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直是彼此感情生活的陪伴者，谁和哪个人怎么样过，谁都知道。各自单身的时间也很长。单身的时候，很多时候就是互相陪伴着，一起玩，一起去过很多地方，吃过很多顿饭。这样也能打发掉很多心里的寂寞和空虚的时光。一个人的时候，空虚往往是很实际的存在，两个人在一起就好多了。
　　有时候也和Ｈ三个人在一起。但Ｈ虽然也一个人，但她早早生了个儿子，心境和具体生活和我们俩总有些不一样的。
　　有一次我睡在你那里，又吃火锅又喝酒，回家眼泪鼻涕地，咳嗽，眼皮也肿了。我妈气得骂我：“你们两个作够了没有？你老这样和她混在一起永远别想结婚了！”
　　作吗？那时的我们？你说金庸的人物里你特别喜欢杨逍，还有他的女儿杨不悔。你是喜欢这“不悔”二字吧。
　　你还说，以后要有了孩子，孩子要随你的姓，然后要起个名，叫“杨萧”。因为你也爱吹萧。也没人教你，你是无师自通的。
　　大学毕业后你第一份工作是在上海郊区的一所高等专科学校里做行政。那些日子平淡无聊，但一开始也是宁静幸福的，因为你一毕业就结婚了。那时他也在一所高校里做老师，你们只能周末相聚，有时在你的宿舍，有时在他的宿舍。但那时你是真的幸福过的。我第一次去找你玩的时候，你穿着件深红隐花缎的小袄，塞给我两包喜糖，一脸欢情，没事也会胡乱飞个媚眼。我们一起去喝酒。那次，竟然两个人喝完一瓶啤酒就晕乎乎了，醉了似的，跑到你宿舍里倒头同睡了三个小时。后来说起这次奇怪的醉，你总是说：“那时年纪小嘛，心里又高兴。”
　　我每次去那个郊区的高校找你玩，你总会吹萧和笛子给我听。我是在那时才真正感觉到萧声笛声都是怎样的迷人。笛子你吹《梅花三弄》，萧呢，你就吹《阳关三叠》。你说你就会吹这两支曲，别的不会。
　　记不清那时听曲的心境了，真的记不清。想来还是忧伤和惆怅更多一些吧？为什么你那时就爱摆弄这些呢？弄些断续凄美的声音出来。尽管，一开始你并不知道幸福会去得那么快，婚姻会走得那么短。

　　和Ｈ，我们三个人一起最开心的一次是那年元旦到绍兴去玩。去之前，你唯一有过的一个情人来找你。那时你们已分手了。他还在找借口来寻着你，但你已经不给他一点机会了。你不管做什么事都是一副决绝的态度，从不拖泥带水。他得知我们三个人的出游打算，心情复杂地赠打油诗一首：“元旦去绍兴，相伴无郎君。六行伤心泪，三颗寂寞心。”你不但不生气，还拿来给我们看，三个人笑闹一番。后来我们在沈园拍了一张三人合影，你还痴头怪脑地把这首诗题在照片背后，每次说起都笑得肚子疼。
　　对于彼此感情生活里有过的人，我们的态度是一样的不讲理。从来没有什么是非对错好理会，对你好就是好，对你坏就是坏。你要他，你选择的，就算是歪瓜裂枣也随你去宝贝他。你说不要了，不相干了，那就管他是什么，就算是金银财宝也随你不回头看一眼。
　　我和一个人分手的时候，你不容置疑地对我说：“想他干什么？这个人根本配不上你！丫的，他凭什么喜欢你！”
　　而我是一向比你软的，对你的事，我说不来这样的话，只是不问，随你，陪你。你说什么我听着，没有评论。说不来也说不出。
　　那一次你跑来拉着我到外面胡乱找了个地方，坐下就哭。我只好看着你哭，陪你坐在那里。然后买了好多份冰激凌，一样一种。你就开始吃，我也一起吃。吃了好多冰激凌。然后你在热辣辣的大太阳下又跑了，说是去采访了。
　　我只是心里明白你是在为谁哭，为什么事哭。

　　只有和我先生恋爱的时候，我没有第一时间就告诉你。是因为我真的很在乎很在乎他，所以谁也不告诉。直到我和他去订好了婚宴，才告诉你这件事。
　　你当时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先是问：“你就这样和一个原先我们谁也不认识的人结婚了？”后来得知我和他还没有去登记过，只是提前半年就订好了婚宴，又急得什么似的，说：“哪有你这样办事的呀！登记都没登记，就去订什么酒席，你长不长脑子啊？你先得和他登个记呀！你以为有个酒席法律就承认你们是夫妻呀？”
　　我只是笑，只是说会的会的。过了一个月，你得知我们还没登记，真是急了，不停地瞎嚷嚷，就怕我被人骗了。
　　我结婚那天你竟穿了一身黑衣服来吃喜酒。那天我轮桌敬酒时一直装着秀气，拿着杯可乐当酒。是最后到你们这桌来的。到了你这里就再也装不下去了，和你，和Ｈ，和乔一杯杯的红酒咕嘟咕嘟地灌，弄得我公婆并排站在那里呆呆地瞻仰我的豪举。完了你还抓着一瓶红酒自斟自饮，嘴里连说着今天高兴今天高兴，浑身那一团黑，像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心情。

　　结婚以后真是不能像以前那样和你作伴了。

　　我生孩子那天你扛着个小床冲到医院里，脸跑得红红的，说：“看！这个小床多好看！给你女儿睡！”是个藤编织的小床，真是很可爱的，像个大玩具。我女儿回家后就睡到这个床里。睡了两个月，就再也睡不下了。你得知只让她睡了两个月，直骂自己蠢，只知道好看，结果买了这么个不中用的小床。
　　这小床现在还搁在我家里。女儿知道送这床给她的是杨阿姨。
　　你笨手笨脚地喂她吃过米粉。喂得滴滴答答，那个难啊，让你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喂了几下就不喂了。是啊，可以想象你小女人的娇媚样子，却想象不出你当妈妈的样子，想不出来。你自己还像个孩子，不会照顾自己，想不出你怎么照顾小孩。

　　刚从那个高校辞职出来做记者的那几年是你过得最苦的日子，我知道你有多苦。那个广州的报社要开设上海的记者站，你咬着牙说你行，你一个人就能给他们做一个上海的记者站。天知道，你在上海举目无亲，一无所有啊！出了那个高校，你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在学校里你固然无聊，消磨得厉害，但最大的好处是有间宿舍，有个食堂，吃住不愁。但你那样头也不回地出来，所有的样子都写满了倔强和骄傲。我知道你不稀罕，不稀罕那样的吃住不愁。你从来是干什么都想轰轰烈烈的人。
　　别说住的地方，连个办公室也没有。一开始寄居在一个机关的某个办公室里，只有一桌一椅。睡也睡在那里。有一天你出来忘了带那个办公室的钥匙，晚上十点站在街头，没处可睡，只好打个电话给我。我那时刚住到浦东。我到轮渡站接你时，你的身影在夜晚的江边显得那么小，那么单薄，远远看去完全是个中学生的模样。看到我你真像见到亲人似的，那样急急快快地扑过来。真的忘不了啊！你这么要强的人，此时，我也不舍得说你一声“可怜”。我家里那时也没有多余的床给你，你就和我在一张三尺宽的小床上挤一晚，暖暖又乐乐的。
　　那时我也硬着头皮帮你写稿，写得吭赫吭赫的。因为你的版面需要的不是我擅长的那种情调文字。什么浦东的变迁呀，南京路的历史呀，商品信息呀。但我吭赫吭赫地也只能写那么几篇，大多还是要你自己去采访、写稿、组稿。不知道你是怎么顶下来的。也不知道你究竟写啊写啊，写了多少，写了些什么。直到那一年你和乔办那个“说话”网站，我才在网站里认真看到你写的很多新闻作品。你写得好！写得太好，好得让我意外、惊讶。你写那些外地年轻人闯上海的故事，写那些资本家的命运，写上海的弄堂，写房产形势，写股市风云……一个个画面是那么生动鲜活，文笔是那么干净犀利。
　　在大学时感觉得到你是个有激情也有灵气的人，写东西也是这样。但实在说你文字基础是不太好的。刚进大学语文摸底测验，你考得不好是不说了。看到个题目：“疏影横斜水清浅”，写出下句。你还以为是让我们对对子。你对不上，去偷看Ｈ的卷子，看到她写着：“暗香浮动月黄昏。”还以为是她自己对出来的，佩服得不行。
　　你是怎么写得飞跃起来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吃苦，吃了很多苦，下了很多苦功。

　　那些独自苦作的日子，住在哪里一直要你操心。先是租房子。租房子也没钱。试用期间报社没额外给你租房的钱。一直住办公室，一个女孩子，也不像话。Ｈ给你找了个小平房，歪歪的一间，在一条空旷的路边，只放得下一张床，一张桌子。除此真没有余地了。我陪你在那里住过一晚，差点半夜逃回家去。是个夏夜，一个这辈子让我热得受不了忘不了的夏夜。那个小房间里怎么会那么热啊？！还有好多蚊子，不知哪里钻出来的。你根本不敢开门，但关着门，还是有那么多蚊子进来。我基本上是没睡着，不知迷糊过几次。太难熬了！你一直在骂那些蚊子：“妈的！我点了一排蚊香你还来，还来！我打死你！”就这一晚，我也受不了啊！你却在那里住了整整一夏！实在受不住了，才来和我挤一晚，和Ｈ挤一晚。现在回头想想，我才真觉得苦。真的。那时候我们却谁也不觉得你多苦，多凄凉。你，我，Ｈ，都是。就是年轻啊，年轻得傻乎乎的，傻乐。
　　后来终于给你租房的钱了。再后来，给你买房的钱了。你买了两室一厅。这都是你用自己出色的工作换来的。
　　刚买下房的时候，你还兴头头地去做了个牌子：某某报社上海记者站。你还得意地说：“俺就是站长！光杆司令！”但那是个居民楼，大门口没让你挂，挂在自己房门口呢，你住在七楼，谁看得见呢？终于还是没有挂。
　　再后来，你住的房子又不是那个两室一厅了。你又跳了一次槽，到了上海最大的报业集团，当了那里一个周刊的经济记者。三十岁以后又是在一个新的地方，一番从头开始的打拼。终于买下一套更大的房子。
　　可是，再大的房子如今你也住不上了。住不上也不需要了。你呀，不要用这种方式来告诉我人生如梦啊！

　　这篇东西，我写得断断续续，却不能放下。深夜独自坐在电脑前，想替我们记下点什么，可又一直感觉没心力，话不成章。手机里依然有你的号码，一想到这个号码永远也不会有人接了，我就会发呆，会觉得浑身无力。还有很多你的短信，一条一条都是鲜龙活跳的你，因为除了你别的女友都不会和我这样说话。看到这些短信我总觉“死”这个字依然令人难以相信。然后会忽然想起你最后的样子，心里真的很寒冷。又忽然看到你以前的样子，有时是这样的，有时是那样的……
　　并没有为你流过很多泪。除了在追悼会上，在医院陪你姐姐说话的时候是哭得最多的。现在我是个哭起来不大方便的人。在单位有事情分散心情，在家里伴着女儿，可以把什么都忘记，一会儿笑一会儿板面孔，看着她可以把别的都忘记。确有很想大哭一场的时候，却总是不能放纵，多少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才好。等终于有了安静的时间和地点，却也只是呆坐着，像个空壳，不知道在想什么。心里满满的但又空空的。总是这么奇怪的感觉。
　　那天天没亮就听到手机响，我几乎马上明白是什么事了，知道一定是你走了，但也只是呆着，没有跳起来，没有想哭，也没有接。又响了一次。然后是短消息的声音，然后又是安静。天色半明半昧。
　　可是不写下来我又不甘心。不记点什么心里老有东西浮着，堵着，无法消除，过不去，很多时候什么事也干不利索。这些事以前我们一起记着，哪天碰到了想起来了随口可以说，笑笑你，笑笑我，笑笑我们、以前。可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拿着。自然，只要我在我就拿着，它们在我心里永远是这样，不会变的。然后，总有一天，它们就像没有过一样，不在了，没人记着了。再说谁知道以后呢？我哪天会不会也记不清了？我现在真的什么也不敢保证。只好想起一点，记下一点。想着，记着。有时是这一段，有时是那一段，颠颠倒倒。时间多么长也多么快，记不完，真的记不完啊。忽然发现好多事，完全只是心里的一个影子，记也记不下来，描也描不清，虽然在我心里，是那么清晰，能让我真真地看见似的。
　

　　散去的时候你的前夫说开车带我和Ｈ，还有另两个大学里同寝室的女同学，带一段。
　　Ｈ坐在车里，忽然就和我说起来，说你一向是过得多么孤苦，不是在外采访就是连夜写稿，家里常常连口开水也没有，吃得有一顿没一顿的，经常一天只吃一顿饭……
　　我明白她的小心思，她要开车的那个人难过。她是替你不服气。
　　她说得是一点也没有夸张。你一个人的时候太多了，工作又是这样辛苦，又是这样满不在乎的脾气，又是要强得把什么都住心里憋的。我知道你的不开心比我看得到的要多得多。我知道你会吃一包话梅当午饭，会一天只吃一根巧克力。有个大热的天我到你家里去，你真的倒不出一杯水，连饮料也没有，只拿出半个你吃过的西瓜给我解渴，让我吃你没挖过的一边，免得把你的口水也吃进去……我给你做过几顿饭，每次都把你乐得什么似的，直夸我烧的菜好吃，其实，也只是炒个蕃茄炒蛋，拌个黄瓜，弄个虎皮辣椒。你为了报答我，有一次知道我要来，特地炖了一锅排骨炖萝卜，里面放了很多枸杞。我知道如果我不来，你是没心思只炖给自己吃的。
　　大学里你比我胖很多。有一次看上我一条白裤子，我不在的时候自说自话穿了去参加舞会。第二天我发现裤子拉链坏了，不由得埋怨你撑坏了我的裤子。你死不承认，还气哼哼地说：“我哪有那么胖！撑得坏你裤子，胡扯吧你！”后来你真的不胖了。岂止不胖。是从哪一年开始？我一年比一年胖，你却一年比一年瘦。
　　可是我也没那么大心气了，Ｈ说个不停，我只是有一声没一声地搭着。想着，最后还是这个男人托到很强的关系帮你转到肿瘤医院的，你在原先开刀的妇科医院疼了五天五夜，没法睡，他们却没办法帮你止疼，到了肿瘤医院，这里才有办法让你安静下来，昏睡过去的。最后，是他让你不疼的……为什么我不相信你是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呢？为什么不？此刻，我相信你是的，一定是的。
　　终于Ｈ也静默了。我更什么也不想说了。望着窗外，眼角又湿了，洇得有点疼……

　　纵是在心里一次次地恨问苍天：卿何薄命！卿何薄命啊！可是，你从来就不是一个凄凄切切的人。你总是昂着头走路，走得快快的。你喜欢穿茄克和牛仔，喜欢风格中性的服饰，喜欢把自己打扮得帅帅的。多远的地方，你都是说走就走的。这样一个你！叫人没法叹你是个薄命的红颜。把你想成去出门远行了，是多么容易的事。只是此一次，你不再归来。
　　想你的心情，终不是悲悲切切的哀叹，而只有思念和眷恋。
　　只是，这思念和眷恋，很深。深得，让我想流泪……

不知用什么语言表述此刻的心情，也许无语最是疗伤时�

宝石......

读完。无语。

祝你的朋友一路走好，那是另一个旅程，另一个人生。

抱抱石头�

从头至尾细细读了一遍，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一个人的远去，让留下来的人这样为之惋惜、悲切、伤感。远行的人，你知道这一切吗�

其实我现在的心情也没有多少伤感,我想到那些快乐的事,心情就是快乐的。想到好玩的事，就想笑。有时做着什么事，忽然想到她一下，也总是很好看的样子，心情也是快乐的�

好像有好多话要说，又觉得好像不需要讲。这么好的挚友离开，真的太不舍。抱抱宝石...

看完第一段就开始哭，办公室里人来人往的，不敢有声音，使劲忍忍住了。一早上忙出忙进的，只有断断续续地看，刚刚才看完。也好，现在下班了，没人了，我尽可以一个人放肆地掉眼泪。
她若知道你还这样记得你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她一定很开心的。我也替她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