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花·雨中客
(一)
圣王八年四月,天启城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天上的雨坠落凡间,敲打出的每一个音符,都是宿命。但是道路两旁,依旧繁华,但繁华中总有一丝萧条。作为大胤的都城,这才是它本应该有的颜色。
突然间,城门大开,隐隐约约可以看得见十几人的骑队从城门呼啸而来,黑色的铠甲,如幽灵一般,但是他们却是胤朝中最为精锐的力量,缇卫。
马蹄带起的泥水四周飞溅,溅到了路人,有些躲闪不及,直接被战马踏于蹄下,生死不知。而骑士面容冷傲,懒得将目光扫向马下。在天启城,他们不需要向任何人负责,除了他们的卫长。
没有人敢出声,因为在这个时代,他们就是规则的制定者。
远处的小酒肆里,人声鼎沸,在这里吃酒的多半是劳作了一天的穷苦人,拿两个小钱来买一晚上的痛快,谁不愿意呢?酒肆的掌柜也是在客人之间周转着,陪着笑脸。每一个客人,对他而言都是一笔财富。其中包括了一个残废,掌柜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来历。只知道他每天都过来喝酒。想到这里,掌柜不由自嘲了一下,管他什么来历,只要自己能挣钱就行,最近天启城里什么样的人都有,比他更怪的人也见过,何必纠结在一人身上呢?
残废一声不吭的喝着酒,喝完之后,将酒钱扔在满是污垢的桌子上,自己推着轮椅的双轮,自顾自的走进大雨之中,毫不在意。
大雨,路上行人行走匆匆,只为快点找个避雨的地方。而那个残废神情冷淡,看不出一丝变化来。“出来吧。”他朝四周空喊了一声。但是丝毫动静都没有,他也不理,一个人继续推着轮椅,慢慢的走向前。任凭雨水打湿了衣服,却毫无反应。不急不躁的推着他的轮椅。
大约一个时辰过后,他回到一间小木屋里,屋子里光线很暗,但依稀可以看见里边的摆设如此简单,一盏烛台,一铺床,一张桌子,几张凳子,再无他物。他慢慢挪到桌子周围,点亮了烛台,在烛火的照耀下,才看清了他的容貌。
他大概三十岁了,天庭饱满,剑眉冲天,但是两眼无神,仿佛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他在乎的,鼻梁高挺,嘴唇偏薄,下巴铁青,显示出那是刚刮过的胡茬,面无表情。整个人看起来经历过许多事情,但却让人捉摸不透,总觉得这个人有太多的秘密。
残废挣扎着起身,给自己换了套衣服。然后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轮椅上,闭上了眼睛。闭目养神或者在思考。
不经意之间,门开了一条小缝,或许是因为这个房子太破的缘故,所以主人并没有因此而被干扰。小缝愈来愈大,直至把整扇门都开了,一个身着蓑衣的人进来了却没有丝毫声响。来人腰上佩刀。看到主人静静的在轮椅上坐着,他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一步。但是马上有一种危险的感觉迎面而来,使他头皮发麻。来不及思索为何物,他向后一跃,才躲过了危险。
抬头一看,只见主人依旧没有睁开眼睛,懒懒散散的坐在轮椅上,只是手指动了几下,像是在编织什么东西一样。“你再上前一步,我的刀丝可就不认人了。”
来人又急又气,“你别太过分了瘸子,我是奉本部的命令来的,安能如此对我?”
主人仍旧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这是你礼数不周啊,不告而入,我也难免出手了。”这句话把客人说得面色通红,“苏南华,不闹了。本部有令。”
“再大的事你也得先给我赔礼道歉,古疯子。”苏南华依旧一幅云淡风轻的表情。
这下客人再也没有办法了,老老实实的做了个揖,“苏先生,这回是我的不是。您先让我进屋子里说话行不?”
苏南华微微的点了下头,双手微动,似乎在收什么东西似的。片刻之后,客人小心翼翼的踏入屋子里,确认屋里没有埋伏之后,才松了一口气。他进了屋子之后,环顾四周,竟是没有第二张多余的凳子了,不禁苦笑,看来这位爷的日子过得也确实太凄凉了。
“有什么事,说吧。”这位爷倒是开门见山。
客人顿时有些无语了,“南华兄,远来是客啊,你这没地方让我坐下说,连杯茶都没有。这未免让人寒心。
“茶在桌子上,自己倒去。”客人也知道主人的脾气古怪,没有与之过多争辩,自己走到桌子前,看到漆黑的桌面上有一个茶壶,两个杯子,他顺手拿起一个杯子,只见杯子里满是污垢。皱皱了眉,还是将茶倒进了杯子里。一口下去,差点没吐出来,这壶茶也不知道在这里放了多久了。但是他也是经历过特殊训练的人,强忍着恶心将口中的液体咽了下去。
尽管客人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但是仍旧不能使主人提起半分兴趣。苏南华只是朝这边望了一眼,一言不发,继续闭目养神去了。
客人慢慢消化了一下那杯“茶”,确认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伤害之后,径直走到苏南华的面前。“苏先生,首座有令……”还不等他说完,苏南华摆摆手道,“我已经洗手很久了,本部能人众多,不会缺我一个的,古昙定,你还是回去吧。”
这是对客人下了逐客令,客人冷笑一声,“苏南华,你以为你隐居在这就能一辈子逍遥自在么?都是见过血的人,哪里还由得我们自己做主。你怎么可能退出。”主人仍旧闭着双眼,只是抓着轮椅的手背上青筋暴了出来。
“我累了,不想理这些俗事了,你且让我休息吧,回去告诉首座,苏某现在乃一个废人,什么都做不了。”言语间透出了无尽的疲惫。
客人仍不死心,“至少,你还姓苏,不是吗?”主人叹了口气,“就因为我姓苏,所以才有了这一切。没想到我都成这个样子了,你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何苦呢?”古昙定也不接话,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这是苏家大家长的手书,你且看看吧。”苏南华接过,打开,草草的看了几眼,面色一变。“这些老东西,机关算尽。罢了,我就将这条烂命还给苏家又如何?”
古昙定松了口气,在床上坐了下来。“南华兄,我此番前来的任务正是配合你除掉陈重。”“缇卫五所卫长?”苏南华冷笑,“苏家真是好大的手笔。一下子出手这么大,也不怕吞不下去。”古昙定安抚道,“南华兄放心,本部这一安排并非胡来。而是这天启城中另有一人在接应苏兄。已保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好大的口气啊,我们这些人的命都是在阎王手里的,哪里来的这么多顾虑。这活,我接下了。”苏南华咳嗽了几声之后应答,他用长衫的袖子掩住嘴巴,咳嗽完了之后,便将手放下。那原本白色的衣袖上,赫然有一抹妖异的嫣红。
客人大吃一惊,“南华兄,你这是?”苏南华呵呵笑道,“多久前的往事了,我都不记得了。我只有两年的时间了,两年之内若不能除掉陈重,这也是对我的惩罚吧。”古昙定神色黯然,当年的事对这个绝世天才的打击和伤害有多大,只有他知道。尽管他不愿意相信,但是老友的身体他也是知道的,无可奈何,只能听天由命了。
“南华兄,你是不是也考虑换个地方住。这实在是…….”“繁华与否,在我眼中,都是一样的灰暗。我这残躯有地方可以安放就好,不必再谈此事。古兄,多说无益。”
古昙定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再劝,披上蓑衣,消失在大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