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妙有点不高兴，他瞪着那个随便的男人表示不满。米罗没有看见，因为他的手上有一只很小很小的红色蝎子，正慢慢地延着他的手臂向上爬去。

卡妙突然想起他是谁。男人把蝎子拿下来放到上衣的口袋里去了。电视机的声音仍然没有停。然后米罗再次开口说话：

“我真的没想到这里的布置还挺舒适的。我想你可能也比较喜欢我把你安置在这里。”米罗的笑容没有变，很阳光很灿烂的那种，“实在是对不起，为了请到你，用了那么卑鄙的手法。”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真的是一种愧疚的表情。卡妙把视线转回天花板。他早就该发现什么歹徒，小孩子，恐怕甚至那个收银小姐，都是假的。

“其实我也没有别的事情。”米罗靠在椅子上，话说得很诚恳，“我只是想知道这间屋子的主人究竟在哪里。”

没有回答。卡妙脸上有一种讥讽的神色。笨蛋，谁要告诉你啊！

米罗见他不说话，于是一个人又慢悠悠地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我这个人呢，是最不喜欢死缠烂打地追问别人问题了。因为这总是会涉及到使用一些非常手段的问题。而且这些手段一旦使用，善后起来会很麻烦。”

卡妙依然不做声，他在心里默默地读秒。他知道龙爪白云对他的作用只有一刻钟。

“所以，虽然我觉得用安达里士之类的方法可以很快就问出想要知道的答案，但还是被告诫尽量不要使用。”米罗望着远处电视里莱克特医生正用他的手术刀快而准确地切割着警卫的皮肤，感觉到一种暴力的美学，“其实中国古代有一种名为‘凌迟’的处刑手法，我一直很想试试，看看对于刑讯，它是否也能起到作用。”

卡妙知道安达里士和凌迟，他知道它们的可怕，但他希望自己能忍受住折磨。

“不过这些方法都太花时间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合作。”米罗继续说了下去，他的话语好象听不出一点点威胁的意味，“我再问一次，这个屋子的主人在哪里？”

卡妙咬着牙，他能感受到从米罗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认真的强烈的杀意。他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很残忍而且喜欢看着一个人慢慢地死去。电影好象已经演完了，屋子里很安静，沉寂得可怕，他努力地压抑着自己，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会说出来，但他终于还是忍耐着了。

米罗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惋惜，这时候从外面又进来了一个人。卡妙有点紧张，多一个人，跑路的时候就多了一点困难。

“你别吓唬他了。”那个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卡妙觉得一点金灿灿的颜色来了床边，“如果他是这样就出卖别人的人，那么也不值得你抓他回来了。”

“我只是玩玩么，沙加。”米罗的杀意在那个人来到的时候竟然一下子消逝了，那种小孩子的天真又重新出现在他的语气里，“我当然也知道你所说的事实。不过就这么一直呆坐着也太无聊了。”

“哼。”沙加把刚买的热咖啡递了过来，“你做的哪件事不无聊？你哥要是知道你现在在这里，一定会好好惩罚你。”

“所以还是希望你保守秘密喽。”米罗朝沙加笑，“谢谢你的咖啡。”

“你还要等下去吗？”沙加也坐了下来，“你确定会有人来救他？据我所知，你想找的那个人并不会为了别人卖命。”

“会。”米罗不知道为什么说得那么有把握，“从刚才的情况看来，他甚至会亲自来救他。毕竟这个是他手下最好的也是唯一的王牌。你说是不是，杀手先生？”

卡妙听见米罗问他的话，只是觉得好笑。他自己都不确定的事情，为什么米罗说得那么肯定。还有一分半，他就能动了。到时候不用人来救他，他自己就能出去。

房门突然动了一下，又有人进来。卡妙悄悄握了一下手心，三个人，他手心里有一点汗，他出去的机会越来越小了。

坐在靠门的沙加先跳了起来，“谁？！”，来人显然不在他的意料之中，“撒加！”沙加惊叫一声。这下连米罗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哥哥！”，他紧张地叫着。

进来的人站在门口，卡妙看不见他的样子。他的心却慢慢沉下去。最后的三十秒，他却不象最开始那样笃定。他甚至有点绝望。

“我不是告诉过你们不要擅自行动的吗？”撒加的声音低沉，有一点点怒气。

“可是我以为哥哥你都同意了。”米罗迎了过去，“你怎么来的，我……”

还有十秒。

卡妙闭上了眼睛。他告诉自己要抓住机会。

“我告诉他的。”撒加背后还有一个人，他这时突然走了出来。他的声音优雅，平稳，纯净得没有一点杂质。米罗和沙加都没了声音。卡妙看见那个人来到了他的边上，然后他看见他的脸，他紫色的头发，以及他在刚才的梦里怎样也抓不住的微笑。

“卡妙，我来了。”

“穆……”

卡妙不知道说什么好。穆却突然弯下腰抱起了他，一步跨上了床铺。沙加在后面大叫了起来：

“米罗！拦着他！这个不是撒加！”

穆已经冲向了窗子，卡妙只听到玻璃哗啦啦的碎裂声，然后便是风从耳边刮过的呼啸声。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抱紧我，卡妙，”他说着，“我要松手了。”

卡妙已经能动了，他用双手抱住穆的颈项，穆一只手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松开，一条长长的飞索出现在他的身边。穆蓦地笑了起来。

“我们在飞，卡妙。我们在飞。”

“笨蛋！”卡妙大声地吼着，“我们在掉下去，从二十五层掉下去！”

砰地一声，底下的气囊膨胀了开来。穆和卡妙一起摔在上面。几个翻滚之后，他们终于平安地踏上了地面。

穆抬头看看顶上，惋惜地叹气，“真是的，我的房间就这么被人糟蹋了。”

“别看了。”卡妙一把拉过他，“快走吧。你准备了交通工具了吗？”

“没有。”穆摇头，“他们应该不会追来了吧。” 

“你这笨蛋！你不知道他对你的执著。”卡妙拽着穆，“那我们就跑吧。”

“卡妙，你从刚才起一直在骂我。”穆无奈地跟上卡妙的速度，“很伤自尊的！啊~~~~你别跑那么快啊~~~~~~”

卡妙拉着穆，他知道自己现在这么跑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但他不想停下来。那种懊恼、刺激和喜悦混杂在一起，让他有点过于兴奋的感觉。

“停停停！！！！！”穆的手突然松了开去，卡妙回头，看见穆瘫在地上，“我……我不行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会咳嗽几声，本来有点苍白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

“没体力的家伙。”卡妙走回他身边，突然看见穆的白衬衫手臂上洇出一滩红色。

“你的胳膊。”卡妙提醒他，穆扭头看了看，摸了一下，“没事，玻璃渣而已，现在已经不流血了。你也看看你身上有没有伤？”

卡妙咬着嘴唇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穆笑笑，什么也没说。

“刚才那个人是谁啊？”卡妙问。

“加隆。”穆答道，“他是撒加的弟弟。和撒加长得一模一样。你放心，他自己能出来。”

卡妙皱了皱眉头，又继续问：“你怎么会来？”

“想来就来了。”穆耸耸肩，说得毫不在意。

卡妙低头，看着地上路灯把他们拖得长长的影子，偶尔有车子呼啸着跑了过去，这个夜晚混乱而又真实。“笨蛋。”他小声地说。“大笨蛋。”

“卡妙！”穆扁着嘴，蹦到他面前，“我听见了！你……”没等他说完，卡妙突然抱住了他，抱得紧紧的，似乎这就是他所有的一切。

“你知不知道他们在找你？”卡妙把头搁在穆的肩窝里，穆抚着他的后背，微笑，“知道。”他的回答里也带着笑意。

“那你还来。”

“我要救你啊。”

“你不相信我的能力？你不信我自己能脱险？”

“不是……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我不来不行。”

穆说得迟缓而又真诚。卡妙觉得被人算计和被人救的屈辱似乎淡了下去。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卡妙啊，你忘了吗？”穆放开他，笑容满面地看着卡妙，“我，”他眨眨眼，脸上有种顽皮的神色，“是个阴谋家。”

刹车的声音停在了他们身边，卡妙和穆转脸看向路边，蓝色的保时捷里，加隆笑容可掬地向他们招手。

“嗨，两位美人儿，要不要搭帅哥的车啊？”

“……总之，我为这次的无礼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介意才好。如果我知道这么容易就能见到你，也不会用那种手段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过来，似乎他们的谈话已经接近尾声。卡妙吃惊的是他认得这个声音。

是米罗。

“我看你是知道才故意那么做的吧。米罗先生。”穆的声音接着响起来，是那种悠长平滑的语调。

“被你发现啦。”米罗的声音里没什么愧疚，“我希望第一次见面能有一个特别的效果。还希望你原谅。”

“你向我道歉有什么用啊。要卡妙原谅你才行。”穆懒洋洋地回答他，根本没有什么追究的意思，“不过我看很难。”

“那怎么办呢？”米罗的话语中有种为难，但卡妙知道他是个天生的演员，“我可是希望能和他好好相处的。这样吧，你告诉我该怎么讨好他的方法吧。”

“那我有什么好处？”穆问他。穆好象从来不做没好处的事情。

“这个么……”，米罗一时想不出来。

“好啦，这种事情是要自己悟出来的，你回去慢慢想吧，我还有别的客户要谈工作。你别在这里碍事了。”穆开始下逐客令了。米罗笑着说着客套话应承着，然后是椅子挪动声，脚步声和关门声，一切平静下来后，是穆的说话声。

“卡妙，我知道你在那边，过来吧。”

卡妙推开两间房间中的暗门。穆坐在办公桌后面对他微笑。

“怎么样，早餐好不好吃？”

卡妙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穆脸上的笑容渐渐挂不住了。卡妙走到他面前，坐下来，还是一言不发。

“好吧好吧。”穆收起他想要蒙混过关的笑脸，沮丧而无奈地向卡妙张开双手，“我什么都招认，你想问什么就问什么吧，只要你说句话，只要你不要再用这种谴责的眼神看我。我会心碎的。”

“笨蛋。”卡妙依然使用他习惯的称呼。“他来见你做什么？”

“道歉。”穆爽快地回答他，“他一大早就在事务所的门口等我。”

“哼。”卡妙不屑地发出一个鼻音，“虚伪。”

“别这么说他啊。其实米罗是个挺有意思的人。”穆笑着更正。

“和你一样，”卡妙白他一眼，“都是狐狸。找到机会我会问他算这笔帐的。”

“我知道我知道。”穆清楚卡妙有多么不甘心。

“卡妙，你去哪里啊？”准备开始工作的穆发现卡妙走的方向是门口。

“跷班，买奶茶喝。”卡妙回答。

“那我也要。”穆立刻两眼放光地忽略前面一句，“要有珍珠的，原味的就好。”

卡妙停在门口看着他，穆不明所以，卡妙忽然又走了回来，把一张纸放在穆的面前。

“这是什么？”穆拿起那张单据一样的东西，上面为首的数字后面有好多零。

“从下个月起，你养我。”

卡妙丢下这句话，重新回到门边，走出去的时候他没忘记加一句：

“想要奶茶的话，自己去买。笨蛋。”

门砰地一声关上，卡妙往楼下走去。脸上的神色让一向仰慕他的珍妮小姐也不敢看他。他就这样大刺刺地走出门口，光明正大地撞上了进来的加隆。

“你做什么啊，不长眼睛啊。”

卡妙先声夺人。加隆愣在那里。从他昨晚的认知来看卡妙是个沉静的、和不怎么认识的人根本就没什么话说的人。他没想到他也会这么大声地说话。他以为他生气的时候顶多是一个比平时更冰山的冰山脸。

卡妙还想说些什么，但看见加隆一手拿着一杯奶茶目瞪口呆的样子，脾气实在发不下去。想想自己也没什么理由迁怒于人，便换了表情。

“你来干什么啊？”

加隆小心地看着卡妙，确定他的情绪在正常水平上后回答了他：“来送外卖啊。”，他举起手里的奶茶，“穆真是个会差遣人的家伙。说要请我喝东西还要我自己去买。”

卡妙想也没想从他手里拿过一杯，“他要喝叫他自己去买。”

“喂喂，你们吵架啦。”加隆再一次被他吓到了。

卡妙不想向他说明什么。“你们在做什么呀？”，突然有人插话进来。他们两个一起转脸。只见米罗也是拎着一袋奶茶进来了。

“咦，加隆，你怎么也买了……？”米罗惊讶地看着加隆手里的饮料，加隆挑了挑眉，而卡妙则是厌恶地看了米罗一眼。

“嘿嘿，不要这样嘛。穆说你喜欢奶茶。所以……”米罗陪着笑脸。也许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脸皮厚。卡妙看着他，忽然问他：

“你什么时候有空？”

米罗怔住，然后大喜过望地说：“我什么时候都有空，要做什么你说就是，我一定奉陪。我听说城西的土耳其餐厅不错。啊，如果你不喜欢很辣的那我们去中国菜馆也行，听说龙凤楼很有名气……”

卡妙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就现在，去事务所后面的武道馆，让我揍你一顿我就原谅你。”

米罗瞠目结舌的站在那里，脸上的有趣表情让加隆放声大笑。卡妙不理他，继续向外面走了出去。走到外边的马路上时，他听到从上方传来的玻璃碎裂的声音。

该死的。卡妙的心脏猛地收紧，他转身回到事务所奔上了楼梯，米罗和加隆跟在他的后面。他一脚踢开穆办公室的门，什么都没想就冲了进去。

“穆！”

没有人回应他。卡妙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看见窗户的玻璃碎了好大一块。惊讶地在房间里扫视一圈，看到暗门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不对。急忙推开后面的米罗和加隆，又向楼下冲去。

“卡妙！你小心点啊！”

米罗和加隆看着卡妙不要命似的往楼梯下跳。卡妙充耳不闻，当他到达一楼的时候，看见刚才还对他害羞的微笑的珍妮小姐已经倒在血泊中。几个接线生躺在地上，没有了声音。

从伤痕就可以知道那枪法是多么迅速、准确而致命。

门外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来到身边的加隆想追出去。卡妙拉住了他。

“不用追了。他带着我的耳环。”

卡妙颓然地拉过接线小姐的椅子坐下，将脸埋在手心里。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

他没有自信能救出他。

阴谋家


第三章 变化的……


穆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很可笑。

他的手被缚在椅子后面，这让他很不舒服。但当他挣了两下发现绳子嵌进了肉里，于是他便放弃了。他不是很耐痛的人。

之前的记忆到几个男人从暗门里出来为止。他依稀记得自己只来得及抓起桌上的耳环然后把镇纸向玻璃窗扔了过去——扔的时候他有点心痛，那是他最喜欢的木雕镇纸，上面刻了惟妙惟肖的羊头，非常可爱——然后他就晕了过去。他晕过去的时候还有后悔没听卡妙的话，当初不肯学体术，以至于没有器械在手中他就完全没有抵抗力。

穆对于自己能将这么细节的东西都记得很清楚而感到满意。他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厚重的帘幕遮住了所有的窗户，一点光也透不进来。头顶上有一盏灯，灯光很昏暗，营造出一种可怖的气氛。除此之外房间里只有一个被绳子绑在椅子上的穆。

没办法看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但穆敢用他的漂亮的头发打赌，一定刚刚过正午。一是他的肚子有点饿，二是他不相信他的卡妙会把他丢在这里超过五个小时。他坚信他会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他然后救走他。

穆想到这里放松了下来，闭目养神。然后他就觉得有趣。他怀疑莫非最近有绑架大拍卖活动，而且买一赠一，保质保量，送货上门。

隐隐约约地传来嘈杂的声音。门被推开了。穆等到人来到面前才睁开眼睛，简直就像是电影里的场面，一个黑衣黑裤的大佬，然后身边跟着三五个小弟，口袋或者怀里鼓鼓的，好象揣着枪。

穆不说话，他耐心地等待着。那个大佬躲在灯光的边缘，穆懒得看清楚他的脸。然后他开口说话。

“穆先生果然不是一般的人。这种时候还那么镇定。”说话的声音嘶哑，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装出来的，“在下实在是佩服。”

穆笑，平和地优雅地亲切地温润如玉地高不可攀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说得像在讨论一个学术问题，“巴比隆先生是吧。”，他听见对方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在我所有的特别客户中，也只有你喷香水的品位我实在不敢苟同。”

“你——”，对方说不出话来，他上前一步走到灯光下来，一张还算俊俏的脸露了出来，穆看着他，然后很无奈地摇头，“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做出这样傻的事情来。绑架我，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少罗嗦，把你的帐户密码说出来！”巴比隆纠住穆的衣领，“把所有的东西都还给我，从今往后我再不会给你一分钱！”

“你的胃口倒是很大么。”穆被他瞪得不痛不痒，“你吞得下吗？”

“你少管！说出来就是了。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巴比隆似乎肆无忌惮的样子，“那些东西在哪里？”

“你是说你挪用公款的帐目，还是说你引诱男人欢好的录象？”穆仰着脸一本正经地问他，“前者的话，我已经给了哈迪斯，他亲自到我这里来拿，我没办法拒绝他。更何况我也想他欠我一个人情。后者的话，上个星期我高价卖给了巴连泰因，我没想到他竟然暗恋你很久了而且一点也不介意你上次引诱他的事情。”

“混帐！”巴比隆一拳就挥了过来，他身后的一个跟班却忽然上前抓住了他的手。穆惋惜地看着巴比隆的拳头距离目标只差一点点。

“其实你不想给我钱直接说一声就行了，想向我进贡的人多得是。”穆好整以暇地说着，“我勒索你那么久，实在也是应该结束的时候，而且我也觉得厌倦了。”

“你！”巴比隆挣开抓着他的人的手，奇怪的是他没有呵斥他的跟班也没有再冲过来。

“更何况，我知道你现在身陷泥潭不能自拔。”穆的表情很悠闲，“谁叫你欠谁的钱不好，偏偏要去欠了撒加一大笔债。”

“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巴比隆的怒气被撩拨到最高点，“东西我可以不要了，只要你把钱交出来我就能还债了！你再废话我就不客气了。”

“不要这么冲动嘛。有事情我们还是可以商量的。”穆依然不为所动，“你即使还了撒加的钱，你以为你能躲过哈迪斯的审判？我恐怕到时候你的下场比现在还要悲惨。”

巴比隆愣在那里不说话，但他眼中有恐惧的眼神，他知道哈迪斯对于背叛者的处罚。

“哈迪斯不是宽宏大量的人。”穆看着巴比隆的眼睛，话语温柔得象是在说一个遥远的童话故事，“你的家人，朋友，所有和你有关系的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我……”巴比隆的神色很复杂。他似乎已经完全被穆的话语所影响。

“我也知道其实你是真的很喜欢巴连泰因，那你有没有为他想过呢？”穆的声音轻柔，循循善诱，“他也喜欢你，他会为你做出疯狂的事情。他可以为了你去死。”

穆看得见巴比隆的瞳孔在收缩。他知道他在害怕。“你相不相信现在能帮助他们的人只有我。”

巴比隆在阴暗里看着穆，那种眼神让穆想到某种昆虫，他低低地重复穆的话，“帮助他们？”

“他们。他。”穆确定，“谁也帮不了你。”

巴比隆知道穆说的是实话。他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谁能和哈迪斯的力量抗衡。也许有，但不会为了他而出现。

穆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决定。他并不在意的巴比隆的选择，他在意的是时间。

“我……”，巴比隆想了好久才开口说话，他的眼中充满了绝望。他不想就这么承认自己已经失去生存的机会。他不是为此而来。他犹豫着，迟迟没有说出他的决定。这个时候事态却又有了变化，房间的门被重重的撞击踢飞，一个跟班跌了进来。

“老大……不好了……”

那个跟班趴在地上，抬起头满脸是血，声音很是惊恐，所有人都被他的样子惊呆了。穆突然站了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手上的绳子已经被他解开了。巴比隆惊呼起来，穆却提起了凳子朝电灯扔了上去。房间里的跟班们立刻向他扑了过去。电灯砰地一声爆了，枪声响起的时候，房间里一片黑暗。

沉寂，然后是响亮的布帛撕裂的声音，房间里突然大放光明。所有窗户上的帘幕一起被拉了下来。房间是朝南的，似乎是给办公室用的，朝外面的一堵墙全部是落地窗，阳光直接照射了进来。

这前后只是几分钟的时间。但事情在瞬息之间已经有了好几次的变化。刚才在地上趴着的跟班正费力地抹着脸上的血，一旁站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加隆。穆站在他们的身前，看着对面的三个端着枪的杀手。

刚才最靠近门的那个已经倒在了地上。巴比隆站在他们中间，不知所措。

“米罗，不用抹了，回去再说吧。”

加隆的语调中带着嘲笑。米罗不依不挠地继续着，“你们到底在我脸上画了什么啊，都擦不干净。”

“放心，只是一点点鸡血混上一点点红油漆而已。”

加隆说得毫不在意，米罗却惨叫一声。穆默不作声把刚才扔掉的椅子拿过来坐下。没有人在乎他们的喧闹。气氛似乎随意但一触即发。

对面的三个人也不说话，只是手中的枪口不曾离开过他们三人。穆知道，那是他最不喜欢的波尔曼/罗森道尔Ⅳ型手枪，估计是8mm口径的，近距离内能给肌肤造成极大的损伤。

加隆和米罗渐渐安静下来。穆抚着下颌，象是在思考着什么，在场的人能听见他口中发出的几个似乎没什么意义的音节。

“Te……不对，是Dee……也不对，那就是Dea,没错，就是这个。”穆抬头看着他们为首的那一个，“是Death Mask吧。”

那男人一怔之后才反应过来，“不愧是穆先生，竟然连我也能认出来。”男人干笑着承认。

“我也只是猜测，只有你承认了才能确定。”穆笑着回答。

“据说被穆先生指认的人最好还是快点承认自己的身份。”男人走上前一步，“否则也许会被辩驳得连自己到底是谁也不知道。”

“那是过奖了。”穆的样子好象他面对的是话筒而不是枪口，“不过我很好奇，你什么时候开始为巴比隆工作了？我记得你一直都是撒加的御用杀手团里的一员。”

“为他？哼。”Death Mask鄙视地看了巴比隆一眼，“我只是接到撒加的命令要跟在他的后面。”

“原来是这样。”穆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即又皱起了眉头，“可是我又不明白了。”

“怎么？”Death Mask看着穆，他知道他诡计多端。

“我记得是上个星期吧，没错，是上周。你出任务的时候顺便和哈迪斯见了个面。撒加一向不喜欢哈迪斯，也不喜欢背叛他的人。”穆把玩着十指，带着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Death Mask，“这件事连我都知道了，撒加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Death Mask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穆继续看着他，用神秘的语气问他，“你猜猜，撒加这次派你出来有什么目的？”

Death Mask愣住，然后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就举枪射击。加隆和米罗冲了上去。穆大叫一声，“卡妙！”，他随即向后倒了下去，巴比隆突然扑在他身前，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刺耳的枪声响了起来，其中夹杂着人体倒地的闷响。

Death Mask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趴倒在地，他背后的人举着枪，枪口仍能看到一缕青烟。最靠窗户的那个人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似的，无动于衷。

“穆！”

米罗叫着，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穆身上，但穆没有回答，巴比隆扑在他身上，加隆可以看见穆的身下一滩血，巴比隆还有动静，他摇晃着被他压在身下的人。

“穆！”

还是没有回答，米罗忽地转向窗边的人，对他咆哮着：

“修罗！不是说不会让他受伤的嘛！”

名为修罗的男人脸色未变。他嗓音低沉地开口：

“是没有。你被骗了。”


房间里很安静，米罗看着修罗，然后看看站在修罗身边的正在把掩饰物从脸上扯下来的卡妙，然后慢慢地回头，看看加隆，再看看穆。

米罗的呼吸窒在喉头，他看见穆坐起来冷冷地看着他，巴比隆的侧肩上好大一个伤痕，血开始从穆捂在上面的手指缝里涌出来。

“我……”他有点尴尬。

“走吧。”修罗上前拉过他，米罗有点不舍得走。但其他人都只是看着他，冷冷的。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米罗不甘心，他喃喃地问着。穆冷白着脸，有点疲惫，“我不知道。”他说，“我只是比较多疑。”

“你从来就没相信过我。”米罗懊丧地说。

“没有。”穆回答他，没有一点客套话，“一开始就没有。”

“算了，米罗，我们走吧。”修罗开口催促，他对穆行了个礼，“穆先生，这次麻烦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刚才也要谢谢你拉住巴比隆要打我的那一拳。”穆客气地回答。

“如果有必要，他的事情，”修罗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巴比隆，“我们可以帮忙。”

“我知道了。”穆好象没有再和他说话的意思，于是修罗转身拉住米罗走了出去，加隆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又看看穆，有点不明白。他用迷惑的眼光看着穆，但穆不理睬他。

“巴比隆，你怎么样？”穆拍拍还在他身上挂着的人，好象已经没什么气息了。

“你说过的。” 巴比隆抬头，“你承诺过你要做些什么。”

穆点点头，“我知道。我会做到的。他们都会好好的生活在一起。”

“你……”，巴比隆咳嗽着，吐出几口血来，染红了穆的衣服，“最后问你，”
巴比隆看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算好了我会为你挡这一枪？”

“我只是赌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穆看着他。巴比隆又吐了一口血，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种笑意，“很好，”他说话已经很吃力，但他还在说，穆也不阻止他，“很好。现在就给我一个痛快吧。”

穆轻轻地放下他，“卡妙，把枪和手套给我。”他向走到他身边的卡妙说，卡妙摇摇头，“我来好了。”

穆看了卡妙一眼，没有争执，就退到一边去。卡妙举起枪，穆看着巴比隆没有移开视线，于是巴比隆对他微笑。

“我会在地狱等着你的。”

他轻轻地说，然后在枪下咽了气。

卡妙把枪放在了巴比隆手中。穆无声地看着这一切，他的脸上有一种晦暗不清的神色，“我们走吧，把这里都烧掉好了。”，那语调中透露着浓浓的绝望。卡妙不知道他怎么了。

他只是听到他寂寞地述说。

“地狱吗？我早就在里面了。”

“我从撒加身边离开已经很久了，一次又一次地搬家，不想让他知道我现在的情况。可他始终都知道。搬家变成了游戏，看我们谁先发现谁。”穆缓缓地说着，卡妙不知道他现在是以怎样的心情叙说，因为他眼中的感情是那么复杂，“我总是逃的那一个，而他追在后面，保持着距离，不肯放过我却也不扑上来。”

“我想摆脱他，可我觉得他太强了，没办法和他对抗。所以无意中看见你的时候我觉得我可以利用你，我觉得你能够帮助我打败他。”穆看着卡妙，坦然地说着，“你知道吗，最初我们的见面是我设计的。我想尽了一切办法让你来见我。你来了。我高兴得要死。”

穆紧紧握着卡妙的手，继续说了下去。

“我是个非常非常胆小的人。所以只能躲在黑暗里玩玩阴谋。我总想着依靠别人生存下去。可是你不一样。你不同。”穆的眼色温柔如水，“你很强。有你在身边，我会觉得心安。我会觉得我好象能从你那里得到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勇气。”

“人总是很贪心的。我渐渐开始希望你能够一直在我身边。这样我甚至能够忘记身后还有一个撒加。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只是偷偷地开心地看着你。有人说暗恋别人的人很吃亏，但我觉得很幸福，因为我有许多许多快乐可以独自品味。我觉得我可以忘记一切，仇恨，血腥，寂寞，和绝望。它们统统都不重要。我很高兴我们能够习惯彼此的存在。”

“我想我藏得很好。但是撒加看出来了。米罗绑架你的时候我慌得差点失去理智。”穆叹息着，“他以前就能够操纵我的行动，现在甚至能操纵我的感情。”

“我感到绝望。我的一切都是遵从着他的安排。我不希望你受到他的影响。我不希望。”穆的眼神飘散，没有焦点，“可是我忍不住，我忍不住不利用他给我创造的机会。所以我假装中枪。我想看看你的反应。我想知道你对我，除了习惯之外，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特别的关心。”

“卡妙，”穆看过来，眼神悲伤而轻柔，“如果你没有看见我要死了你会喜欢我吗？你会想到喜欢我吗？”

卡妙默默地看着穆，“你猜不出来吗？”他反问他。

穆摇摇头。

“你敢用你的生命赌巴比隆会为你挡那一枪，你不敢用你的感情赌我会不会，”他看着他，“爱上你？”

“不敢。我不敢。”穆回答他，“人心是很难预测的。”