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日醒来的时候窗外的月色正好。我怔怔地看着那圆润的光亮半晌,脑子里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若是日后曾轶可遇上了别人,该当如何是好?我不知自己能不能也好风度地嘱咐一句:“好生待人家。”
自欺欺人,皆是自欺欺人。因为光是这么想,都让我痛到无法自抑。
起身站到窗边去,把窗户开得大些透气。撑在窗棂上的时候,感到窗外靠墙的地方凹凸不平,似有刻字。
我走出去看。
淡淡月光,凄清夜风,那墙上短短的几个字,逼得我眼前,迅速地模糊了一片。
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
字刻入墙中颇深,可见刻时用力之大。可便就是这用尽全身力气写出来的话,曾轶可,你是真情,还是假意?
胸中突然翻起莫名的恨来,明明说过的,明明承诺过的,可是曾轶可,你现在在哪里?
其实忠良时有传书过来,应该是交待现在身在何处,过得如何。可那绑在鸽腿上的小纸条,我无一例外都是锁在了公主府的书房里,从没有打开过,那个人的消息,我不知道一旦得到,会不会不管不顾地朝她奔去。
可是现在,我突然想知道,没有我,曾轶可,你是不是过得也很好?
第二日回公主府。
马车颠簸中,有人在路旁大声叫卖。
“来看一看瞧一瞧啊,新鲜出炉的《皇家秘史》,本人献身大牢数年的潜心之作,看长公主为何休夫了啊……”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位白白净净读书人打扮的卖书人被带入马车来抖抖索索跪在眼前的时候,我只问了他一句:“休夫?你听谁说的?”
曾轶可被捕一事到现在都是秘而不宣,这人怎的连休夫都知道了?
那人慌得连头都不敢抬,“是……是在大牢里时关我隔壁的一个小白脸说的……他说,长公主嫁与了一位相貌好学识高武功强又知情趣的好青年,却又因为这驸马太过痴缠,便被公主给休了。”
相貌好学识高武功强又知情趣的好青年?
这话怎么听怎么都像曾轶可那家伙说出来的话,而她那嬉皮笑脸的样子在脑海中冒出来的时候,我清醒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太过痴缠,所以被休?
曾轶可,你这大胆反贼,你就这么看待你我之间的分离么?
心里有些从不敢想的执妄模糊地冒出来,我心烦意乱地一闭眼,干脆下了马车,慢慢地踱回去。
没走几步便被人一把拉住衣袖。
是位肥头大耳的生意人,我冷冷地看他一眼。
他便悻悻地松了手,脸上激动的表情却不散,“这位夫人,却不知你家相公是不是还在原来的地方供职?还是没有兴趣来我翠玉斋么?”
一派胡言乱语。我往前走,“你认错人了。”
他却紧紧地跟着我,“怎么会呢……夫人头上这支钗子,分明就是那位公子设计后拿来我店里做的,如此别具匠心的设计,他说明是送给心上人的,我又怎会看错?”
我蓦地停住脚步。
钗子,设计,心上人。
这钗子是曾轶可送与我的,却难道,不是随手买的,还精心设计过?
那老板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哎呀,我从没见过这么有才华的年轻人……那天真是后悔没有说服他来我们翠玉斋帮忙,怎么就再也没见过他呢……啧啧,钗坠藏情书,一件礼物双倍心思,怕是喜欢惨了才想得出来吧……夫人真是好福气……”
我一愣,从发间慢慢抽出那支钗子来,抚了抚那翠得动人的玉坠喃喃:“钗坠藏情书……?”
那老板喋喋不休间,之前涌上心头的模糊执妄愈加清晰些,公主府,我要立刻回到公主府!
却有人在公主府门前徘徊,时不时地远远朝里面张望。
我走过去,那不是别院的小管家?
他朝我见了礼,嗫嗫地问:“公……公主……驸马什……什么时候回……回别院?”
这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却还是缓了脸色与他道:“驸马?他不在别院吗?没有来我这公主府啊……”
他猛地抬起一张憋得通红的小脸来。
“没来?他……他那日拿了……拿了我画的往……往公主府的地……地图就……就出门了啊……没……没来?那这……这么多天,他……他去哪里了?”
这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十分无力,听在我的耳朵里,却不啻于一声惊雷。
心中的执妄探头探脑,几乎呼之欲出。深吸一口气,我握紧手心问他:“什么地图?几时的事?”
他愕然,“就……就是不……不久前啊……画完了他还……还让我约……约了赵……赵统领和……和林大人……喝……喝酒就……就没回来……”
地图,赵奕疏,林海渊。
这一场不敢回顾的噩梦,却难道竟是误会一场?
万般情绪一起涌上心头,其中最为清晰的,竟然是心疼。曾轶可,你这个傻瓜,为什么不早说?
而那情信呵……
她说,我爱你,刘亦菲。
她说,我多么庆幸,一见钟情的对象,是你。
她说,如果你不是这大燕朝的公主该多好呢。
曾轶可,你这个傻瓜,只要你爱我,不做这大燕朝的公主,又有何难?
西平县么?
轶可,等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