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的凉意一天比一天浓重。院子里终年盛开的樱花树上淡粉的花瓣雪片一样落下来，借着风纷纷洒洒，遥遥地勾勒出一个在凛冬的清晨不紧不慢走来的年关的影子。
“就要到元旦了呢，陆生大人。”
陆生转过头，看到冰丽嘴角甜美的梨涡。
“是啊，”陆生回以他一贯的温和的笑，伸手接住一片在风里旋舞不定的花瓣，“果然到了这种日子大家都忙碌起来了。”
“这也是应该的嘛。”冰丽站起来，“毕竟是全家人团圆的节日呢。”
“所以说也应该让我来帮帮忙啊，就这样放着我一个人闲着的话……”
冰丽很俏皮地摆摆手：“很快就会有各组的组长来送贺帖拜访，到了那个时候，身为三代目的陆生大人会忙得不可开交的，现在这些杂活还是让我们这些人来做就好了。”
“那么，我先去忙了，陆生大人。”
少女说着，起身离开，留下木质走廊上清淡的阳光翩跹点染的碎影。
陆生无奈地抓抓头发，叹气。
是啊是啊，全家人团圆的节日什么的。爷爷大概会难得地换件新衣服吧。妈妈会和毛倡妓她们一起准备很多很多饭菜。首无会很认真地在院子里来回巡视好几遍确定每个角落都清扫干净了，从前一年难得见到几次的牛鬼搬进本家来住，今年兴许会多喝几杯……
陆生漫无目的地在偌大的奴良宅里闲逛，慢慢地在脑中整理出一个又一个或熟悉或疏离的身影，唇角无意识地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无形的大手把时光揉碎，柔软的花海在记忆里摇曳，划出轻盈的光影。
陆生抬头。泛着浅光的天空上渲染着大团大团盛开的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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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
软乎乎的小不点裹着一身凉气兴冲冲地闯进鲤伴的房间。薄薄的纸门轻轻巧巧地向一边滑开，流水一样没有噪音。陆生高高举着手里的新鲜玩意给鲤伴看：“——看！首无拿来的，说是从隔着海的大陆那边来的哦！”
正吞云吐雾的鲤伴早就听见了走廊上的脚步声，早有准备地张开手臂把扑过来的小东西接到怀里。伸手捏捏陆生冻得红扑扑的小脸，鲤伴接过被举到自己鼻尖的东西端详。
“喔——”
两个指头捏着的物件小巧玲珑，长不到两寸，通身用红纸包裹了厚厚的一层。捏一捏，硬硬的，细闻还有一股子刺鼻的硝石味。说不上来能做什么用，却真是从来都没有见过。
鲤伴吊儿郎当地盘着腿，一只手拿着烟管‘吧嗒吧嗒’地抽着烟，另一只手拿着儿子拿来的稀罕玩意皱着眉头认认真真地琢磨。而小小年纪的陆生也学着老爹的样子上梁不正下梁歪地像个小流氓一样盘着腿坐在一边，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鲤伴手里的东西眨也不眨地看。
——青田坊和冰丽拽着好不容易抢回被青田坊扔进池塘的脑袋，正在气急败坏地擦头上的水的首无追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啊啊，真是万分抱歉，鲤伴大人。”首无赶快把水淋淋的脑袋往脖子上一扣。这个动作唬得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的两人脚底下也忙不迭地紧急刹车。鲤伴倒没有在意，抬头冲着首无把手里的玩意一晃：“哟，你们来得正好——这个东西要怎么玩？”
陆生在一边撒欢似的拉着鲤伴的衣角说话。首无接过来，张嘴说了些什么。湿漉漉的金发后面衬着明朗纯粹一碧如洗的干净蓝天，没有一片云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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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生穿过曲曲折折的走廊，偶尔能听见院子里传来偷懒的小妖怪们嘁嘁喳喳的说话声。他望向在庭院冷冽的风里照样开花的樱花树，想到那个曾经那样抗拒妖怪血统的自己。他想到当年自己常常坐在这里看着它，想象自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一样长大，有自己的房子，种上一棵普普通通的樱花树，会生长会凋谢的就好。然后在一个天气晴暖的午后，跟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在庭院里懒洋洋地晒太阳，旁边开着温柔绚烂的樱花，花上是晴蓝的天空，花下的锦鲤游来游去。
记忆流成河，染着岁月的颜色。我在河边守候，守候一段困顿四百年的因果。
一片花瓣温柔地抚上陆生有些苍白的脸颊，缠绵地流连了一瞬间，复又被风吹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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鲤伴拉开柔白的纸门。如水清明的星痕月色下，陆生一个人站在门口。半夜还不睡觉的小孩睁着一双有点迷茫的眼睛望着他，看上去像只没人要的小狗，可怜巴巴的。
鲤伴低下头跟他对视。夜色掩映下的风温和地打着旋，吹动他一头墨黑的发丝，细碎的花瓣散落在风里。
“怎么啦，小陆生？”
樱花树的枝条摩挲出雪落一样安静迷人的声响。
“睡不着——啊——”
陆生奶声奶气地拖长了声冲鲤伴撒娇。
“喔——睡不着啊。”
鲤伴眯起一只眼睛，伸出大手覆在陆生的头上，诱哄一样柔声重复。陆生略显苍白的脸色出卖了他——他做噩梦了。
哄孩子就是要一天二十五小时全方位待机才叫模范。
陆生被抱进房间里，安置在温暖的被褥上。鲤伴走到房间里的小木酒柜，伸手拉开雕着兽头流纹的小巧柜门，一缕细微但极为清洌的酒香随着鲤伴墨绿条纹衣袖掀动的轻小气流透进陆生的鼻间。陆生攀着鲤伴的肩膀探头去看，却只看到端正排在里面的粗陶酒杯。鲤伴不慌不忙地探手进去，变魔术一样从最里面的角落里拈出一个白瓷酒壶。陆生轻轻叫了一声，眼睛里带上一丝兴奋。鲤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在陆生的耳边悄悄地笑了。
“不要告诉爷爷哦，小陆生。这是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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