刻,不确信地问了一句:“惜琴?”
                          秦圣清点头:“对……是她给我的……”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枫灵喃喃,却也转瞬找到了解释:断其后路。想通了此关节,想起昨日爱笙所说的“不肯醒”,枫灵心头一抽,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其中缘由,涉及你二人私怨,我觉得你应该会比我清楚。”秦圣清垂眼看着枫灵,眸色温柔透了心,全然没有掺杂别的内容。
                          秦圣清不似太子揣度看低惜琴用心,倒叫枫灵苦笑连连:“圣淸……想不到,时隔三年,你仍是顶了解我的人。”
                          “三年……是呵,转瞬三年……不,其实更久些吧……”秦圣清坐在枫灵身畔,“我入京赶考,结果遭逢冤狱……加起来,何止三年……”
                          “这么算确是如此,可杨枫灵死了不过三年。”枫灵口气淡淡,不看他。
                          “枫灵……你在怨我么?”秦圣清喉头哽动,现出极难过的神色,“若我当初不是那么无能,你又何必遭逢这些年的颠沛流离?”
                          枫灵一顿,也不知如何作答,思量许久,方才朱唇轻启:“枝上花,花下人,可怜颜色俱青春。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欲落……圣淸,你我的恩怨,我早就放下了……”
                          秦圣清眉心纠结成一团,鼻间微微传来酸涩:“枫灵……可我……”
                          枫灵打断他:“此刻多说无益,好生对待曹姑娘吧……”
                          “方才看你的举动,你是要金蝉脱壳?你打算去哪里?”秦圣清岔开话题,目光炯炯盯着枫灵。
                          枫灵急急说道:“我自然有我的打算……圣淸,全然当我真的已经死在当年了吧……好么?”她不敢有太长的停顿,以免现出留恋之色。
                          秦圣清难过之情溢于言表,却仍是强撑着精神:“枫灵,有生之年,你仍是我所见过,最为特别的女子,圣淸敬你重你,自然不会强求于你……我只是望你过得好些……”
                          枫灵站起身,匆忙道:“圣淸,我的计划中本没有你,现在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寸时寸金,上面已经烧起来了,事不宜迟,跟我走!”
                          话音落下,也不等秦圣清答应,便顺着密道向外走去。宫廷密道图所记载密道她尽皆了然于心,故在设局之时特意挑选了启德殿,只因为这里有这条密道。在定下此策之时她已经走过这条密道,故而轻车熟路,七拐八拐,便到了出口,这上面便是绍乾殿中的一口枯井。此间秦圣清紧随其后,二人均是默默无语。
                          枫灵旋开机关,头顶又是豁然洞开,她望向秦圣清,道:“你先上去。”口气坚决,不容置疑。
                          秦圣清却似看穿了她的心一般,五官纠结,强抑着情绪:“枫灵,我知道你这两年定然经历惊天之变,然,圣淸,对你从未变过。”说罢,他毅然转向洞口,一步一步踏上台阶,枫灵在短时的震惊之后随着他的脚步跟了上去。
                          从昏暗中到达光明,眼前自然地一花,秦圣清合上了眼。他在看到枫灵的眼神时便知道她要做什么,这个女人,仍然如当年他所认识的那般,善良却又残忍。颈后传来一阵疼痛,他无声无息地瘫倒在地。枫灵自他身后收了手形,看着昏厥的秦圣清,一时呆愣,说不清是心疼还是后怕。
                          前来接应的田许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秦圣清,一时也有些摸不到头脑。
                          “田谦呢?”枫灵低声问。
                          “去安置云妃和六皇子去了。”田许亦低声回报,还是不经意地瞥了眼秦圣清。
                          看到枫灵别过脸去,田许立时会意地将秦圣清抱起,低声问道:“主子,需要我把他送走么?”枫灵骤然清醒,挥了挥手,弱声道:“把他带出宫去——”稍一停顿,觉得不妥,喝住田许,解下秦圣清腰间笔袋,写了个小纸条,揣进他怀里,才让田许将他送走。
                          枫灵踏入绍乾殿,一步步走得结实沉稳。她回想方才放在秦圣清身上的字,是她年少读书时惯用的颜楷,是秦圣清认得的字,清楚写着“满目河山空望远”。
                          “满目河山空望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枫灵自己听到都觉得自己声音艰涩低哑,全然没有了平素的圆润。她踏上高阁,瞧见不远处,启德殿火势冲天,一片混乱。
                          国师欺君,庶子夺嫡,君王受惑,朝堂被焚,太子勤王,左相身死……这一日,史书上必然会讳莫如深吧。
                          都不重要了……
                          枫灵低头拿出方才秦圣清给她的那张纸,手指在纸上顺着字迹摩挲,指腹触着自己的名字,眸色愈发深沉。她反复抚着惜琴写的那个“灵”字,直到字迹被汗水化开,变得浑浊。她突然想起《谥法解》之中对“灵”字的解释,那是个恶谥,卫灵公也好,晋灵公也好,都是没有好名声的人。
                          “不勤成名曰灵,死而志成曰灵,死见神能曰灵,乱而不损曰灵,好祭鬼怪曰灵,极知鬼神曰灵……”她轻轻诵着,负手而立,眯起了眼,望着远处的大火。
                          “看来我本来就注定了不是个好人,你们一定都恨死我了吧。”她暗自苦笑,攥紧了手里的字条,将其化为粉碎。
                          不勤成名曰灵,任本性,不见贤思齐;极知鬼神曰灵,其智能聪彻……
                          【间奏】


                          388楼2014-03-10 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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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欲了未了怪奇身花明柳暗,曾经沧海糊涂结终不能逃
                            风吹荷叶游移定,涟漪波动日彻清。
                            最是妖娆此年岁,烂漫少女总多情。
                            曾为难忘怨其苦,今伤鳞遍却求铭。
                            纵是前程繁如锦,无君同与路难行。
                            启德殿的大火烧了整整两个时辰,扑灭时里面的尸骸已经烧得几乎分不出来。所幸,还是有人从烧成了炭一样的尸身上捡出了被烧得乌黑的和田相印来,才算是认出了驸马的尸首。
                            一时间,京城上空飞起了不少鸽子,明里暗里地向各处通报京城里的突变。
                            怜筝呆呆站在启德殿外,看着已经沦为一片废墟的启德殿,面无表情。她尽力从爱笙的阻拦下脱身从紫金山赶回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是这般光景了。
                            回来的路上她设想了万般可能,却没有一种猜测能和目前的这景象相合。杨枫灵说,以万变应万变。看来,对于她怜筝而言,应对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难了。
                            她从戌时一直站到子时,站到宫灯亮了又灭,站到头顶只剩下了满天繁星,站到启德殿的灰烬变冷,连一丝青烟都不再冒。
                            清儿眼睛都红了,她和醒儿站在怜筝身旁,想把公主拉回流筝宫,又是游说又是推搡,可她公主殿下却置若罔闻,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心直口快的清儿一时急了:“公主,驸马已经不在了……你再怎么站着,他也活不过来啊……”
                            “什么?”怜筝终于有了反应,她偏过头去,冷声道:“你说什么?”
                            清儿被她神情骇住,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醒儿冷冷扫了一眼二人,最后目光定在怜筝身上,忧郁而悲悯,替清儿说道:“公主……驸马死了。”
                            “不可能,不可能!”怜筝笑得前仰后合,连连摇头,“怎么可能?驸马不会死,她怎么会死,她这种人,怎么会死?”她努力睁大双眼,牙根相挫,好不让眼底泪水溢出来。
                            醒儿却不愿给她一丝希望:“可是连尸身都验过了,确实是驸马……公主,公主节哀吧,你还年轻……”
                            “尸身……”两个字如电光火石般照亮了头脑里的昏暗,怜筝如梦初醒,“对了,尸身,尸身,她的尸身停在哪里?”
                            “何必,怜筝,看到了反而徒增伤心。”齐恒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沉稳而怜惜。
                            怜筝转过身,拽住他绣着麒麟的袍袖,面露希冀之色:“哥哥,让我去看看她,看看她好不好?不然我无法相信,我无法相信她死了!”
                            齐恒伸出手来,轻轻抚着怜筝额发,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不管你信不信,死了就是死了。怜筝啊,醒醒吧……你的驸马杨悟民,死了。”
                            怜筝摇摇头:“可是,可是她是不会死的,她是不会死的。”
                            齐恒低低一笑:“你说的那个‘她’,可是指杨枫灵?”
                            怜筝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盯着齐恒的眸子:“哥哥,你……”
                            “她的任务完成了,她走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怜筝,哥哥会重新帮你找个好驸马,真正的驸马。这次,由着你的心意来,喜欢什么样的人就找什么样的人!”齐恒微笑着,本指望着会从怜筝脸上看到同样会意的笑容,却没想到这一句话落下来,换来的是怜筝全然失神的眸子。
                            “任务……完成……走了……”她毫无意识地重复着,突然之间,眼前一片朦胧——“我怎么看不清楚了……”她把手探入怀里,去寻找手帕,却摸到了光滑丝绸的锦囊。怜筝动作一滞,泪水如玉箸一般淌了下来,源源不绝。她再也承受不住,扑进齐恒怀里,哭喊得声嘶力竭。
                            从未有过这般的痛苦难过,她怜筝公主,就这样成了杨悟民的未亡人,毫无回旋的余地。
                            全部龙卫军尽被抽调回宫,宫廷守卫较之从前增了十倍,将偌大的皇宫保卫得固若金汤。
                            齐公贤却失眠了,辗转反侧。
                            他也应当失眠。
                            这朝里的格局,一日之间,天翻地覆。他的身边,也瞬间空了。午间太子将实情陈明后,他还没来得及深思其中关节,启德殿的大火就烧了起来。
                            大火烧塌了华美的宫宇,也烧空了他的心,让他从惊魂未定中彻底清醒,嗅到了遭逢设计的味道,亦有了些许不祥的预感。
                            他骤然起身,立在床榻旁的内侍吓得慌忙跪倒,他却视若无睹地赤脚走到桌案前,死死盯住桌子上乌黑的一件物事——左相之印。
                            这是齐恒向他通报驸马死讯的时候呈给他的印鉴。他把印握在手心,低头摩挲着那其上精致的纹饰,顺着那刀刻的痕迹来回游移着指尖。玉是好玉,触手生温,只是原来碧绿的模样太过温润,承受不住印文“相佐天听”四个字的霸道——如今被烧得乌黑,却平添了一份厚重和霸气。
                            内侍连忙掌灯,亮起的光亮渐渐照出了他的五官,勾勒出棱角分明的模样,透着一丝阴鸷。
                            “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丑时了。”
                            齐公贤疲倦地合了下眼,轻声道:“给朕更衣,朕要去天牢,见玄衫。”
                            ……
                            好不容易将怜筝半哄半骗地安置好,齐恒回到绍乾殿时,已经快寅时了。已经如弓弦般整整绷紧了一整日,他却精神振奋,毫无睡意,径直向还亮着灯的书房方向去了。
                            齐恒推开门,快走了几步,忽地一愣,又放轻了脚步,缓缓走到书案前,仔细打量案上人的容颜,沉目思索一阵,取了旁里挂着的披风,给伏在案上的人加了上去。
                            那人却肩头一震,双眼迷蒙地醒转了过来:“呃,殿下……”
                            齐恒忙道:“不用多礼,你也累了——不若我给你安排间房间去睡下吧。”
                            “唔……怜筝她……还好么……”
                            齐恒一愣,轻咳一声,道:“哭了半个多时辰,嗓子全哑了,一直抽噎,我刚刚将她送回流筝宫……没想到她对你感情还真是深……”
                            昏黄的烛火摇曳轻摆,映出了杨枫灵平静得过分的表情,她垂首默然,淡淡开口道:“公主没有姊妹,所以对我感情较深些罢了……”
                            “说的也是,自怜湘去世后,父皇只有怜筝这一个女儿了……”齐恒眉峰蹙起,看着枫灵疑惑道,“我怎么觉得你似乎有些不一样……难道是因着这烛火的缘故?”
                            “大概是因为除去了脸上的易容吧,”枫灵径直答道,“白日里被火燎得难受,到了殿里的时候就把脸洗净了。”


                            389楼2014-03-10 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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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步子渐渐放缓,与齐恒离着远了些。正当两人意欲一左一右施展轻功离开的时候,齐恒却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沉声道:“这里应该安全了,你走吧。”
                              枫灵一惊,几乎忘了防备,猛然抬起头来,错愕看向齐恒。
                              齐恒扫过枫灵面容,淡淡说道:“若是低着头就认不出你,恒岂不是成了有眼无珠之辈,”他看了眼爱笙,复又道,“方才宫里敲了钟,说是跑了重要的囚犯,故现在宫廷戒严,进出宫廷皆需登记在册,若非我带你们,你们怕是在宫门口便被拦着了。”
                              枫灵怔怔看向齐恒,冲口问道:“殿下为何要演这样一出‘捉放曹’?”
                              齐恒扬眉,细细打量枫灵略显憔悴的面容,一字一顿答道:“杨枫灵,你可是比不得孟德,我亦不是陈宫——你要记得,这是第二次。”
                              枫灵蓦然醒悟,从怀中取出锦囊,摸出一颗珠子来,轻轻放在地上,“民女感念殿下盛德,愿殿下如愿得登大宝,君临天下,成一代旷世明君。”随着话音落下,枫灵深深向齐恒作了个揖,转身拉着爱笙离去。
                              齐恒在原地伫立良久,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到了看不见,又呆了片刻,才上前,拾起了地上的珠子。齐公贤命他捆缚驸马入寿延宫时他便觉得奇怪,遂派人调查皇帝三日来行踪,又暗审天牢守卫,得知了齐公贤与玄衫所谈大致内容。心下便有了判断,不论这长生不老药是真是假,齐公贤居然应允此等承诺,他这太子之位,仍是岌岌可危。故他一边将杨枫灵拱手送上,一边派人布置于寿延宫内外打探情况,知道驸马仍然幽囚未死,又埋伏了几日,就发现了变数——之前驸马曾提到的马律出宫报信,那个总跟在驸马身边的杨圣偷偷潜入宫廷。
                              让一个人消失有太多的方法,最保险的,是毁尸灭迹,然而,他却终究没能忍心,对她下杀手。
                              齐恒机械地解下手腕上的翡翠玉珠,轻巧地将那个活结解开,认真将那珠子串了上去,然后,狠狠系上了一个死结,“杨枫灵,这是第二次,我不希望,还有下一次……”
                              绍乾殿内,琴声未绝,幽婉徵声声声催人断肠,却是渐渐变低,终于消弭了声音。“嘣”的一声断裂声响,将一切的哀婉悲痛封在残留了鲜血的断弦里?——
                              曲终,人未散。
                              是夜,寿延宫中传来响彻宫廷的狂笑声,尔后,寿延宫里燃起了熊熊大火。这一次,这间屹立二百年的宫殿没有二十年前那般幸运,是真正的彻底烧毁殆尽。
                              隆嘉帝闻讯披衣倒屐出宫,在烈火熊熊的殿外命人灭火,强调务必生擒国师玄衫。热浪袭来,让身着玄色龙袍的他身形一晃,亦听到了其中超乎寻常的癫狂笑声。
                              “杨景伦!我终于还是败在你手里,哈哈哈,杨景伦,杨景伦……哈哈哈,哈哈哈哈……世间哪有长生不老,能得永恒的,只是这一辈子的长情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渐低,终于没了声息。
                              【尾奏】


                              395楼2014-03-10 1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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