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最后一次，我匍匐在他脚下，凝望那张脸，美如神只的容颜。
真的，他自始至终都在微笑，那样的笑容。
二分天真，二分阴狠，三分凄切，三分倾城。
于是我也笑起来，我早该忘记。
他，生来就注定要，魅，惑，众，生。

【壹】
裂痕告诉我，一定要记得，无论如何都不要去见一个叫做夙砂十六的人。
我永远无法忘怀那日裂痕虚弱的笑，面具半遮住他从未示人的脸，而那深深凝住我的墨绿色眼底流动的，依旧是我早已习惯了的，却致死仍未参透的悲伤。

明明所有的阳光都照在他身上，明明是这样亲密的姿势。
为什么，我还是听不见他的心跳。为什么，他还是么冷。
手，不觉间握得更紧。
我拼命抑制住周身肆意蔓延的颤抖。
我说，
裂痕，只要是你的话，什么都好。
裂痕虚弱地再一笑，
他说，
你一定要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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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头。然后再也关不住身体里疯狂叫嚣着的痛。
我笔直地站着，像每个贤明的君主那样，用充满信任和爱怜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臣子。
一点一点，体无完肤。

【贰】
妖说，命中注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有些结局，注定惨烈，你无力改变；有些人，注定死去，你无法顾及。
我找不到理由反驳他的话，却固执地觉得命运是不会被轻易操控的东西。
妖撇见我的疑惑便戏谑地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他笑得那么高兴：
裂痕，你不会痛的，你没有心。

我下意识地按住胸口，空荡荡地一片寂静。我突然想起自己诞生的那个夜晚，雅雨和残照在长生池边迎接我时的样子。
黑暗中，雅雨的面具变换莫测，她抱住懵懂的我，耳边是残照没有起伏的声音：裂痕，你是主人创造出的最完美的千面，你没有心。
而没有心，就不会痛。
PS：
关键词，千面：长生池主人妖一时无趣信手创造的千面，与人类外表无异，拥有独立的意识和思维能力。千面拥有预知死亡的能力，传说在千面摘下面具之后如果你看见的是自己的脸，恭喜，你将自然终老；否则，你所见的这张脸的主人将是你死亡的见证者。

第一次见到他的孩子，小小的身体蜷缩在雍容的狐裘中，他细细地捧住了，刀刻的脸上有奇特的温柔。
裂痕，你看看，这是我羽裂空的儿子。
我看向他臂弯里安睡的脸，蓦地，摆放心脏的地方一阵尖锐的痛，仿佛是潜伏许久的疮口在被彻底遗忘之后又毫无保留地裂开，我痛得措手不及，无力深究它从何而来。

我平静地回望此刻正焦急地等待我的预言的男人，我说，星辰见证，这个孩子会带着羽氏的荣膺永垂青史。
我侧过脸，耳畔响起群臣的欢呼和男人洪亮的笑声。
我不敢去想象眼前眉梢眼角都透着狂喜的男人悲痛欲绝时的表情。
预言的最后，他唯一的儿子将在二十六岁的时候死去，死在我面具下刚刚成形的脸的主人手里。
妖错了还是我错了？
没有心，我却真真切切地感到疼痛。

【叁】
陵拓的海棠花和黄泉崖上的一样，都是暧昧的血色，最适合做胭脂。
祀阴喜欢海棠，他警告我，如果再弄死他的花，就把我变成肥料。
然而更多的日子，祀阴总是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眼神看我，他说，十六，不要作践自己，你如此美好。

是啊，如此，美好。
祀阴你知道么，其实我从未作践自己，从未。
那天我只是饿的实在没有力气了才会从崖边摔下，我一点也不想死，尽管母亲骂我是妖怪，尽管舅舅把我卖到娼馆，尽管活着必死了还要难受。
祀阴，我是天底下最最肮脏的人，但我一点也不想死。
这世上的无数风景，我还没有看够，我还没有遇见，那个我甘愿为之放弃生命的人。

临行前夜，师父指着头顶诡谲的天幕朝我笑，十六，你看见东边那颗星曜了吗？它会因你而陨落。师父浅灰的瞳仁全无笑意，他粗糙的手抚过我的脸：去吧，我的孩子，去它的国度，去诱惑它。
呵，祀阴，你看我还是有用的。
城门之下我仰起脸，从最完美的角度，缓缓绽开微笑。
我听不见千军万马的狂乱，看不见祀阴愈发悲戚的目光。
我笑容更甚，我知道我笑起来有多美，我从不会让师父失望。

男人冲出城门拥紧我，湛青的胡渣抵着我的额。
应该是错觉，我竟闻到海棠花的味道。
我抬眼，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轮廓，而那香味伴着暧昧的血色，执著地不肯散去，如同男人沙哑的呼唤：
是你吗，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