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录》是我接触的第一部完整的九州长篇，那个时候我对九州基本没有了解，所以刚看《缥缈录》的时候我其实是懵的，可是即便是那样它还是吸引了我。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这样严肃的古风文了（那个时候我单纯地以为《缥缈录》是篇架空古文 ）。之后完全是靠着百度百科大致摸清了九州的设定，当然，之后就成功地沉迷了……

关于背景与历史
一部伟大的作品，绝不可能仅仅是对一个小范围的描写，人物得爱恨情仇必然需要时代背景的烘托。这个背景越庞大，故事就越震撼。因为在那个时候，故事里的人物就不仅仅在表达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代表的是那个背景下一整代人的生命历程。
毫无疑问，九州世界给了《缥缈录》一个生动而厚重的背景，单从这一点上看，《缥缈》就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以情节取胜的奇幻小说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其实是一篇历史小说（如果把九州看作真实世界的话）。于是又有不同了。
其实由此可见江南的野心是很大的，他完全可以仅仅套用资格背景然后描写一些小人物的人生，比如《商博良》。可是在《缥缈录》里，他要写的，是历史本身。
通常来说，以历史为题材的小说往往是比别的小说更为沉重的。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因为历史是不可更改的。
于是在这些小说里，无论人物做出怎样的努力，结局已经命定了。对于读者而言，即便你看到了再温暖再幸福的画面，也会因为知道了那最后的结局而无法欢喜。
就像看着白毅用无比坚毅的神情说要拼尽全力守护这个天下，却明白他终究要为这乱世而死；就像看着赢无翳霸刀指向王座，却明白他总是实现不了理想；就像看着息衍弹着箜篌潇洒高歌，却明白他最后还是要踏上血腥的战场；就像看着息辕和姬野在南淮的街头说笑，却明白他最终要死在那个他忠心了一生的男人手中；就像看着阿苏勒为了羽然流泪，却明白他一生都只能靠回忆去爱这个女人；就像看着姬野挥枪沐血，却明白他最后握住了天下的权柄而没能握住心爱女人的手。
因为知道史书上命定的结局，所以越是美好的，最后就越是悲伤。
这就让作品显得悲凉。
我们无力改变，因为那时代过去了，我们的笑与泪都与他们无关；因为那结局写下了，无论是好是坏，无论公平与否，我们都无能为力。对于历史的长河而言，再耀眼的英雄也只是微不足道，后世人的眼里他们的一生几段话足以概括，而其中的爱恨情仇生死胜败却无人能够得知，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沧海桑田无可变更，一切都是命定。英雄美人都已化为枯骨，他们的理想他们的悲戚他们的苦难都已经不再。
而我们，只能是看客。
江南显然把这一点看的很透彻，于是《缥缈录》里几乎无处不在体现着这种历史感。第三人称的叙述角度，不断出现的插叙，以及后世的评论或者史书得记载，寥寥几笔，就将那股悲凉之气写得淋漓尽致。
这就是历史感赋予作品的精魂。这个东西严肃，萧索，无奈又动人。

所以再面对雷云伯烈的时候，即使他知道雷云伯烈是求死，也依然挥剑了，有的人求的就是这么一个结局，救不救他都一样。他看得太明白。
“我在想，从今而后，在我不在城市的时候，一年又一年，我种的那些花是不是还会生生发发……或者被人铲平？”息衍淡淡地说，“以前我走过很多城市，总不愿留下，怕在一个地方住得久了，就再也走不出去。可是走到南淮……偏偏没能走出去，就羁縻了很多年，看遍了这里的大街小巷，种下了那圃花，弄得现在还站在这里……啰啰嗦嗦的像个碎嘴的老头子。”
其实和苏瞬卿相比，息衍才是那种本来就应该是自由的人啊，可是在南淮就留了这么多年。
可是尽管也想在南淮留下来，但也明白自己这样的人，终归是要踏上战场的，温暖什么的，对自己来说，还是不要去想才比较好。是这样的一个人，理想大概是他唯一的支撑，为了理想已经失去太多，所以更不能放弃，即使还要失去更多。
每个人都是在走一条不能回头的路，有的人不明白所以开始的时候乐乐呵呵，有的人明白所以连安宁的时刻都在害怕狂风暴雨的来临。息衍就是后者啊，他说“已经耽误了很多年了”，那句话里还藏着的是无奈，其实一直都明白自己的命运，尽管也没有想过要逃避，但偶尔还是会想要平淡生活，不过自己是个注定要上战场的人，所以连一个承诺都不能给爱的人，知道自己做不到的。
“可是你手中有枪，这是一杆古老的枪，你的曾祖拿着它的时候，任何和他对面的人都心惊胆战。谁敢看不起他？你要做空前绝后的武士，那么不是战一人，而是战天下！”
可是这个男人还是有热血的，还是渴望建立功业。他年少时的理想如今也还在，尽管他的确是有点累了。
息衍和白毅一样，是个注定要死在战场上的人。可是息衍的内心比白毅更矛盾，他远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风平浪静。
他对姬野说他最得意的是他那一圃花，可是他最后还是要勒马站在雷碧城的面前，对他说这场战争不死不休。
最后也如他所料，他还是离开了那个月色朦胧的南淮，去向了血色的战场。

在这个乱世，英雄们求的是功业，是天下，奸臣们求的是权力，是利益。而白毅，他求了什么？我不知道他求的是什么，如果天下太平也算是所求，那么白毅一生就求了这么一件事，可是那个时代，还有谁与他有相同的理想。
他背负的东西不多，却太重。谢玄对白毅的评价很准确，无论做什么，他会在事前计算千万次。纵有万千将士追随，可事实上他没有盟友，这个时代只有他一个人是踽踽独行。他不是不会输，而是输不起。他背负了整个天下，原本那不是他应该背负的，可是他这么去做了，那是整个天下啊，所以他输不起。
所以如谢玄所说的，白毅若死，是死于孤独。
白毅不够狠，他宁愿自己承担所有的事情也不愿做出所谓的为了大局而牺牲少数人的事。但是他清楚必须这么做。这个时候他的聪明让他的内心更加挣扎。
和息衍一样，他的内心也是矛盾的，一面不愿意，一面又必须这么做。比如下令斩杀伤者，比如将小舟送往下唐。
他是个没有盟友的人啊。他一生只在做这么一件事，他想护卫大胤，他并不想成就什么霸业，可是没有人懂他的理想，他用尽全力想要守护的百姓，却反而宁愿冲上战场。其实他有时候又很蠢，所有人都知道大胤气数已尽，于是拔刀而起，可他偏偏要逆势而动。

尽管和白毅一样，息衍作为一个天驱的理想也是守护天下，可是他们两个却选择了完全不同的两条路，这其中自然是有性格的问题，再有一个就是我所说的，白毅是把这件事当成了责任。
这两个人最后没能同路，其实是必然，但也是悲哀。有时候想一想，白毅的性格其实决定了他的一生，这个只相信自己的男人，内心里其实是孤独和恐惧。

关于嬴无翳
我想写威武王嬴无翳，想了很久，还是不知道该怎么下笔。这个男人你得仰望他，如果你没有强大的内心的话。就像虎牙的铭文一样：猛虎之牙撕裂卑怯者的灵魂。嬴无翳这个人，是要撕裂一切卑怯者的灵魂的啊。我想我就是那些卑怯者中的一个。
“他是乱世风云的引领者，是狮子，也是魔王。有他在的时代，他是整个东陆的敌人，他逝去之后，每个敌人都缅怀他。”
对威武王的评价，我觉得这一段已得精髓。
嬴无翳的赤旅雷骑冲进天启城的时候，胤末二十年乱世拉开了序幕。若干年后姬野改“离”为“燮”，结束了这个战火纷飞的时代。胤末二十年的开始和结束，都没有离开嬴无翳这个名字。
我一直在想，对威武王应该用怎样的称谓。英雄？不是的，这个男人从来都不是为了拯救天下而生；政治家？委实说嬴无翳的脑袋里是没有太多政治理念的；野心家？也不对，这个男人渴求的从来都不是掌握天下的权力。
我能想到的，大约也就是“霸主”二字了。
“霸”这个字其实没什么褒扬的意思，而事实上如果按照主流价值观来评判，嬴无翳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没什么值得褒扬的。大胤历史上第一个违反伦理纲常、带兵进入帝都的人，第一个把刀架在皇帝脖子上的人，说白了，第一个反贼。
可是没有人会这样去看威武王，这个男人是需要人仰望的啊。你若是强，他便以武士的方式与你对决，你若是弱，他便连刀都不屑于向你举起。每个人都想赢得他的尊重，他的尊重只给强者。
说起来威武王最让我敬仰的，是他作为一个武士的那一部分。
“我要让那个人看看，我嬴无翳不会因为他来帮我便喜形于色，我不拒绝他，但是若是他指望我为了天下向他俯首贴耳，未免小看了嬴无翳。我凭着刀，一样可以取得天下！”
这是所有武士的弱点，他们只相信自己手中的刀剑，可是这也是所有武士的气节。
燮羽烈王姬野在与蛮族人比武的前夜对虎牙说：我说给别人听，他们都不会信的，可是你会相信我。你是我的武器，我们总是在一起，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连羽然我都没有说。我明天和你一起去打蛮人，将来我们上阵，也在一起。
嬴无翳在白毅强攻殇阳关之时对谢玄说：对于你们这些谋臣，当你们旗鼓相当计策用尽的时候，最终依然只有武士般的对决可以结束一切。武士的一生，只相信自己手中可以握住的东西。
“武士”这个词并不只是一种身份，无论在哪一片大陆上，这都是一群与别的种族不同的人。

这是一群真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他们大多数的时候沉默，冷静是他们特有的属性。他们从来不怕孤独，因为每个武士都是一匹独狼。有千万人追随的时候他们挥刀带马冲在最前方，孤军奋战的时候他们会杀到鲜血流尽。
这是一群抱定了目标就不会停止的人，他们的生命服从于理想。他们有明确的目标并且愿意为之付出一切，他们的人生就像一块薪炭，永远都在熊熊燃烧。火焰熄灭的那一天就是死去。
这是一群只相信自己的人。他们骄傲又谨慎。他们很少把内里的东西交付给另一个人，也不会寄希望于未知的东西。他们不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会对任何事情抱有侥幸的心理。他们只相信自己的武器砍到敌人身上的时候才能结束敌人的生命，他们知道除非自己足够强大，否则任何一次对战都可能死去。他们信奉力量，只尊敬强者。
这是一群永远都在背水一战的人，他们把自己推到悬崖边，以求胜利。
嬴无翳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一个要挞伐天下的人，首先要是一个武士。兵策说到底还是辅助，最终在战场上决胜的永远是武士的刀剑。
嬴无翳这个人，终其一生追求的东西说起来其实很模糊。
“我们离国，当年不过是一个南荒小国，世人都称我们是南蛮。天下最不得势的诸侯就是我们嬴家，那时候每年给天启城公卿的供奉，宫中都出不起，非要启用国库。连年借钱，连年还不上，每到春荒还有饥民饿死。我的曾祖春节朝觐皇帝的时候，皇帝抛洒宫中特制的金钱，他竟然被争抢的人群踩死了，”嬴无翳低低笑了起来，“但是我即位二十年，我国横空出世，称霸东陆！若不是最奇的兵，最险的路，谁能想象我们南蛮也有如此的一天？”
“小心经营？”嬴无翳忽地大笑，“谢玄，你以为我会做一个富家翁老死么？”
“男儿生在世间，就当策马纵横，长锋所指，四海宾服！”嬴无翳低喝道，“人难免一死，或者死在床头，或者死于刀下。我今年已经四十二岁，我能看见天下都是离国的一天么？”
这是嬴无翳，他是个活在刀锋上的人，他可以用身体去抵抗敌人的刀剑，可以用鲜血去争夺广阔的土地，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为了求一个安稳而庸庸碌碌。他这样的人，心里流着的是不安分的血，若是有一天他停下了脚步，也就是他死的日子了。就像洛子鄢说的那样：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有些男人生下来血管里就流着这种不安分的血。

写完上一篇的时候有种写砸了的感觉，还是那句话，我的能力还不足以品评威武王，但是我觉得，本来开这个帖子就不是用来彰显我的能力的，我只是想把缥缈传达给我的东西表达出来。大概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经历，有些想法在心脏里剧烈地冲撞，不说出来就会被烧死。只是想要说出来，有没有人听都不重要，何况在这里是有人听的，很难得。
其实关于嬴无翳，我还有些想说的。缥缈录里有个戏份很少的人，离国左相柳闻止，与其相对的，自然是那个连面都没有露的离国右相李桐。关于这两个人缥缈录里都没有详细描写，而他们活跃的时间也并不在胤末二十年之内，但是我还是想谈一谈。
下一篇就是这两个人了，会争取在明天写完的。

我看缥缈录的时候始终没有办法理智地去评判一些事情的对错。
风炎铁旅北伐，说是为了天下大同，可又真的没有一丝野心么？两次北伐耗尽大胤国力，数不尽的兵士死在瀚州，再也见不到故乡，大胤一夜之间几近民不聊生，其后数十年都未能恢复国力。
雷千叶一封密函送到帝都，秋氏一族无罪而亡，晋北的百姓陷入战乱，流尽了多少人的血只是为了他的晋侯之位。
嬴无翳一声怒吼，开启了胤末二十年乱世，“老弱欲偷生而终乱离，漓血荒野，枯骨相籍”。天下百姓在战火中失去了一切，再也看不到所谓的新时代。
他们有理想有渴望，他们想要建立功业。
可是为了他们一个人的功业，就要死去千千万万的人么？这些人的生命就不是生命么？这些人谁去可怜？谁为他们立碑作传，传颂千古？这些人的人生他们了解么？他们知道这些人过得幸福还是悲惨么？他们知道这些人的恐惧或者渴望么？他们有理想，这些人便就是没有么？
这些人原本该有自己的人生，可是他们一句话，就什么都没有了。
无论是盛世还是乱世，英雄能有几个？霸主能有几个？这天下又何曾是哪一个人的天下？乱世不容羔羊之辈？笑话！若是没有羔羊，哪里来的天下？
若是这么看，又怎么评判？
可是我看到了阿萌说的一句话：手拿刀剑的人就要有杀人的觉悟。
要怎么去对待这个天下呢？
你觉得要有“仁心”，要以民为重，治国平天下，为百姓建立起一个稳定的社会，让他们有安定的生活。所以你想尽办法要结束暴力，痛斥那些将天下当成赌注、将万民赶向战场的野心家。你做的很好，谁不想要天下太平？
可是这世上不是只有几个人有狼子野心。我也想要给百姓一个太平盛世，可是有人不愿意。这样的野心家我不去做，总有人会做的。
是，我不否认，我渴望建功立业，渴望向世界证明我自己，可我也不是魔鬼，我要的不是生灵涂炭。若是不用暴力就能够实现理想，谁又愿意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
我是一个手拿刀剑的人，为了我的野心也好为了天下万民也好，我都得要有杀人的觉悟。不是我要挞伐天下、摧枯拉朽，是这时代、是这时代里千千万万的人逼着我不得不挞伐天下、摧枯拉朽。我的选择要么是和那些人一样被别人带领着死在战场上，要么是带领着他们死在战场上。武器是要饮血的啊，它不能饮别人的血，便只能饮我的血了。
那些死去的人，我的野心不杀死他们，总有别人的野心会杀死他们。可那又有什么区别呢？乱世是要死人的啊，那些死去的人，死在我的手里和死在别人手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而我的结局，终究也是和他们一样，怎么办呢，我们活在乱世啊。
白清羽如果不提起他的刀，大胤的百姓同样要受蛮族的践踏；雷千叶如果不提起他的刀，软弱的秋氏同样会死在别的诸侯手里，晋北要面对的还是战场；嬴无翳如果不提起他的刀，离国还是要对诸侯屈服，离国的百姓还是要过艰难的日子，大胤的子民还是会在奸佞的统治下生不如死。
姬野说如果结束这个乱世需要魔鬼，那么我可以是。
他们都有野心，可是没有人会在太平盛世里为了野心就挑起杀戮，他们会拔刀而起，是因为这时代允许他们拔刀而起；他们要去开启一个新时代，是因为就时代已经不能再维护了。是为了野心也好是为了天下百姓也好，他们总是要带人冲向战火的。
这些我们怎么去评判呢？哪里有绝对的正义呢，错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整个时代。

赢无翳带着他的三铁驹冲向九州大地的时候，那个最应该为他感到欣慰的人已经不在了。
离国右相李桐在世的时候，赢无翳还是一个不甚出色的君主；而当赢无翳威震东陆藐视天下的时候，李桐已经看不到了。
赢无翳年少时的事迹也不用我多说了，这个少负勇名的十七公子在九原城里说是个流氓都不为过。 有四个字形容赢无翳再合适不过——“天生反骨”。这个人的天生反骨在少年时就已经体现得淋漓尽致了。但那时毕竟只是个孩子，目光尚且短浅，所作所为也无非是反一反宗祠、礼仪和世俗对他的束缚罢了。
少年时的赢无翳基本不得任何人的欢心，没有人会欣赏这个既不顾世家礼仪又成天胡闹的公子，大约他们内心里觉得称呼他为“公子”都是不妥的。更何况他还有一半的越人血统，也就不必说继承大统这样的事了。
尽管只有一半的越人血统，但越人有的东西赢无翳一件也没落下，并且和他那个小表弟燃陀不同，赢无翳的骨子里还有一个越人没有的东西。也许正得益于他那一半的越人血统，让他有越人的粗犷勇武，却比越人更多了一份华族人的骄傲和野心。
其实赢无翳的孩子心性还是很重的，倘若没有之后的事，也许这匹脱缰的野马终其一生也就只是一匹野马了。赢无翳就像一个身有狂血的人，他天生就拥有了别人没有东西，却不知道如何使用，于是李桐出现了，把大辟之刀交给了他。
这个老人选择赢无翳是在所有人都看不起这个十七公子的时候。尽管最初是赢无翳的父亲命李桐担任赢无翳的老师，也就算不上是李桐的选择，而这两个人之前也并未有什么感情基础——那时候的赢无翳只怕对谁都没有什么感情基础——但是李桐终其一生都在为这个人的理想付出，做了他能做的一切，生命也给了出去。
其实李桐对赢无翳的忠诚也不是因为类似于“看到了他内心的猛虎”这样听起来挺虚无缥缈的原因。对李桐这个人的统一评价是严谨，也就是说死板。他的主上要他效忠赢无翳，那么他就效忠赢无翳。
但李桐的死板并不是愚钝，他当了赢无翳那么久的老师，见惯了这个顽劣孩子的种种行为，也开始了解这个孩子的心理。也许当时赢无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只觉得一腔热血无处发泄无视便处处发泄。但李桐明白。

赢无翳在葬礼上撒了他祖父的骨灰，这件事只是一个契机。赢无翳的性子，这样的事早晚会干的，而李桐反正也早就看明白了赢无翳的心，那么拉他回到正途也就只是时间的事。但是李桐选择的方式大概会让所有人都震惊，为了挽回赢无翳的地位，也为了让赢无翳明白他未来的道路，李桐选择了一种丝毫不留余地的方式——自裁！
这个当了一辈子文弱书生的老人突然爆发出一种武士才有的气魄，这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而事实上当时赢无翳已经是陷入绝境了，李桐也只能选择这么决绝的方式孤注一掷以求生机。其实从这一点来看，李桐的骨子里也是有赢无翳后来的气节的。赢无翳这个天下霸主，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和他一样是个亡命之徒，武士如此，文臣亦如此。谢玄、柳闻止、李桐，无一例外。
李桐是个老实人，但也是个聪明人。这场轰轰烈烈的自裁在后人眼里只怕做戏的成分更多一些。离国的百姓不会让他死，满朝的大臣不会让他死，更重要的是，赢无翳的老爹不会让他死。李桐是明智的，当时的情况并不允许他去试探，他必须一击即中，而是否能够成功则不是他考虑得了的。这着棋走得虽险，却也是极有用的。反正大多数人也没想置赢无翳于死地，他们不过是需要一个台阶，那么李桐就给他们一个台阶，而且这个台阶还让人不下不行。
李桐选择这么激烈的方式还有另一个原因，前面说了，他还要让赢无翳明白他未来的道路。李桐大约也清楚，赢无翳这种狂徒，要让他听进自己的教诲，只怕也得用狂徒的方法。李桐到底是不是这么想的我们不得而知，但事实是赢无翳回来了，认了错，听了李桐的教诲，从此成为了一个乖乖听话的翩翩公子。
很难说李桐的自裁是否让这匹野马心里生了愧疚，但是李桐在病床上对赢无翳说的那三句话，就真的是让他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看到了他那漫长但却始终如烈火般熊熊燃烧的未来。
野马收敛了性子，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那就是狮子的咆哮了。
李桐用自己的鲜血为赢无翳的指明了道路，从此改变了整个东陆的命运。
赢无翳当上了离国的国主之后，李桐毫无悬念地成为了他的相国。自从李桐自裁之后，大约赢无翳也觉得这个老师为自己付出的实在太多，也就没把他当做普通臣子，无论何时都以师生之礼相待，屡屡将国之重任托付给李桐。而赢无翳是个喜欢自己冲在阵前的君主，所以从他决定征战东陆开始，离国的担子就全都落到了李桐的身上。赢无翳的天下霸业，全靠李桐打点他的后勤工作，这样他才能将精力都放在席卷天下的战场上。

比如对晋侯秋氏的一战。
这一战是赢无翳一生戎马的开端，而这场让他闻名东陆的战争事实上是他的一意孤行。
彼时离国依然弱小，赢无翳虽有才能也有一帮贤臣相辅，但离国的自然因素决定了它永远不可能发展得像下唐、楚卫一样强大(这也是赢无翳必然要征战东陆的原因)。
大胤末年，王室衰微，皇帝的威信早已不再，勤王令发下，诸侯名义上是出了兵，事实上还是打算观望，对晋北秋氏的一战，等若是赢无翳一个人打下来的。可离国的国力能支撑他山高水远地去打这一仗吗？
答案是不能。
离国的百姓勒紧了裤腰带才让赢无翳的军马不至于断了粮草，可军队是解决了，百姓又怎么办？于是国民怨声载道，大臣蠢蠢欲动。这些，全都是李桐一个人扛了下来。
赢无翳战后快马赶回离国，一入朝堂看见的就是满国大臣对李桐的咄咄逼人。事实上李桐也十分不赞同这一仗，但对外他依然是站在赢无翳后方的壁垒，也是他权衡之下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跟上军队的粮饷。而屏退大臣之后，这个老师把他身为国君的学生骂了个狗血淋头。赢无翳也是乖乖的听着。
的确，李桐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会像父亲一样骂他的人了。这两个人亦君亦臣，亦师亦友，最重要的是，亦父亦子。
李桐逝世之后，赢无翳时时感叹:老师若是还在便好了。其实也难怪赢无翳时常念想，从某种程度上说，赢无翳所拥有的一切都来自李桐，是这个老人成全了他的一生。李桐去世之后，赢无翳失去了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长辈，从此真正成为一个要担负起一切的男人。
赢无翳一生征战，他的马蹄所至之处，每一寸土地都带着李桐对他殷切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